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燕姝所料, 由这张胜康父子俩的荒唐事入手,一步步揭开此人真面目,太后可就容易接受多了, 皇帝将捉拿此人的政令发下去后, 也未见太后的情绪有太大波动。
然而, 却说张胜康那个在狱中的徒弟眼见妻子被辱,心间却是十分恼怒, 继招供当初掉包药物的真相后,又接连招出了许多张胜康为人不知的事, 如这些年其利用自己太医的身份, 在京城各处收徒敛财开药铺,并联合药商抬高药价,逼走其他的医馆, 妄图垄断京城医药行业;又在其的药铺中以次充好,只顾收取高额的药费诊金,不顾穷苦病人的死活等等。
因是圣上亲自交代的案件,刑部自是不敢怠慢,收到这些禀报后,立时又顺着继续追查, 可谓越挖越深,越刨越多。
仅仅几日之间, 张家的风声便已经传遍了京城, 无论官员百姓,多多少少都听说了张胜康的恶事,一时间街头巷尾谈论不止。
燕姝也没闲着, 趁此机会赶紧来到慈安宫, 要同太后分享张胜康最大的那个瓜了。
到时, 太后才刚做完针灸,却姜太医正在一根根的从太后头上拔下银针,逐一收到针包之中。
燕姝心道自己来的正是时候,便同正在榻上躺着的太后道,“启禀娘娘,听闻逍遥公子新出了个话本,臣妾才刚看完了,讲给您听可好?”
太后正无聊呢,闻言立时道,“好啊,快给哀家讲讲,今次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燕姝便在榻边坐了下来,一边眼看着姜太医收针,一边道,“说来也巧,今次逍遥公子讲的正好是大夫的故事。说从前京城有一位大夫,医术精湛,远近闻名,能治各种疑难杂症,救死扶伤无数,因而被百姓们奉为了神医。这位神医有一个儿子,还收了位徒弟,儿子年纪小些,天资聪颖,却稍有些爱玩;相较之下,年长一些的徒弟反倒沉稳持重,十分刻苦。”
话到此处,燕姝故意停了停,挪眼去瞧,却见姜太医收针的动作明显一顿。
心里道,【这……莫非是在说我爹?】
燕姝心道既然听出来她就继续说了,于是又道,“这位神医胸襟广阔,从不将徒弟与儿子区别对待,反而对好学的徒弟倾囊相授,没有半分私心,只希望他学成之后如自己一样悬壶济世,医治苍生。”
听到此处,太后颔首道,“的确是位好大夫,好师父啊。”
而再看姜太医,虽然没再停顿,心间却也感叹,不错,他爹的确就是这样的人,当初对那张胜康可谓倾尽信任。只可惜……
正在此时,耳边又响起燕姝的声音,“只可惜这位老大夫看错了人,他的这个徒弟,其实是贪慕权势之辈,且因为师弟的天资高于自己,一直心怀嫉妒,还以为是师父对他有所保留。”
“此人出师之后,便进入了一户世家大族当府医,凭借师父教授的医术,迅速获得家主赏识。然而师父的水平毕竟在他之上,此人害怕师父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居然使出毒计,先悄悄调换了师父开出的药,叫病人服下后加重病情而死,而后又鼓动受害者家眷,将死尸抬至师父的医馆门外闹事,污蔑师父医死了人。”
听到这里,姜太医眉间暗凝,太后则大感震惊道,“老天,这人怎么会做出如此恶事?这可是对他恩重如山的师父啊!”
却见燕姝道,“因为这徒弟一心要成为家主心中医术最为高超的人。可师父的医术始终在他之上,而就算师父无心攀附富贵,还有天资聪颖的师弟呢,他生怕师弟将来长大出师,会抢了他的饭碗,所以要逼着师父离开京城,以绝他的后患。”
听到此处,姜太医忍不住在心间哼笑一声,那张老贼以为谁都像他一样。
太后则忍不住骂道,“此人果真是心比豺狼!那后来呢?”
