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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娄语当下就想转头回去把东西收起来,但只是这么一想,依然没有改变方向地往摄影棚走去。


    就算被看见也没什么,只是一个后辈送给自己的礼物而已。


    只是便签上的最后一句读起来有点撩拨的意思,让前任看见多少会有点别扭,但她又突然有种很微妙的期待,希望他看见。


    因为这没什么值得害臊的,反而是她魅力的一种佐证。


    三十二岁了又怎么样呢,依然前仆后继有人追在她身后示好,像夏乐游这样的年轻小演员更不是第一个了,所以她收到礼物的时习以为常,只是随手放到一边。


    但这些年要说对其中的谁动过心吗?很难。


    这五年里疲于拍戏,片场算是她唯一可以邂逅恋情的地方。可她不是体验派选手,体系的专业训练和大概算是天赋的东西让她能在角色和自身之间来去自如,所以她不会移情到对手演员身上。


    而她却不清楚那些对她抱有好感的人是不是因为入戏驱使,即便不是,也目的不纯,只想做剧组夫妻来排遣寂寞。


    和闻雪时分开的头两年,自己还没完全起来,但周向明把她塞进了一个比较大牌的组,虽然只是配角,但这个班底对她而言也是高攀了。


    男主角是电影咖第一次转小荧幕,算是个大人物,她在其中饰演他的情人,对手戏几乎都是和他。


    开拍第一天,他就借着一些亲密互动有意无意地做出越界的举动。


    那天晚上,他就加了她微信,让她晚上来房间里对剧本。


    她委婉地找借口推拒了。没隔几天,在剧组聚餐时他又刻意换座到她身边,趁大家喝作一团时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不用担心我结婚了。放心,我老婆不会知道的。我技术很好,剧拍完我们就一拍两散,如果你不舍得,下部戏我想办法再凑我们到一起。”


    这个男人自以为是地以为她是囊中物,只是胆子小不敢上钩。


    娄语替他倒了杯酒,推到他手上,很柔和地顺着他说:“可是你老婆在我朋友圈里呢,我要是情不自禁给你点赞,她真的不会察觉到什么吗?”


    他脸色一变,干笑道:“……你们认识啊?”


    娄语耸肩:“之前在晚会上碰到过,我们换过微信。”


    他便不再提这茬,之后拍戏全程都非常规矩,不再对她动手动脚。


    这就是声色场里大多数的男人,眼睛盯着女人的三两肉,脑子里飞快地算盘着切下这片肉会不会钝到自己的刀。


    要对这些人动心,就像在岩浆里找片雪花那么难。


    可她的手心里的确曾真切地飘落过一片雪花。纯净,洁白,理想主义,所以无法在她庸俗的手掌里永存。


    从此,她两手空空。


    *


    娄语拍完几套衣服后轮到下一套造型,她快步走向化妆间,急于去确认那罐喉糖。


    它依然安安静静地摆在化妆台上,没有丝毫挪动。


    看来没有被人注意到。


    闻雪时已经离开了,娄语环视着空荡荡的房间,还是松口气。


    比起彰显自己的魅力,不希望被他看见的心情还是更占上风。很奇怪,虽然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但闻雪时就是有一种能让她心虚的本领。


    人既然走了,她也就没有特意去收喉糖的心情,任由它摆在原位,坐下来继续改妆换衣服。


    下套要换的衣服穿上后却有点大了,需要紧急拿去改良。这是定妆很常见的问题,虽然剧组采买衣服时都会和演员团队沟通细节尺寸,但依然会有不合身的情况,等到定妆这天再根据现场的试穿临时调整。


    娄语便把衣服脱下来拿给造型师,里面配套的内搭就偷懒不脱了。这件内搭穿上的过程很繁琐,要从后背系带,她懒得再折腾一遍。又鉴于刚才夏乐游的情况,怕又有人突然进化妆间,这件内搭还是挺暴露,就待在试衣的帘子后面玩手机。


    栗子在三分钟前给她发了条微信,报备已经按她嘱托买完咖啡了,正人手一杯分发给摄影棚的工作人员。


    ‘不过今天好像有点买多了……闻老师的助理也刚刚买了几袋咖啡过来’


    娄语看着这条消息一愣。


    ‘闻雪时他们没走吗?’


    ‘又拎着咖啡回来了,闻老师刚还亲自给摄影师送了杯咖啡呢,不过现在不在棚里了,可能回车上要走了吧’


    娄语还和栗子发着消息,就听到了开门声。


    没有敲门,直接进来的。


    这下,她不必再问闻雪时到底走没走——进来的人就是他无疑。


    帘子外的人没出声,她便也沉默,假装自己不在。


    结果手机没静音,叮一声,微信的提示消息暴露了她的位置。


    栗子在微信里还在同她通风报信——


    ‘刚刚闻老师的助理和我说他去找您,给您送咖啡了!’


    “你在换衣服?”


    与此同时,帘外闻雪时的声音响起。


    娄语尴尬地嗯了声:“衣服需要改,我在这里等。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道:“给你们送咖啡,感觉会拍到很晚。”说着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我帮你拿了两杯,热的和冰的。看你要哪一种。”


    “谢谢,闻老师太贴心了。我现在不方便拿,麻烦放到化妆台上就好了。”


    她刚说完,突然意识到那个台子上的喉糖,登时头皮一紧。


    “等等!”娄语慌忙出声,拉开帘子的缝隙探出头,“还是现在拿给我吧……”


    她的身体掩在帘子后面,伸出手,示意他递过来。


    闻雪时的眼神往化妆台上轻轻扫了一眼,转道走向她。


    隔着帘子,他站到她面前。


    “要哪杯?还是都要?”


    她胡乱选了一个:“冰的。”


    他依言拿出冰咖啡,贴到她的手心:“虽然不能润喉,但能提神。”


    娄语捏住杯身的手抖了一下。没有杯套,冰块的水汽贴得人一激灵。


    她装傻:“什么?”


    “看见了台上的润喉糖。”他笑笑,“夏乐游送的?”


    “啊,对。之前算是帮了他一个小忙。”


    现在这个氛围难以言喻地微妙……刚才他们还老师来老师去的,生疏地为一杯咖啡你来我往地道谢。现在却近乎于像是情人般被质问,她连衣服都没穿好,全靠帘子挡着。


    “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出去吗?我一会儿还得换衣服。”


    他闻言未动,垂眸看着她。


    “有事。”他说,“关于之前对的那句台词,你不喜欢多加的那句姐姐,为什么?”


    “……你现在和我聊台词?”


    “突然想起来。”闻雪时沉吟,“是不是我叫你姐姐有点太恶心了?毕竟肯定不会年轻人那样那么自然。”


    娄语哽住,他肯定是看见那字条了,在这揶揄呢。


    “你是你,角色是角色,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加不加区别不大,所以不如不加。”她扬了扬下巴,“我说明白了,现在没别的事了吧?”


    “没了。”然而,他的手指忽然冷不丁越过帘子,“怎么总是马马虎虎的。”


    说着,挑了下她不经意间滑落的内衣肩带。


    他的指尖残留着刚才递过咖啡时沾下的水汽,冰得她打颤。


    娄语另一只撑住帘子的手不由得收紧,恼怒道:“这就不用闻老师帮忙了。”


    他抱歉地笑:“我只是看你双手都没空。”


    说完,若无其事地转身推门离开了。


    娄语松开帘子,终于得空的手又往上徒劳地拉了拉肩带,手指却在他刚才抚摸过的位置停住了。画面噼里啪啦带火,以前肩带被那只手指钩住通常都是往下掉,这次却是往上提了。


    但依然会心悸。


    造型师去而复返,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发呆,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回想些什么,立刻板正表情,清清嗓子对着门外道:“……进来吧。”


    *


    造型定完,景也搭完,前期的筹备工作都已到位,就等良辰吉日开机。


    正式开机前大家先提前进组试拍。这次拍摄大致分为两个场地,一个是国内的戏份,主要是翁煜和秦晓霜从前谈恋爱的回忆以及两个人分开各自的情感线,之后会飞国外某海岛拍摄外景,主要是他们从派对相遇后一起离开,漫无边际度过的那一夜。


    国内的部分,美术就在京崎找棚搭了景,省去了飞外地。但棚的位置很偏,方便起见娄语还是住进了剧组提供的酒店,和在外地拍戏时没差。


    她不确定闻雪时是不是也选择住剧组,说起来,她甚至不知道他从老房子搬出去后如今住在哪里。


    她对他现今的生活一无所知,对他这些年的私人情感经历更是不明。


    不是不好奇,只是没有一个可以正大光明向他打探的机会,干脆不问,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承受。之前误解过的黄茵花已经让她明白自己的底线在哪里,她根本做不到自以为是的大方。


    车子驶到剧组安排的住处,和市内的星级酒店相比也不赖,是一处度假山庄,楼不高,四面环起来围成中间的小院,栽种四季常青的玉树。


    这个环境在偏僻地带算是不错的了,毕竟是专供有咖位的演员导演等主创住的,和剧组大本营驻扎的快捷酒店不同。娄语的保姆车驶进院落时,旁边一辆商务刚熄火,长手长脚的青年从移开的车门处蹦下来。


    娄语一看那个身影,关于润喉糖和便签的记忆涌上心头。


    她坐在车内犹豫片刻,还是照旧推开车门下去,和夏乐游平常地打了个招呼。


    “中午好。”


    夏乐游回过身,笑逐颜开。


    “姐姐中午好。”


    娄语说着没意义的话寒暄:“你也刚到?”


    “是呀!”他拉长语调,“来得早还真是不如来得巧。”


    “行了,别拍马屁了。谢谢你上回的喉糖。”


    夏乐游眼睛顿时亮亮的:“那台词的事你可以有空辅导我吗?”


    “我……”


    她刚想斟酌着怎么措辞拒绝,有个声音遥遥地从头顶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娄语一怔,循着声源抬头。


    闻雪时正站在左面二楼露天的走廊上,胳膊支在凭栏处,微微俯下身望着中庭,也就是他们所在的位置。


    阵风吹落玉树,几片叶子打着旋儿从他身侧飘过。白色衣领也被风吹鼓,贴着他那串细长的脖颈摇摇晃晃,喉结若隐若现。


    他在楼上问他们:“你们刚到?”


    娄语仰面点了点头:“闻老师很早到了?”


    “我也才刚来。房间在几楼,需要帮忙吗?”


    “就在二层,不麻烦,会有人帮忙搬。”


    “那很方便,我们就在同一层。”


    夏乐游插嘴道:“欸……为什么我是四楼。”


    娄语哦了一声:“你喜欢二楼?我可以跟你换。”


    “那倒不用了……”


    闻雪时又问他们,拐了个话题:“你们吃过饭了吗?”


    她摇头:“还没。”


    “那要一起吃吗?”


    他这么一回,娄语反倒有点懵。


    她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不然她肯定会说已经吃了。


    夏乐游看不懂眼色似的地点头:“好啊!我正好饿了!”


    至此,娄语也不好再扭捏,毕竟之后都要个把月抬头不见低头见,跟着说:“行。要不要叫上导演一起?”


    “叫过了,但她要调分镜。”


    于是,最后还是他们三人来到山庄的餐厅包厢吃饭,闻雪时率先拿出手机扫码点餐,递给夏乐游。


    “你先点。”


    “那我就不客气了!”


    夏乐游埋头在手机上划来划去,很快就点完了,他想着顺位递给娄语让她接着点,却被闻雪时截过。


    娄语要接的手势一顿,有些尴尬。


    闻雪时却直接道:“我帮你一起点了,还是之前的口味?”


    夏乐游闻言,视线微妙地转了一下。


    娄语察觉到,含糊地嗯了一声:“谢谢。”


    夏乐游似是不经意地问:“你们关系挺熟的呀?”


    “……我们从录完夜航船之后私下关系就变得不错。”娄语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是吧闻老师?”


    他颔首,算是默认。


    娄语觉得气氛古怪,又无法吃菜转移注意,干脆推开椅子起身:“我去下卫生间。”


    她一走,包厢里剩下闻雪时和夏乐游两个大男人。


    夏乐游从怀里掏出烟,手指捻着一根看向闻雪时:“要么?”


    他婉拒:“正在戒。”


    夏乐游悻悻耸肩:“那我抽会不会影响你?”


    “不会。”闻雪时随口补充,“但小楼受不了烟味,你现在抽,她一会儿回来就会闻到。”


    夏乐游捻烟的动作一顿,诧异地重复着:“小楼……?”


    “哦……就是娄语。”闻雪时扬起唇角,语气平淡地笑着讲,“十年前一直这么叫她,叫顺口了。”


    作者有话说:


    夏乐游:走了,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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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娄语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气氛好像比之前更奇怪了。


    菜上桌,看上去很健谈的夏乐游反常地挺沉默,脸上闷闷的。这顿饭吃得无比尴尬,吃到一半,娄语就放下筷子说自己饱了,先回去收拾东西。


    其实栗子已经在房间帮她收东西,并且拿来了晚上的试拍通告。娄语看了眼通告单,场次不多,且都是单人各自的戏份,毕竟是试拍,挑的都是些轻松的戏,用来上手找找状态。


    这对娄语是最驾轻就熟的部分,前提是,闻雪时没有提前这么早来片场。


    他的戏份明明在今晚最后拍,但娄语进摄影棚时却看到了闻雪时从他的房车上下来。


    房车她和闻雪时一人各一辆,剧组给安排的,就停在拍摄棚里。他一走下来,娄语一眼就瞧见了。


    她心头拂过很轻微的微妙的紧张,拜今晚的妆容所赐——她要拍的是回忆杀的青年戏份,所以现在的造型也是年轻时的状态,眉毛画得很淡,眼线卸掉,睫毛也没夹,全妆最用力的地方就是底妆和腮红。


    刚完妆的时候她看着镜子,托这些年费尽心思保养的福,等把发型刻意往嫩的方面做,好像还真和当年大差不差。


    但总归还是有些区别的吧,再怎么饱满,人工发明的注射液体和自然产生的胶原蛋白也是无法抗衡的,不然大家怎么都偏爱只绽放在正好时候的鲜花而不是永生的塑料假花呢?她已经到了需要依靠这种从前不屑的外物来抓住时间的年纪,屈服的瞬间其实很简单,就在某天拍摄了一整个大夜,她匆匆洗了个澡准备入睡,一边困得不行一边吹头发,翻过发际线时在镜中看见了一根不太起眼的白头发,混在黑发中,像正午十二点的阴影,原本是垂直的,你看不见,然后时间推移,它慢慢倾斜,你不得不发现,从此就跟着你。


    握着吹风机的手一抖,这个世界静止了,连风都停止流动。


    然后,吹风机狂躁的声音再度回来,噼里啪啦的热风大肆翻起更多内里的头发,露出陆续几根的白色,不多,但那几根数量就足够令人抓狂。


    她慌得手僵在半空,然后把吹风机一扔,仿佛它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一个早上,本该去入睡好好休息的她抱头呆坐在马桶上,意识到无形中流逝的时间真的是可视的。


    它是一只啃噬身体的寄生虫,最先啃噬的就她的意志。


    她害怕变老,且当着闻雪时的面,不愿意现在自己这幅装嫩的样子被拿去和曾经比较,因为她在他回忆里的样子绝不是这样的。


    尽管她知道他不一定会这么想,就像自己看到他年轻的装扮时,她依旧觉得他和当年一样,依然很令人心动。


    但她还是下意识紧绷了脸,故作轻松道:“闻老师怎么这就过来了?”


    他抬眼看她,表情有一闪即逝的怔忪。


    这一眼看得她头皮一麻,卷了下手心。


    “……很久没拍剧了,过来提早感受下。”他神色很快自然,“我在拍剧上是新手,还请娄老师多多指教了。”


    她干笑:“谈不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摄影棚的方向走,中途他转向去了导演所在的监视器处,她继续往里走到搭的景内,两人分开,但她却无法放松。


    因为她知道,他或许就在监视器的那头看着她。


    这让娄语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受检验的学生,五年过去,她的肢体写满了待批阅的文字,他的目光隔着摄像机一寸寸游移。她收不到及时的反馈,就像等待着成绩发下来那段难熬的时间,总是忐忑的,对自己不确定的。


    哪怕她已经荣耀加身,拍了那么多年戏,但在他跟前,她还是一瞬间回到了那个面对面和他站着,局促到浑身冒汗也不知道开口要纸巾的愣头青。


    她长长地深呼吸,再次睁开眼后,抛去了这些杂念。


    过了一遍走位之后,拍摄正式开始。


    这场戏拍的是秦晓霜和翁煜之前还在谈恋爱的回忆,秦晓霜提前在家里布置,想给翁煜一个生日惊喜,全都布置完了,却突然接到上司的电话,让她赶紧回公司加班,同时她还接到翁煜的信息,因为她刚才先故作神秘地给他发信息,让他赶紧回来。


    摄像开机,娄语推着椅子到墙边,踩上去把最后一颗气球挂上,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她满心欢喜地以为是翁煜打来的,但看到界面上的备注,立刻翻起白眼。


    她接通电话,一边翻白眼一边特柔和地说:“周总好,我在,嗯嗯……”


    说着说着,她不耐烦的表情变得僵硬,嘴上还保持着刚才一致的语气:“没问题周总,我这就过去。”


    她刚挂断电话,一条翁煜的信息就进来,满怀期待地告诉她我会尽快回来的。


    娄语看着手机,脸上显现出一副无从处理的疲惫和生气。


    她捏紧拳,抬头将那颗刚挂上的气球砸爆。


    这个动作是娄语自己的处理,剧本上的提示是秦晓霜无奈地把气球取了下来。


    章闵从对讲处传来指示:“卡。”


    “不好意思,我临时觉得这个动作更合适。”娄语听着对讲回道,“需要再来一条按原剧本来吗导演?”


