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穿越快穿 > 梦河夜航 > 20-30
    第21章


    对完词,台上的周永安和邓婧也已经表演完成。郭笑请他们两位上来,两人这才打开麦,一前一后地走上去。而郭笑走下,舞台上只剩他们,白色的聚光亮起,仿佛一场舞台剧开幕。


    节目组已经备好了一架台球桌,还找出了电影里的BGM进行还原。


    娄语调整了表情,看着闻雪时道:“给我开个桌。”


    他们按照刚才对词的内容顺利地进行下去,到了那句这三年……他微微停顿,说出了原本的台词。


    “这三年,你还有在想我啊?”


    娄语揪起的心情在这瞬间放松,也顺着原台词说下去。


    “你不相信我会想你吗?”她却在这个时候不敢看他了,“我想你。时时刻刻。”


    闻雪时擦着球杆的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食指指节。


    他诠释着电影里男主本该有的情绪,克制自己听到这话的动容。


    “不要想我,好好过你的日子。”


    “那你陪我打一局台球,如果你赢了我,我就再也不来找你。”


    闻雪时和她对峙,半晌点头:“一言为定。”


    他靠在球桌边,姿态随意地伏下身,犀利地盯准中央白球,砰一下,将自己刚才码得齐整的球撞得四分五裂。


    他回过头,将手中的球杆递给她:“你先来,让你一球。”


    娄语接过球杆,深呼吸一口气,用手比划着球的撞击路线,姿势很生疏地弯腰准备去击打。


    当然,娄语本人是会打台球的,拍戏学过。只不过这会儿她得伪装出不会的生涩来。


    接下来男主角会心软,看着她的动作无可奈何又缴械投降地过来帮她。


    娄语弯下身,感受到闻雪时的靠近。


    就像当时海报上的那个动作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天啊谁来给我上氧气机,快!快!!】


    【我从前对爱情过敏,但我嗑时雨调理好了,药方需要闻雪时一钱,娄语一钱,两人合体二钱,打个啵三钱,最好再do个i我直接嗑到气血上涌一口气上七楼不费劲!】


    【……时雨粉别贩剑别cue你爹】


    娄语在心里默念倒数,在她的手即将被闻雪时握住的电光石火,她直接出手击打,砰啪,白球击中黑球,黑球落袋,闻雪时也停在她半寸的位置,没有再靠近。


    她改变了剧的走向,但无所谓,谁都没有说必须要还原不是吗?


    这只是综艺,没有NG的说法。


    比起NG,她更害怕那一幕太相似的动作会被截出来和海报对比。纵然应该不会有人想到当年居然是狸猫换太子,真身还是两位如今这么出名的演员。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要增加不必要的风险。


    娄语把球杆推给他,似笑非笑地改词:“我好像运气不错。”


    闻雪时没接,深深地看她一眼,也即兴跟着改词道:“这是必输的局。就算你全部击中,我们也回不到过去了。”


    两人表情都是微怔,接着同时伸手向对方:“辛苦了,合作愉快。”


    他们看向郭笑:“我们的表演完成了。”


    cp粉赶紧把这一秒截下来,发到超话锣鼓喧天。


    【[握手].gif】


    【传下去,娄语和闻雪时牵手了!!】


    【传下去,娄语和闻雪时上床了!!!】


    【传下去,娄语和闻雪时三胎了!!!!】


    来超话视奸这对新拆家糖的七楼和雪花粉顿时晒干了沉默……


    *


    上午录制一结束,娄语就赶紧上网看了看,她点进时雨的cp超话,大家单纯地只是因为他们两人有了互动而高兴,并且纷纷许愿小短剧根本不够看,什么时候再合作部新的就好了。


    目前并没有人往其他的地方发散深想。她的神经却依然绷着,约了游轮上的会议室,让栗子请万进过来。


    她没追问今早的流程是不是夹带了私货,或者万进又对于她和闻雪时过去的关系知道多少,滴水不漏地开口说明了自己的目的。


    “万导,我之前很尊重《夜航船》这档节目,所以也同意了你们台本身上不公开细节流程的预案。但是这几天录下来,我觉得很多地方让我觉得很吃力。你知道我平常综艺上得也不多,所以我想接下来的流程,细节都给到我这边,我好有个准备,免得力不从心。不然最后关头让节目掉链子,这样对我们双方都不好。”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但万进也不是吃素的。


