芸芸愣了下，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她嘴唇开合了一下，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开口：
“亦安姐……现在几点了？是，是时间到了对吧？”
程亦安呼吸一滞，垂下眼睫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点亮了屏幕，而后默默地放下了手，什么也没有说。
芸芸从教室后边冲了过来，抓起程亦安的手，按下侧键点亮屏幕。
“怎么才15点？过了那么那么久，怎么可能才15点？”芸芸似乎不能接受这个显示的时间数字，“亦安姐，你是不是手机坏了？是吧？我们在这个学校里，手机又没有网络校准，肯定，肯定是不准的……”
说到后面，她的嗓音渐渐低了下去，隐约带了一点鼻音。
程亦安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16点才会有下一次的铃响。但是她们上一次结束的时候也并没有到16点，或许这一次也是？
就仿佛听到了程亦安的内心所想。下一秒，一个稚嫩的少年音声突兀地宣告了结果：
“他死了。”
是时星宸。
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侧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尹婶，然后缓缓抬眼看向了对面的程亦安。
对视片刻后，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了原地。
那个眼神……他说的是真的。李严真的已经……
程亦安感觉自己脑子里嗡嗡的。
那边，芸芸红了眼眶，质问尹婶：
“喂，李哥去哪里了？你说啊！他和我们分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一点伤都没有，就这么一会功夫，怎么可能会死？”
“你受了伤，他是不是为了保护你才遇到危险的？是不是你！你之前故意推亦安姐，现在又拖后腿！”
“我拖后腿？”尹婶像是被激起了什么情绪，“我之前就和你们几个说了我年纪大了，不想来。是你们硬要拉我来。现在又来说我拖后腿？啥理都是你们占了呗？”
她的嗓音愈发刻薄：“你们两个小姑娘真是不识好歹。我是因为我家里有个女儿，看你们两个小姑娘在外边可怜，我才放你们进来的。要不是我给你们开门，现在你们还不一定活着呢！现在弄出这幅模样是要干什么？早知道让你们在外面死了算了。”
“这次铃响本来就是轮到那个李严的。我们都只能算是出于好心，陪他进来的。过不了死了是他自己没本事，怨得了谁？救我不也是应该的？这些危险本来就该他一个人面对，一个人承受！再说了，看他那副样子也不怎么像个好人，搞不好还是哪里的混混。他这种人，出去了也是给社会添负担。”
芸芸后退了一步，坐在地上，面上满是不敢置信：“你怎么能这么说？李哥是好人。最开始铃响的时候，也是他第一时间什么都没问一个人去帮了你啊……”
“你还小，不懂。”尹婶摇了摇头，“他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就是仗着我们这里没有比他厉害的，然后稍微给你们帮点小忙，这不就骗得你们死心塌地的？你们忘了那个卡片上写的什么了吧？到最后，指不定他才是那个和我们不一样的‘另一方’呢！你年纪轻，识人不清是应该的。这做人呐，还是得多几个心眼。”
“不是这样的……”芸芸听完后，眼泪顿时止都止不住。
怎么会这样呢？
原来一个人也能因为只是长了一副凶恶的样貌，就要受人非议，最后死了，还要否决掉他之前所有的付出。
“对不起。”沉默许久的程亦安开了口，感觉到嗓子有些干涸，“之前铃响后时间紧迫，我没有对你说得太过详细，让你……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那张卡片上，我们所有人的任务都是一样的。两方指的是这个学校的霸凌者和被霸凌者。我们需要选择一边去行动。但无论选择哪一边，我们都需要那件蓝白校服。所以，我才提出让你和我们一起。”
“在大家可以一起离开这里的情况下，即使我们素昧平生，我们也不会故意丢下你的。”
“帮助别人，对心怀善意的人而言，是没有理由也没有想过要你回报什么的。他们只是看到你有困难，然后自愿来帮忙，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程亦安停顿了一下：
“在外面的社会里，这样的人或许并不是那么常见，但是还是有的。”
“尹婶，很遗憾你在外面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在你心目中李严是个什么形象，可能也不是我光说这一两句就能改变的。但至少，在这个地方，从李严从没有对你哪里不好。也劳驾您，多少尊重一下逝者吧。”
这番话之后，程亦安看到尹婶面上的神情恍惚了一下。
但很快又被面无表情所取代。
“说得真好听啊，不愧是大公司的高材生。我们这种市井小民是想不到那么多。可那又怎么样呢？眼下他死都死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呵，反正啊，我们也马上要去见他了。”