    “不用,你现在这个更饱满。”章闵很斩钉截铁地作出判断,“这条过,换景别吧,切特写。”


    摄影和机位开始调整位置,娄语从片场来到监视器旁休息,看到闻雪时还坐在导演旁边。


    娄语微微抿了抿唇,在导演的另一侧坐下。


    章闵扔掉耳机,赞赏她:“你那个动作改得真的挺好的。”


    娄语松口气:“那就好,那也是我演到那儿突然就想这么做了,所以事先没和导演你沟通。”


    “理解。只要最后效果好,怎样来都行。”她反而反省自己,“我当时写场戏的时候没考虑到愤怒这层情绪,你处理的是对的。”


    娄语替章闵铺台阶下:“这不是导演的问题,我是因为这场戏有过差不多的经历,被调动了。”


    章闵脸色好受些,又显出几分好奇:“也是过生日?”


    “对……我曾经有个朋友,没能帮他过成生日的经历和这个挺像的。”


    说这话时,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右侧坐着的闻雪时,他似乎在听他们对话,又似乎低着头在发消息。


    她说得很隐晦,但说的确实是那一次闻雪时生日,她拼死拼活想飞回却没能成的经历。只要一回想,那时的愤怒仍无比鲜明。


    对杨欣美,对操蛋的剧组,对毫无怨言的闻雪时,最强烈的是对无能的自己。


    惊喜没能送成,她干脆摆烂,只在23:59分发了一条祝他生日快乐的短信作为唯一的庆祝。


    即便如此,他也没表达什么不满。


    闻雪时没问,她也就没提自己其实想过来却又没能成的一系列原因。说了反倒成自己的委屈。


    她不想在结果是他也感到委屈的情况下,再反过来安慰她,没意思。


    就这么一直到现在,事情也过去了,她终于觉得可以了。


    通过借说某个朋友,旁敲侧击地说出来。闻雪时不明白说的这个朋友其实是他也无所谓。


    “我当年拍戏的时候就碰到过类似周总这样的傻逼。”娄语凑近章闵,压低声音,“一个真的很傻逼的女演员。她当时觉得自己造型拍出来不好看,就任性地要把之前拍过的这一套造型全部重拍。”


    章闵面露无语:“这可真是……我要是那部剧的导演我可能已经气进ICU了。”


    “算我一个。”娄语笑笑,“那之前我和统筹都说好了,帮我戏挪前面。我一口气连拍了好几天,总算把自己的戏份都拍完,想着能在生日那天飞去找我朋友,偷偷给他一个惊喜。”


    至此,章闵已经猜到了故事的结局,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连假都不给你请?”


    “当然了。她要重拍已经是拖累进度了,剧组不可能再容忍我拖累。”


    一旁的闻雪时终于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看向正在闲聊的两个人。


    他像是纯粹好奇的听众,问她:“那后来呢?”


    娄语轻描淡写:“后来……后来我气急败坏,迁怒到对生日的朋友特别冷淡。最后在生日快过去的一分钟才给他草草地发了一句生日快乐。”她看向闻雪时,“到现在都偶尔会担心当时他是不是会难过,很想对他说其实我做了很多努力。但有些东西就和金牌一样吧,没有拿到,中间的曲折讲出来就像在为自己开脱。”


    他瞳孔微颤,却沉沉地注视着她,近乎于叹息地说。


    “感情不是竞争金牌……结果并不重要的,你完全可以说出来。”


    她别过眼去。


    “或许吧,当时太年轻了,不能够很好地处理自己的情绪。”


    章闵感叹:“谁年轻时能保持完全的理智呢,心理医生都不能。”


    对讲机此时咔咔作响,传来现场导演的声音:“导演,准备好了,演员可以来现场了。”


    话题就此中断,娄语调整情绪起身:“那我过去了。”


    章闵点头:“好。”


    这场依旧是顺利地一条过,今晚她的戏份便完成了。


    等她出来时,闻雪时已经离开了摄影棚去上妆,她也去卸妆,但这次两人是各自独立的化妆间,不会再像上次定妆那样碰上。


    她一边卸妆一边看手机,微信里,某个被压在很下面的头像动了一下。


    是闻雪时发来的两条消息——


    ‘那个朋友当时并不难过。’


    ‘但是我想,他现在反而会有一点吧。知道事情的背后是这样。小狗妹当时一定很伤心,他却没能抱抱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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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娄语看着这两条消息,心情复杂地掐灭了屏幕。


    她就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心情。


    但她没预料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还会这样想。


    尤其是,那个很独特的称呼被他打出来。


    她以为这是绝不会再被提起的。


    娄语闭上眼,任由卸妆棉铺湿眼皮,油润浸到眼角,眼睛变得很难受。


    他第一次这么喊她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


    那一年他们颗粒无收,年末的尾声还在跑各种剧组,模卡投出去全部石沉大海。就连12月22号这天自己生日她都忘了。老房子在西城,剧组的筹备面试地在东城,那天她挤着满员的地铁来回近四小时,沉浸在奔波中,回来累得真跟条狗一样。


    然而闻雪时回来得比她还晚,一进门就看到她像具死尸趴在沙发上,电视开着,脸压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他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死尸立刻闷闷地从沙发里发出哀嚎:“不许摸那儿,越摸越扁!”


    后脑勺是她对自己浑身上下最不满意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老是仰躺的缘故,虽然可以靠蓬松的发量遮盖,但如果一扎马尾,看上去可能就像嵌着把手的门……扁平得令人心碎。


    所以后来,她的红毯造型绝对拒绝高马尾。


    可这个地方反倒是闻雪时最爱摸的地方。


    她为此还对他发过脾气,说你干嘛老摸那里,他笑笑不说话,气死人。


    这回她扭过身一看,他果然又在笑了。


    “你就是觉得我扁头很好笑是吧!”


    他闷闷地笑个不停:“没有啊。”


    娄语也冲着他脑袋扑过去,从沙发上跳起来可以轻松地摸乱他的发顶。


    他却毫无还手之力,任她弄。娄语这才发现他的另一只手还拎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蛋糕?”


    她疑惑地收回手,闻雪时这才委委屈屈地拨正发丝,一边说:“是啊,我去给你拿生日蛋糕,你这么回报我。”


    “啊……我生日吗今天?”


    她后知后觉地睁大眼,这副样子好像又取悦了闻雪时,他又用空着的手揉了把她的后脑勺,在她再次发火前赶紧开口。


    “不然还是我生日吗?快起来吃蛋糕。”


    娄语没动,在沙发上蹲着,仰头一时沉默地看着他,半晌突然向他张开手,撒娇道:


    “抱一下。”


    “小狗吗你。”


    他把蛋糕撇到桌上,俯下身将她整个包住。


    其实娄语是非常不在意生日的,她爸和他妈离婚之后,生日这页仿佛就从她的人生日历中被撕去了。


    阿公阿嬷习惯给她过农历生日,而农历每年的日子都不一样,她不懂这些,全靠他们提醒她说小楼你快生日了。


    可他们一走,她的闹钟也就坏了。


    一个已被忽视的日子又被人珍重地拾起,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小蛋糕,她已倍感满足。


    然而事实上,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小蛋糕。


    这对富有仪式感的某人来说,如果真的认为他只准备了一个蛋糕,那对他是种侮辱。


    蛋糕只是最必要的前菜,重要的是之后呈上来的礼物——


    娄语刚要准备开动时,他对她说等一等,然后从厨房最顶端的柜子里抱出了一坛酒。


    一坛杨梅酒。


    “夏天的时候我去果园里摘的,泡到现在应该味道还算不错吧?虽然是第一次泡。”他有点紧张,“不过肯定比不上小楼的阿公。”


    ……自己只和他提过一次爱喝阿公的杨梅酒,还是在他们在一起之前,那个时候他就记住了吗?


    而且,夏天就去摘来泡好,那不得从春天起开始惦记这件事?慢慢地筹划着,安排着,经过秋天的漫长沉淀,到冬天送到了她的手中。


    何其短暂的一天,他却用一年去完成。


    更更重要的是,那不是别的,那是杨梅酒,阿公走了之后再也没尝到过的。


    他叫她小楼,为她泡杨梅酒,从这些琐碎而日常的生活中面面俱到地告诉她,你的遗憾我会补全,我会像家人一样成为你最亲密的人。


    娄语将杨梅酒捧过来时全线溃败,心脏变成一颗杨梅,被扔进罐子里密封装好,在无限又柔软的爱中发酵膨胀。


    那一天她喝了很多,闻雪时任由她喝,毕竟他曾亲口答允过她,如果是杨梅酒的话就允许她乱喝。


    虽然那时他们连熟都算不上,他只当作在哄一条醉酒的小狗而已,哪会想到今天能和小狗有这样的关系。


    他盯着她双颊酡红,醉醺醺地扑在桌上伸舌去尝杨梅酒。他很早就注意到这一点,当时在阿维伲翁的餐厅里面对面吃饭时,她就是这样,喝酒会先伸舌头尝,被酒辣到也会吐出半截舌头。


    真的就像一只小狗啊。


    他忍不住笑着勾了下她鼻子,趁她醉了低声说:“小狗吐舌头了。”


    她却没真的醉,大着舌头瞪他:“我听到你骂我了。”


    他好笑又无语:“我怎么骂你了?”


    “你骂我是小狗。”


    喝醉了,连说话都难得幼稚。


    但他看了只觉得可爱,耐着性子像教育小朋友一般回答她。


    “就像你喜欢熊猫一样,我喜欢小狗,它是世界上让人最心软的小动物。人呢……也是动物,复杂又自私的动物,怎么比得上会露出软软肚皮的小狗。”


    她唔了一声,似乎被说服了。


    “虽然我那么喜欢小狗,但我从来没养过。”他凑近她,声音如同闷雷在她耳边回旋,“小楼做我的第一只小狗好不好,我唯一的小狗。”


    她还没回答,他又低喃:“你要是不喜欢这个说法,那换我做你的小狗也可以。”


    我们互相做对方的小狗吧。


    她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声。


    他弯下腰,碰住她的上唇,缓慢地沿着唇线,把杨梅酒的酒渍勾到自己的舌边,“我泡的真的不错。”他说。


    一本正经地用着品鉴酒的神色亲她。


    ——“娄老师,您明天还是青年的妆造戏,我建议您晚上回去拿这个发夹夹一下发根睡,这样明天处理会方便很多。”


    造型师的声音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她恍惚地睁开眼:“哦,好。”


    “因为您头发之前一直往另外个方向的,现在的造型相反了,今天做的时候要花费不少时间,您别介意哈。”


    娄语点点头:“没问题”,顺手摸了摸发根。


    你看,连头发都有记忆,知道该往哪里偏。


    所以也不怪她装满记忆的脑袋,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吧。


    直到卸妆全部完毕,她才重新打开那个对话框,慢吞吞地打下一行字。


    ‘那个朋友当时不难过就好’


    *


    隔天一大早就是剧组的开机仪式,娄语被一阵电话吵醒,是周向明打来的。


    他言简意赅:“十分钟后开门。”


    娄语迷迷糊糊在昏暗的房间里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你来得也太早了啊。”


    她惺忪地爬下床,刚简单收拾完,周向明已经敲门了。


    今天开机仪式,周向明作为制片人是肯定会抽空来参加的,但没想到会来这么早。


    她拉开门,周向明拎着吃的进来,娄语惊喜地接过他手中的袋子,一看,满意地嗅嗅鼻子。


    “还热着呢,好香。”


    他一抬眼皮:“知道你爱吃这家,买完快马加鞭赶来的。”


    “资本家知道要奴役我三个月,赶紧用早饭先收买我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她知道周向明是关心她。自从她做了切胃手术之后,他如果来看她的话,几乎都会带点好吃的监督她吃完。


    “昨天试拍怎么样?”


    娄语耸肩:“很好啊,又不是第一次拍戏了。”


    “所以我问的是那个变量。”


    她掀开盖子的手一顿:“相处挺融洽的。”


    他敲敲桌子:“你自己心里得有点数。虽然你们现在有合理的营业借口,但有些东西真了就很麻烦。你不是小女孩了,明白这一点吧?”


    “知道了,啰嗦。”


    “希望你是真的知道。”周向明神色非常严肃,“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在商榜上的价值,为什么能在女演员里排第一?实绩比你多的都婚了,戏路受限。单身的又没你的那份资历。你现在是最一往无前的时候。你的粉丝,信赖你找你代言的品牌,剧背后的投资商……他们在你身上倾注的喜爱和价值,有多少是和你这几年立起来的人设挂钩的?不是光演好戏就够的,一旦不存在了,不至于全盘皆输的地步,但会像——”


    他指着刚从保温箱里拿出的外卖。


    “像这个,被拿出来,快速冷掉就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娄语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一大早说这么多,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怪不得这人大早上过来,原来在这儿等着给她耳提面命呢。


    他冷哼:“你把我当新闻联播听不就得了?”


    “我不爱听新闻。”


    她重新拿起筷子吃,吃到一半又忍不可忍地放下筷子,憋不住道。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要一手促成我和他拍这个戏?”


    “因为我只能这么做,在危机面前,大家都只是赌徒。”


    周向明慢条斯理拿起筷子,再度塞回她手中。


    “现在,我只能相信我押的注。”


    *


    早上九点整,《往事若无其事》的开机仪式正式开始。


    现场没有邀请任何媒体,也严格把关棚内有杂人混进。只有剧组的驻组宣传带着侧拍拍照。因为这次太特殊了,前所未有的两个人合拍网剧,虽然网上之前已经从营销号那儿传出风声,但这波照片发出去等于盖棺定论,网上舆论势必要翻天。


    因此,官方账号必须把话语的主动权先牢牢掌握在手中,确保信息源得从自己这边流出。


    现场制片担当了主持的工作,一一介绍主创上台,大家官腔了几句有的没的,分别和剧的背板合影。


    轮到男女主演两人一块儿合影时,他们站到一排,但中间隔得很远。非常中规中矩的距离,好似就是很早以前在剧中合作过的一对演员,终于有幸又在一起合作,其实已经不认识了,还对着镜头佯装熟稔。


    直到最后拍剧组大合照时,这点空隙才被强制性地掐灭。所有人都上到台前,除了摄影师和周向明。他这人一向不喜欢被拍,娄语还打趣过他,说要是他喜欢上镜,说不定可以自产自销,把自己推上巨星的位置。


    人一多,两位主演被迫挨近,变成一种亲密距离,虽然肩头仍隔了缝隙。


    摄影师在前方数一二三,大家看向前方微笑,队列里有人突然打了个剧烈的喷嚏,人群趔趄,像多米诺骨牌似的传染到他们这边。


    闻雪时被这股力量带着,往她的方向倾斜。


    肩头啪一下,撞到一起。


    前排是半蹲的人群,把他们的手部挡住。仿如《白色吊桥》拍杀青照时的情形,别人看不到,可以胡作非为。


    多年过去,他们站到了合照的最中心,可她仍感觉到,他的手悄悄地,悄悄地,在摆动间摩挲到她的手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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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娄语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住。


    四周很吵闹,刚才打喷嚏的人在道歉,大家在闹哄哄地笑,摄影师在高喊。


    “大家重新看过来啊!”


    娄语循声盯着前方,视线扫到摄像师旁抱臂的周向明,忽然清醒过来。


    清早的话又在她脑海中重播了一遍,僵硬的躯体随即作出了反应。


    她抬起手臂,在脸颊比了个V——借此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近在咫尺的,闻雪时的手。


    余光里,她看到他没什么反应,若无其事地将手插回口袋。


    其实娄语无法确定刚才的触碰是否属于故意,不自作多情地想——最大的可能还是他被旁边的人推搡,属实不小心碰到的。


    如果是这样最好,彼此都不会尴尬。


    但如果,如果他真是故意的……


    不,没有这个如果。


    娄语立刻在这个可能性上划下一条删除线。


    事到如今,周向明分析的没错,她有必须要捍卫的东西,那也是她唯一所剩的东西了。所以在预感自己要失守的前哨,她不声不响地抬起手腕,吹响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警笛。


    *


    开机仪式结束,《往事若无其事》的官方微博立刻快速地编辑了一条微博发出。


    @往事若无其事官微v:#网剧往事若无其事今日开机#由绮梦影视、Peaco联合出品的剧集《往事若无其事》今日开机!


    领衔主演:@娄语@闻雪时


    制片人:周向明


    导演/编剧:@章闵闵闵


    开机大吉!拍摄顺利!


    [九宫格图片]


    这条微博一出,立刻收割微博热搜榜和各大论坛版面。


    ——“那两位的新戏果然官宣了”


    楼主:合作是真的,网剧也是真的,今年内娱最魔幻开局


    1L:我真的谢


    2L:祥林嫂看了都会沉默


    3L:劝删,对我不好


    4L:垃圾营销号居然没骗我,我还跟我友打赌是假的,靠啊还我年费钱!!


    5L:他妈服辣,炒作时间线拉出半年缠缠绵绵得跟真的似的,你告诉我居然是为了这么个玩意儿?


    6L:我安定了,原来真是炒作铺垫为了合作,本闻雪时老婆无所谓,支持老公新戏!


    7L:老公这张单人图拍的真帅


    8L:梦女们能滚出我的动感地带吗


    ……


    458L:请问这两位是嫌自己太红所以手拉手往糊里作是吗?居然去拍网剧,尤其是闻雪时,我真的笑掉大牙


    459L:网剧怎么了?不开心就去soul啊!在soul,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在soul没有标签,没有熟人,在soul尽情的释放自己,在soul遇见懂你的人


    460L:?楼上你有病吧,蒸煮十年如一日陪跑影帝,现在降咖到网剧终于破防到发疯了?