    “娄老师,这是竞技综艺,如果细节全都给到了,就失去了最起码的公平性。最重要的是节目的观看效果会大打折扣,这是我不能退让的基本原则,就像您拍戏绝不会不背台词那样。”


    这个比喻说得绝妙,让娄语很难下得来台。


    半晌,她叹口气:“哦,也是。”


    万进一愣,没想到她迅速就妥协了。


    但她没有要走的架势,反而扯起了闲篇,一副朋友聊天的口吻。


    “不瞒万导,其实拍完上部戏我想给自己休个假的,年纪上来了,不太想那么拼。但我很看好这个综艺,所以才坚持无缝也要参加。结果还是有点高估自己的身体了,再加上底舱……我挺久没试过这么差的睡眠环境,这几天身体真不大吃得消。”


    娄语端起花茶抿了一口。


    “你说我是不是太勉强自己了?我经纪人开头也劝我别接这个。”


    万进表情一变,听出了她想要撂挑子不干的弦外之音。


    为了确保节目顺利,他在策划拟邀名单时就对每个嘉宾的风评做过调查,他可不想请一尊得事事供着的大佛。而娄语,圈里人对她的工作态度评价非常好,这些年从未开过天窗。


    并且他还听说,之前某部古装剧的拍摄,娄语饰演一个受刑的角色。然而威亚出了问题,突然没吊住她,受力点全部落在捆着她脖子的那根麻绳上。她被勒到四肢乱蹬,导演还在赞叹演技过于逼真。要不是道具组晚一步发现不对劲,她可能真的会死于那场拍摄。


    最惊讶的地方在她脱离危险后,还没喘好气,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拉着导演让他拍自己脖子。


    ——“这勒得比化妆逼真多了,赶紧先拍特写吧。”


    拥有这种可怕的工作状态,万进相信她做其他事也不会退缩。就是这份笃定让他摆出这幅毫不退让的态度,想拿责任感压她。


    结果……


    他揣测着娄语的神色,看着不像玩笑,大有如果这场谈话不符合她心意,她就立刻安排包机离开邮轮的架势。


    万进沉默了好一会儿,皮笑肉不笑地关心道:“这样看确实太勉强身体了。您早点说啊,要知道是这样,我们节目组一定尽力配合娄老师。”


    娄语一副感激又感动的神色:“谢谢万导,你太体贴了。”


    万进咬碎牙,挤出两个字:“客气。”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也希望娄老师能帮我个忙,我可以跟您提前通气儿,但我还是想尽最大程度地保证节目的公平性,所以这个名次……”


    娄语松口:“放心,我既然偷看了‘试卷’,就不会靠这个作弊去赢第一。”


    两人终于达成一致,各退一步。她收到万进发来的细节流程策划案,确保不会再有踩雷的内容,才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进沙发。


    还没休息一分钟,微信又开始震动。


    她点开一看,是清晨问剧本那事儿,策划回她:“姐不好意思,那一页剧本是是被刷掉的本子,手下小朋友没拿干净才漏下的。”


    “被刷掉?为什么?”娄语直接一个语音回拨过去,“那个剧本我看着挺有意思的。”


    “那是网剧剧本,咱们都不用看啊。直接回绝了。”


    娄语无语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最开始就是从网剧演起来的。”


    策划拿不准她的意思,惴惴不安地不敢搭腔。


    “如果你们帮我挑本子都是这样先入为主筛的,那怪不得到我手里的东西都这么无聊。”


    策划嗫嚅:“不是啊姐,您现在怎么还能演网剧……”


    看了也白看,这不是浪费时间么。当然,后面半句她可不敢抱怨出口。


    “注重内容本身。”


    娄语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二十来岁咬牙向前冲的时候,制作班底确实是最紧要的衡量指标。导演、番位、卡司……这些东西都比故事和角色本身重要。