燕姝便道,“老大夫救了一辈子人,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那白眼狼徒弟害得名声尽毁,心间自是气怒悲愤,一时想不开,在心间郁结成疾,离开京城后没过多久,便吐血而亡了。”
“而父亲离世后,其子一夕长大,收敛心性,开始谋划替父报仇。他先是刻苦钻研医术,将父亲留下的医书案卷全都仔细摸索研习,而后又游离四方,见识各种疑难杂症,虚心请教各地同行以拓展视野,几年过去,他也已经成为了一位名医。”
听到此处,姜太医又是一顿。
——这位逍遥公子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却听燕姝又道,“而那心术不正的恶人徒弟,却变得愈发贪婪自私,有许多次府中主子们身患疾病,他明明可以根治,却都有所保留,竟然只是为了能叫主子们依赖他。却转头利用在府医的身份,在外头开设了不少医馆,抬高药价压迫同行,全然不顾一个医者救死扶伤的天性,可谓把坏事做尽。所幸后来,其所做的恶事终于被睿智的家主发现,家主气愤之下将其送给了官府。”
话音落下,太后挑了挑眉,未等说什么,却见已经收完了银针的姜太医垂首道,“娘娘今日的行针已经结束了,稍后记得喝药便好。臣先告退了。”
太后倒也没有多想,便颔首道了声好,由他去了。
须臾,殿中没了外人,太后问燕姝道,“这这故事里的徒弟,正是张胜康吧?”
燕姝一脸惊奇道,“娘娘怎么猜到的?”
太后笑了笑,“故事里他污蔑师父的办法,不正是同此前害姜太医的手法一样?”
燕姝忙点头拍马屁道,“娘娘圣明。”
太后却又苦笑一下,叹道,“这样的卑鄙小人,哀家居然还曾信任过他?哀家称不上圣明。”
燕姝闻言忙安慰道,“这并不是娘娘的错,全是那张胜康自己的错!您可千万不要动怒才是。”
却见太后又叹了口气,道,“哀家不动怒,为这种人不值得,此事全凭陛下处置,该如何就如何吧。不过话说回来,他师父的那个孩子如今身在何处,又在做什么呢?”
燕姝顿了顿,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这个……大约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说着忙悄悄问系统,【统统,姜太医这阵子身在何处?】
却听系统道,【自然是去乾明宫了。】
燕姝有了数,心道接下来便该看皇帝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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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明宫。
彼时宇文澜正在批奏折,便听见富海入殿禀报道,“陛下,姜太医求见。”
他笔尖未停,只道,“进。”
富海应是,便出去叫人,须臾,便见姜太医进了殿中,向他下跪行礼道,“臣叩见陛下。”
宇文澜道了声平身,顺势问道,“太后今日如何?”
姜太医忙道,“回陛下,太后的第一疗程已经结束,已无明显头风的症状,接下来还需继续服药一个月,届时便应无大碍了。”
宇文澜颔了颔首道,“此事你功不可没。”
话音才落,却见才起身的姜太医再度跪地道,“臣愧不敢当,臣今日是来向陛下请罪的。”
宇文澜哦了一声,终于停笔看他,道,“何罪之有?”
却听他道,“臣本姓荀,臣的父亲名叫荀济,家中曾在京城打马街开设医馆,后来家父受徒弟张胜康诬害,被迫离开京城,家父死后,臣为躲避张胜康迫害,改换姓名游走他乡,后遇到太医院招考,便以改过的姓名考了进来。臣从前未向陛下改禀明事情,实在罪该万死。”
话音落下,宇文澜道,“改换姓名入宫,确实乃欺君之罪,不过,念你医治有功可以抵消你的罪责。”
姜太医一怔,忙磕头行礼,“臣谢陛下天恩。”
然说完却又道,“不过,臣还有一事。”
宇文澜便又道,“说。”
却听他道,“臣想状告张胜康欺师灭祖,诬害家父。”
宇文澜回答的简单明了,“张胜康的案子已经交由刑部审理,你去刑部告便是,就说朕的旨意。”
姜太医心间一定,忙磕头应是,而后起身告退,大步去了刑部衙门。
~~
而慈安宫中,燕姝跟着系统了解完情况,也放了心。
此时已经快晌午,太后也喝了药,她便打算告退了。
哪知没等起身,却见宫女近来禀报道,“启禀娘娘,王昭仪来了。”
王昭仪?