    461L:宝宝你说得对,但是乌拉圭的人口有345.7万,同时,仅澳大利亚就有462万只袋鼠。如果袋鼠决定入侵乌拉圭,那么每一个乌拉圭人要打14只袋鼠,你不知道,你不在乎,因为你只关心你自己。


    463L:打个屁的袋鼠,我先一拳打扁你!


    464L:宝宝,气出病来无人替,不要暴力,在时间面前都是尘土,普通人是,伟人是,国家也是,人类也是,连宇宙都是。


    465L:……不和傻逼争长短,出楼了,88


    466L:楼上别走啊,皮都不批就嘲闻雪时,你自家蒸煮怎么也来演了呢,是害怕下部电视砸穿收视吗所以干脆不上星了?


    467L:热知识,你姐上部电视还拿了收视年冠


    468L:别,可不是我姐


    469L:反正这两人我都真想不通,不是他们疯了就是我疯了


    469L:我想通了,因为他们相爱,嘿嘿嘿嘿嘿


    470L:楼上姐妹是气象观测员吗,我也是!


    471L:哈哈哈哈哈,我们时雨粉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我现在就美美打开白色吊桥和夜航船连看三遍


    ……


    1203L:虽然但是,你们都不注意这个网剧的级别吗……


    1204L:啊??


    1205L:仔细看文案啊无语,Peaco!!!我的天,是Peaco好吗?我注意到这个的时候都期待疯了,高兴半天来你区一看,全都在嘲,太土了你们


    1206L:本土狗不懂就问,Peaco是啥


    1207L:自己去搜


    1208L:无语,我都是在和小学生同担吗peaco都不了解……现在全球最牛逼的流媒,不过一直没听说要进国内市场,现在等于是往事这部剧拿下了p家的开门红,可以说是开创先河了


    1209L:挽尊话术学到了


    1210L:就当我挽尊呗,有些人都已经眼红得滴血了吧,反正到时候上p家首页让全世界欣赏的是我担的脸,嘻嘻


    1211L:我真的慕了,Peaco的资源都撕得到


    1212L:其实我觉得还蛮新颖的,他俩总是演电影电视剧都看腻了,这次有新的突破不好吗,我觉得演员敢于尝试新事物就是了不起的事


    ……


    11459L:这楼外面的世界好可怕,两家粉丝都快打屠版了……只有这里还稍微清净点。


    11460L:那是因为这个署名番位现在这楼里打起来的,打了快一万楼没结果又直接在外面开贴互撕了


    11461L:这个番位还用撕吗?娄语排在前,明显她压闻雪时一头啊


    11462L:电影咖凭什么被电视剧咖压


    11463L:呃,拍剧的话还是娄语更有经验吧?况且人家还有奖项的实绩,闻雪时可没有


    11464L:要说实绩,电影票房现在都以闻雪时做计量单位还有谁不知道吗?就这还被压不觉得可笑吗?


    11465L:闻雪时的粉能不能专业一点啊,什么时候票房可以压过奖项了,这种实绩还是别拿出来吹了,小心下一年影帝继续陪跑哦嘻嘻


    11465L:omg别打了,楼外还不够你们打吗?还我们一个正常讨论的楼行不行?


    *


    丁文山的手机此时已经被各种消息塞爆了。


    他头疼地点开最上面的聊天框——团队里的宣传总监,此时给他发了三个欲哭无泪的表情包。


    ‘我真的不行了,粉丝快把我们骂爆了!!!’


    ‘截图’


    红色点点密布私信,全是粉丝发过来的,不是骂工作室就是骂丁文山连个番位都撕不到,高喊着让闻雪时赶紧换团队。


    丁文山面无表情。


    ‘为了我的血压着想,这些就不用给我看了。’


    ‘我们要不要再争取一把,就说是官博编辑的时候忘带顺序是按拼音首字母排序的?只要闻哥同意这个方案……这样我们能完全把骂锅甩到片方了’


    丁文山叹口气。


    ‘我再去找雪时说一下’


    开机仪式已经结束,剧组立刻无缝接轨地准备第一天的正式拍摄。演员们此刻正在妆造,丁文山捏着手机进到闻雪时的化妆间,示意让化妆师先退出去。


    闻雪时注视着他进来,还有心思笑:“被骂了?”


    丁文山无语:“不然呢?你的心肝粉丝们舍不得骂你,可不都来骂我!要知道这番位可是你亲口敲下的!”


    闻雪时笑意更深:“那要不你去建个小号曝光我吧。”


    “我没心思你开玩笑。”丁文山调出宣传刚发来的截图怼到闻雪时面前,“你自己看看。”


    闻雪时瞥了眼就收回视线。


    “关心则乱,让他们骂骂吧,总得有个发泄口。”


    “你也知道他们是关心你啊?”丁文山气结,“那你还心甘情愿把番位拱手让给别人,做慈善呢?”


    “只是名字前后的区别。”他无所谓道,“女士优先。”


    “是所有女士优先,还是只有娄语?”


    闻雪时看了下表:“我得让化妆师进来了。”


    “我不是不同意你让她把名字放前面,只要加个顺序是按拼音首字母排序的不就行了吗,她依然可以在你前面,你也不吃亏。现在再补也不晚,你到底为什么不同意?”


    闻雪时直接不说话了。


    “别玩沉默!现在不光是粉丝的问题,现在各个平台的舆论你看一眼真的会心梗!路人都在笑话你给人抬轿,你这么难才爬到现在的位置,你不能犯糊涂。”


    闻雪时盯着镜中的丁文山。


    “文山,你知道处在这个位置有什么好处吗?”


    “……什么?”


    “就是我在做任何决定时,别人没资格拦我。”他疲倦地闭上眼,“不理解,没关系。只能说明没缘分了,你觉得呢?”


    丁文山不可置信:“你拿这个威胁我?”


    “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好么?”


    “闻雪时,你碰上她你真的昏头了。”丁文山忍无可忍,“你推掉陈康的戏接这个,我已经由着你了。现在番位的问题你又这么一意孤行。是,你站在人家角度考虑,宁愿被压番也无所谓。那你知道她会怎么对你吗?!”


    闻雪时笑:“那你又知道她本不想接这个剧吗?”


    丁文山一愣:“什么?”


    “她希望我去接陈康。”


    丁文山终于反应过来,嘶声:“闻雪时,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还这么天真呢?她说了你就信。那结果呢,你不还是来这剧了吗。你们既然这么彼此了解,她怎么不能是以退为进呢?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心软。”


    化妆镜里,那张英俊的脸逐渐面无表情,直接道:“听上去你比我了解她。”


    丁文山争得涨红脸:“雪时,你要知道番位问题我们根本没和他们撕,因为你一开始就妥协了,说可以把名字放后面。但如果要非要撕个高下,不说高下吧,就说平番,她愿意吗,她的团队愿意吗?她会为了你这样受委屈吗!如果她真的希望你好,真的希望你去接陈康,那她也会答应这个条件!”


    他扔下这串机关枪打出的子弹,拉开门气急离开。


    砰一下,门被带上的声音剧烈又沉闷。


    闻雪时睁眼看着镜中的自己,两手无意识地交叉放在胸口,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背。


    门外传来化妆师的敲门声。


    “闻老师,现在您方便吗?”


    闻雪时没搭话,长久的沉默后,松开手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他点开娄语的微信头像,在聊天框里打下一行字。


    ‘关于番位问题,我想和你谈谈。现在网络上的反响很不好,所以我来问问,你同意平番吗?’


    刚打出去没两分钟,他又深深吐出一口气,迅速地按了撤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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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虽然他撤回,但娄语当时正好也在做发型,因此也在看手机,没错过那条消息。


    她眼皮一跳。赶紧打开微博,果然看见热搜榜里有关于两人番位的词条,点进去是一片纷争。


    娄语差点忘了这一茬……


    她之前的署名番位,这两年全是一番,谈也都是交给周向明去谈,从来都过不到她手中。所以她早已经习惯了。


    但这次,并不是可以理所当然拿一番的对手,对方是闻雪时。


    她突然有了荒谬的实感,这个人不是她曾经亲密无间的人,他们面前有同一块蛋糕,这个厉害的角色和她一样拿着刀,站在蛋糕面前准备下手。


    他们现在是对手。


    尤其是他还不小心把这个问题甩到她面前,那些朦胧的不愿直面的事实用最粗暴的方式展开了。


    娄语定了定神,给周向明发了条微信。


    ‘你还在棚里吗?’


    他很快回复:‘在,我今天盯完拍摄再走’


    ‘你来化妆间找我吧,我有事和你说’


    大约十五分钟后,周向明才姗姗来迟。娄语直接开门见山道:“番位的问题,现在还有没有可能更改?”


    周向明皱眉:“你把我叫来,是要说这件事?”


    “网上现在闹得很厉害。”


    “再厉害也是冲着闻雪时他们去的,和我们无关。”


    “大家在一起共事,刚开头就要闹这么难看总归不好吧。”


    “这也不是我们的问题,毕竟我们和他们在一开始已经达成共识了。”


    娄语微愣:“……他们愿意被我们压番?”


    周向明顿了下,面不改色道:“当然是我帮你争取来的。”


    “……噢。”她点了点头,“那好不容易达成的共识又要崩塌了。”


    娄语展示出手机界面:“闻雪时亲自来找我了,刚刚撤回的那条消息就是。”


    他不以为然:“那不都撤回了吗?你就装不知道,如果再发来,你就让他经纪人直接找我谈。”


    娄语组织语言道:“可是我觉得……平番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周向明的视线移到她脸上。


    “我早上刚和你说的话,都白讲了?”


    “这有什么关系吗?我愿意平番是不想节外生枝。”


    “你现在主张改平番才是真的节外生枝。”他冷冰冰道,“如果之前平番倒也没问题,但现在补平番,舆论就会变成我们被压一头。而那些喜欢你正在替你争取和辩解的人呢,你又想过他们的感受吗,他们本来喜气洋洋你的名字在最前面,现在又让他们灰头土脸。那样很难看你懂吗。剧组也会背上撕番的名声。”


    娄语握紧手机,脸色紧绷。


    她知道周向明没说错,现在她要轻易改番这件事,不是她和闻雪时两个人之间的事。其中牵扯到很多人,剧组,团队,粉丝,等等。


    周向明没做错,他是她的经纪人,无需过问她意见帮她争取最大利益是最基本的原则。


    闻雪时也没有错,他也想争取关于他的利益需求。


    那谁错了,是她吗?


    怪她一开始忘记要拉扯番位的事情?


    这种已经很陌生的,却又似曾相识的无奈是怎么回事。


    娄语坐下来,低声说:“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她盯头盯着手机屏幕,眼前出现重影。


    她突然无关地想起很多年以前的事。拍白色吊桥的时候,剧组发盒饭,她不喜欢饭盒里的冬瓜,闻雪时不喜欢里面的土豆,于是他说,我们交换?她兴高采烈地说好呀!然后他们就愉快地把菜挑到对方的碗里。


    好简单啊,也好快乐。


    她眨了下眼睛,视线又恢复正常了。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她一字一句地打完,按下发送。


    *


    发完微信,这事儿在娄语这儿就算翻篇,纵然它还像老式时钟似的,已经过午报时完毕,下面的摆钟还在慢慢地,慢慢地晃悠,晃到和闻雪时的对话界面上,杳无音信。


    她掩耳盗铃地倒扣住手机,拿起剧本温习下午即将拍摄的和闻雪时的对手戏。


    通告里,今天需要拍摄的是翁煜和秦晓霜过去同居的戏份,不算试拍第一天,统筹排的戏都是两人比较甜蜜的,演起来相对轻松的戏。


    对两个素不相识的演员来说,这的确算轻松。但如果对两个已经陌路的旧日情人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难的了。


    开拍的第一场,是两个人一起布置他们刚搬进去的空房子。


    娄语暗示自己不要带入任何曾经他们住到一起时的回忆,完全把情绪沉浸到秦晓霜这个人物上,一个朝九晚五的私企文员。


    她在一次出差过程中不小心把相机的CD卡落在了飞机上,帮她找到那张储存卡的人就是飞机上的空乘,翁煜。这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他们因此结识相恋,但因为聚少离多,决定住在一起。


    那是他们最如胶似漆的时候。


    正沉浸在剧本中,执行导演来敲门,示意娄语可以过去了。她这才放下剧本,有些紧张地来到现场。


    闻雪时已经到场了,章闵站他旁边跟他讲戏。章闵身型矮,闻雪时又相当高,两人在一起时身高差非常明显,因此她说话时,他就会微微弯下身子倾听,不致于让章闵说话吃力。


    他总是在这样微末的点上展现出令人难以忽视的体贴。


    章闵看到娄语过来,招手道:“我刚和雪时说呢,这场你们最重要的是把握那个热恋的感觉,如果关系是一段抛物线,那么这里就是抛物线的顶点。一个人想完全占有另一个人,把彼此塞到生活里恨不得二十四小时连做梦都看见。”


    娄语点头:“没问题。”


    “行,那我过去了。”


    她拍拍两人的背,转身往监视器走去,场地的众人也各就各位,剩娄语和闻雪时面对面站,他神色如常地看着她,她也保持着专业的神色看着他。


    对讲机很快传来导演的准备声,娄语闭上眼开又睁开,在打板打下去的刹那间,转换了状态。


    现在他们不是已分手的娄语和闻雪时,而是热恋中的秦晓霜和翁煜。


    两人抬着刚购入的沙发进门,把它摆到客厅中央。地上是一条崭新的长毛毯子,她光脚踩上去,汗津津地沿着沙发边靠坐下来,神色却一点都不疲倦,立刻伸手把茶几边的一个大袋子拖过来,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到茶几上。


    两只一黑一白的马克杯,你的牙刷,我的牙刷,用来给彼此留言的便签纸,双人枕,配对的餐具……


    在拿出筷子时,娄语一恍神。


    有一年去北海道的小樽拍戏时空出半天休息,那半天她用在挑选给闻雪时的礼物上。她不好开口说是给恋人送的,所以只得自己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乱晃,开着谷歌地图到处乱走,凭着几个鬼画符中夹杂的汉字辨认位置。


    小樽最不缺的是工艺制品,满大街的琉璃,八音盒,还有和风的小玩意儿。她逛到一家卖和风餐具的店,筷子上能刻字,她便鸡同鸭讲地和店主央求,字她没想好刻什么,可以帮刻一个图案吗?


    她紧张地把手机里收藏的一张图展示给店主看——


    那是闻雪时藏起来的刺青书里折的一页,她故作没看见,但在合起来放回去之前,还是心软地拍下了那个图案。


    可以刻在这双筷子里吗,代替我们的身体,毕竟树木的材质比肉/体要隽永。


    店主有点为难,得亏那个图案并不复杂,刻起来不难,因为筷子的面积受限,店家把图案拆分成了两个,刻在成对的筷子上。耗时很久,她直到杀青才拿到定制的筷子,爱不释手地立刻给闻雪时发消息,但又想给他个惊喜,卖关子地说我给你带了礼物哦!


    他倒是很冷静地回,只要你平安飞回就是我的礼物了。


    她当然平安地飞回——可那双筷子没有。


    因为太爱惜了,她没有将它随行李托运,而是随身带着。进了安检后又想起还有一堆需要打点的“朋友”,随便地在机场扫了一大堆货作为伴手礼。东西拿得太多,登机又匆忙,那副只占了很小体积的筷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滑落,直到起飞娄语才意识到它不见了。


    落地后闻雪时来接她机,她若无其事地出了到达口,从随手买的一大堆伴手礼中抽出一件递给他。


    他一愣,问她:“这是你说的惊喜礼物吗?”


    她故作搞笑:“是啊!最大的惊喜就是没有惊喜嘛。”


    他失笑,还是很珍重地把那件滥竽充数的礼物收了起来。


    她默不作声地转过头,垮下脸。


    心里自责地想着,暂时保密吧,一定要抽出时间再来趟小樽,下一次她一定不会再弄丢,再完整地给予他这份惊喜。


    可现在的她终于知道,很多东西是没有下一次的。


    弄丢的礼物,无法返程的飞机,还有不知不觉伤到的心。


    摄像机还在运转,娄语只眨了下眼睛,闻雪时的气息接近。


    他坐到她身边,探头看了眼袋子:“我们买的东西齐吗?还有什么漏的没?”


    她转过来脸,近距离地撞进那双眼睛。


    装满柔情,跟那年她从到达口走出来,隔着口罩辨认出的那双眼睛没有任何差别。


    完全不像演出来的。


    仿佛他的身体里还装满了对她的爱意,只不过封存起来,此时才小心地取用。


    娄语被那股眼神牵引着,将下巴挨到他肩头,嘟囔:“糟糕,好像还差了一样东西。”


    “什么?”


    她小声凑近他耳朵:“那个。”


    他手搭过来,揽住她的腰,发力一提,将人揽到自己腿上坐着。她被困在他的胸膛和茶几的缝隙中,他的腿因为伸不开还曲了起来,一颠簸,她更滑向他。


    娄语连忙假借着环绕他脖子的姿势,其实手腕在较劲,暗自撑开自己。


    她得让自己保持清醒。


    闻雪时仰头用眼神勾着她:“要不不买了。”


    “会怀孕的!”


    她瞪着他,却根本没什么凶劲,软绵绵的。


    他的指尖挑开她的下摆,从凹陷的背沟线往上移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宝宝不想给我生个小宝宝?”


