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过后,风雪也停了。
回家以后,颜又终于感觉到累,今天晚上,他在雪地里走了很久,沉沉睡去后,又做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梦。
醒来的时候,窗帘拉得很严实,周围没有一丝光。
颜又偏过头,发现有点不对劲,又用手碰了碰。
枕头是潮的,像是被什么洇湿后,又被颜又自己的体温烘干。
颜又感觉到眼睛也有些酸涩,他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但好像流了很多眼泪。
有那么伤心的事吗?
颜又不太明白。
虽然体弱多病,但从小到大,其实颜又很少会哭。即使讨厌痛苦,但忍耐的阈值却很高,颜又不想让关爱自己的人担心,所以也习惯了那些。但是在姜星时面前会不自觉地变得娇气,变得难以忍受一小点痛苦,可能因为从一开始,姜星时就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所以也为了姜星时哭了很多次。
颜又发了会儿呆,摸到床头的手机,打开后发现有一封新邮件。
在看到邮件提示的瞬间,颜又骤然清醒过来,睫毛剧烈地颤了颤。他没有进食,却有种近乎反胃的错觉,那是来自身体本能地抗拒和对自我的保护。
颜又很想删掉这封邮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然后一切如常,他的生活和恋爱还是可以继续下去。
手机屏幕很暗,电量显示为51。
逃避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颜又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颜又点开了那封邮件。
【恭喜宿主,校园万人嫌对您的好感度已经达到95,攻略已进入最后阶段!
注意事项1:当好感度达到100的时候,请在一天内让被攻略对象说出“我愿意”三个字,交换就会成立。请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注意事项2:根据系统推算,一旦错过这样的机会,宿主无法更换攻略对象,更无法在短暂时间内再获取一颗心,所以请务必珍惜。
注意事项3:一旦失败,由系统提前透支给您的奇迹体验会立即结束,您必须要离开这个世界,也会失去脊骨。
提前祝贺您的成功,校园万人嫌拥有一颗珍贵而纯粹的心,但即使是sss级难度,他将会为了您而无条件地献上自己的心。】
就像每一个游戏系统在游戏主角攻克最难的那个结局,即将成功之时会发来的消息,然而这封邮件不仅发给了姜星时,也发给了颜又。
颜又是被攻略的那个人,是sss级难度的校园万人嫌,在系统的口中,他将会在谎言、欺骗、茫然和一无所知中献上自己的心。
颜又的确有这样一颗心。他的心像是被一根很细的钢丝吊在半空中,勒得太紧,血肉会被割裂;放得太松,又会在地上摔成稀巴烂。
颜又只能在痛苦中维持着短暂的平衡,也许下一秒,平衡就会被打破,他的心会碎裂,变成一文不值的东西。
房间里很安静,颜又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没有想太多,也没办法思考什么,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在面对一些无法面对的东西。
漫长的、冷酷的寂静过后,颜又听到手机在床单上震动的响动。
他偏过头,看了一小会儿,没有接。
手机震了很久。
颜又知道是姜星时。
怎么接呢?要说什么?明明昨天那么开心,还许了永远的愿望。
恍惚中,颜又仿佛也看到现在的自己,犹豫不决,狼狈不堪,但也无法作出决定。
颜又的思维游离了很久,不着边际地想了很多琐碎的事。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于被欺骗,被攻略,被捕获住了心,实际上想的最多的还是姜星时。
小年夜那天,按照习俗,姜星时为去世的祖母上坟,颜又也陪他一起去了,提前买了一束鲜花。
祖母去世了好几年,在她的墓碑边,靠的很近的地方,有另一块小小的墓碑。上面没有名字,是一块无字碑,也无人供奉。
颜又看了一眼,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在意。
但,真的很奇怪。
颜又要去看看。
大年初一,合永陵园来了一位很奇怪的客人。
那位客人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来得也迟,天都快黑了,才匆匆前往,既没有带供奉的祭品,也没有花束。
值班室的管理员看着他走近了,身后也没有陪同的家长。
但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模样也好,应该不是那种刻意来捣乱的叛逆青少年,所以管理员也没多想,放他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少年走过来,说是有事要咨询。
管理员以为看管不当,陵墓出现问题,跟着他向陵园深处走去。
他停在一处家庭墓地边,与别的陵墓不同,家庭墓地间没有绿植的阻隔,而是毫无间隙地竖着墓碑。
管理员有些不明所以,这两座墓碑看起来也没什么缺损之处,为什么要叫自己来。
那个模样很好看的少年垂着眼,似乎很犹豫,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请问,您知道那块没有字的墓碑是谁的吗?”
管理员愣了一下,游移不定地看着他,语气不太好地说:“怎么没有字了,墓碑上不是刻了名字吗?你们这样的小孩子不信神佛也不能乱说话啊,要尊重逝世的人。”
那人呆了一下,低头看向那块墓碑,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令管理员也变得紧张,以为真出了什么岔子。
然而,他好像很快就平静下来,轻声问:“那,是姜星时吗?”
