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武郡, 今夜无云也无月。
子时时刻左右,整座郡城安安静静,丝毫不见白日里那番喧哗, 好似淮武郡里少了那群即将上战场的人后, 并没有什么不同, 还是往常的老样子。
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落下的纷纷扬扬大雪了。
淮武郡地处南边儿,往些年的冬日不会下雪, 顶多飘几粒冰雪渣子,一沾瓦片即化,宛如镜面的湖水也不会结冰。
今夜的雪是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 枝头裹上如盐白色的一层雪, 被压弯一寸, 最后实在受不住,啪嗒一声地落下雪团。
檐下石阶被打湿,屋内人未醒,甚似做了噩梦, 好看的两道柳眉拧在一起。
宋檀梦见赵堰了。
一会儿是她自己出现在和赵堰一起的战场上,对方拿着枪握着刀朝赵堰刺来,而赵堰一个卖猪肉的, 怎会知道如何反抗,呆呆杵在原地动也不动、眼也不眨, 白色的锋利刀刃就这么刺入他的胸膛,再一把抽出时,刀刃变红色……
一会儿是她守在江水巷, 别人跑来给她说赵堰没了, 山高水远, 尸骨都没办法带回来, 需得她自己去寻……
一会儿又是在这间屋子里,她好好地坐在圆桌边,门外响起砰砰砰的捶门声,伴随着在一起的是赵堰高昂喜悦的两三声“媳妇儿”,她跑过去拉开门,门外赵堰确实在,可却又是不完整,缺了一条胳膊还缺了一条腿,红色的血直淋淋地淌着,身下一片红……
“媳妇儿!”
“媳妇儿!”
听见院子外面传来赵堰实打实的声音,宋檀猛地惊醒,嘴唇微张,口中呼着气,额间两三滴薄汗,完全不像是在落了雪的冬日里。
“赵堰。”
宋檀来不及思考,掀开棉絮直直朝着门外跑去,时间来不及,太过匆忙,脚下的绣鞋只穿了一只,哪怕是踩在充满凉意的地面上,宋檀也浑然不觉。
房门被拉开的那片,冷风夹雪瞬地袭来,吹起宋檀脑后的一缕秀发,飘啊飘的。
双颊被冷风刮得生疼,衣裳袖口都是风,宋檀终于回过些神来,一手摁在门框边上,虽仍是望着漆黑一片的院子,眼底的落寞却是冒出了几分。
宋檀垂了垂颈,望着脚边落下的细雪。
今夜是他走的第一个晚上,怎么可能会赶得回来,不过皆全是她自己的幻听罢了,都是假的。
没个半年一年,赵堰他,到底回不来的-
江水巷。
和昨日宋檀对杨栾絮说的一样,她的荷包铺子也该是时候开起来了。
许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宋檀起得格外早,眼下小片青黑,邻铺杨家的铺子还未支起来,她就将铺子给打扫干净,摆上前几日自己缝制的一些绣帕还有荷包等小玩意儿。
铺子之前被她和赵堰彻头彻尾的打扫过,今日她来,不需要再额外的多做什么体力活。
只是赵堰以前用过的两把刀,宋檀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赵堰之间没有把它们俩给带回去,到现在,两把刀还摆在铺子里木柜上,像是下一刻,依旧会有人来将它们俩握起。
宋檀想了许久,将两把刀插在刀柄里,挂在了铺子的墙头一角处。
铺子是赵堰的,再如何,铺子里也该有点儿他原本的东西。
杨栾絮赶来江水巷,是杨家夫妇在支起铺子的一个时辰后。
杨栾絮本就年龄小,再加上是杨家夫妇老来得子的一个幺闺女,其实他们从未要求杨栾絮要做些什么事情,她自己愿意开心就好,是以每回都是杨栾絮自己要来江水巷帮忙。
杨栾絮路过宋檀的铺子,宋檀已在门槛边的小木凳上坐了有好久,她的脚旁放着一个小巧暖炉,一双手不时会放上去暖一暖。
“宋檀。”杨栾絮走近唤,一双眼睛笑眯眯的,“我正好缺一个与我这身新衣裳相配的荷包,我也来你这儿挑一挑。”
“好。”宋檀点头,站起身给杨栾絮腾个更大的位置出来,方便她看。
杨栾絮毕竟年纪小,憋不住事,好奇心又重,她掂着手中的藕色荷包,意有所指地问:“宋檀,赵堰哥走了,昨晚你想他吗?”