    停下。


    快停下。


    娄语背对着摄像机的脸色微变。


    伸进来的手和剧本描述的有差,不是翁煜和秦晓霜的亲热习惯。


    那是属于闻雪时的。


    他仿佛故意的,故意想逼得她方寸大乱。


    监视器前,章闵察觉出了动作的多余,但她没有叫停。毕竟只是第一条,先让演员顺一遍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工作人员也盯着大小监视器,摄影指导、场记、造型……所有人看到这里,都不得不默默感叹,不愧是两位身经百战的演员,怎么能第一天第一场对手戏就能演得这么逼真,熟稔地仿佛做了无数次。


    唯独坐在导演身后的周向明皱起眉头。


    监视器里,娄语背对着镜头,继续念着下面的台词:“你还没跟我求婚呢,我才不要奉子成婚。”


    闻雪时神色一正:“那我现在问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什么啊,哪有人求婚这么草率的。”


    “草率的求婚不算求婚吗?到时候我们就去你最想去的冰岛进行蜜月旅行怎么样?”


    她嗔怪着翻身从他腿上下来:“不跟你闹了,还有一堆东西要收拾。”


    “别着急。”


    他捏住她还未完全撤离开的脚踝,一把又给人拽了回来。


    她跌回他腿上,他的声音接踵而至:“我们之后就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了,再抱一会儿吧……宝宝。”


    他语气太软了,眉眼带笑,视线牢牢缠在她脸上,像在看一场不能错过一秒的挚爱电影,让人头脑浆糊。仿佛你真的答应离开他是一件手起刀落无比残酷的事,哪怕只是离开他去收拾东西而已。


    因此她脱口而出,好。


    “这条保。”


    对讲机里传来章闵宣布结束的声音。


    闻雪时立刻撤开了他的手,笑容化作一滩潮水,从他那张如海般深邃的面孔退去。


    他眼里所有的爱意戛然而止,看着她,变成了看一则急于换台的广告。


    娄语在这一刻不得不承认,闻雪时的演技有长进。


    他冷静地吓人,从浸入到抽出连一秒都不需要,她眼睁睁目睹着他的变化,胸口钝钝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么好的演技,为什么还拿不下影帝呢,老天爷真的不公平。


    她也即刻从他身上退开,让自己的表情切换出戏。


    监视器外,一直观察着两人互动的周向明微微松开皱起的眉头。


    这条最后又来了好几遍,除了第一遍,之后闻雪时都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他们顺利拍完了通告上的戏,之后便是夏乐游和冯慈的戏份,看样子要拍到深夜。


    而她和闻雪时则可以提早收工休息了。


    她回到房车上,躺在沙发上好久没动,没有任何力气站起有条不紊地卸妆回去,只想放空地坐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好像蚕蛹一般,让她觉得安全。


    直到房车外响起敲门声,周向明在车门外问:“我进来了?”


    她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他进来,用鞋尖轻轻踢了踢她垂下来的腿。


    “怎么不去卸妆。”


    她将锅甩给他:“还不是你早上来太早,我都没睡够。”


    “那你回去休息。现场人多眼杂。”


    “知道了。”她不情不愿地起身,“你现在要走了么?”


    “配角的戏就不盯了。到时候去机房看素材。”


    娄语点点头:“那有事我给你发消息。”


    “我最近如果有空会来组里。”


    说这些话时,一边还在不停看手机,经纪人外加制片人的微信从早到晚都不会有消灭红点的时候。


    娄语抬眉,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什么:“不用担心,你忙你的吧。”


    他转身欲走,娄语想起什么,赶紧又叫住他。


    “番位的事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闻雪时的经纪人之后没来找你吗?既然他们有想改番的诉求。”


    周向明看了眼手机:“目前还没有。”


    “……”


    “我说了,这个事情你不用再管。”


    娄语疲惫地点了下头,在周向明离开后也直接离开了现场。


    摄影棚距离酒店不远,过了十五分钟保姆车就驶到了酒店。娄语从车上下来,一仰头,看见二楼的走廊上有烟头的火光,隐隐绰绰,像夜海上的巡航灯。


    虽然看不太清脸,但这个点回来又在二楼的人,只有闻雪时。


    撞上他在走廊抽烟,她上去不是,不上去也不是,最后还是硬着头皮上了楼。


    刚踏上楼梯,闻雪时听到声音转过身,一张脸蒙在还未散开的烟气里。


    她又忍不住想念叨一句,你真的要少抽点,但上次已经说过一次,这次再说就逾矩了,不合适。


    他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再是她能干涉的。


    闻雪时偏过脸,往夜空中吐出一片烟,眼睛看着她:“不好意思,又让娄老师闻到烟味了。”


    “没事,这里也没规定禁烟。”她停下脚步,“今天拍摄……你演技成长很多。”


    他听到夸奖脸上也没什么波澜:“你也是。”


    娄语没再接话,点点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时,他突然出声说:“我发的那条消息,其实你看见了吧?”


    她脚步一停,在撒谎粉饰太平和坦诚之间疯狂摇摆。但这一摇摆,已经透露出了信号。


    于是她只好实话实说:“我知道你对番位不满,可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没有对番位不满。”他抖掉烟灰,“我是恼我自己,我不该发那条消息的。”


    “……”


    闻雪时咬住烟嘴:“我能猜到你所有的反应,就像当年一样,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问了,这么些年还是没长进,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平静的叙述,却一刀扎进娄语心里。


    提到当年,娄语垂下眼,那把刀不停硌着她,但她却突然轻松了,甚至还笑起来。


    这是他们重逢之后,终于能稍稍开始正面提到那些不愿意回过头看的曾经。


    “你现在来问是为你自己的利益考量,这没什么不对的。”她自言自语地,“我也得为自己考量,就像当年,所以我们能像今天这样,又走到同一条路上,也是因为当年我就没走错路。”


    “我从没觉得你走错了。”闻雪时摸出烟盒掐灭火光,神情便在夜色里暗了下去,“恰恰相反,我认为你就该这么走。”


    娄语脸上的笑容此时再难维持下去。


    她敛起笑意,别过脸:“你别装大度,当年明明最后是你提分的手。”


    为什么用“最后”这个词,是因为她也提过分手。


    就在那次她背着他去完酒局之后。


    那晚他在楼下抽了多久的烟,她就在楼上关灯的沙发上坐了多久。


    大概他以为她睡了,才又不声不响地回来,两人又迎面撞个正着。


    他开口问:“怎么还不去睡。”


    若无其事似的,声音却暴露了抽烟抽多的干。


    她答非所问地说:“闻雪时,我们分手吧。”


    他脱下外套的动作僵在半空。


    她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心里更酸涩了。


    他把外套甩到地上,大踏步走过来,沉沉地盯着她。


    他们借着窗外快到黎明的月光对视,娄语率先一步挪开目光,嘴上道:“你讨厌现在的我是不是,你说不出口,我替你……”


    还没讲完,闻雪时把人压在沙发上吻了下去。


    他直接身体力行地辩驳了她。


    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像经历一场长跑。她被吻地蜷缩在沙发上,很长时间没有再开口。


    闻雪时又想伸手去拿烟,才发现烟盒已经空了。


    他也在沙发上坐下,她旁边的位置凹陷下去,旧沙发松软的材质连带着她坐的地方也弹动,像是坐在一片流沙里,拖着两个人一起往下。


    快淹没的人声音却出奇地冷静,他问:“你想好了吗?”


    她反问:“你不觉得累吗?如果对象不是我,你或许就不会离开之前那个经纪公司,不必背那么多债,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取消一个又一个工作。你难道没有一刻后悔过,或者怪过我?”


    他毫不犹豫:“没有。”


    “你别骗我。”


    “这件事的源头是你被泼脏水,而且是因为我被泼的。”他的语气终于透露出疲倦,“我才最想问你,你会不会因此怪我。”


    她摇头:“没有。”


    我们都不怪对方,为什么还会觉得千疮百孔,觉得那么疲惫。


    大雪非常美,铺在他们脚下,可他们能因此拒绝让别人也路过吗。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纯白被踏得一片污糟。


    他们不能,可在那个时候,他们还有不甘心。这股力量还在抗衡和支撑。


    闻雪时闭了闭眼,微微叹息。


    “既然还能说这么多,那就是没想好。”他低声,“没想好,我们就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娄语咬住嘴唇。


    她想,或许自己要的根本就是他这么一个回答。


    她根本没做好分手的准备,但在窗边看着楼下的他时,她特别恐慌,慌不择路地用一种特别不好的方式去证明自己对他的重要。


    闻雪时攥住她的手,摸着她的指节。


    “小楼,分手对我来说是特别郑重的两个字。我不会把它当成玩笑或者吵架的砝码。一旦分手,我们就连朋友都别做。所以我绝不会轻易提分手,我希望你也别再轻易说这两个字。”他顿了顿,很冷酷也很平静地说,“如果还有下一次,我就默认你想好了,我会答应你。”


    那个时候,他预设给她的话中分明把分手的主动权让渡给了她,好像他绝不会先走。


    可也只是好像而已。


    *


    进组的第一晚,娄语本该平和地走过去那条长廊,礼貌地道一句拍摄辛苦,晚安,然后进房间,大家相安无事。


    可这一晚,两人不欢而散。


    第二天拍摄依旧是情侣间的亲密戏份,但他们怎么演状态都不太对,连章闵都说不上来到底是谁的问题,他们都在尽力表演亲密了,可就是因为太尽力了,都看得出来这是表演,彼此之间没有一点水到渠成的真正的亲密感。


    明明第一天还不至于这样,第一天的拍摄章闵认为不算真的特别对味,但也能勉强过。她也没太强求,毕竟是第一天开拍,大家都还没习惯,总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怎么到第二天反而还倒退了?


    这天收工时章闵找了娄语和闻雪时聊戏,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人连基本的交流都隔着层屏障,她也看到了网上的番位之争,都发酵上热搜了,这也难免会不对盘。她回去琢磨了一阵,跟统筹商议,决定先把两人吵架闹矛盾的戏提上来。


    剧组人多眼杂,刚开拍没几天,根据两位主演调整戏的决策演变成不想和对方拍亲密戏的不合传闻就不胫而走。


    作者有话说:


    在娱乐圈的设定中粉丝是会影响两人关系的一个部分,所以在写网友言论时虽然考虑到会被说水,但还是去详尽地描写了,不是一笔带过而是仿佛真有不同观点的活人在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是我想呈现的效果。因为想营造能让大家偏沉浸式地去感受我书中这个世界的生态。当然我也非常理解有些读者不爱看这些,带来不好的观感我很抱歉,所以上章评论区都已发红包作为小小的补偿吧,这章也会发。


    还有大家追连载的时候会觉得进度慢我也很理解,但这样的两个人在这样的名利场里,分开五年要再走到一起,这些情绪的微妙递进都是必要的过程,只能说我尽量多更让大家看到后面,不破不立,不用着急,离复合不太远了。


    最后希望鸭头们都能阅读愉快哦-


    感谢在2022-06-23 00:48:11~2022-06-24 11:4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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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娄语甚至是比团队还要更快听到这个风声的。


    她在房车上休息,刷微博时,又刷到了那个有点人脉的雪花cp大粉。


    这个人在上次闻雪时接了往事之后便黑头像了,她一直没刷到,差点忘记自己还关注了。结果一刷新,又久违地刷出了一条。


    [仅粉丝可见]


    @春日漱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姐你复活了??-


    呜呜呜太好了,春日劳斯回来了,是不是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春日漱石回复:的确有好消息,[图片][图片]-


    这是往事剧组的通告单?-


    啊,我有点没看懂(对手指


    春日漱石回复:对,第一张是原本的通告单, 第二张是临时调整的通告单,你们自己看,全是单人戏份了,现在组里都在传他俩关系特别僵,拍不好亲密戏-


    笑死,闻雪时拍樱花的时候可是和小茵花处得特别好,嗑到双标了-


    没错,花絮看得我嗑生嗑死-


    啊,那他为什么还要接往事……-


    会不会是团队让他接的-


    这个不太可能吧,丁文山就是废物,前两天宣番位的时候不就清楚了,连一番都撕不下妈的!闻sir还不至于被团队摁头接,他主意很大的,所以我们才破防啊,如果他真不想接没人能逼他。


    @春日漱石回复: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还以为他是因为娄语……但按照组里的情况,我推翻我自己的猜测了。我现在想,他有可能是奔着peaco去的,也许想转型了,最近电影行业不景气-


    是哦!这样也不难理解-


    我们闻sir事业心有,原谅你在外含泪赚钱养家了,我现在就美美建个倒数历等杀青


    娄语翻完评论,立刻给宣传总监发微信,让她注意一下网上的言论风向,及时引导,不要太过发酵了。


    她刚发完,章闵突然也给她发了一条微信,约她明天在山庄里吃饭。


    ‘大家几个演员内部吃顿饭,和你们聊聊这两天的拍摄’


    其实章闵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故意没说名字,怕娄语知道里头有闻雪时会推脱。


    当然,她在邀请闻雪时的时候也用了这套话术。


    两人的诡异气氛再这么继续下去不行,她作为导演肯定得做点什么,或许坐下来大家好好聊聊,吃顿饭喝点酒,能缓和一下。


    毕竟再这这么僵持下去,单人的戏份都要拍完了,对手戏怎么拍?更别说后头还有床戏的部分,肢体可比语言有说服力多了,也更容易暴露问题,根本拍不了。


    好在娄语和闻雪时都没多问,答应了下戏一起吃饭。


    确认之后,她这才放心地又问了其他几位演员,除了夏乐游这几天拍综艺请假出组,其他人则都没问题,等收工之后一齐去山庄包间吃饭。


    这天娄语早一步收工,她单人戏份下午三点就拍完,之后是闻雪时的部分,两人错开。这几天统筹这么一直排通告。


    但她知道今晚会见到他,章闵所谓的聚餐根本就是特意为了他俩凑的。所以她答应了,也是清楚现状必得改善,戏总要往下拍。


    收工后她也没急着走,干脆就待在片场里,坐在监视器旁边和章闵聊一聊。


    开拍时她就保持沉默,看着闻雪时的表演,章闵趁机分心瞥了眼娄语,反应平平,没有哪里奇怪的,心下更纳闷了。


    这场很快就过,下一场是冯慈和闻雪时的对手戏,也是开机以来这两人第一次搭戏。


    戏里,乔茉是新入职的空姐,和其他新同事来翁煜家开趴。两人没有太直接的对手戏,但她在这次聚会上对翁煜产生兴趣,镜头主要给到她,表现出对翁煜特别的关注。


    娄语看着监视器,冯慈特别紧张地走到准备去改妆的闻雪时面前,朝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标准得有点吓人了。


    他们的对话通过收音传过来,娄语带着耳机听得一清二楚。


    “闻老师您好,我是饰演乔茉的冯慈!”


    “你好。”


    “我会努力演好的,有什么不对的您请说出来。”


    闻雪时笑得很温和也很疏离。


    “不用这么紧张。大家都从新人过来,多来几条也很正常。”


    即便如此,冯慈还是抿紧唇,浑身绷直地站着。闻雪时已经往化妆间的方向去了。


    章闵这边看着摄像机,忽然皱了下眉头,拿起对讲道:“美术怎么回事?上场和这场有时间跨度,我不是说了让换窗帘吗?怎么还不换?”


    现场导演连忙和美术组沟通,一边和导演道歉,一边赶紧换了套备用的。


    章闵一看花色,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个颜色和演员的服装撞色了,你们都不看的吗?再换!”


    美术脸色为难,支吾道:“导儿,这套是现场唯一一套备用的了。”


    “你们不看通告的?!道具为什么不提前准备?”


    “我们看了……”他委屈地低下头,“但不小心看成了之前的通告……”


    因为这两天通告单的混乱,他们错准备成了之前的通告上需要的道具,弄了个乌龙。


    “我们刚才也发现这个错误,所以已经紧急让人去仓库里拿了。导儿您再稍微等我们一下!”


    事已至此,章闵也不好再说什么,语气严肃:“下不为例。大家先暂时休息下吧。”


    随着章闵指令一下,监视器的屏幕就黑了下来,摄像暂时关了机。


    章闵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娄语见状有些自责,说到底源头在于她和闻雪时之间出了问题才换通告,如果按部就班,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她下决心无论怎样,今晚敬闻雪时一杯,什么不痛快都和酒一起咽下去,撑到剧拍完。


    休息的间隙娄语和章闵聊了聊,她是第一次拍剧,这几天天天睡眠不好,娄语看出来她的黑眼圈,主动提起失眠的话题,给她推荐了好用的枕头和一些珍藏的asmr视频,对她来说还挺有用的。


    过了挺久,闻雪时的妆都改完了,美术组的窗帘还没回来。


    他过来看到监视器旁坐着的娄语,脚步不可察觉地停了一下,还是朝着监视器这儿走过来。


    “怎么回事,突然休息了?”


    他也没跟娄语招呼,直接问章闵什么情况。


    章闵刚给他解释完,美术组的人就抱着窗帘风风火火地跑进摄影棚。


    “来了来了!”


    大家都松一口气,章闵赶紧拍手:“好了,休息到此为止!大家动起来!”


    摄像重新开机,监视器上重新出现画面。


    监视器前的三个人都是一愣。


    ——冯慈仍站在原地,刚才关机是什么样,她现在就是什么样。


    章闵傻眼,赶紧拿起对讲问:“小慈,你没去休息吗?一直站在那儿?”


    冯慈小心翼翼:“刚刚摄影老师已经调好位置了,就是我站的这个地方,我怕一走又要重新调,就直接站这儿了,这样窗帘拿来就能更省点时间。”


    章闵哭笑不得:“哎哟,用不着。不是有光替吗,人呢?”