    但现在不是了,至少她心里已经逐渐觉得不该是这样。


    她越来越明白,演员是投射欲望的容器。谁都可以投一点私心进来,经历的角色越多,被投放得越满,就越容不下自己。


    那么当有一个角色出现,能承载如今已经无处安放的真心,就是一件无比珍贵的事。哪怕这个角色师出无名。


    这样她就可以把自己留在那里,没有遗憾地继续往前了。


    策划试探道:“那我把剧本发您?我们也赶紧评估一份报告给您看看。”


    “好,辛苦了。”


    语音挂断不久,一份电子档的剧本就发到了她手机上。


    那一下午娄语饭也没吃,巴巴地就着上次断掉的地方往下读,还因此差点忘了妆造的时间,被栗子提醒才回过神。


    读到剧本尾声时,娄语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她只知道自己游魂似地拿起手机,给策划留言。


    “联系下递这个本子的人,我想见一面。”


    *


    这之后两天的录制,娄语靠着那份详细的流程,从源头上掐断了和闻雪时一切互动的可能。


    同时她也记着和万进的约定,不凭借事先知道的内容去争分,反而还故意放了点水,让自己的排名降到了最后。在综艺里,头和尾都是比中间最赚镜头的,她深知这一点。


    而她更知道,绝地反击的剧本要永远比顺利加冕好看。她记得综艺的最后一个环节是对最后一名的惩罚。虽然惩罚的内容万进绝对保密,她目前还不知道。但她已经在内心打定主意,要靠最后的环节翻盘。


    最后一天将不再有竞争环节的录制,中午直播下船。因此临结束这一晚,大家的心情都非常愉悦。


    实打实被关在海上快一周,虽然平常拍戏也差不多是这种体验,但海洋给人带来的感觉和陆地截然不同,容易带来一种这种漂泊的日子没有尽头的错觉。


    如今终于要结束了。


    这次郭笑在直播结束后提议喝一杯,所有人都呼应,除了闻雪时。


    他声称头晕,想回去先休息,大概就是随便找的说辞。娄语心里清楚,因为这个局上有她在。


    如果他再晚开口一会儿,那么提出不去的人将会是她。


    真好笑啊……时间将人改头换面,他们的默契也被磨得所剩无几,唯独还剩了一点点,居然是在躲避彼此这件事上。


    但郭笑却不让闻雪时溜,坚持就最后一次了,撒娇威逼统统用上劝闻雪时过来。


    他被磨得没辙,答应回房休息一会儿再过去。娄语心里盘算着这样正好,等他来了,自己也差不多可以见机离开。


    于是除闻雪时之外,大家先一步去了顶层酒廊。姚子戚之前总是缺席,这次屁股还没坐下就被周永安逮过去猛喝,邓婧坐到娄语身边,春风满面地同她碰杯。


    “娄妹子,咱们加个微信?”


    她们的微信都无法从群聊添加,所以到现在了也没互加上。娄语当然不会拒绝,拿出手机和邓婧互扫,边道:“以后咱们有空私下单约。”


    邓婧哈哈笑:“那你也得真有空啊。”


    她这句话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单纯是娄语的日程排得满当当这事儿已经是常识。


    “你不会下了船之后又要无缝进组吧?”


    “是这样。”


    “……再过几天不就过年了吗?这么赶?”


    “过年和普通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吧。”娄语不以为意,“在怀南拍呢,年后有空欢迎来探班。”


    黄茵花此时端着酒从两人身后路过,听到对话后突然插进来道:“好巧,我年后也要去怀南拍个广告,到时候我去找你吃饭啊!”


    娄语哽了一下,扯出笑容道:“好啊。”


    两人表面也和和气气地互加上微信,娄语又和她扯了好些闲篇,只是句句绕开闻雪时,并不想知道任何他们之间的牵扯。


    周永安和姚子戚两人勾肩搭背地凑过来,嚷着大家一起酒桌游戏助兴。


    这回谁要是输了不仅得喝酒,还得做惩罚游戏。惩罚游戏一个赛一个地没下限。也许是最后了,大家都很放得开。倒是娄语运气不错,一直没中招,开始掉以轻心得围观他们的大尺度惩罚。


    正笑得开心呢,突然惩罚就落到了她头上。


    “好哇!终于轮到我们娄姐了!”


