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很好呢, 你叫小郁是吧,接下来我问你一些问题,你可以回答我吗?”
“……”
“不想说话也没事, 用点头或者摇头来表示可以吗?”
“……”
“这几天睡得还好吗?有没有感觉轻松一些……”
许衡耐心地和时郁说了很多话, 从今天的天很蓝,云很白,到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奇怪的是, 无论他说什么, 时郁对此都毫无反应。
少女精致的脸上没有情绪,只有空白的平静。
旁边的窗户半开着,能看到外面的风景很不错, 偶尔有鸟鸣声或者汽车驶过的声响,混杂着不太清晰的行人说话声。
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奇异的光影, 窗台上摆放了几株绿萝,密密麻麻绿色的叶子顺着高处向下延伸, 不经意间看去,仿若是一片植物瀑布, 莫名让人心神宁静。
房间小小的, 甚至不足时郁的卧室大,却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时郁坐在沙发上, 旁边摆了很多动物玩偶, 不远处的地上还有小孩子玩的乐高积木拼图等。
忽然,许衡注意到时郁的目光在那些积木上停留了一瞬。
时间很短, 似只是随便打量了一眼, 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许衡却轻笑了一声, 柔声道:“在你之前有个小男孩, 他来我这也是, 什么都不说,也不搭理我,每次来就坐在那玩积木拼图。”
“……”
时郁好像完全封闭在了自己的世界,有她独立的理解和思考方式,旁人无法干涉。
外界的一切,都不能让那片平静的海面,溅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就在这时,旁边的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响,“叮——”
这个声音,像是外面餐厅用来按铃叫传菜员取菜的声音。
许衡没动,那声音就又响了很多遍。
“叮——”
“叮——”
“叮——”
声音间隔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仿佛在门后站着一个暴躁的少年,疯狂按铃催促着。
许衡看了时郁一会儿,见她不为所动,慢慢站起身走到角落,拿起一个袋子从里面倒出了些什么。
“哗啦哗啦……”
时郁面无表情,眼睑低垂着一言不发,也没有因为这些声音而作出反应。
她甚至没有往那边看一眼。
直到许衡打开门,有什么东西横冲直撞地跑了出来。
“咣当咣当……”的声响不时发出,许衡笑着哄道:“沙拉,别闹,今天有客人在。”
那是一只陨石边牧,身上毛发柔顺,由灰白黑三色颜色组成是渐变那种,毛茸茸的耳朵随着跑动,上下晃动着很是可爱,大尾巴摇来摇去,一直用脑袋去拱许衡的腿,似在抱怨开门太晚了。
许衡又在一个盒子里面翻翻找找,掏出一堆颜色各异的按键放在地上。
叫沙拉的边牧在看到按键的瞬间就跑过去,抬起前爪按下去。
“吃饭。”一道标准的机械音响起。
按完以后,它还会抬起脑袋看一看许衡。
许衡也不逗它了,把准备好的食物零食放在它面前。
沙拉吃东西很快,没一会儿就把一大碗食物都吃干净了。它在原地来回转了两圈,漂亮的湖蓝色眼睛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时郁。
“汪……汪汪……”
时郁没理它。
它也不气馁,低头叼起其中一个按键放到时郁正对面,然后坐在地上抬起前爪按了一下。
“姐姐。”
“……”
时郁漫不经心地垂眼看了沙拉一眼。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双眼无神,像是失了灵魂的死物,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只见沙拉和她视线接触的瞬间,就跑向另一边又叼了个按键放下来。
依旧是用那只前爪按下。
“出去玩。”
“姐姐……出去玩……”
按完以后,沙拉围着两个按键成8字型来回转了两圈乖巧地坐下,用眼睛定睛看着时郁。
也不知道是许衡训练出来的,还是边牧本身就聪明,那么多按键,它居然全能区分出来。
许衡笑了笑,说道:“姐姐不想和你出去玩,你要不自己玩会?”
沙拉不同意这个提议,朝着时郁走过去,用脑袋蹭了蹭她露在外面的小腿。
很痒,很软,热乎乎的……
蹭完以后,它又仰起脑袋,委屈巴巴地看着时郁。
就好像在说,“你不摸摸我吗?我这么可爱!”