燕姝一愣,就是先前打更的那位?
啧,倒是好久没见了。
却见太后颔首道,“叫她进来吧。”
宫女应是,出了殿门,很快,便见那王昭仪进了殿中。
说起来,自打去年惹了皇帝的怒气,这位王昭仪一连打了好几个月的更,直接从冬天打到了快夏天,后来还是太后发话叫她歇了的。
而自那以后,大大小小的宴会她便都几乎都称病不去,是以燕姝也是很久没见过她了。
此时见她入到殿中后,先向二人行礼,道,“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参见宜妃娘娘,听闻这阵子娘娘身体欠安,臣妾心间十分着急,又怕前几日来,惊扰道娘娘休息,所以只好现在才过来,还请娘娘恕罪,不知娘娘眼下身体如何?”
太后颔首道,“你再晚来两天,哀家就彻底好了。”
燕姝,“……”
嘿,她的大佬真幽默。
然王昭仪却十分尴尬,只能赶忙又道,“臣妾惭愧。”
燕姝心道惭愧有啥用啊,太后第一疗程都结束了才过来,太后能不生气吗?
作为大佬的忠实小弟,她只能赶忙从旁劝道,“请娘娘宽心,姜太医说您已经没大碍了,接下来只需再坚持喝上一个月的药便好。”
太后颔了颔首没说什么,燕姝的耳中却涌进了王昭仪的心里话——
【这个点都快吃晌午饭了,宜妃怎么还在这里呢?这后宫里一个个的都被她害死了,今次我又叫她看到,还能有活路吗?她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想法弄死我了?呜呜呜我不想来又没办法,老天爷这是故意要我死吧!】
燕姝,“???”
什么叫一个个都被她害死?合着这王昭仪把周妃宁妃安嫔丽嫔自己找死的事都算到她头上了是么?
她一时十分无语又好笑,忍不住开口同对方道,“王昭仪好久不见,这些日子过得好吧?”
却见王昭仪一个哆嗦,忙道,“承蒙娘娘牵挂,嫔妾很好。”
心里却又怕道,【糟了糟了!她竟然主动跟我说话,一定是想收拾我了吧!】
燕姝默默听在心间,不由一时起了坏心,又道,“辛苦你前阵子打了那么长时间的更,之前总听说你不舒服,莫不是累着了?】
却见王昭仪一个哆嗦,立时又道,“嫔妾不敢,嫔妾自幼身子弱,前阵子又是风寒,又是肠胃不适罢了,与打更没有半分关系。”
心里却又道,【这个恶毒的女子,莫不是想当着太后的面给我扣屎盆子?老天叫她不得好死!】
燕姝默默听着,面上却笑道,“那就好好保重身子吧,眼瞧这都入冬了,天又冷了。”
王昭仪忙不迭点头,心里却已经哭了出来,【她是不是打算要我继续去打更?这个女子果然好狠!】
燕姝暗自挑眉,她可没这样想哦。
罢了,这女子既已认定了她是坏人,那她无论说什么,对方都会往坏处想。
她也无心再与对方废话了,便同太后道,“快晌午了,臣妾便不打扰娘娘了,先告退了。”
太后颔首,“回去歇着吧。”
说着又朝那王昭仪道,“哀家这里没什么了,你也回去吧。”
二人便应是,齐齐出了殿门。
~~
燕姝懒得理王昭仪,坐上轿辇先回了甘露殿,而后便叫忍冬将她方才给太后讲的话本子送去了乾明宫。
——方才她只是借口,想促使姜太医赶紧告状罢了,实则话本子并未发出去。
而如今皇帝既然已经免了姜太医的罪,姜太医又去刑部告了状,她便没了后顾之忧,可以大方拿出去与广大读者们分享了。
而正如她所料,待读者们读过之后,再结合城中的流言,已经猜到了故事里的恶人正是张胜康,一时间纷纷唾骂不止。
迫于这样的压力,刑部自是抓紧办案,不敢怠慢。
燕姝十分欣慰。
哪知没过两天,却听忍冬同她道,“主子,听说王昭仪又病了。”
燕姝,“???又病了?真的假的?”