    周永安兴奋地指着角落里的一台按摩椅下指令:“来个简单的吧!坐到上面调震动模式,然后给手机里最近通话的那个人拨过去,但不能告诉对方你其实在按摩,也不能说是惩罚游戏。对了,得开免提啊!得撑够一分钟哦。”


    “啧啧——”


    “这个好这个好!”


    其他两人开始缺德起哄,姚子戚和邓婧倒站在她这一边,说要不然换一个吧,这个有点过。


    娄语倒很坦然地坐上了按摩椅,愿赌服输,没有她例外的道理。虽然这个惩罚听上去耻度确实有点高。


    她坐上按摩椅,掏出手机点开最近通话,和周向明的记录赫然排在第一,是上次她主动负荆请罪打过去的。


    周永安好奇发问:“最近通话是谁?如果不ok也可以顺到下一个,我们还没那么丧心病狂哈哈哈。”


    “没关系,是我经纪人。”


    “……”


    周永安顿时垮下一张脸,心想那就没什么八卦可挖了。但转脸又兴奋起来,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那不是那个传说中很厉害的周向明吗?


    娄语按下拨出键,手机嘟嘟嘟待接,按摩椅叮叮叮震动,门外还有踏踏踏的脚步声传来。


    咔嚓,电话接通的那瞬间,唯一晚来的某人推门而入,目睹娄语嗓音微抖,对电话那头的男人问候:“周生,你还……没睡吗……?”


    作者有话说:


    万进:本人也是迫于淫威…………但惩罚环节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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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房间在座的众人都被勒令不得发声,会扰乱惩罚。因此闻雪时刚推门进来,坐在离门最近的郭笑就赶紧冲他比了个嘘。


    闻雪时扫视了一圈房内,立刻皱起眉头,也不坐下,姿势僵硬地站在门口。


    娄语在他推门而入的刹那嗓子眼一紧,岔了气,猛地咳嗽出声,电话那头,周向明听到她的咳嗽,语气一顿。


    “感冒了?”


    “没。”她尽量让声音恢复如常,聊天的内容也听上去很平常,“我来和你确认下,怀南那个组……是这个综艺结束后进……对吧?”


    周向明沉吟:“你确定你可以?我听你的状态不太对劲。栗子跟我说你前两天晕船晕得厉害,下个组晚进两天吧,休息下。”


    开玩笑,她立刻回绝:“不用!我没不舒服。”


    他不悦道:“还以为自己二十来岁?切掉半个胃……”


    娄语神色一慌,直接从按摩椅上起身,迅速打断他:“真的没事!”


    她这声急促地变了调,吓了众人一跳。


    靠门的人表情一愣,随后视线挂在娄语那片薄薄的肚子上。


    娄语脑子乱成一团,再也顾不上这出蠢到爆的惩罚游戏,仓促地挂了电话。


    包房里依旧鸦雀无声,大家还在消化那句冷不丁的半句话里所包含的信息量。


    虽然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劲爆吧,这个圈子里对自己狠到全身改造的人都有。观众好像都喜欢天然去雕饰的人事,但十全十美的人总是万里挑一,于是余下的人只好装作不费力气地去伪装完美。比如有的明星对外说自己天生吃不胖,其实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折腾自己。


    看样子娄语也是这种类型吧……所以大家一时之间有种知道不该知道别人风光背后的尴尬。


    周永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捧过酒:“我自罚三杯!娄语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往外说。”


    邓婧扭了他胳膊一下:“你在说什么啊,刚我可什么都没听到。”


    娄语收起手机,压下心头的不快,粉饰地摆摆手:“只是游戏而已,好像身体真的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休息了。不好意思搅大家兴。”


    她以为一分钟的对话翻不了车。事实上如果不是闻雪时在场,切胃这件事说出来也没什么。这个圈子里的人,谁没往自己身上动过点什么。大家半斤八两。


    但问题是,这让她最不愿意知道的那个人听到了。


    这个人还堵在门口,站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她向他走过去,却觉得自己还坐着刚才的按摩椅,手脚都在抖。


    娄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抖,就像她不知道他会在得知这件事后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她站定到他跟前,说道:“闻老师,让一下?”