    “没关系导演,我自己之前也做替身的,我挺习惯的。”


    闻雪时似乎这时才认真看了冯慈一眼。


    他收回视线,对着导演道:“那我也去现场了。”


    转身前他意思意思地对着娄语点了下头,她却有些走神,没有反应过来。


    脑海里不知为什么,刚才闻雪时看冯慈的那一眼突然开始回放,不停打转。


    因此,他们的拍摄她没继续往下看,还是提前离开了片场。


    *


    最后一场戏拍完,大家转移阵地来到山庄的包厢,制片主任都已经点好菜,章闵还特意要了几瓶红酒和白的。


    娄语知道他们到了,才从房间下楼去包房。


    章闵将空位给她留好,她和闻雪时隔着章闵坐在两侧,章闵成了那条楚河汉界的划分线,尽管她非常用力地在给他们制造话题。


    “你们这是第二次合作了吧?之前那部剧我看过,你们当时演得特别好。”


    娄语谦虚地摆手:“章导你夸张了,那是我第一部 作品,演技怎么样我还是清楚的。”


    闻雪时借着喝酒的动作,没怎么搭腔。


    “你是太久没回头看自己的作品了吧。”章闵笑道,“虽然确实演技能看出很多瑕疵,但比起你们圆润到无可挑剔的演技比,我更欣赏前者。”


    娄语喉咙有点发干,不知道说什么,点了点头。


    一旁的冯慈突然插话道:“我也很喜欢白色吊桥,翻来覆去看了十来遍。两位老师的表演都特别好。”


    娄语意外道:“十来遍?”


    冯慈大力点头:“对,每次看都会有新体会!”


    闻雪时放下酒杯,突然出声说:“难得。”他看向娄语,“那只是一部很粗糙的网剧而已。”


    娄语扯了扯嘴角。


    冯慈没想过闻雪时会接她的话,顿时有些磕,赶紧道:“怎么会,闻老师参演的作品就没有不好的!”


    旁边的演员像是看不惯她拍马屁,拆台道:“说这么笃定,闻老师拍的作品这么多,难道你都看了?”


    冯慈却认真道:“当然了,不看怎么能发表评价?而且我每部都看了十遍以上。《浪潮》我看了最多遍。”


    浪潮……娄语回想起她微信里的个性签名,果然不是偶然。


    她当时看到那句话时就有隐隐的预感。


    章闵惊讶道:“小慈居然是雪时的粉丝?”


    冯慈也是喝了几杯酒,有点冲动地说了以上的话,此刻不太好意思起来。


    “上课的时候老师给我们拉过闻老师的片子,所以我也习惯性看很多遍,不知不觉就成闻老师荧幕粉了,老师演技真的很好。”


    闻雪时道:“荣幸。需要给你签名吗?”


    冯慈立刻吓得连连摇头:“不用不用,能近距离观摩学习闻老师的表演我就很满足了!”


    章闵调侃她:“那你也不用近距离呆站那儿一动不动啊,下次别傻站着了啊。”


    冯慈更窘迫了,脸色通红,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家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都忍不住笑起来,包括闻雪时,他也转瞬即逝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娄语刚好瞄到这一幕。


    从重逢到现在,她一次都没有从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笑,但从前她是经常看见的,比如阿维伲翁的深夜,她喝光可乐还在吸吸管,发出噗的一声,他就这么笑。


    这个笑容已经不再和她关联。


    哪怕当时还在误解他和黄茵花是情侣时,她都没像现在这样——像有一块最大的芥末,忽然糊到了鼻腔上,来势汹汹,呼吸堵塞。


    并非是认为闻雪时对冯慈有意思,她产生了吃醋或者怎样的情绪,不是的。


    到现在为止,那两人的私下交流都只讲了几句话,如果这就能有好感,那闻雪时的喜欢也太廉价了,这不是他。


    他看着冯慈笑,她心里很微妙地知道,只有一个可能。


    他透过她,隐约看见了最开始笨拙到不行的娄语。


    难寻少年时,可总有少年来。


    这是如今的她再也无法让他看见的,他从别人身上看见了。


    她突然觉得很伤感,一种眼睁睁看着过去的时光无法挽回,眼睁睁看着自己走远,被时间打造得面目全非的伤感。


    娄语转动圆盘,伸手去夹桌上的芥末木耳,囫囵塞进嘴巴里。


    真的吃到了大块芥末,她被辣到,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没拌匀。”


    她嘟囔着,一边伸手捻掉眼眶的湿意,因为害怕摁出细纹,连摁都摁得特别小心。


    章闵立刻把纸巾递过来,示意她赶紧擦擦。


    娄语道谢接过,闻雪时隔着章闵看她,手指掂起高脚杯的杯梗,仰头把杯中的酒喝光,然后伸手按了服务铃,让服务员更换了新的蘸料,这个插曲就这么过去。


    冯慈重新端起酒杯,向娄语和章闵敬酒:“不过我还是要最感谢娄语姐和章导给我这个机会!”


    其他几位演员自然也不落下风,赶紧举杯:“我们也很崇拜闻老师和娄老师!章导也很厉害!”


    章闵摆手:“行了行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就别说客套话了,一起敬一杯吧。来来,两位主演也互相敬一杯。”


    娄语一口饮尽杯中的残酒,重新倒了一杯新的,探长手去碰闻雪时的酒杯。


    砰,酒杯相撞的声音干脆利落。


    “闻老师,我敬你一杯。希望咱们之后的拍摄都能顺利。”


    她先一步干了,闻雪时按了按眉心,也干了杯中酒。


    章闵两只手各攀在两人肩上拍了拍:“如果没问题,明天我让统筹出原本的通告?咱们试试?”


    两个人都没意见地点头。


    目的达到,章闵松口气,没再让大家多喝,免得影响到明天拍摄。


    饭局散场,一群人集体往房间移动,各自楼层不同,只有娄语和闻雪时都在二楼。


    两人和章闵他们道晚安,人群散开,空气瞬间变得很安静。


    闻雪时公事公办的口气问:“要对一下明天的戏么?”


    娄语的脑袋因为酒精有些涨,但其实她喝得并不多,头脑是清醒的。


    “不用了,应该没问题。”


    “你确定?”


    “嗯。闻老师早点休息。”


    他也不强求,站在原地目送她进了房间。


    次日拍摄,终于又是两人的对手戏,章闵故意没让统筹排特别亲密的,但就算不怎么有肢体上的过分亲密度,但在情感上依然有强烈的对流。


    这场戏,秦晓霜躺在他们布置的新沙发上等翁煜回来。他这天有航班的飞行任务,本可以下午落地,两人说好晚上一起出去吃个饭,她妆都画完了,却久久等不到翁煜落地的消息。


    新换的沙发很软,等着等着,她就在上面睡着了。


    电视开着声音,掩盖了半夜回来的开门声。


    翁煜进屋,看到沙发上蜷着的人影,抱歉又心疼地想把人抱到床上去睡。


    她在这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翁煜以为张口要被她埋怨,结果她只是看着他,眼睑下是晕开的黑色眼线,脏乎乎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张口道:“我刚刚做了个梦。”


    “什么梦?”


    “梦到了初中的一个暑假傍晚,天气很暖和。”


    “然后呢?”


    “没然后了。”


    他失笑:“什么啊?”


    “就是想等你回来,和你说说这个无聊的梦。”她撇嘴,终于露出一点不满,“谁让你回来太晚了,不然我还能多记住一点。”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


    “没有啊,我没怪你!”


    “ok——”


    章闵叫停,眉头又轻轻皱在一起。


    “你们等一下。”


    她放下对讲,直接拿着剧本走到了现场。


    “这次雪时我先不说了,也不太好。而你,娄语……你的状态也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因为你是这场戏的戏点,我的特写全在你身上。”章闵语重心长地给她剖析,“你们现在是感情最好的时候,所以你不怪他来这么晚,不怪他的迟来导致精心准备的一切都泡汤,你睁开眼看到他的那一刻只有喜悦,和他聊梦境是因为你真的做了个很好的梦,所以你想和他分享。”


    娄语神色凝重地点头:“这些我都知道。”


    “可是你刚才给我的感觉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感觉就像是,你们不是热恋到所有问题都可以抛到脑后的情侣,而是已经谈了很久彼此都特别疲惫的怨侣了。你聊到梦的话题也不是单纯和你的爱人分享你当时的感受,而是你们已经无话可说,害怕说起来就会争吵,所以扯到了一个无聊的梦上。你可能甚至都没做梦,因此梦的然后是什么你也说不出来,你只是想逃,避免沟通和交流,因为你不想再受伤了。”


    娄语抿起唇,脸色越听越苍白。


    章闵剖析的根本不是秦晓霜,她根本就是切中了娄语自己都不知道藏在身体哪里的某一面,一片一片地割了下来。


    她确实没入戏,没演好秦晓霜,把自己过多地代入了。


    在自己和角色间来去自如的本领终于失灵,她喜欢这个故事,可喜欢的代价就注定会失去一些理智,勾出一些本能。尤其是昨晚的饭局,起到的效果根本是雪上加霜。


    章闵斟酌道:“其实如果找不到状态的话,没必要勉强。没关系的。你们现在的状态,我继续把一些闹矛盾和分手的戏提上来。反而你们可能会演好。我本来是觉得这些戏需要情绪铺垫才往后放,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有点多余。”


    娄语摇头,很坚决道:“章导,给我十五分钟时间就好,重新拍这条。”


    章闵端量着她的神色,权衡之下点点头。毕竟等十五分钟和直接换场的时间比,那显然该选十五分钟。怕的是十五分钟过去后状态还是不行,那还是得换场。


    娄语匆匆回到房车,盘腿坐在沙发上开始冥想。


    以往这套方法挺管用,闭上眼睛,周遭声音就慢慢淡化了,但这次却不行。她脑袋里不知被谁安上了扩音器,连最远的声音都近在咫尺。


    所有声音在耳朵边打架,她像个不知所措的劝架人,反倒被打得鼻青脸肿,什么能耐都没有了。


    娄语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无可奈何,给闻雪时发去了一条微信。


    ‘你现在在房车上吗?’


    他很快回:‘在。’


    ‘我们拍之前再对一遍吧,我现在过来找你?’


    ‘可以。’


    娄语拿起剧本,一鼓作气地敲响了闻雪时的房车门。


    “进来吧。”


    她闻声推开门,他正坐在沙发上把烟泯灭,抬手挥着空气里的雾气。


    “你来得太快了。”他说,“车里有点味道,得忍一下。”


    “没事。”娄语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摊开剧本,“你昨晚是对的,应该提前对下戏。不过现在对也不晚。”


    闻雪时嗯声:“那来吧。”


    两人对了一遍台词,娄语盯着剧本,自己都过不去心里那关。


    闻雪时见她沉默,直接道:“别逞强了,去跟章闵说换场吧。”


    娄语坐着没有动。


    “你知道外头已经在传我们什么样的话了吗?”


    他抬眉询问地看着她。


    “都在说我们不和。”


    他了然:“怪不得这么倔,一定要把这场戏拿下。”


    “我是为了剧组考量。”


    “应该还有别的私心吧。”他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状态不对,让别人看到肯定会质疑你的专业能力。你忍受不了这点,对不对?”


    全中。


    娄语眉头一抖,干脆摊开来讲:“既然闻老师都清楚,那就配合一点,毕竟这也是为你好。”


    “那你昨晚情绪难过,也是因为听到别人说你不好的声音了?”


    娄语惊讶:“什么难过?”


    “明明不是被芥末呛到。”


    娄语的胸口突突一跳,面上还是嘴硬:“就是芥末。”


    他脸上漾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意,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这点还是和以前一样……”他安抚的语气道,“在这个圈子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流言。可你已经做出一点成绩了,你要相信你自己。”


    即便两个人还在置气,他还是选择放下他的情绪来安慰她。


    此刻,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涌过娄语的心头。


    她笑,该如何讲呢,自己的确还是很在意别人的评价,但她这些年早成长了,不再是那个会和人据理力争偷偷伤心的小姑娘,甚至因为不被他理解冷战好几天。


    现在她难过的事情,根本无法在这里说出口。


    她便默认了这个说辞,点点头:“我知道。”顿了顿,又说,“谢谢。”


    闻雪时垂下眼,忽然扔开剧本。


    娄语疑惑道:“……不来了吗?”


    “光对台词没用,不如干脆再演一遍吧。”


    房车内一片安静,接着响起闻雪时的脚步声。他朝她的沙发这侧走过来。


    一步,两步,一片阴影投在她的身上,将她包围。


    他的手覆过来,从她的腰后和膝盖下伸进去,将人打横抱起。


    她僵硬的身体在他怀中软下,脑袋斜斜歪进他的肩头,嗅到他脖子上一股很淡的味道。


    不是香水,他拍戏都不会喷。


    那是什么呢……


    这股味道她从刚才在片场闻到时就觉得熟悉,此时才忽然福至心灵,想起那是从前她在老房子里总是习惯买的那一款柑橘沐浴露。总放在临期的货架上,二十块钱一大瓶,买来能用好久。


    那时他们的身上都有着同一种气味。只是她不用那款沐浴露很久了,久到她甚至忘记它叫是什么牌子,唯独嗅觉还保持着好记性。


    明明她送给他的香水都换掉了,大概是因为香水有代言而沐浴露没有?该不会懒到连挑选一款新的都觉得麻烦,索性一直用下去吧。


    那这些年他赤身洗澡的时候,会有一次想起她吗?


    娄语怔怔然,视线上挑,盯着他喉尖那一颗小痣。


    她本该接着台词说,我刚做了一个梦。


    可是她忘记了自己该说什么。这里没有摄像机,没有打光灯,没有收音,没有围在他们身边的男男女女,只有她和他。


    闻雪时也没催她,他的视线一寸寸地在她脸上游移。


    她鬼使神差地开口:“接吻吗?”


    他的目光停住,错愕地审视着她:“你在说什么?”


    她胸口一紧,故作镇定地解释:“你别多想——只是为了拍戏。”她像在做数学题,为了那一个解列下一板一眼的求解条件,“距离十五分钟只有三分钟了。我现在还完全找不到和你热恋的状态。所以不如打破身体距离试一下……”


    闻雪时沉声打断她。


    “你这几年学会这么对戏了?如果此时是别的男演员在这辆房车上,你也这样?”


    娄语的面庞顿时火辣辣一片。


    怎么可能。


    但亲口承认刚才我只是想吻你,就和亲口承认昨晚我不是因为芥末难过一样为难。


    她拍掉他的手,从他的怀抱中挣脱。


    “我开玩笑的,这么认真?”


    娄语想,一定是那股沐浴露的味道太廉价的缘故,闻到才会头脑发昏。


    她弯腰去拾落在沙发上的剧本,腰部被身后的手突然强劲地揽住,硬生生将自己翻了个面。


    闻雪时面对面,居高临下又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好,就为了拍戏。”


    像法官宣判结果,下一秒,她被恶狠狠拖进了由他圈禁的牢笼——就在沙发和他身体的缝隙之间。他的手臂又变成了纹丝不动的手铐,将她锁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他的舌甚至是一根鞭笞她的长鞭,从牙关里撬开,审讯犯人般卷住她的。


    他们接吻,却像在战争。


    一场阔别五年的战争,借着拍戏的名义起兵,硝烟还是柑橘味的,带了一点未散尽的尼古丁,带他们回到许多年前闷热的夏夜。


    房车外,剧组忙忙碌碌,无数人从车前走过,却无一人察觉。


    作者有话说:


    小提示:下章写当年破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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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他们吻得很激烈,也很短暂,快速地短兵相接,又鸣金收兵。


    娄语终于生出力气,发狠地推开他。


    闻雪时往后踉跄站住,舔了下嘴唇。可他的脸根本未被情/欲沾染,看着她笑:“现在怎么样,有状态了吗?”


    娄语看着他的笑,没说话,抽了张桌上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把嘴擦干净,推门头也不回地走下房车。


    车上的人盯着垃圾桶内的纸巾,脸上笑意一点一点褪去。


    这场沙发的撒娇戏最终还是没通过,两人之间的氛围比之前还要古怪。


    章闵当机立断,直接换场,把秦晓霜和翁煜的分手戏往前提。换场加上午休一起,下午再开拍。


    娄语直接省了午饭,戴上耳机去跑步。


    可能有点奇怪,别人运动时都喜欢听激昂的音乐,可她却习惯这种柔情似水的曲子。不能说没受到闻雪时的影响。她甚至萌生过学习钢琴的念头,但后来太忙了,忙得她根本没办法挤出时间去培养多余的兴趣爱好。但杂七杂八的倒也学过很多,拳击,金融,画画,DJ……虽然都是因为拍戏的角色需要才学,并不算精通,但从无到有,也得花费个把月的时间做大量的前期学习。


    像秦晓霜这样的角色呢,没有刁钻的专业需要学,可拍到现在,却是她觉得最艰难的一个角色。


    其他的角色她只需要把自己扼杀掉,再灌满其他的东西就好。但这个角色,她拿着刀割下去却割错静脉,血汩汩流,奄奄一息却又死不掉。


    娄语跑到精疲力尽才回来改妆,让自己看上去很疲惫,首先从生理状态上尽量去贴近分手戏的人物状态。


    因为是重场,正式开拍前章闵决定先走戏。她这场想用长镜头且一镜到底,好在需要调度走位的地方不多,开头两个人各坐在沙发两端,沙发上的抱枕,面前的茶几,茶几上的被子,杯里浸湿透的茶包……所有都是真的,完全是一对情侣同居多年的房子。


    唯独他和她这对情侣是假的。


    娄语,不,应该说是秦晓霜摸着手机正在冲翁煜抱怨。


    “我昨天手机下班没电自动关机了,没收到老板微信,今早就被她阴阳怪气了一顿。真无语,这能怪我吗?”


    翁煜坐在另一端发消息:“是啊,怪手机。”


    “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讲话啊,这难道不是那个sb老板的问题吗,都下班了啊!”


    “那你辞职。”


    “……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我只是给你最正确的建议,你既然不辞职又要抱怨,我看你尽快换个手机吧。”翁煜无语地看着她,“你手机电池健康度多少了?”