宋檀被杨栾絮直勾勾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总不可能直接对人说昨晚她产生幻听了不说,鞋也没穿地就跑到外边给人开门去吧。
谁想他想得丢人啊。
宋檀将耳侧的碎发别到后面,给杨栾絮挑了个另外颜色的要稍小一点的荷包,轻咳两声道:“我才没有。”
“真的?”杨栾絮不信般地问,眼底点点笑意,摆明了要笑话人。
宋檀为防止杨栾絮再问,赶忙再给她挑一个好看的,佯装严肃地答道:“真没有。”
若不是宋檀的耳朵尖泛起滚烫的红意,杨栾絮当真要信了宋檀的邪。
杨栾絮瞧见从宋檀嘴里问不出好玩儿的事,只得作罢,握紧荷包勉强道:“行吧。”
宋檀见杨栾絮从怀中摸出银子,说:“送你的。”
“那怎么行,该怎么算,还是要怎么算的。”杨栾絮将银子塞到宋檀的手里,当场往腰间上系荷包,她于这种事情上面,从不遮遮掩掩,自己喜欢就好。
因今日晨间江水巷没什么从外面进来要买东西的人,杨栾絮多在宋檀的铺子里坐了会儿,二人围着小暖炉谈话。
宋檀想起之间杨栾絮和谢温瑜的事情,她已有好久未曾听见她们之间的一些消息,也不知杨栾絮是否还想着,宋檀随口问道:“对了,栾絮,你和谢公子还有来往吗?”
谢温瑜最近就差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读书,宋檀作为离他家里作近的邻居,整整这一月来,她和谢温瑜见过的面连三次也没有。
“没有。”杨栾絮摇摇头,自从上回谢温瑜和她直白坦言说过后,她没有再做出任何的一些出格事情,顶多谢温瑜来江水巷买东西时,她若是瞧见了,会偷偷多看两眼。
杨栾絮平静解释道:“没关系,只是我在谢公子的眼里年纪太过小罢了。”
宋檀听见杨栾絮的上半句话时,还当杨栾絮已经是放下,小姑娘家家的,未出阁前,心中有个自己所想象认为的可以做夫婿的男子不是什么事儿,谁没有过啊?
不过,这半句话,是要继续等的意思吗?
“那你……”宋檀试探问。
杨栾絮一耸肩,“我再过一年,就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男未婚女未嫁的,有什么大不了?谢公子应该是明年或是后年会进京赶考,在他进京之前,我早就到了可以和他谈论这些事情的年纪了。”
杨栾絮对上宋檀略显惊讶的目光,又悠悠道:“这有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就是喜欢,哪儿有那么多的讲究,等我再长大一些就好了。”
宋檀握着挑炭细长木棍的手的微微顿了顿,她做不到像杨栾絮那般洒脱,好像自己才是永远都别别扭扭的那一个人-
荷包的生意不好做,卖一个荷包只能赚个几文钱。
况且在淮武郡的江水巷里,来买荷包的人本就不多。
宋檀连着好几日的生意都凄凄惨惨,一日卖个五只荷包都要算好的了,得亏铺子是赵堰两年前就已从别人手中买下来,她可以不用再另外给租金。
一个人吃喝,应该是够的吧。
宋檀数着木箱子里的碎银,一边数,一边如此想。
忽地,门铺外传来一声稍显粗狂的声音。
“诶,以前在这儿的铺子呢?”那人站在街中央毫不避讳地大声问。
宋檀循声望去,看见来人是一个中年男子,定不是来买荷包的,她站在门口处踌躇了下,问:“你是说以前赵堰的吗?”
“对,就是那个卖猪肉的!”那人闻言一笑,不过继而又皱眉,“我差不多有三四个月没来他这儿买过肉,怎么我一来,连人带铺的都没了?”
“他,参军去了。”宋檀道。
男子打量宋檀,“他的铺子是当真不开了?以前我每回买猪肉可都是来他这儿买的,整个江水巷,就属他卖的最好,怎么就被你给改成了一卖荷包的?”
“还挂着人的刀。”男子指向墙上挂着的刀,这两把刀他可认识,每回都被赵堰给拿在手里,当个宝贝一样。
宋檀指甲扣了扣掌心,明明杨栾絮跟她讲和谢温瑜的事情时,她也都想好了以后自己也必须得尽量不别扭,可,真要她说出与赵堰有关的事情,她还是觉得害臊,羞于说出口。
隔了老半天,宋檀才磨磨蹭蹭地说:“我,我是赵堰的娘子。”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失踪人口终于赶回来了。
班虽然要九月份才上,但体检还有交材料等的琐事多也是真的多,这才刚刚忙完一部分,也是难为那点低得可以去大街上要饭的工资了(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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