    于是,他挪开了挡住门的腿,沉默地放行了。


    娄语的抖动在他走开的瞬间突然就停止。


    她在原地怔了一秒,平稳地打开门走出去。


    “等等!”


    有人喊着追了出来。


    娄语立刻回过头,看见姚子戚被酒浸透的红脸。


    姚子戚看见她盯着自己忽然笑了一下,表情说不出的恍惚。


    他心想,这人大概是喝醉了。


    “我送你回底舱?看你走得摇晃,是不是喝多了?”


    娄语还在笑:“怎么会,还没上次喝得多。不用送。”


    “那行吧。其实我就是找个机会开溜。实在被周永安那小子灌狠了。”


    两人并肩往电梯走去,姚子戚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问:“刚才电话里提到的……是之前身体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娄语猜到他会问,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简单说了下缘由。


    “就是你出意外那段时间,其实那阵子我也过得不太好,暴饮暴食,体重一直飙。但是刚好收到一个很重要的试镜机会,需要我的体重必须在90斤以下。你应该知道曹导吧,那可是曹导……所以我就把胃切了一点,终于在试镜前一天瘦到了他想要的指标。”


    她提到切胃时的不以为意,令姚子戚半天哑口无言。


    他十分不认同道:“你这样非常得不偿失……角色总会再有,就算没法儿和曹导合作还是会有其他优秀的导演。但身体如果搞坏了,你看看我,需要走多少弯路。”


    娄语点点头:“或许吧,但有时候人的命运就是不停分岔。如果那个时候不抓住,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只是那时候时机不凑巧,控制不了食欲,所以才极端了一点。”她闭了下眼睛,眼睫在轻颤,“切胃是最快的方法。再说切完了也挺好的,一劳永逸,我本身就是易胖体质。”


    “什么意思……?控制不了?”


    “你不觉得人很空的时候,就需要一些东西来填满吗?”娄语重新睁开眼睛,瞳仁一片漆黑,“我想用吃的填满,可是不行。越是不行越得继续。我没办法。”


    从五年前和闻雪时分手的那天起,她就感觉整个世界从冰柜里被抽了出来,放在太阳下暴晒,一切都在加速腐坏,没什么值得保留的。


    众人传言她消失的那一周,她一直躺在医院手术静养。有粉丝微博私信她是不是去陪姚子戚了,说是在医院看到过她。其实她和姚子戚的医院根本不是同一个。


    但她没有澄清,任谣言甚嚣尘上,当作那场营业最漂亮的结局,也给自己不能示人的痛苦套上了最合理的外壳。


    那一周,她接受了身体里那一部分胃永远不会回来的事实。它在某种意义上变成了脐带,对面连着的那个人随着它被一起切断——她因此痛彻地知道,这个人将不再和自己有任何牵扯了。


    有人分手剪发,有人分手旅行,只不过她的告别仪式听上去好像惊世骇俗了一些。


    电梯达到顶层,门打开,娄语看见玻璃窗上贴了一片雪花。


    放眼望去,原来是海上飘雪了。


    纷纷扬扬的鹅毛细雪,闪烁在冬日的海面上,静寂无声。


    姚子戚不由感叹:“海上下雪可真漂亮啊。”


    这句话没得到回应,他侧头一看,娄语似乎入了神,怔怔地盯着窗外。他自觉无趣地收住话头,电梯先到了他住的这层,这才又开口说了句晚安。


    娄语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回他晚安。等姚子戚离开,她转手按下了一层的电梯,从船舱来到甲板。


    地面的雪还是零星的,积得很薄,应该是刚刚才下的缘故。


    娄语走到狭长的船尾尽头,这里很隐蔽,但视野极好,能看清扑簌簌的雪被吞进深海。


    她裹紧大衣,在只有自己的这一雪夜角落哼起不成调的歌。


    “来吧,来吧,再来一杯吧。”


    “去吧,去吧,都离我而去吧。”


    ……


    没唱两句,娄语就收了声,笑着自言自语:“唱得真难听。”


    她不再开口,沉默地盯着水晶球一般的世界。幸运的是眼前的世界没有像水晶球那样隔着玻璃,触手可及。


    可她却不敢伸手摸一摸。


    因为一旦触到指尖,就会发现水晶球里飘着的雪白飘带其实是冷掉的烟灰,这就是堂皇背后的真相,够美,也够冷。


    这就是二十来岁的你追求的世界,你满意吗?