那一瞬间,时郁心神晃了晃。
真像啊。
荆谓云就经常用这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吃定了她不会拒绝一样。
是从什么时候起,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到处都是荆谓云的影子?
不久前。
她还会坐在他的腿上,听他可怜兮兮的说,“不再摸摸了吗?”
然后嘲笑他,“你要不要改名叫荆大狗算了。”
“不喜欢吗?”
“那你喜欢我吗?”
“十个章,大小姐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可以让我做原则以外的事……”
“你当我脾气很好是吧?”
时郁有些茫然地望向脚边的沙拉,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
心理医生,她心理有问题,所以要看医生是吗?
时郁盯着沙拉看了好长好长时间。
这里没有荆谓云,他没有和她一起来看病。
那个会用专注的眼神,永远只看着她一个人的少年,应该以后都不会出现了。
时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住忽冷忽热,她的态度,换了谁都会掉头跑掉。
她不知道荆谓云会读心的事,从她的角度来看,不过是自己一直任性矫情作死,荆谓云看着她闹罢了。
早该跑的。
挺好的,这样挺好的……
恶人,不就是该利用他人情感,肆意玩弄过后,潇洒地抽身而退吗?
作为“恶人”这个身份来说,过程虽然曲折,但好像还挺成功的。
荆谓云开始和荆远圣对抗了,等回去以后,再把荆谓云赶出时家,剧情完整度就又高了,距离百分之七十越来越近了。
真好啊……
一直以来,想要实现的愿望终于看到了希望,马上就能实现了。
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各种焦虑着急了。
时郁一想到之前自己和系统还为了任务胆战心惊的,就觉得有点好笑。
系统和她对待任务,都有一种散漫的感觉,恐怕系统都觉得任务是无法完成的了,所以直接摆烂,随她去了。
小抑,你一定会没事的。
时郁那不带有任何情绪的眼眸中,终于多了一丝光亮。
然而,下一秒,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到处都是猩红的血。
时郁仿佛回到了那天混乱的走廊,少年因她的利用,额角处留下了一寸长的缝合伤疤。
那天,血流了好多好多……
滚烫粘稠的血液染红了手,顺着手指缝隙蜿蜒向下,所经之处犹如刀割般的疼。
血的味道像铁锈一般,恶心的人想吐。
“不是说我是时家的狗吗?”
“为什么不把情绪发泄给我?”
“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接受。”
那些曾经说过的话,一起经历过的事,只要回想起一丝一毫,就如决堤的洪水,能摧毁一切,所经之处没有一处是好的。
荆谓云。
荆谓云荆谓云荆谓云……
那三个字好像已经占据了脑子里的每一寸土地,留下无数痕迹,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想起来的都是荆谓云。
时郁觉得自己疼得快要喘不上来气。
唯一的安慰,便是傅云礼可以得救了。
只要完成任务,只要放弃荆谓云。
傅云礼就可以得救……
荆谓云现在在哪?自己突然发病是不是吓到他了?他是不是讨厌她了?在医院他都生气了,一定很气吧?
他为什么生气来着?
时郁感觉身上好冷,仿若置身冰冷的湖水中,无法呼吸,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拽着她往深渊而去。
好难受。
她抬手抱住了头,死死捂住耳朵,无意识地抓着头发用力扯拽着,指甲不知道划到了什么,指缝里满是鲜红的血。
一开始,只为了傅云礼。
可后面,全都是因为荆谓云。
没有荆谓云,她还是那个不会哭,不会笑的死物。
没有荆谓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能把初中知识全部补回来,还能考到554分。
“在你没考到709时,也别喜欢其他人,行吗?”
行。
你放心,时郁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再也不会喜欢了。
“小郁?小郁!能听到我说话吗?深呼吸,按我说的来,吸气,呼气,放轻松……”
“汪汪汪!”
许衡到底是个成年人,抓住了时郁的手,阻止了她那近乎自虐一样的行为。
但时郁显然清醒不过来。
她此时好似再次回到了受到创伤事件的场景,陷入了幻觉。她不能受一点刺激,继续下去只会引发更多的心理问题,甚至是意识分离性障碍。
时郁感觉自己心底某处的情绪,怎么也压不下去,一直往上涌,强烈的要把她的身体撕碎。
她仿佛被关进了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那里连空气都被剥夺。
无法呼吸。
她张开嘴巴,拼命的呼吸,想要摄取空气中的氧气,心脏“砰砰砰”的快速跳动着,四肢无力,仿若濒临死亡的人。
“难受的话就喊出来,喊出来就好了……”许衡温柔的劝说着,在旁边引导着时郁开口。
“想砸东西吗?没关系的,在这里没人能够看到,只有你,你可以尽情的发泄。”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许衡都快要以为自己这次治疗失败了的时候。
时郁动了。
“凭什么!”
