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太阳完全落下山, 二人收拾了东西回家,整条路上安安静静,谁都没怎么开口, 就连向来大大咧咧、天塌下来了都不是事儿的赵堰也变得少话。
赵堰走在宋檀的身侧, 他偷偷地、小心翼翼地偏过头去, 宋檀半垂着头走路,从他的这个方向望去, 他甚至能看见宋檀的眼睫一扇一扇,很是好看。
恰时暗黄霞光还残留有半点染在天际,余晖温柔, 打在人的身上, 像是给人渡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发丝偏金。
赵堰看宋檀看得有些眼花,他正过头,揉了揉眼。
打从心底第一回 ,赵堰知道忧愁为何物。
要知道, 多年前,他面对着酒鬼老爹给他留下的一大堆烂摊子时,都没这般过, 不过就咬一咬牙的事情,能有多难, 半年不行就一年,若是一年再不行,那就两年, 日子总能起来。
可现在, 他着实想不出了。
不单单只是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儿, 便要分隔两地的难受, 还有来自更深处的,但要他自个儿深剖了去想,又想不出来,唯有干叹气。
宋檀的背脊始终挺直,发上的一只朱钗静静垂着,单单看去,的确看不出任何错。
但宋檀藏在袖中的一双手一直攥紧,片刻的松懈也未曾有过。
就在赵堰以为宋檀要一直不与他说话时,宋檀却忽地轻声开了口。
“赵堰。”宋檀的清淡目光没有偏移过半点,像是仍将注意力放在前方的碎石小道上。
赵堰一下来了精神,媳妇儿终于肯和他说话了,他连忙答话,跟个像是回光返照了一般,“诶,我在呢。”
宋檀放缓步子,再一停顿住,“你是真的想去?”
“有点吧。”赵堰扣了扣脑袋,听见宋檀问的话,他感觉自己像是下了一趟油锅。
怎么翻面都得被油炸,可疼了。
宋檀紧紧拎住绣帕,若是帕子是用纸做的,这会儿准是被她揉都要揉得断碎。
听见赵堰的答话,宋檀眼睫轻忽一颤,她重重咬住下唇,她能怎么办?
难不成一哭二闹三上吊,就为了拦住赵堰让他不要去?
她真的想不通,赵堰为何偏偏要选择这条路,其他的每条路,哪个不比参军容易的?
叫他念书念不进去,当真喜欢去那刀剑不长眼的战场上打打杀杀?不怕疼的吗?
纵然在短短一瞬,宋檀想了许多许多参军不值得的事儿,但,一想到在宁吴府赵堰所说的其实在五年前他便已经想去军营了,她又能以着什么样的身份叫他放弃。
如果没有她,赵堰在看到征兵启示的时候,怕是连思考也不会思考,当场跑去报大名摁红手印,以他的性子,定还会再狠狠吹嘘一番,逢人炫耀。
哪儿又还会像此时这般?
思及此,宋檀呼出一气,“你们什么时候走?”
“啊?”愣住的赵堰差点没有从“你们”两个字里反应过来,等他隐隐约约猜测到宋檀这是松了口的意思,宋檀早就侧过了身,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她不喜欢他说谎话。
宋檀微微扬着头,整张素净白皙的小脸露出来,赵堰在那一瞬甚至能看到宋檀脸上极其细小的茸毛,在远处霞光的照射下,更添温柔意。
赵堰喉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故作轻松地说:“还早着呢,我听那个打锣的官差说,这次只是杨将军先提出来备着的,现下世道太平,就拿咱们淮武郡来说,唯一的一点闹腾事儿也就是大街上会有两三个不长眼的小偷罢了,哪儿会说打仗就明日必须得打仗的,说不定我们这些人也就是在校场练练兵,不会当真很快去的。”
宋檀像是没听见赵堰说的一大堆不以为意话,她不改语气,又问,“什么时候?”
“还没说具体的。”
“到底什么时候。”
赵堰装不下去,眼睛里也像是被抽走了光,他答:“应该是开春吧。”
宋檀敛下眉,小声跟着念了一遍。
开春?那就是明年二三月了。
可眼下,也到了十二月了。
不管如何算,连三个月的时间也没有。
赵堰就这么看见宋檀的脑袋是越垂越下去,他能看见她脖间的红色小痣,红得惹他的眼,他依稀能记得上回夜里唇角触碰过时的感觉。
“宋檀。”赵堰低声唤,他往上提了提嘴角,“没那么快呢,就只他们说说罢了,万一……”
宋檀踮脚,堵住赵堰叽叽喳喳的嘴。
砰的一声,赵堰的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怦然之间炸开。
上回,就是上回,他在大街上亲她,还把她弄哭来着了,说他不懂羞。今日,今日,媳妇儿竟然主动了,主动了!