    娄语在心底问自己,她笑着点头,说满意。


    可为什么一摸脸,却摸到一片潮湿。


    除了拍戏之外,她已经很少流眼泪了。那些眼泪都该留到戏里去,作为娄语本人,她觉得自己已足够坚硬,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她流泪?


    可是今晚,看着这么美好的雪夜,她居然流泪了。


    娄语垂下头,终于放任眼眶里蓄着的眼泪掉下去,转瞬又蒸发,像融进海里的纯白细雪,被黑色海面吞没得十分安静。


    雪越下越大,手机被冻到没电,她也没戴手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但大概过了挺久,久到眼眶的眼泪干涸,神色重归平静。娄语伸手拍了拍脸,转过身,却无法再踏出一步——


    她身后几米,闻雪时正不声不响站在那里。


    不知来了多久,肩头和头顶已积了薄薄一层白色。


    他看她终于发现自己,慢慢走过来,肩头的雪在走动间抖落,最终停在她跟前。


    “娄老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看雪?”


    她回过神,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笑道:“船上的雪景不怎么常见。”


    “虽然景色漂亮,但还是要注意别感冒,明天是最后一天直播。”


    “这话应该送给你才是,我已经看得差不多了。闻老师记得也早点回去。”


    娄语客气地回答,越过他就要走。


    他却伸手按住她胃的位置,突然在她的身体上按下暂停键,话锋一转——


    “所以早餐只能吃这么一点?”


    她不吭声,默认。


    “为什么要切。”


    娄语言简意赅:“争取某个角色罢了。”


    这次轮到闻雪时沉默了。


    “什么角色需要你切胃?你的体重还不够瘦吗?”


    她没说话。


    没得到回应,他嗤笑一声,收回手。


    “是你能做得出来的事。”他脸上露出一种了然的无奈神色,“一串关东煮要PK你的事业,怎么打得过?但你能做到切胃,我还是佩服你。”


    语气里隐隐带着薄怒。


    他说完扭头就走,身后却传来娄语的反驳。


    “切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吧,毕竟能为我扫尾的人已经没有了。”


    或许是被这场雪蛊惑,她头脑发胀,不受控制地说出这句话,已经干涸的眼睛又轻而易举地翻滚出酸意,立刻又补了句,“当然,我也不再需要。”


    闻雪时停下脚步。


    他并未回头,轻声道:“所以你要更加爱护你自己不是吗。”


    心又剧烈地抽了起来。


    娄语喉头翻滚,眼睛模糊,她疯狂眨了几下眼睛,狼狈地想,幸好,幸好他没转过身。


    她趁机背过身去,潦草地回了句嗯,却泄漏出微微的鼻音。


    脚步声再度响起,踩在积雪上,嘎吱嘎吱,却是朝着她的方向。


    闻雪时的声音贴着她的背响起。


    “哭了?”


    她脊背僵硬地摇头。


    “那你转过来,转向我。”


    她不动,嘴巴却在听到他这句话后撅得高高的,努力绷着脸上的表情。


    闻雪时突然揽住她的肩头,强迫她转过身,抓到了她流泪的眼睛。


    “……”


    他同样脸色紧绷地看着她,双手扣着她肩头,像在极力控制着什么,扣得她骨节发痛。下一瞬却又松开了手,去脱了大衣。


    娄语还没反应过来,劈头盖脸的,整个人被他的大衣盖住了。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然后,她连人带衣被往前一带,裹进他带着酒气的怀抱。


    闻雪时隔着一层他的大衣,深深地抱住了她。


    隔着白茫茫的雪,他们用力的拥抱被框进某个隐秘的手机摄像头中。大雪无声,快门亦无声。


    作者有话说:


    之前攒的红包今天都已经发出了~今天给这章的小朋友们发150个红包,儿童节快乐!