    她翻了下设置:“83。”


    “该换了。”他摇摇头,“掉下100的时候你就该多注意了。下了100之后电量就会掉飞快,看上去充电没一会儿就充好了,比原来更好,其实支撑的都是虚电。”


    秦晓霜沉默。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去卫生间洗澡睡觉,被秦晓霜一句话按在原地。


    “翁煜,那你说我们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掉下100的?”


    “你无不无聊,问这些?”


    翁煜避而不答,继续往卫生间走,啪得关上门。


    她对他的沉默感到恼怒,闭着眼睛想让自己冷静,但终究克制不住,从沙发上起身追过去,一把拧开卫生间的门。


    时空之门在那一刹那被打开。


    男人拧开水龙头正在洗脸,他从水槽里抬起头,脸还是那张脸,布满水渍,看上去更年轻些,不是用化妆营造出来的那种,而是实打实的年轻。


    那是回忆里,五年前的闻雪时。


    他湿答答地看着她,语气平淡:“回来了。”


    娄语一愣,自然而然地开口回答他:“嗯,你现在洗澡吗?”


    “都可以,你要用的话先让你用。”


    “没事啊,你先用吧。”


    娄语刚准备退出去,被闻雪时叫住。


    “小楼。”


    “嗯?”


    他刚才刻意伪装的平静终于瓦解,笑意盎然:“我入围金寰的最佳新人了。”


    她一愣,整个人被巨大的惊喜砸中,显示出一种笨拙的迟钝。


    “五年了……终于。”娄语回身紧紧抱住闻雪时,“我等一天等太久了。真的,比我知道自己拿奖还高兴。”


    他也回抱她,在她耳边期待地问她:“到时候你来现场吗?”


    她斩钉截铁:“那还用说!我要亲眼看着主持念出你的名字,你走上领奖台,举起奖杯,看着底下所有人都在为你鼓掌……”


    他苦笑又忐忑:“别想得太好,还不一定能拿。”


    “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她喃喃,将他抱得更紧。


    洗手间的水池滴答,滴答,像时间的沙漏在作响。


    她突然发现怀中空了,卫生间空无一人。


    娄语恐慌地退出去,在客厅里大喊着闻雪时的名字,无人响应,手机却嘟嘟震动,她低头一看,手机屏幕上的日历写着8月29号,金寰奖颁奖的日子。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闻雪时。


    她接起,电话里的人兴致勃勃地问她:“你到了吗?我现在在后台,你可以直接过来找我。”


    她还是头一次听到他声音那么不沉稳,仿若一个刚入场游乐园的小男孩。


    “你知道我刚刚在后台见到谁了吗?是梁老!等你过来我带你一起去打招呼。”


    她想兴高采烈地回他说——好啊,我现在就过去!


    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一直沉默,对面喂了一声,还以为信号不好。


    娄语终于开口,声带却仿佛被扭曲了,一字一句地组成了另一个残酷的语句。


    “我今天去不了了。”


    这下,轮到电话那头的人沉默。


    “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


    她听见自己机械地回答他:


    “姚子戚今天早上发生意外了,在徽市,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怎么样,周向明让我现在必须赶过去看他。微博都已经被粉丝的催信塞爆了。”她顿了下,故作轻松,“你知道的,我和他现在……他这么艰难的时刻,我如果不赶紧过去装装样子,然后还被拍到在你的颁奖现场出现,一切就都完了。你也会完蛋……”


    他不说话,她陪着他不说话,久到电话那头有工作人员催他赶紧准备。


    她听见了,叹道:“你快去吧,我回来再私下帮你庆祝好不好?今天黄茵花也在现场,你应该好好感谢她,和她营业,我去本来就不合适……”


    说到后面,越说越无力。


    你看这个人,道貌岸然地说着关心你,替你高兴,甚至比自己拿奖还高兴。但到了利害关头,你却是被她舍下的那个。


    她辜负了你的期待。


    娄语说不下去了。


    而他终于出声,居然还在抱有期待。


    “可我希望你来。我人生里第一次登上这么大的领奖台,我希望我和你一起见证。然后我们可以在后台悄悄合个影,不被发现就行……”


    “……”


    她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你不是说过吗,你要看着主持念出我的名字,看着我走上领奖台,举起奖杯,然后所有人都为我鼓掌。”他像是很纳闷地自言自语,“怎么到最后这所有人里面,却没有你呢。”


    他轻如鸿毛的质问,像一道可以致人耳鸣的电流。


    她无言以对,只泄漏出很轻微的,疲倦的喘息。


    “如果,反过来。”他忽然道,“如果是我出了事躺在医院,而姚子戚得了奖,需要你在镁光灯下给他拥抱。那么你会去吗?”


    她顾左右而言他:“乌鸦嘴,你不要咒自己,没有这种可能。”


    他停顿片刻,声音忽然变得尖锐:“你能骗所有人,为什么在假设里,你却不愿意骗骗我?”


    娄语的心脏绞在一起。


    她深呼吸,缓慢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很为难,你也不想骗人。可我也不想。但我们还有别的路好走吗?过去的日子你也不想回去吧?背着债,被别人压着,上不了戏,就算上了拍完又被换,谁都可以踩我们一脚……我们快熬出头了,你看,你是最佳新人!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你要开心才对啊。”


    “可是我怎么还挺怀念过去那些日子的。”然后他笑了,听起来却像哭,“但你说的对,我们确实不能再回到过去了。”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电话那头传来工作人员再一次催促他准备的杂音。


    他最后叫了一句他很久没叫过略显生疏的名字。


    “娄语。”语气还是亲昵的,嘱咐着,“登机的时候别忘记带颈枕,还有眼罩,这样飞机上还能多睡会儿。还有充电宝带那个小的,容量大会被扔的,浪费好几个了……”


    她仓皇地打断他:“你别说了,快去吧,时间来不及……”


    “让我说完。”他语气轻松,“也许是最后一次念叨了,说多点你才能记牢。”


    娄语猛地咬住嘴唇,逐渐闻到唇边散出一点血腥味。


    “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


    他没说话。


    “你说过,你不会轻易提分手的。”她一字一颤地轻声问,“如果提了,就代表你想好了,对吗。”


    他依旧没说话。


    娄语知道他是真的伤心了。


    这些年她让他伤过很多次心,但作用力都是相互的,她能感觉到同等份量的疼。她感受到有多千疮百孔,他就是一样的。


    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我们一无所有,到逐渐拥有一些东西。我希望你比谁都好,想把很多东西捧给你。但我给你的东西好像你都不要,你要的东西我却给不起。


    尽管我真的很想给你。


    娄语有时候很爱他,有时候却又很恨他。恨他的无所谓,恨他总是能无所畏惧地任性,不管后果地发疯。于是自己就要瞻前顾后反而成了恶人。


    可就是因为如此,她非常确信,如果今天是她的颁奖典礼,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过来,哪怕毁掉他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


    所以她能怪他吗?她不能。


    他们看似同舟共济,但其实也许从开头,他们想要的东西就不一样。


    他们是不同的两种人,只是曾经相同的境遇给了他们相似的错觉。当小河分岔,江洋开阔,有那么多条路可以选的时候,再结伴就好勉强。


    他是会在赶路途中停下来去感受一朵花的人,而她再喜欢,也只会摇上车窗,如果那朵花不幸落下来,飘到她的车前,她的轮胎也会狠心轧下它。


    他要活得尽兴,活得无与伦比,只要无愧于心。


    可她呢,她活得沉重,活得野心勃勃,势必要出人头地。


    他终于也发现这一点了吧。


    所以你不想再爱我了,我不怪你。


    我真的不想,也终于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心脏变得轻盈,她突然什么感觉也没有,不觉得痛,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遗憾,好像早已预知一切。她坐在那儿,就是一具被捏好的空壳,抽一下发条还能说话。


    “那我知道了。”发条又抽了一下,“让你难过了,对不起。”


    她主动收了线,吹落最后一根稻草。


    她曾经觉得自己拥有的这份爱情应该会很强大,与众不同,是一种地震海啸雪崩火山摧毁之下都能幸存下来的爱情。可它结束的时候,只是一个雾蒙蒙的天气,连风都没有,击溃它的伤口连显微镜都查不出来,却被宣布是一种绝症。


    接着娄语坐在那儿,意识到四周变得不一样了。


    墙壁因为油烟显得发黄,还刻着她历年来的身高度数。不远处窗户上铺着防蚊帘子,有人在房间里说话,声音却比蚊子还要讨厌。


    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家。


    娄语从沙发上撇过头,看见原来是她爸她妈在说话,互相厌恶地谈着离婚的事情,正谈到她的归属,仿佛她是一件家里的旧物什,而他们都不想带走,嫌沉。


    她转过脸,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大。


    好空旷啊。


    然后他们走了,没人管她,她依旧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夜渐深,又逐渐天光大亮,朝日穿过菱形窗框,在破了一角的瓷砖上筛出光斑,也照亮墙壁上的两张遗像。两个老人笑意和蔼,笼罩在他们周身的是经年的浮沉。


    这是阿公阿嬷的老房子。


    冰箱老旧到打开的一瞬间再不会有冷气溢出,沙发保留着两个人常年坐在那里微微的下陷,但人已经走了。


    阿嬷先走的,然后是阿公。阿公也走了的那一晚,她一个人在老屋里守灵到天亮,最后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门掩昏黄,只有乱红飞过。


    所有人都走了。


    叫醒她的是一个很遥远的,章闵的声音,说着——娄语,你这里应该起来追去卫生间,坐在沙发上等的时间有点久。


    她蓦然睁开眼。


    作者有话说:


    本章有红包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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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娄语神色恍惚,意识到刚才她一直闭着眼,根本忘记走位起身去追人。


    她闭着眼酝酿情绪,却把戏剧和回忆搅成一团浑水,不小心掉进了情绪深渊,差点溺毙。


    她回忆起了这五年来最不愿意回忆到的那一幕,和闻雪时彻底分道扬镳的这一天。


    这一天或许应该更早就来的,但两个人都苟延残喘到了最后一天,体面地告了别。


    可要说多体面吗,好像也没有。那天她甚至来不及看完直播,时间和航班撞上了。当时航班上没有wifi,她抓心挠肝地看着飞机窗外的夜色,心里挂念着他是否拿了最佳新人。


    她祈祷了一路,落地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一眼看到微博上挂着闻雪时的名字。


    #闻雪时金寰最佳新人


    她点开热搜里疯转的获奖cut,他看上去非常英俊,玉树临风,都说红气养人,可不是吗。高级的黑丝绒西装,头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手腕上一块名表,眼神里全是聚光。


    谁会想到这人前几天还缩在漏水的卫生间里,头发湿答答,用着几块钱的手工刮胡刀。


    她透过窄小且遥远的屏幕,目视着他被报上名字,走上颁奖台,神情非常从容,看不出是第一次拿奖的人。


    他捧过奖杯,眼神扫过台下:“谢谢大家,谢谢金寰给予我的这份肯定,我会继续努力。”


    非常简短,然后意气风发地举了下奖杯。


    视频的最后一秒,他看向镜头,一直沉稳的,不带任何表情的脸变得很生动。


    他冲着镜头灿烂地笑了起来。


    她和那个笑容对视,几欲落泪。


    刚刚打电话时她都没想哭,但这一刻她情难自禁,把头埋在颈枕里,很快布料被濡湿,半天才平稳情绪。


    这则视频底下都夸闻雪时有大奖风范,也很识时务,最佳新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新人,要是说太多就抢风头了,这样的发言是最稳妥的。但也有人说他会不会是走后门早被内定了,不然为什么会这么不激动。


    娄语差点又拿小号和这人干起来。


    她强迫自己退出界面,切换到听歌界面一边下了飞机。歌曲循环播放,女人唱着“情像雨点,似断难断,永远在爱与痛的边缘,应该怎么决定挑选”。


    听得她愁肠百结。


    是啊,该怎么决定挑选。她几番犹疑,恭喜两个字在聊天框盘旋,最后没发出去,咬咬牙,反而按下了删除键。


    不删的话,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这样就没完没了了。


    娄语当时想,在那一天彻底结束是好事吧。


    毕竟那是他光环加身的第一天,金寰的份量可是数一数二的,最佳新人,这个名头多么响当当。


    这份喜悦肯定会冲淡其他所有情绪。


    然而两年后,当她自己也站上颁奖台,她才察觉到可能不是这样的。


    她穿着高定礼服,戴着昂贵珠宝,有无数人环绕着她,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纷纷朝她道贺。


    她一下子被推上风光无限的宝座,拿着沉甸甸的奖杯,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潮,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哽咽。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太激动了,包括坐在台下替她鼓掌的周向明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熬了那么久才出头。


    在他的视角里,他签下她,让她有戏可拍的日子,只要不算是主角,那就都是熬。


    他是不完全知道她在被他签下之前,其实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的。


    那才叫真正的熬,替身,镶边,死于开场,冬天跳湖,被爆炸的道具刺伤眼皮,拍动作戏青一块紫一块,最后又全部剪掉……太多太多了。


    只有知道她这份苦难的人,才能感受到她今天双脚站在高台上的颤抖。


    可这个人不在这里。


    那段日子,支撑她的人不在这里了。


    阿公不在,阿嬷不在,她最想与之分享喜悦的人全都不在。


    她忍不住想,当时站在类似位置的闻雪时,会不会也感到相似的空虚。


    可要问她后悔吗。如果再来一次,自己接到那通电话,会给出不一样的回答吗?


    她无数次地问自己。


    有些日子,是连闻雪时都不完全知道的。那些日子铺陈在她生命的最前端,成为她无法释怀的底色。


    没有任何人可以分担这种痛苦。除了荣誉,奖杯,这些东西大概可以冲淡一些。大概。只有不停地往上走,她才能告诉自己她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那段日子她绝不愿意回想,但已经成为关押在她心底的野兽。人毕业走出象牙塔的时候就要经历一道坎儿,做这一行尤甚,还没出象牙塔里的时候就开始厮杀了,哪还须等毕业。


    因此毕业无着落的她就更焦虑,更别说她起点比别人低,还复读过一年。青春是太过有限的东西,它最为坚定向前,一分一秒地和时间私奔,绝不会逗留。


    她无数次想放弃,干脆转行吧,可又无数次想着,都到这里了,再坚持一下。


    终于,她的坚持迎来一个好的转机。


    谢天谢地,她当时已经穷得连进趟便利店都害臊,每拿一样东西就在心里做算术,害怕收银的时候超支,自己会拿不出钱。


    在那样捉襟见肘的时候,她收到的面试机会不是什么三流小剧组,而是一个名导演筹备的新电影——


    《昨日之诗》。


    她觉得人生的转折点就要来了,真的。


    面试定在三天后,她迫不及待地给阿公阿嬷打电话,宣告这个好消息。


    巧的是那天,阿公先给她打电话了。


    她觉得奇怪,因为往常都是阿嬷给她打的,阿公一般就会在旁边听,都由阿嬷来做传话筒。


    阿公声音倒是很平常,问小楼今天吃饭了吗,在京崎过得好不好。


    她拎着刚买来的关东煮,轻手掀开盖子,里头只有两串食物,都是白萝卜,体积大,很占胃。味增汤汁溢出香味,汤底是她嘱咐店员多加了两勺的,那个店员很好心,快加满了。她一路带过来时生怕会打翻。


    幸好没有,这是她今天唯一的一顿饭。娄语拨开一次性筷子,细细地磨完木刺,顺着萝卜的切口将它们分成小块。


    她语气轻快地对电话讲,我和朋友在外面吃饭,吃大餐呢。阿公你吃饭了吗?


    他说,他和阿嬷都吃过了。只是阿嬷最近身体不好,吃不太下东西。


    娄语的动作一偏,萝卜被捣烂了。


    阿公语气和缓,说阿嬷没事,你不用着急,最近有空回来看看阿嬷就行了。


    严重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不严重的,还行,阿嬷就是念叨你。


    味增的汤底香气依旧外溢,她把筷子一丢,挂断电话,立刻去查飞葛岛的机票。


    窘迫的银行账户压根买不起最近一班临飞的机票。


    倒是几天后有一班特价的往返,她勉强能支付。


    而最关键的,是三天后那一场她心心念念的面试。


    她唯一的机会。


    到底该怎么办。随时刷新的机票动态和她贫穷的银行账户正在交战,她甚至没办法多一点思考的余地。


    孤立无援的她甚至没办法向她爸她妈借钱,他们已经很久没跟她联络了。


    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着急,三天后面试结束再回去吧。现在迫不及待地买机票回去,仿佛在咒阿嬷会出事一样。


    而且阿嬷一定也不愿意她就这么半途而废回来吧。


    这也许是一种自我安慰的说辞,好让自己留下来去参加面试这件事看上去没那么自私。


    她咬紧牙关,最终忐忑地订了三天后的机票,下了一场和命运的赌博。


    那三天度日如年,生怕收到坏消息的电话。手机一震动她就浑身发冷,一看是广告营销又骂骂咧咧把气出到对方身上。


    然而面试当天娄语才知道,他们是要为女主演找一个替身。


    她五味杂陈地面试完,立刻抱上随身的行李,坐地铁奔向机场。


    候机时她刷着葛岛的天气预告,说明日会有一场太阳雨,大家出行记得带伞。


    光看到太阳雨这三个字,她就觉得好亲切。京崎长年干燥,更别说太阳雨这种奇妙的天气。她第一次对太阳雨有记忆是小学二年级。那时她爸她妈还没有离婚,但是两人也经常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有次两人吵完,谁都以为对方会去接女儿回家,结果呢,谁都没去。


    就是那天傍晚落了太阳雨,阳光金灿灿的,还有扑簌簌的雨滴,虽然身边的小朋友都被接走,她站在走廊里望着窗外,觉得也没那么难过,只有好奇。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它们好像舍不得分开彼此似的,因此结伴离开。


    下过雨的天边是清透的流云,还有橘黄色的夕光。光晕尽头,一个小妇人颤颤巍巍地撑着红伞走来,手上拎着小孙女爱吃的蛋酥卷。


    唯一剩在校园里的小女孩兴高采烈地跳起来,大喊着阿嬷,一头冲向她,溅起一地雨花。


    广播响起登机的催促,娄语准备关闭手机,一个常年不联络她的号码跳进一则短信。她下意识以为又是广告,差点把这则短信拖进垃圾箱。


    结果是她爸发来的。


    简短的一行字,写着。


    “你阿嬷走了,虽然见不到最后一面,还是早点回来吧。”


    喉咙几经起伏,她低下头,回了一个哦。


    她后来才知道,他们不想拖累她,一直没告诉她身体不好的事。阿嬷其实已经拖到不能再拖了,阿公才咬牙打的电话。而因为她没能最快赶回去,阿嬷尽管很努力了,还是没能撑到她回来。


    那三天,阿嬷在想什么呢。


    她麻木地穿过行人,穿过安检口,机场工作人员翻着她的包,例行检查着物品。洗漱包,充电宝,身份证,还有零零碎碎的一堆。


    他们把东西翻出,她一一把东西收回去,有条不紊。


    往前走时,身后工作人员叫住她,说你还是漏了东西。递过来一看,一副崭新的皮手套。


    那一年考上大学,离家前她舍不得阿公阿嬷,三个人在汽车站照了张相。大夏天,阿嬷特意戴着她给买的那双手套,舍不得又开心地挽着她。


    阿嬷很瘦小,只到她的肩头。


    因此她一直没发现,原来那双手套早就起球了。


    她这回知道该买皮质的,可阿嬷的手指也不会再生冻疮了。


    娄语平静地说着谢谢,慢吞吞地把手套戴在了自己手上。像那一年傍晚落太阳雨,阿嬷粗糙又温暖的手牵住她。


    她心疼地说小楼啊,你的手怎么湿了,淋到了吗?


