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也在今日赴宴的人之中, 原本他昨日已经离了长安,今日一早却又递了帖子过来,说仍会过来。
舞阳大长公主不知其中关窍,只知她下帖去请的人, 来了也就来了, 不是什么要紧事。
谢珩早知姜宝鸾也会来, 只是没想到刚进舞阳大长公主府时就见到了她。
谢谨成嘴巴一直在嘟囔着什么, 谢珩一见姜宝鸾在前面, 竟一下子捂住他的嘴,随即身形一闪,一手拎起谢谨成就躲过了一边去。
谢谨成呜咽了两声,没有动静了。
谢珩转头朝他做了一个禁言的手势, 然后才把他放开,自己躲在后面看着姜宝鸾,不知不觉间手心早已被一层薄汗濡湿。
方才那毫无避忌的一瞬,谢珩第一个念头竟是怕被她发现他们, 他如何不明白姜宝鸾先前就是为了躲避他们, 这才留在行宫称病不出来,他只好假做离开, 果然一听说他们离开, 姜宝鸾就回来了。
若是此刻被她看见, 她再跑怎么办?只待过了这一时片刻, 等在大庭广众之下见了面,谅她才逃无可逃。
只见姜宝鸾同一个孩子下了马车, 二人行为之间多有亲昵之态, 那个孩子看起来对姜宝鸾非常依赖。
是姜宝鸾的孩子?
不可能。
谢珩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早已把姜宝鸾和容殊明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 二人并未成亲, 哪来的孩子?更何况这个孩子看起来和谢谨成差不多大,姜宝鸾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
谢珩长眉微微一挑,这只怕是容殊明的庶子也未可知。
他伸过手去摸了摸谢谨成的发顶,待姜宝鸾走远之后,这才带着儿子上前去。
*
舞阳大长公主姜怜今年四十有二,保养得宜,看起来竟比徐太后还要年轻上几分,再加上天家之女气盛,仪态更是非同一般。
她早年丧夫,这么多年也并未再嫁,亦没有生育,只是在驸马死了之后便纳了许多男子入公主府,这些男子英武雄伟者有之,妩媚妖娆者有之,清秀风流者有之,形形色色,不知凡几,自此逍遥自在,成日与他们一处快活,喝酒赏乐,神仙难比。
后来蛮族入京的时候,舞阳大长公主随圣驾去了江南,一时不能带这众多的爱宠,只能忍痛割爱,遣散许多,挑了最喜欢的几个跟在身边,但从江南回来之后,舞阳大长公主当即便嫌自己身边美色凋零,把散落的那些能召的重召回府,更是又重新选了许多新人来陪伴。
姜宝鸾最羡慕的也是这个姑母,只不过她有容殊明相伴,暂时用不上这些美人。
舞阳大长公主正坐在一处水榭中赏花,近旁亦有人服侍,那些人见姜宝鸾来了便让开几步,大长公主笑着把姜宝鸾搂到怀里。
“怎么才来,这一路过来可热不热?”舞阳大长公主问。
姜宝鸾回答道:“路上是热,可姑母这里可是最舒服的,又凉快又有花香,比我的昭阳宫还好上许多。”
“昭阳宫不好,那便是伺候的宫人不力了,本宫常说,万事不能委屈自己,我们是天家血脉,女儿家又该娇贵些,有什么不好那便立时就要说出来,你是宽宥底下的人了,却苦了自己受罪。”舞阳大长公主亲自为姜宝鸾扇了几下扇子,又问,“先前听说你身子不适,留在行宫养病,连你母亲的千秋都不能来了,可把本宫担心坏了,如今倒能来府上赴宴,看着也活蹦乱跳的,本宫也放心了。”
“原是那几日和殊明哥哥玩得疯了些,这才中了暑气,眼下已经没事了。”姜宝鸾又答。
舞阳大长公主因着自己没孩子,待她一直很好,甚至远胜过姜昀等这些侄子,还放言自己就喜欢女孩子。
她点点头:“那就好,不过既是姑母这里这样好,宝鸾何不今日就在这里住下?”
“再过几日就是母后的寿辰了,等过了这千秋节,我定是要来姑母府上陪姑母小住一段时日的,姑母可别嫌弃我。”姜宝鸾说,“再加上今日我是带着行舟一块儿来的,回去时自是要把他带回去,怎好让他一人独自回去。”
“你倒是尽心,皇后如今这样,也没个人管他,要本宫说啊,这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不中用了都是一样的,哪日本宫躺倒了,也不知有几人能心甘情愿留下服侍,所以日子要过得尽兴才好,只管眼前快活便可。”
她又问:“静徽没跟着你来?”