    娄语哼的歌是草东的《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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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第二天的旭日升上来时,游轮上的积雪都已经被工作人员打扫干净了。


    包括半夜她和闻雪时脚下踩的那片雪,也被扫得一干二净,明明有两个人曾在那里拥抱过,留下过两双深陷的脚印。但天一亮,就不存在了。


    这是他们重逢之后发生在这个船上的第三个拥抱。


    第一次是滑雪场,因为意外。


    第二次是高空滑翔,因为危险。


    第三次却因为什么,说不清。这个隔着一层,称不上温柔,很痛很痛的拥抱。


    娄语想,就当作再次分别的礼节吧。就此之后下了这条船,他们继续往各自的人生迈进,不必回头。


    《夜航船》的最后一天,早上是各自的单采,下午才开启直播。娄语是最后一名,却排在了第一个采访。


    问题依旧是翻来覆去的那些套路,为什么想要参加节目,过程中收获了怎么样的体验,觉得最难的关卡又是哪一个,等等。


    她全程公事公办地回答完,节目组停了摄像机告知她采访结束。娄语正准备起身去吃早餐,却被工作人员拦下来了。


    “娄老师,因为您是最后一名,所以节目组有惩罚,您还记得吧?”


    “嗯,但台本上没写什么惩罚。”


    “除第一名外其他几人只能中途被赶下船,坐救生汽艇靠岸。最后一名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您得更早一点下船。至于搭乘的船……”


    娄语当时还不理解对方的吞吞吐吐,结果看到实物后,她沉默了。


    那是一艘没有发动机,纯靠船桨划动的小木船。


    更准确的说法,其实连木船都不是,只是一个非常粗糙的木筏子,有一种划不了几米就会散架的错觉。


    “我们会在距离岸边十公里的时候放您下船,到时候就靠您自己划过去了。不过您放心,如果您支撑不住的话,可以向摄像机求助,我们会派救援船过去。”


    “……”


    “现在马上接近十公里,您得准备准备了。”


    娄语没说什么,默默走到一边开始做起了热身。既然是惩罚,当然是不可能舒舒服服的,她没有异议。


    其余五人则陆续进行单采,中午时分来到餐厅进行直播。观众纷纷涌进来,却没发现娄语的身影。不光是观众,在场的人也不知道娄语去了哪里。


    而此时的她,早已坐进小木船,穿着救生衣开始划起来了。


    起初她还划得挺得心应手,毕竟她平常在家里还有挺多健身器材,划船机是其中一项,偶尔她也会划上半小时锻炼。但划船机和真正划船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这次仅过十分钟,手臂就开始泛酸了。