管理员松了口气,这不是很清楚吗?他将手电筒对准墓碑上,认真看了几眼,感叹道:“是啊,是个五岁的小孩子,可怜见的。”
陵园的夜晚是不招待客人的,所以也不会点灯。管理员觉得应该请他离开了,便抬起手,手电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刺眼的白光落在那人的脸上,将他的脸照得近乎惨白,只有瞳孔紧缩着,看起来和每一位一位失去爱人的家属一样压抑、绝望,了无生机。
管理员停了几秒钟,还是开口说:“晚上不能待在这里。”
颜又像游魂一般离开了这里。
第二天,姜星时打电话约颜又见面。
颜又拒绝了,用了很敷衍的借口,说是不小心碰到了桃子,过敏严重,脸肿得很难看,所以不想见面。
实际上只是因为颜又的演技没有那么好,他无法伪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平静坦然地面对现实。
而姜星时总是明白自己,他什么都知道,也会发觉自己的不对劲。
颜又不想这样。
他一个人待在玻璃花房里,待了一整天一整夜,也不想离开。
玻璃花房里是没有日夜之分的,颜又不知道时间,伸手接通了震动的电话。
他没有说话,听到姜星时的呼吸声。
姜星时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他说:“还是很想见你。”
姜星时是一个比颜又理智得多的人,可以很容易地戳穿颜又撒下的拙劣谎言。冬天是没有桃子的季节,而颜又待在家中,几乎不可能出现意外。
颜又只是在,拒绝见面。
姜星时应该尊重他的决定,但似乎一整天都在反复犹豫,天黑了还是很冲动地来了,不像是一贯的姜星时。
他继续说:“我会闭上眼。不见也可以。”
但也给了颜又选择。闭上眼的碰面也是见,但颜又永远可以无条件地拒绝。
颜又的心像是被盐水浸透,那根钢丝似乎已经无关紧要,已经承受不住心的重量,用很轻的声音说好。
姜星时说:“我在门外。”
颜又关掉了花房里的灯。
颜又站起身,推开门,月光落在积雪上,他看到姜星时闭着眼,站在门前。
雪停了,雪还没有融化。
颜又变得不喜欢雪,他开始讨厌这样的雪夜,初雪是他最幸福的一个夜晚,之后的每一个雪夜,似乎都是不幸的。
姜星时走了过来,他闭着眼,但没有一般人失去视力的局促不安,和往常一样走到颜又身边,准确无误地捉住颜又的手。
外面的气温很低,颜又没有穿外套,姜星时在下一秒就察觉到了这件事,他稍用了些力,将颜又往门里推。
姜星时本来是没打算进去,而是按照流程,换上洁净的衣服,进入这个属于颜又的秘密城堡。
颜又看到姜星时的轮廓模糊在了黑暗中,他放弃一般地说:“算了。”
颜又比任何人都清楚,成为同桌后,姜星时和自己一样,似乎也有了十八个过敏原,平时都会很注意不会接触那些,除非在必要时刻帮助颜又,比如打扫卫生。
换不换根本没区别,姜星时是全世界最在意颜又会不会过敏,会不会不舒服的那个人。
他们挨得很近,颜又关了灯,姜星时闭上了眼,难免会有肢体上的碰撞。
颜又不小心撞到姜星时,自己却要跌倒。
姜星时托住他的腰,笑了笑:“你小心点。”
颜又没有说话。
姜星时低头吻了下去。
有一瞬间,颜又不想接受这个吻,他的舌头抵在上颚,牙齿咬的很紧。
姜星时温柔地舔舐他的嘴唇。
颜又莫名地想到一切开始的时候,他决定加入这场游戏,如果没有那样的好胜心,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
但……这是无法后悔,也不可能后悔的事。
在给小号取名为桃桃的时候,也许颜又就暴露了自己的内心。
颜又的过敏原有很多,但是在诸多过敏原中,桃子是最可怕最致命的那个。
然而在很少的几次严重过敏反应中,颜又却很清楚地记住了桃子的味道。
轻薄的甜味,和所有的水果都不同。
颜又喜欢那个味道,但还是会远离,也不会表达出喜欢。因为会让别人觉得自己很可怜,所以必须无条件地讨厌所有过敏原。
姜星时似乎和桃子类似,是很特别的、令颜又的心过敏的人。
为了生命安全,颜又可以永远不食用和触碰桃子,却无法割舍下姜星时。
颜又终于松开了嘴唇,任由姜星时的进入。
他仰着头,看到堆积在屋顶上的雪闪着月亮的光,但那些光不足以照亮这个玻璃花房。
在这一片漆黑中,颜又和姜星时接吻。
其实选择也并不难,跟随自己的心就可以。
不管是死而复生,还是孤魂野鬼,无论姜星时是什么,颜又还是喜欢。
高悬于天幕之上的星星不会坠落,姜星时也什么都不会失去。
颜又是这么想的,又毫无保留地接纳了这个人。
无论是喜欢、愉悦、爱,亦或是痛苦与无望。
颜又有一颗始终不渝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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