姜宝鸾摇头:“许是天热,她不愿意来。”
“静徽这孩子,性子又硬又孤僻,若是不想嫁人那就多出来走动,一个人有什么意思?罢了罢了,本宫也不愿见她那样冷淡,还是你,肯出来陪本宫乐一乐。”
姑侄俩又闲话了一阵,便到了开宴的时候。
舞阳大长公主懒得挪动,宴席就设在这水榭之上,姜宝鸾只看席位不多,也不知舞阳大长公主是按着什么标准请人的。
姜宝鸾的位置就在舞阳大长公主的下首处,舞阳大长公主时而与她交谈,而她一时又忙着叫人把姜行舟请过来,便没顾得上周围的动静。
她侧对面有个三岁大的孩子跑过来坐下,一双眼睛便滴溜溜地转着,四处地看着,一双瑞凤眼潋滟中带着稚气。
舞阳大长公主先瞧见了,便笑道:“哟,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闻言姜宝鸾也转眼过去看了看,那孩子也正来看她,姜宝鸾未来得及细看,心里却是猛地一晃,好像凿空了一块似的,再看那孩子,只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这孩子听见有人问他,便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到舞阳大长公主面前站好,朝着大长公主作了个揖,脆生生说道:“给大长公主请安,我是楚国公世子谢珩的儿子,我叫谢谨成。”
谢谨成话才说完,姜宝鸾已经从座上站了起来。
她的身子晃了晃,如若不是玉画在一旁眼疾手快扶着,她连站都站不稳。
谢珩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什么他的儿子还会在这里?
他的儿子……
这难道……就是她当初生下的那个孩子?
他叫谢谨成吗?
所以的一切都像潮水一般向姜宝鸾涌来,将她压得一动都不能动,仿佛稍一动弹就会令她窒息。
玉画觉出不对,小声唤了她一声:“公主?”
这时连舞阳大长公主也看见了,奇怪道:“宝鸾,你站着做什么?”
姜宝鸾摇摇头,没说出什么话来。
“臣谢珩,参见舞阳大长公主。”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姜宝鸾一听便闭上了眼睛。
她完了。
谢珩杀了个回马枪,他不会放过她的。
一时宾客都陆续到场,姜宝鸾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玉画扶着坐下的都忘了。
她的背脊倒是笔直,没让人看过什么端倪,只是眼帘一直垂着,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也不吃菜,只因那手一执箸便会露馅,实在抖得厉害。
她感觉到对面的眼神刀子似地在她身上刮来刮去,但她却仍然没有回望过去。
遇到谢珩,她便什么勇气都没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三年前楚国公府的那个卑贱的婢子。
“宝鸾,今日怎么光坐着喝酒也不说话,你们服侍的人也不懂事,任由她不吃菜,伤了胃可怎么好?”舞阳大长公主说道。
她指了自己面前的一道凤凰胎,马上便有身边的男宠将这道菜给姜宝鸾送过去。
姜宝鸾勉强挑了一口到嘴里胡乱咽下,定了定神,这才敢抬眼去看四周。
好在舞阳大长公主这里热闹非凡,一时也无人注意她。
至于对面的谢珩父子,姜宝鸾咬咬牙,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往那里冷冷地扫了一眼。
谢谨成正在吃东西,他年纪毕竟还小,什么都还不知道,姜宝鸾一看见他,心就被揪着似的生疼。
可惜她那时不能带走他,眼下照样不能认他。
还是桥归桥,路归路的好。
继而姜宝鸾又把目光转到谢珩身上,他本就留意着姜宝鸾,见姜宝鸾的眼神扫过来,旋即便笑了笑,可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今日的天气如此闷热,姜宝鸾身上却一阵阵发冷。
她早该想到谢珩一旦发现她,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她果然是被他骗了回来,不得不面对他。
他会怎么做?
把她以前的事全都抖落出来?
先不说徐太后他们如何作想,她身为定国长公主的名声顷刻间就会烟消云散,尊严荡然无存。
还有容殊明……
以他的机敏,怕是早就看出了她当初遇到过什么事,但他可会想到她竟是有如此不堪?
忽然,舞阳大长公主问道:“今日昭宁侯怎么不来,宝鸾,你可有叫他?”
姜宝鸾收敛心神,笑道:“他事忙,姑母不必管他,咱们只乐咱们的。”
说罢,她便起身去舞阳大长公主身边为她斟了一杯酒。
无论谢珩将要如何对付她,她都不能先自露马脚,亦不能让所有人看出她有多惊慌,多心虚。
谢珩看着她从从容容站到了舞阳大长公主身边,眼中阴郁更甚,这三年里她倒是长进了,看见他们就和没看见一样,或是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当初留在楚国公府卑躬屈膝只是她的权宜之计。
姜宝鸾被舞阳大长公主拉着坐在身边,又连着灌了好几杯酒,一时更面如桃花,姝色娇丽,大长公主身边的那些男宠为讨她们欢心,更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曲意承迎。
谢珩紧紧攥住了手上的酒杯。
原来她竟是这般快活。
这时姜宝鸾附在舞阳大长公主耳边说了句什么,舞阳大长公主便道:“本宫就知你要醉,早给你备好了地方醒酒,让人带你过去,稍坐坐就马上回来,可知道?”
姜宝鸾笑着应了,然后便有人引了她下去。
不过一会儿工夫之后,谢珩也随之而去。
作者有话说:
大家端午节安康(*  ̄3)(ε ̄ *)
前几天状态不好所以暂时没办法双更啦,今天是端午节想要加更一下,但是今天可能来不及了,明天早上会多更一章,爱你们(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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