    而她天真地指着天空,说阿嬷,我刚探出手在接雨滴呢。原来太阳公公也会流泪噢!


    还有还有,它的眼泪和我一样,也是冷的。


    *


    娄语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不管是主宰银河的星体,神明,这些庞大遥远的事物,抑或是清晨的草叶,人类,这些渺小的东西,伤心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水分都是冷的,寂静的。


    身在片场的这一刻,娄语垂下面庞,眼泪往下砸的时候,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她清晰地感受到眼泪砸下去的重量,砸在手臂上,地板上,可听不到任何声音。


    能听到的是收音的电流声,摄像机的运转声,除此之外非常安静,所有人都围观着她的伤心,且不会有人当回事。


    毕竟这是在拍戏嘛。


    至于这伤心的情绪从何而来,到底想到了什么,无所谓。


    章闵盯着监视器,内心非常震撼。她刚刚还在担心,因为走戏的时候娄语连走位都忘了,感觉不是很稳定。她生怕她又出现情绪的状况,开拍的这第一条长镜她根本没抱希望,只当作试拍,结果……结果……


    她哑口无言,非要说什么的话就是震撼。


    她从娄语的表演里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连带着这一刻她手脚冰冷地坐在椅子上,一时间连停都忘记喊了。


    直到坐在旁边的摄影指导轻轻推了推她:“导演?”


    她匆匆回神,拿起对讲,清了清嗓子:“……太棒了,你们都辛苦了。”


    娄语冲着镜头露出一个笑容。


    不怎么好看,毕竟她现在脸上都是眼泪,妆都花得一塌糊涂。


    栗子早在一旁待机,这场一收,立刻拿着纸巾小跑过来。


    但还是有人快她一步,毕竟闻雪时就在娄语跟前。


    娄语愣愣地看着那只修长的手在她眼下摊开,手心里放着一包纸巾。


    包装和多年前不一样了,但左上角依然写着三个字,五月花。


    他看她发呆没动,自顾自地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巾,弯下腰,慢慢地把她的眼泪擦去,低声哄她。


    “不哭了。”


    他的声音也染上了难过。


    她一听,眼泪更止不住地往下砸。


    昨日重演,可明明又什么都变了,有变好的,也有变得不好的。


    娄语胡乱地用手抹了几把脸,赶紧接过纸巾说自己来。


    “谢谢。”她按住面颊,挡住自己哭花的脸,视线被薄透的白色遮挡,鼻音很重地说,“你居然拍戏还带了这个。”


    “放口袋里也看不见,不影响。”闻雪时没把纸巾收回去,“还要么?”


    “不用了,我助理也带了纸巾。”


    她不再是那个凡事都得亲力亲为的灯光替身了,所以这包五月花对她说是不需要的东西。


    ……真的不需要吗?


    娄语捏紧手心里湿透的纸巾,那为什么自己这一刻还握得这么紧。


    她看着转身离开的闻雪时,从他的表情里隐约能察觉到闻雪时拍完的情绪也不太好。


    她疲惫地上保姆车准备回去休息,栗子却突然上车,脸色有些小心。


    “姐,驻组宣传刚找我呢,说今天因为提分手戏上来,所以临时安插了一个相关的宣传采访,要放进侧拍花絮的……不过我觉姐现在应该很累,这个采访要不要往后再找日子?”


    她立刻打起精神:“不用了,提纲呢?”


    栗子把纸张递过来:“刚才您拍的时候团队都已经把关过一遍,筛了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这些您再看看,如果问题不合适还可以再删。”


    有些艺人会需要团队把问题筛掉,然后还得把标准答案都负责写上去,连答案一块儿过目。但娄语不是这种,只需要帮她做基本的过滤就行。


    娄语快速过了一遍,指着其中一问:“把这个前任的问题删了吧。”


    “姐,前任问题我们都事先删了,就留了这一个。因为也和剧有关,要是全删了就……”


    她欲言又止。


    娄语明白她的意思,揉着眉心问:“闻雪时那边呢,他们也没问题?”


    她这些年都会看他采访,闻雪时几乎都不回答情感相关的问题。


    在这一点上他们非常一致。


    栗子点头道:“我刚问了下闻雪时的助理,他们说还是得照顾下剧的宣传。”


    娄语沉默半晌。


    “……知道了,那你跟宣传那边说吧,可以。”


    *


    驻组宣传直接借了剧组的大化妆室,毕竟现场还有其他戏份的拍摄,不能用棚,两位主演便将就着在这里做采访。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工作人在他们身上别好话筒,确认收音没问题,采访便正式开始了。


    他们脸上的疲惫和消沉迅速退去,变成了镁光灯下挑不出错的笑容。


    主持的宣传在镜头后cue他们。


    “两位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闻雪时做了个先请的手势。


    娄语向镜头挥挥手:“我是娄语,这次在剧中饰演秦晓霜。”


    闻雪时接着道:“我是翁煜的扮演者闻雪时。”


    宣传开场白道:“两位是继《白色吊桥》之后久违地再一次合作哦,这次的合作相比之前,有什么新的感受可以和我们分享吗?”


    娄语礼尚往来地这次做了先请的手势。


    闻雪时公式化地笑道:“当然是怀念。那时我和娄老师都是新人,但她已经是非常优秀的演员了,所以和她第一次合作就非常愉快,我一直很期待和她的再次合作。”


    娄语也微笑点头:“我也同感,很期待和优秀演员的合作,但毕竟我和闻老师主攻的方向不同,这次能有合作的机会我特别高兴。”


    宣传继续道:“众所周知你们都已经脱离网剧很久了,那为什么这次还会接下《往事若无其事》呢?”


    娄语道:“演员接剧当然只看剧本,这个故事很打动我。”


    一旁的闻雪时也道:“是这样。”


    宣传顺势问:“那可以请两位讲讲具体是哪里打动了你们?”


    他们都陷入沉思,接着给出了一个差不多的答案。


    闻雪时:“大概是过去和现在的冲撞吧。”


    娄语:“回忆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来到现在。”


    虽然用词并不一样,但意思几乎是相同的。


    宣传挠了挠脑袋,这几个问题下来,他们的回答都有种特别相似的感觉,不禁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私下对了答案啊?


    她集中精神,继续问:“那如果有个机会可以让过去的自己来到现在,你们希望是什么时候的自己呢?为什么是那个时候?”


    娄语想了想,说:“大学刚毕业那时候的我吧。那个时候快坚持不下去了,我想让她来到这个时候见见现在的我,那她应该会更有勇气支撑下去。”


    闻雪时比娄语想的时间更久。


    他好半天才给出一个答案:“二十七岁。”他语气轻松地自嘲,“那个时候刚拿完最佳新人,骄傲得不行,想让他来看看现在,一直停留在最佳新人可不行,得更加努力。”


    “两位老师回答的都是关于事业和梦想方面的答案呢,我想问问情感方面呢?《往事若无其事》中描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爱,你们对爱的见解又是怎么样的?”


    “爱就像恐龙。”娄语回道,“有点老派,又很庞大,你知道它确实存在过。但也知道它注定会走向毁灭。”


    宣传又看向闻雪时。


    他笑着说:“我觉得爱可能是一件毛衣。时间久了就会变形,尽管还想让对方取暖,但已经不合身了,还是会冻到。除非重新再织一件。”


    宣传心里想,这两位真的好配合啊,对爱的解读完全紧扣剧的主题。


    她清了清嗓子:“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现实像剧中一样,你们曾经的前任如果这这一刻穿越到你面前,你最想和对方说一句什么话?”


    这个问题真的很搞笑。


    不需要穿越,前任就坐在彼此身边,还要互相听着对方的回答。


    虽然这件事除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还有鬼知道。


    这个问题娄语本想删了的,但的确删了就不符合剧的宣传,她索性又拿出那一套,依然仿照之前无数个采访的话术——


    “秘密。”


    闻雪时听后不意外地笑了笑。


    他却一改之前在这种情感问题上避重就轻的风格,斟酌着,慢条斯理地回答。


    “我想告诉她,不要太把我的话当回事。”


    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甚至连前任本人没听明白。


    灯光暗下来,采访结束了。


    宣传连忙收拾东西退出去,娄语本该去专属的化妆间卸妆,闻雪时也是,可两人谁都没动身,在沉闷的房间里各安一隅。


    娄语余光不断地往旁边飘,见他低着头安静看手机,终于憋不住了。


    “你刚刚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仿佛就是在等这句话,把手机摁灭,看过来。


    “娄语,刚才在拍分手戏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不答反问,问题还让她措手不及。


    她抿了抿唇,说:“我什么都没想。”


    他盯着她:“可是我在想,我想到了我们分手那天。”


    她的心陡然一沉。


    “我还记得你当时在电话里问我,是不是想好了。我没有回答你。”他敛下眼睛,“但是我的沉默并不是默认的意思。”


    娄语愣愣的:“什么……”


    “我虽然和你说过绝不会轻易提分手,但其实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根本没有想好了这个念头。”


    事隔多年,他似乎终于可以坦然地表述自己当时的幼稚。


    “其实我也在跟自己赌吧,我赌你会不会挽留我,会不会为我说一句我不飞了,我来找你,哪怕你只是骗骗我。”


    娄语愕然。


    闻雪时向后靠在沙发上,身体陷进去,像是陷进回忆。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在回忆分手那么痛苦的事,脸上却还挂着笑。


    “结果你这个愣脑筋,真的骗都不愿意骗我一句,就这么把电话挂了。转头奔向姚子戚。”


    娄语此时才领会到那句,不要太把他的话当回事是什么意思。


    “后来我在网上搜到你在医院陪他呆了一星期的事……那个时候我们好像都没可能完整地呆一起一个周末,更别说一星期。”他捂住额头,“我一直在心里埋了个疙瘩,我在想,你和他真的只是纯营业的程度吗?要不然你怎么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对我们的分手这么无动于衷。所以我一直很好奇。”


    一直困扰在娄语心中的谜团,终于逐渐露出它原本的面目。


    娄语仓促打断他:“难道这就是你想接夜航船的原因?”


    闻雪时不置可否:“他难得复出,又和你一起,我当时就想,啊,也许是真的。也许这五年其实你们已经一直在一起,我控制不了自己乱想……当然,后来观察你们的互动我知道没可能。”


    娄语被他这个荒谬的想法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当初和你说要和他炒cp的时候就严正申明过!这绝对不可能。我不可能喜欢他。你不相信吗?”


    “我信。”


    “那你……”


    “但嫉妒是另一回事,嫉妒就会催生想象。就像你看《月球》一样。明知是假的,就不难受么?”他轻描淡写,“更何况,我能看出来姚子戚是真的喜欢你。你也知道这一点,对吧?”


    娄语哑然。


    “你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跟我提了要和他炒作的事情。”


    “……我也让你去和黄茵花炒作了不是吗。”


    “是啊。”他看向她,“我其实很想问你一句,当年你劝我去和黄茵花营业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一点都不后悔。”


    后悔啊,当然后悔。


    当时她根本不知道黄茵花的性向,即便知道他们之间清白,但看着那些cp粉抽丝剥茧扒的糖点真切到她都觉得心慌。太煞有其事了。


    她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戏里戏外,你扮演了那么多爱她的时刻,会不会真有那么一刻爱过她。


    但他们还真没因为这个吵过架,因为她从不提黄茵花,就如同他也不提姚子戚。


    他们都不敢问对方。


    闻雪时笑:“那时我们都提防着别人进入我们的感情,结果又要敞开大门欢迎他们进来,很病态是吧?可这是我们的工作。你远比我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当我清楚地看见你并不那么在意我的那部分,我就问自己真的值得吗,我也让努力让自己也别那么在乎你。”


    娄语揪紧沙发的把手,背脊僵直。


    她问出了那个自己这五年想过无数遍的问题。


    “如果那个时候我冲动一把,你说我们的结果会有不同吗?”


    漫长的安静后,他回答:


    “不会。”


    “我刚才说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都是我不能摆到台面上来的情绪,但都和分手没直接关系。”


    闻雪时忽然闭上眼睛,语气轻得像快睡着。


    “那一天,我是打算把奖杯当作求婚信物送给你的。”


    “但你告诉我你不能来的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它对你而言是镣铐。”


    于是,他试探地说出那句话,在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之后,对面变成了忙音。


    嘟——嘟——嘟——


    心脏像一间小小的病房,不断地发出垂危的信号,他捏着手机,压住喉咙里泛上来的一股呕吐的欲望,却怎么也压不住。


    好像身体无法承载这一刻的失去,巨大的痛苦将全身粉碎,只能排山倒海地往外倾泻。


    要登上领奖台的前一刻,他缩在洗手间的隔间里吐得昏天黑地。


    那本该是迄今他人生中最光鲜的时刻,却也,是他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


    文中小楼听的歌是王菲-《爱与痛的边缘》/以及写这章阿嬷的部分时,听的歌是福禄寿-《玉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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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娄语在听完这句话之后肉眼可见地沉默,她虽然睁着眼,就像是睁着眼睛在睡觉,眼神完全放空。


    闻雪时则依旧闭着眼。


    门外响起敲门声,是栗子的声音,催她该去卸妆了。


    娄语回了句知道了,沉默地站起身。


    她嗫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推门离开,望着窗外的月亮,心头很空。


    其实她一直知道,虽然提分手的人是他,但真正抛下他的人是她。真正一直被留在原地的人也是他。


    只是他承担了那份做恶人的先机,好让她痛快往前走。


    她一直知道,但假装不知道。直到刚才,她没法儿再假装下去了。


    栗子看她表情不好,以为她是累了,却听她说:“不去卸妆了,你跟司机说下吧,我直接回家。”


    “啊?”栗子愕然,“明天是有什么行程吗……”


    “没有。只是突然想回家睡一觉。”


    “酒店的床品需不需要帮姐换一下?是不是睡着不舒服?”


    娄语揉了把栗子的脑袋:“真的没事,不用折腾。”


    “哦哦,好的。”


    栗子被摸得红脸,赶紧低头给司机发消息,让车子赶紧开过来。娄语一个人上了车,栗子站在原地,目送着庞大的车子载着细瘦的她驶进夜幕,渐行渐远。


    *


    夜幕更黑,娄语回到自己的住所,草草地卸完妆,躺在自己的床上,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她做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梦,中间具体梦到什么,醒过来都不记得了。


    唯一还能模糊记得是梦的结尾,她好像很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路过一家彩票店,停下来,对着店家说我好几年前在你这儿买了张彩票哦,我现在还能兑奖吗?


    店家嗤笑她说你是不是傻的啊。


    她低下头攥着手里的彩票,说我不是故意不来的,我真的没有办法。


    店家好像心软了,翻了个白眼说那你票拿来我看看吧,反正肯定也是张谢谢光临。


    她眨巴着眼踮起脚尖虔诚地把彩票递过去,店家脸色大变,说,我靠,你这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超级大奖啊!


    然后他拍了拍胸脯,说幸好你那天没来兑奖,大奖给你这种人可惜了。


    她在梦里笑着说是哦。


    梦醒了。


    娄语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天花板,窗外天还没亮透。她起床,刷牙,煮热咖啡,又沿着外头的小径跑了半个小时。


    一切就绪,天才大亮。她满头大汗地跑回别墅门口,和提着早餐来的人撞个正着。


    周向明从头到脚扫了她一眼,点头:“还能跑能这么生龙活虎,看来是没病。”


    “你以为我又生病了啊?”


    “本来今天我就要去剧组。听栗子说你昨晚回家来了,干脆来接你一起过去。”


    “我没事,就是想回家睡一觉,昨天拍了分手戏内耗有点大。”她指着花园,“要不要在花园吃早餐?”