嘚瑟的赵堰没来得及自己这个做男人的主动,双手将将放到宋檀的腰上,指尖触及到她腰上的两个腰窝,唇上猛地一疼。
血腥味散开,宋檀松开手,眼底不知何时染上薄薄的一层水雾,她依旧是微微扬起头的模样,她道:“若是你没有回来,我就重新找个人嫁了,保准比你好一百倍。”
赵堰望着宋檀带了点点倔强之色的小脸,怔怔伸手触碰自己唇上的口子,指腹在染上鲜红血色,他像是丝毫感受不到。
赵堰脑中响起的是淮武郡里一代一代往下传下来的习俗,刚成亲的小两口,不论何种原因,三年内不许和离,除非丧偶。
赵堰的脑子嗡的一声,他舔了舔自己唇上的口子,血腥味从口腔之中散开的同时,他道:“不会的。”
“我会回来的。”赵堰再次如坚定般地对宋檀道。
宋檀眼睫轻颤,轻声“嗯”了声,并未答话-
没个两三日,赵堰真去了校场之上。
宋檀一开始不想去管他,反正路是他自己选的,也是他自己要走的,他累与不累,与她有何关。
不过杨栾絮在听说了赵堰要去参军的事情,惊讶过后的,再怎还是有点点小难过。
尽管三日前赵堰才拔了她小绿毛的毛还数落了她一顿吧,过去的一些年里,赵堰还是替她背了一些黑锅的。
“宋檀,你就当真舍得?”杨栾絮问,在她认识的所有人里,除了赵堰,就没有一个人想要去参军的。
宋檀正伤感,赵堰若是真要走了,这铺子肯定不能再继续做下去,她一个弱女子,总不可能像赵堰往常一般挥刀割肉吧。
“他自己要去的,这几天在里面累着了,熬不下来,自己就又会回来了。”宋檀说,不知是心中原本有点儿气在,还是始终不信赵堰会上战场,于她心里,总觉得赵堰不大可能会就这般走。
杨栾絮想了半晌,估摸着道:“应该不会吧,我还没见过赵堰喊苦的时候。”
自她有记忆来,跟着杨父来到江水巷已是五六年前,那时她太小,做不得活儿,基本上就是背着小手瞎溜达,认识了赵堰与赵曼,整日跟在人后头,是真没见过赵堰言苦。
宋檀望了会儿天,今日天气好,饶是在冬日里,太阳还是足,万里无云,也不知道赵堰在校场里会被晒得怎么样。
他平日里就是拿刀的,大约,在校场里面,拿刀的时候,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杨栾絮见宋檀托腮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乐道:“宋檀,不如你去看看赵堰哥?”
“看?怎么看?”
“就是进去看看,午时他们应该会休息的,总不可能连一个白日里吃饭的休息时间也没有吧,你就进去说是给赵堰哥送饭的,随带进去看看就行了。”杨栾絮道。
宋檀坐直了身子,“我可能进不去吧。”
杨栾絮一拍大腿,机灵得很,“你当淮武郡同你们京城一样,样样戒备森严?就拿上回官府的事情来说,是不是有些流程都还没办好,直接先斩后奏。说得好听那叫咱们的郡守老爷通情达理,想着先将咱们小老百姓的事情办好办妥,不能激起民愤,要以民为大。可说得难听了,就是那群当小官儿的懒,不愿在这种过场上面下功夫。”
宋檀没怎么听说过淮武郡的事情,听得最多的消息,顶多了也是昨年宋泰清和秦佩杉决定搬到这里来时,提的一句,这里离京城远、是非少,免得再惹一身的祸事。
今日,宋檀再一听起杨栾絮提起,眼睛里装满了疑惑,“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就是淮武郡小,反正上头的人也管不着,这里当官儿的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多事。只要我们这些小百姓高兴,他们是不会太计较一些过场的。”杨栾絮化繁为简地解释给宋檀听,末了再添上一句,“不信你待会儿午时去给赵堰哥送送饭,保准不会拦你。”
宋檀闻言,并没有感到好多少,她垂下头道:“不想去。”
“为什么啊?你就不去看看赵堰哥?”杨栾絮问,宋檀可一点儿也不会心疼人,若是她,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宋檀抿了抿唇,“我太不会。”
“什么?”杨栾絮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再问了一遍,“一点儿都不会?”
宋檀像是维护自己最后的脸面,纠正道:“其实还是会一点儿的,只是不怎么,好吃。”
“这简单吧,没事儿,只要能吃下去就行了。”杨栾絮重新燃起了斗志。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喜欢的人做出来的东西,只要不是太差劲,赵堰哥还是喜欢的吧。
宋檀想了许久,碍于杨栾絮的灼灼眼神顶在头上,她勉为其难似地点了点头,“我尽量试试吧。”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来晚了,这章给宝们发一波红包,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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