少女这一声几乎用了全力,浑身颤抖着歇斯底里地吼着。
凭什么她要遭受这一切?
凭什么她非要在傅云礼和荆谓云之间做出选择?
凭什么荆谓云就活该永远是被抛弃的!
凭什么啊!
这一刻,压抑着的情绪如野兽般冲破防线,想喊,想哭,想发疯,想摧毁一切。
可时郁却笑了起来。
魔怔了一般,边笑边哭,全身麻木,连指尖都在发颤使不上力。
好像,这就是她宣泄的方式了。
她一向是漠然的性子,封闭已久,在这个世界却一次又一次失控。
时郁哭得近乎昏厥过去,最后用尽全力用嘶哑的声音对许衡说。
“……别告诉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
时郁坐在沙发上,眼睛有点红,手里拿了个弹力球,随意一丢。
“砰砰砰……”
那绿色的球在地上弹来弹去,然后被沙拉一口咬住,飞快跑回来,又轻轻放到她手上,示意她继续。
时郁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又把球丢出去。
沙拉再捡回来,如此反复。
门外说话的声音时轻时重,听不太清。
“那个男生呢,没来吗?”
来接时郁回去的是苏婉,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他走了。”
许衡一愣,“走了?是回他原来的家了吗?”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且那个少年看起来并不是爱钱的人,怎么突然就回去了。
这个话题并没有聊太多,很快就过去了,许衡不是爱八卦豪门圈的人,简单和苏婉说了下时郁的情况。
“目前来看您女儿是有严重的心理问题的,回去以后,尽量不要刺激她,暂时先顺着她来。不过……我看她的样子,不是任性的那种性格,反倒有些内向和自虐倾向。”
就好比方才那种情况下,时郁都没有靠摔东西,砸东西来发泄情绪,而且不停的用手捶打抓伤自己。
有些人情绪失控时会极具攻击性,靠暴力来宣泄心中的不满。
而时郁明显不是。
这足以证明,她骨子里的性格是温柔的,不想伤害他人的。
所以,她宁可去伤害自己。
但这种情况,反而更不好处理,因为,她说不定在某一个瞬间,某一秒,就会自杀。
————
时郁被苏婉领回家了,按照许衡说的,每周来一次这里。
谁也没提她生病的事,别墅里的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似得了命令,没有一个人在时郁面前说起荆谓云。
就好像,荆谓云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些属于荆谓云的痕迹,被擦得一干二净,渐渐从记忆中淡去。
时郁知道荆谓云走了。
但她一句也没有问,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时郁迅速投入到了一段新的生活当中。
她每天不是躺在床上睡觉,就是爬起来刷题做卷子,似要把所有注意力都加注在学习上,就没有时间去想旁的事情了。
苏婉看在眼里,有些心疼,问她要不要请家教来辅导功课。
时郁答应了。
假期没剩几天,时郁又铁了心不让自己有休息的时间,家教几乎天天都来,她们没有在她的房间学习,而是去了书房。
就好像,卧室是个禁地。
除了她和他,谁也不可以踏入。包括苏婉和时宴擎。
渐渐的,时郁发现,以前的心理医生说的没错,当她全身心投入到一件事情上时,就会忘记很多可能让人痛苦的事情。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有时一天都不会说一句话。
在吃饭时,或者看书时,经常性会发呆,偶尔会看向身旁,又快速收回视线。
荆谓云的房间应该是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时郁不知道,也没去看过。
更不敢问。
她没有问苏婉他们荆谓云是不是回了荆家,在那边过的好不好,走得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又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悄无声息的走了。
是不是不要她了……
荆小白菜是不是生气了,再也不会原谅时大小姐了?
渐渐的,时郁不再嗜睡,作息恢复了正常,每天都像被设定好的程序一般。
起床,洗漱,吃饭,做题,睡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近两个月的暑假,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时郁去了新的班级。
高二(二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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