尹婶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下一次铃响，我是不会和你说话的。小姑娘，可惜了，年纪轻轻，这么聪明，还是要死在我前头。”
“亦安姐不会死的！”芸芸突然开口大声反驳，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尹婶：“只有你这种老妖婆才会死。”
“别这么说。”程亦安冲芸芸摇了摇头，而后看向尹婶：“尹婶，最后一次铃响，你真的不来吗？”
“怎么，你是想拉个替死鬼什么的吗？我腿都这样了，长没长眼啊？还是说你真觉得自己能通过啊？”尹婶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轻蔑，说完后还白了一眼。
程亦安看了她许久，抿了抿唇。
“姐姐，”芸芸走上来，轻轻地拉住了程亦安的手：“别理她了，你肯定可以的。”
“我只是心里没有底，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要在避过那么多的学生的情况下，去完成任务……”程亦安低低地说。
“还有我呢！我一定会帮你的。”芸芸握着的手突然收紧，眼神坚定。
程亦安顿了一下，抬眼看去，突然发现这个女高中生相比一开始的时候似乎已经改变了不少。
明明之前胆子很小，没主见，只会跟在她后边喊“亦安姐”。
可现在……
对面的少女直直地望过来，明亮的双眸映出了她现在微愣的模样。
……莫名地让人感觉到了一些力量。
说起来，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程亦安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一心想着如何完成任务离开这里，对周围的这些人其实并没有很关注。
……不过，这是一种好的改变吧？
“谢谢。”程亦安认真地说。
芸芸看着她，弯了弯唇，眼睛笑成了月牙状。
-
距离16点的铃响还剩下不到十分钟。程亦安和芸芸没有再管坐在地上的尹婶，两人从信息技术教室走出，重新步入这个空荡荡的校园。
所经过的教室皆是桌椅齐全，就像现在只是放了假，学生带着他们的书本个人用品离开了这里。
程亦安的视线停在了通往长廊的拐角处地上。
那里有着一块明显的暗红色血痕，是尹婶小腿被刺穿留下的痕迹。。
之前她就注意到了，他们穿上蓝白校服后所留下来的痕迹并不会随着校服消失而消失。
……除非人死，比如之前朱周的尸体和血迹就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同样的，她们也不会知道李严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程亦安垂下了眼睫。
所以校园一直是同一个校园，那个校服的作用就像是一副vr眼镜，戴上就能看见这学校里的学生。
……那么，当他们没有穿校服看不见学生的时候，这些学生是否存在于这个校园里？他们看不见学生，学生能看见他们吗？
“亦安姐，我们要去哪儿啊？那个303教室吗？”旁边的芸芸回了头，突然发现身旁的程亦安脸色有些难看，“姐你脸色好差，是太累了吗？”
“没事。”程亦安摇了摇头，“只是我刚刚本来想要不要制造一些路障，让那些学生没法通过一些地方，后来想到了一些事情，就算了。”
“路障啊，确实不太好，毕竟我们不知道那些小学生会从哪里冒出来。之前那个时星宸不是说他们在玩抓鬼的游戏？那这样一来就会更加分散，哪里都有可能有人了。”芸芸听完后思考了一会。
“抓鬼游戏？”程亦安一愣，在这句话里突然抓到了什么关键词。
“对啊，”芸芸点了点头，“亦安姐你忘啦？那个时星宸还说让我们把他交出去就没事了呢，看着好像对任何人都没什么期待的样子，好可怜。”
“不对……”程亦安皱了眉。她记得抓鬼这个游戏，找鬼的一方应该更加分散，可为什么他们会在三楼到长廊的拐角处直接遇到那么多学生聚集在一起？
简直就像是知道他们要往那边走，然后故意在那里蹲点等着一样。
可他们要去信息技术教室的决定是后来临时才做的，他们怎么会知道？
刹那间，之前种种令她感到违和的片段从脑海中闪过。
毫无感情波澜的少年音在记忆里响起：
“大姐姐，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我就是鬼。你们只要把我送出去，就会没事。”
“他死了。”
——这里其他所有学生在对话中都称呼他们为“转学生”，只有时星宸喊的是“大姐姐”。
程亦安眼中渐渐清明，她停下了脚步，猛地抓住了身旁芸芸的衣袖：
“等会我们要去找时星宸。他有问题，不要再去管其他学生了。”
“有问题？”芸芸突然被这么叮嘱，脑子有些没转过弯，下意识追问，“什么问题啊？”
程亦安立刻回答：“他和这里其他的学生不一样。他……”
余下的话被突然响起的铃声所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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