啧,莫不是害怕打更找的借口吧?
没等忍冬回答,却听系统道,【病是真的,怕你弄她怕病了的。】
燕姝,“???”
她什么时候能把人吓出病来了?
这么厉害的么?
却听系统道,【这叫被迫害妄想症,在这种人眼中,路边的树叶子掉下来都是故意想砸死她。】
燕姝,【……】
啧,这难道是打更的后遗症不成?
算了,懒得理会,现在她只关心,那张胜康的案子什么时候出判决。
却听系统道,【才刚出来的,热乎的嘿。】
燕姝眼睛一亮,忙道,【快说!】
便听系统道,【张胜康判了死刑,半月后行刑,其儿子及手下弟子因为帮着他欺行霸市,都被判了徒刑,他媳妇前两天已经病得很严重了,不知道今次听到消息能不能撑下去;不过那位新媳妇得了皇帝的恩准,已经和离回了娘家了。】
燕姝闻言颔首,【这个判决大快人心,那张老贼干了那么多恶心事,终于能得到报应了!】
好嘞,眼下只等半月后那张老贼行刑了。
反正太后早有话在先,谁也不会救他了!
~~
半月后。
午时已过,那罪不可恕的张胜康被行了刑,围观群众们无不出了口恶气,纷纷满意回了家。
锦衣卫匆匆入到宫中,拿出一封信对君王禀报道,“启禀陛下,方才张胜康押解刑场之前,曾交给御监一封手书,说是想给荀太医的。”
——不错,自张胜康的案子逐一真相大白之后,隐姓埋名多年的姜太医也堂堂正正改回了自己原本的名字——荀岚。
因此,现在便是荀太医了。
初闻此言,宇文澜只当是那张胜康临死前悔过,想写信给荀岚忏悔的。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那张胜康会是轻易悔过之人么?
于是好奇之下,他接过那封信,试着展开看了一眼。
却见上头只写了几行字——
“先帝驾崩前沉迷修道,不思茶饭,唯独喜欢每日饮些昆布汤。而那段时日,太后曾问我要过月白散。
而后不过半月,先帝就驾崩了。
师弟可知为何?”
……
看完信后,宇文澜起初有些不明所以——
他依稀知道,“月白散”是用以治疗各种疮疥的。
但,这人为何提起先帝之死?
还写信给荀岚?
越想下去,心间却升起一丝不确定之感。
他于是先将信纸收起,叫人传召了荀岚到眼前。
须臾,便见荀岚匆匆赶到。
大概是以为他不舒服,手上还提着药箱。
宇文澜不动声色,先挥退闲杂人等,问荀岚道,“朕前两天看书,有一些医药之事不明,所以想请教一下你。”
荀太医忙垂首道,“请陛下吩咐。”
宇文澜道,“倘若月□□与昆布同食,会发生什么?”
却见荀岚垂首道,“启禀陛下,月□□乃是外用之药,不可内服,此药之中含有汞粉,若与昆布同食,只怕会引起中毒。”
中毒?
宇文澜一顿,依然不动声色道,“是什么毒?”
荀岚道,“就如同服用水银一般,会叫人胸闷气短,困顿不堪,若是剂量大了,还会叫人抽搐昏迷,牙口出血,尿血,甚至吐血而亡。”
宇文澜一怔。
——当初先帝死时,不正是这样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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