    她走过去支开遮阳伞,拉开椅子,又把煮好的热咖啡从屋里端出,一刻都没闲下。


    周向明看着她忙完一切才坐下,皱眉道:“你不太对劲。”


    娄语啜了口咖啡,神色正常:“有吗?”


    “发生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她转移话题道,“对了,闻雪时的经纪人呢?还没来找你吗?”


    “怎么还在问这个?不是都说了……”


    “毕竟是和我有关的事情。”


    他叩了叩桌子,半晌说:“没找。估计这事儿就这样了。”


    娄语的唇紧贴着杯璧,咖啡却半点儿没流进嘴里。她只是贴着,像借此在思考,半晌才长呼出一口气,表情严肃。


    “那我们去找他。”


    周向明表情跟着不对了。


    “你别告诉我你要主动去和人家提平番。”


    娄语嗯了一声:“其实本来就该是平番的。”


    “真的全白教你了。”他视线压迫地扫过来,“世界上没有本不本来,有的只是各凭本事。”


    “周生,平番我们根本不吃亏。你说的我都考虑过,也许现阶段是我们的胜利,可如果这个事情一直这样,很难不保证闻雪时的粉丝之后会不会逆反。之后出预告片,出正式定档海报,出正片,一轮轮地这个问题来撕,难道我的粉丝不会因此受伤吗?在这场舆论战里为我打头阵的一定先是他们。”


    他不以为意:“他们是在捍卫你的荣誉,我觉得他们很乐意。”


    娄语一滞,态度更坚决。


    “那你就当我不乐意吧。”


    “行,好。”周向明气极反笑,“主意是越来越大了。”


    “在认为对的事情上,我想坚持我的看法。”


    花园里微风吹过,她闻到了桂花的香气,就像那年和闻雪时在楼下散步对台词时闻到的香气一样。


    她轻吸鼻端:“而且,我欠了一份还不了的人情,只能这样还一些了。”


    *


    周向明最后气得早餐都没吃,冷冷地扔下一句你自己处理,开车掉头走人,连片场都不去了。


    于是处理番位的事她只能自己去找丁文山谈,在去片场的路上,她在演员群里翻到了闻雪时经纪人的微信,申请添加。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因为有过被背刺的先例,所以他的经纪人团队她都不再接触,和丁文山之间更不私下交流。算下来,这竟是他们第一次联络。


    对面加得很快,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她打字:‘你现在一个人吗?方便通话吗?’


    此时丁文山正在闻雪时的房间里,他看到消息,一头雾水地把手机屏幕怼到他跟前。


    闻雪时眼皮一掀,道:“你就跟她说你一个人。”


    紧接着,娄语看到丁文山发过来一个:‘对,方便。’


    她递过去语音通话的申请,丁文山按下接通,直接免提,娄语的声音便飘了出来:“丁哥你好。”


    闻雪时手上还拿着IPAD,正在看后两天某杂志的拍摄方案,听到娄语的声音,眉头也没动,手指依旧在机器上滑动着。


    丁文山清了清嗓音,对着手机心虚道:“娄语你好,是有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关于番位。”她开门见山,“我们这边同意平番。”


    丁文山愕然,下意识地看向闻雪时。


    他滑动的指尖停顿。


    丁文山也不管他,欣喜地应下:“那太好了。”


    “对了,这件事还得麻烦丁哥保密,你别告诉闻雪时是我和你沟通的。”娄语挂断前道,“就说是和我经纪人直接争取的吧,辛苦。”


    丁文山又看了闻雪时一眼,他停在那张IPAD页面上的时间已经超过正常视觉的时间了。


    他收回视线,尬笑:“呵呵……你放心。我肯定保密。”


    娄语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个底朝天,自觉卸下一个心头的重担,舒舒服服地松口气。


    车子驶到片场,今天拍摄的是车内戏,依旧在棚里,车子两边都是绿幕,方便到时候抠景上去。


    这场接的是两人分手之后的戏,翁煜开车来接秦晓霜下班,等红灯时候他突然提起自己已经找好房子了,过几天会搬出去。


    娄语看着车窗外的绿幕,疲倦道需要帮忙么?


    他淡淡说了一声不用。


    这一幕到此为止,拍了一条就过,章闵直接让换个机位再来一条就行。


    换机位需要一点时间,娄语正准备拉开车门下去休息,闻雪时却坐着没动,毫无征兆的,他突然伸手把车窗都按上了。


    窗外是正在架灯和换镜头的工作人员,他们看着陡然升上去的黑色玻璃,都愣住了。


    正推门准备下去的娄语也是。


    “……你在做什么?”


    众目睽睽,他居然把车窗关上了?好像他们要在里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不仅如此,他还直接把车门给锁了。


    莫名其妙,娄语不敢想外面现在的人都在怎么关注这辆车,只想着快点下去,探过身去解锁。


    他先一步把手抵在按钮上。


    “今早你打电话给丁文山的时候,他就在我旁边。”


    “……”


    娄语一下子明白了,面无表情,在心里大骂丁文山。


    她哦了声:“那你应该听到了,事情就是这样,你之前要的我也给你个说法了。”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动机不要紧,结果是现在这样不好吗?”娄语有点着急,“如果你有异议之后再说吧。我们在车上容易引起误会。”


    相比她的急迫,他手指还轻点着按钮,不急不缓:“在这里说清楚吧。平番的事情不用考虑了,我不需要。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要过平番。”


    娄语皱起眉头。


    “你不需要?你不需要还亲自发微信来问我,虽然你后来撤回了……但你也是有这个意思才会来问的不是吗?这个事情我一开始确实疏忽了,所以没插手,不然一开始我就会去说服周向明当初别来压你们番……”


    “停。”


    他拢起眉,很快意识到了其中不对劲的对方。


    “周向明跟你说的,是他帮你压了我的番?”


    “……不是吗?”


    “娄语,我明确说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平番。”他点着按钮的频率开始失去了规律,“这两种说辞,你相信谁?”


    娄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跟他有理有据地分析:“如果不是他说的那样,你干嘛来私下问我呢。你难道没有想过网络上会有那样的声音吗?我不相信你没预见到,然后出现风波了才慌张来找。”


    他摇头,忽然坐在驾驶座上闷笑出声。


    “你说得都很对。所以我来找你,也从来不是真的想要平番。这下你该明白了?”


    他扭头看着窗外,虽然只能看见一片被黑框住的绿幕。


    “从头到尾我要的,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为了我争取一下,只要一下就好。”


    “虽然我早在心里知道结果了。”


    他的手已经从按钮上挪开了,她大可以按下那个按钮,然后扬长而去。


    然而,娄语听到这话后,依旧坐在座位上,面色复杂。


    “你从一开始就主动让番了?”


    “嗯。”他淡淡道,“女主角,当然要在最前面。”


    心脏传来些微发麻的钝感,她同样转过脸去,看着另一侧的绿幕,仿佛无所谓的语气轻飘飘道:“所以,我已经让你又一次失望了……对吗?”


    “对。”


    他干脆的回答让她本就沉到谷底的心不知道该往哪儿坠。


    “但是。”闻雪时的声音突然变软,“我也很容易被哄好。”


    “比如早上听到你说不告诉我的时候。”


    他伸手轻掐住她下巴,将她的脸扭过来,还捏了捏肉,气声说了句傻。不知道在说她,还是在说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丁文山狂喜.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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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两人总共在车上呆的时间并不算久,算起来也就几分钟。


    但这是哪里,片场。


    上百号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们把车窗关起来,谁都看不见他们在里面到底干了什么。但据当时离他们较近的目击者灯光师A陈述:我中途隐隐约约听到了娄语的声音,好像挺冲的。


    哦,吵起来了这是!


    另一个离他们较近的目击者摄影助理B陈述:我中途不怕死地绕到了车正前方一下子,看见他们俩人头各向两边扭,那气氛太可怕了。


    哇,吵得水火不容!


    于是当晚,剧组微信群里关于两位主演在摄像机关机后扬起车窗大吵一架的消息像病毒入侵转遍各个小群,很快传到营销号上变成了两人大打出手。


    吃瓜群众纷纷惊掉下巴。


    “不可能吧,闻雪时还打女人?”


    “演的吧,之前炒情侣现在炒不和,剧方为了这部剧的热度真是操碎了心”


    “情侣是假不和是真,那两人撕番位肯定撕得很难看才这样”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条评论倒是触及了一部分真相。他们确实是在车里谈论番位才让事情演变到了现在的地步。


    周向明纵然生气,但还是不能对事件置之不理,当即打电话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娄语和他避重就轻地讲了下是在说番位的事情,最终的结果是不平番,闻雪时依然让她的名字放前面。


    周向明听到这个结论后语气才稍微变好。


    娄语没戳穿他之前的谎言。因为她心里清楚他会这么做的原因,就像他清楚如果告诉了她她会怎么做一样,这几年共事下来他们太了解彼此,质问为什么是最没必要的。这是他作为经纪人的立场。


    但事已至此,他可能也猜到自己当初的话术被她知晓,两人都没再提,只是讨论这次的不和事件该如何应对。


    光靠让粉丝去控评显然是无法平息风波的,也非常费劲,还是得靠两位正主出来亲自辟谣才行。


    但又不能显得太生硬,最后两方团队敲定,让两个人各发一条显示他们关系还不错的微博。


    至于这条微博该怎么发,公关团队们也是讨论了一下午,讨论出的方案是让两人互发各自的照片。他们精心从剧照里挑了两位的花絮照,然后拟了一条意思对方正在认真拍摄的文案,甩到群里让他们过目。


    周向明表示可以,娄语也回了个ok,说我先发吧。


    她复制了团队的文案,登陆大号,粘贴发送。


    @娄语v:偷跑一张闻老师,演技真的[赞][赞][赞]


    配图是一张他在弄头发间隙还在看剧本的剧照。


    底下的粉丝们很贴心地抢占前排。


    “两位演员都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哦!”


    “老婆老婆给我们看看你呗”


    闻雪时的粉丝也立刻闻讯赶来——


    “感谢娄老师对我们闻sir的照顾哈,祝拍摄顺利”


    “帅照存了嘿嘿嘿,新鲜的闻sir!”


    表面一片岁月静好。


    结果娄语一切换到小号,好家伙,世界截然不同。


    她关注的自家大粉都在阴阳怪气。


    [仅粉丝可见]


    @火锅面真好吃:烦死了我姐肯定是被迫营业的,我还要含泪夸闻雪时,他算个啥东西!-


    算了吧,总比和姚子戚那个废物营业好,这个咱们还能吸点血-


    没办法不能让路人看笑话。我也忍,忍到这小破剧拍完。毕竟姐是一番,我们得给她排面!-


    烦死了也得夸,可别让那些气象员冲了,那群cp粉最近刚消停点,怕这条微博之后又仰卧起坐,不能让他们骑脸


    @火锅面真好吃回复:笑死,这群气象员比七楼粉还离谱,这两对都假的不行,但我姐和姚子戚还算有点旧时情谊,和闻雪时有啥啊?在拍这剧之前都不认识了吧?-


    火锅面劳斯你毒奶了……闻雪时也发博了


    @火锅面真好吃回复:发啥了??-


    很微妙……


    微妙?


    不应该啊。娄语心里嘀咕,对方的文案她也看过,明明很正常。


    她一刷新首页,闻雪时的微博跳了出来。


    @闻雪时v:和专业优秀的演员一起工作是一种享受。


    文案没有问题,是公关团队拟的。


    照片也没有问题,是公关团队挑的。


    那问题出在哪儿呢——出在多了一张照片。


    他多发了一张九年前娄语在片场的照片。


    还是《白色吊桥》的时候,她穿一件白衫,黑色长裤,很单薄的那种。头发潦草地扎着,颈上都是碎发,从雪地里晃悠跑过。过程中似乎注意到有人在拍她,扭过脸对镜头笑了下,挺俏的鼻端通红。


    和前面一张用专业的相机记录下来的剧照一比,这张显得粗糙多了,显然是用手机拍的,还是像素不怎么样的手机。


    娄语记得这场戏,零下十度,她必须穿着单衣在雪地上来回跑来回跑,最后冻成重感冒了。


    娄语头皮一麻,震惊于他会发出来这张照片,更震惊于他居然还会有这么一张照片。


    她切换微信,发了个问号。


    他也礼尚往来回了个问号。


    “……”


    ‘你干嘛还多发了?发一张就够了’


    ‘为了说明一如既往,两次合作体验都很好,更能体现你的优秀和专业。’


    娄语语塞,在打字框反反复复地输入又删去。


    屏幕上一行对方正在输入中浮现又消失,磨蹭半天,娄语还是发了出去。


    ‘你怎么还留着那么久以前的照片?’


    他倒是回得很快。


    ‘你把照片都删了?’


    娄语抿了抿唇。


    ‘是我先问你的,你没删吗?’


    他回:‘没有。’


    又是一长串的沉默,他看着屏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中……浮现,消失,又浮现。


    ‘我也没有’


    屏幕擦亮闻雪时的脸,他看见了她的回答,眼睛微微弯起。


    *


    次日的拍摄是秦晓霜和翁煜暧昧期的情感戏,章闵担心以这两人前阵子的状态拍这场戏不太行,还想让统筹换场,但这场戏是外景,已经谈好的场地和时间,轻易更换就是上万的损失,因此她还是放弃了临时换场的打算,去试试看再说。


    暧昧期的话,对亲密度的要求也不会太高。


    剧组白天先在棚里拍了通告上的其他戏份,晚上转场挪到了外景地点,一家位于闹市中心的夜店。


    剧情里两人各自和朋友来夜店里玩,在舞池旋转时撞上,其实早就在心里惦记彼此,意外在一个不期然的场合相遇,让他们相信原来有些人老天注定是会给一些缘分在的,在这种情感驱动下,接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这家夜店是美术精心选的场地,建在地下,装潢像一只巨型水箱。里头的灯全是深蓝浅蓝水蓝各种密度的蓝,这也是当初章闵定下这家夜店的原因。她第一次跟美术来这里看场地的时候,觉得每个人都像挤在海里的水草,随着音乐没骨头地飘。


    此时这里面也塞满了人,不过都是剧组的跟组演员和群演。


    摄像和灯光开始忙碌地找地方架设备,等两位主演到达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导演的监视器搭在夜店的包厢里,这块儿的取景主要是大厅和舞池。娄语不算会跳舞的类型,她唱歌也跑调,总之是和歌舞绝缘的体质,外加她几乎从不去夜店,因此这场戏,章闵千算万算,没算到难点在“蹦迪”上,都还轮不到卡在两人接吻就NG了。


    闻雪时也几乎不去夜店,不是会跳舞的类型,但这场对他的要求不高,他是后被拉进舞池的,而那个时候娄语已经在舞池里跳了有一会儿,所以镜头对准的先是她。


    娄语来了两遍还是觉得不行,没喝酒干蹦是真尬,干脆直接对道具说:“给我上真酒吧,要烈的。”


    道具本来准备的是饮料,在她提议后,便真的换成了酒。


    娄语一口气干光,电子乐混着重音和鼓点在这个密闭的水箱里播放,酒汽蒸发,人群挤攘,她一手端着重新满上的酒,张开双臂,甩掉鞋,光脚,像一只蝴蝶扑进舞池。


    手中的酒晃荡着撒出去,从她的指缝往下,往下,在蓝色光线下像一抹晶莹的海水,流到胳膊肘,滴到地面。


    娄语差点因为踩到酒而打滑,但误打误撞的,身体在这狼狈的摇晃中倒呈现出一种意料之外的效果。


    章闵盯着监视器,紧缩的眉头终于放松,没有再喊停。


    拍摄继续,闻雪时被朋友拉入了舞池。


    他手边也端着一杯酒,将在几个摇摆之后碰到身后摇头晃脑的娄语。


    章闵的视线集中在两个回旋着即将撞上的人影上,非常紧张。


    她在心里默数,三、二、一。


    背对背的人终于面对面。


    她看着他,一下子还没认出来,口齿不清地说抱歉。


    他弯下腰,凑近她,不确定地语气问:“秦晓霜?”


    “嗯?”她抬起头,在幽蓝的灯光下凑近他,“……翁煜?”


    “是我。”他笑起来,“好巧,又见面了。”


    身后的群演适时地撞了娄语一下,将她撞进闻雪时怀中。


    他懒散地勾住她,在她嘟囔着抱歉抱歉又撞到了你时说没关系,手腕却用力,将人往自己这边又带近几分。


    他们之间近得只容得下射线光。或许还能勉强容下DJ切的下一首歌,键盘,鼓,电子钢琴,音符没有秩序地挤在一起,把耳膜吵得很乱,但又不算嘈杂,好像只是水箱里被慢慢灌进水,杯子,酒,烟,女人的口红,男人的袖扣,人群,桌椅,所有的所有,全部都浮起来了,随着散漫的节奏在空气中乱晃。


    而唯一沉底的,只有他们俩。


    于是水也最先漫过他们,切断氧气,无法呼吸。


    她盯着闻雪时被暗蓝光浮过的眼睛,那双可以偷走人时间的眼睛,想起他们在房车里那个短兵相接的吻,想他在密闭的车里掐住在自己的下巴,想他软下语调说我很容易被哄好,想他手机里还存着自己和他那么多那么多的过往……


    然后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闻雪时低下头,扣紧她的腰,闭着眼睛也精准地探身吻到她的唇,渡过氧气。


    她不再抗拒,放松地随之闭上眼睛。舌尖有烈酒的气味,传染给了他,酒精被稀释,温度却在攀升。


    她被吻得全身发软,软得仿佛在水里泡过几天几夜。


    娄语张开嘴,海草般主动攀上他的脖子,紧紧缠在一起。


    这一次,或许是借了角色的壳子,又或许是掺杂了别的什么,他们吻得分外温柔,像吐出舌头游泳,亲到了一片海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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