    等到中午时,双手像绑了铅球,拖得她快失去知觉。


    节目组终于开放了娄语这边的直播窗口,大家迅速点开,看见平常在荧幕前光鲜亮丽的大明星此时套在橙黄色的救生服里,汗流浃背地划着简陋的木筏。


    【咿,娄姐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的】


    【这是要划这破船靠岸?节目组有病?】


    【这是最后一名的惩罚吧】


    【哈哈哈哈这才有点意思啊,你们别忘了这本质上还是竞技综艺!!】


    而其他五人无法看到直播,只是听郭笑转述因为娄语排名最末,所以最先惩罚下船一事,具体的细节一概不知。


    他们一边还在尽情吃喝,衣香鬓影和荒野求生,分框看起来对比尤为强烈。


    【怜爱娄姐了……】


    【那她是不是没吃中饭啊?就她早餐那点饭量够吗?】


    【无语了……我看腰子哥吃那么开心我都快气死了,你老婆还在海上飘着受罪呢你知不知道啊!!!】


    【娄姐是我老婆,滚啊】


    【都别吵了,是闻sir的行了吧?】


    娄语对直播的喧闹一无所知。她从没觉得世界如此清净过,除了海面就是海面,回头时,连游轮都不见踪影。


    这一小时她已经划出挺远,可岸依旧遥遥,看不到尽头。


    这种持续不停的输出就像大学体测跑两千米,只不过现在的状况用跑两万米形容更贴切。


    好在这些年拍戏锻炼最多的就是体能,尽管觉得吃力,她还是能坚持住。


    唯一心烦的就是海面上的风,太凛冽,冷不丁吹过来,连人带木筏子就会轻微打摆。


    她本打算吃完饭再吃晕船药,但没想到惩罚来得那么急迫,因此药也没来得及吃,晕船的恶心感开始压抑不住。


    ……可千万不能在镜头前吐啊。


    娄语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紧了后槽牙。


    此刻绮梦号的游轮上,除开第一名的黄茵花,其余四人也被带离了主餐厅,坐上了窄小的救生游艇。


    【你们还有游艇,无人在意此刻娄姐在划破船】


    【本七楼粉破防了……最后一天了居然让两人分开,还让姐一个人划】


    【本雪花粉也好烦……为什么不能设置双冠,亚当夏娃不好吗】


    【嘿嘿嘿,最终赢家是我们安婧小情侣,甜蜜蜜一起下船!】


    而气象观测员,也就是娄语和闻雪时的cp粉无所畏惧。虽然他们也嗑不到一颗糖,但两对大势的拆家都被分开了,要死一起死,都来一起捡垃圾!


    他们两头忙,一边看游艇,一边又切到娄语的直播窗口,这个窗口的实时观看人数已经下降很多,除开只喜欢娄语的粉丝,其他观众因为画面太单调,都切去看游艇或者游轮,就剩娄语孤零零地划着。


    到过半时,娄语快有点撑不下去了。


    她暂停了一小会儿,查看自己的手心。一只手已经红肿,另一只直接磨破了皮。


    怪不得刚才动起来那么疼……


    她拉长毛衣袖子,勉强盖住一半的手掌,重新拿起船桨,缓慢地继续向前。


    没过多久,她听到一阵隆隆轰响,身后的海面随即掀起波澜。


    正在观看游艇直播窗口的观众立刻沸腾了。


    【我靠!!前面不是娄姐吗!】


    【啊啊啊,两条船要相会了!!!!!】


    【腰子哥我求你支棱起来啊!!!你看没看到你老婆都落难了!!!】


    娄语转过头,瞧见那艘载着其余四人的小游艇正从后方赶超她。


    船上的人也诧异地探出脑袋,神色各异。


    姚子戚挥舞着手臂大喊:“娄语!”


    邓婧和周永安也跟着呼唤他,只有闻雪时没出声,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娄语冲他们回应地挥手,模糊地听到姚子戚发问:“你要一直这么划过去吗?!”


    “是啊!”她喊回去,“我们岸上见!”


    看到这一幕的七楼粉们激动地嗷嗷叫,如果弹幕能化作船只,一定能将海面堵塞。


    【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想到还能吃到这种糖,呜呜呜我哭了,海上相逢的擦肩而过】


    【浪漫过头了,这不比一起坐破游艇离开好嗑?】


    【这叫啥浪漫啊,有本事姚子戚跳下去,跳到她的木筏上一起离开,那才叫浪漫】


    这当然不可能。在这条弹幕被打出来的这个时候,游艇已经速度很快地擦过木筏,轰隆隆地朝前驶去。


    娄语望着残留余波的海面,倦怠的情绪一扫而空。心里头那股不想输的劲儿被钩了起来。


    她表情振奋地重新握紧船桨,默默地在心里念着节拍,保持一定的频率往前划。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听到后面又传来动静,连绮梦号的游轮都赶上来了。


    【最后一名了】


    【我打赌娄语最多再撑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


    【她能撑到现在都很了不得了,节目组设置的最后一名惩罚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终点的港口,游艇最先到达,他们被请下船,等待着绮梦号的登陆。


    一直到黄昏时分,绮梦号也到达了。黄茵花踏过铺着红毯的阶梯,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把外交官下船的礼遇。


    现在还在海面上飘着的人就剩娄语了。


    日头越来越暗,海面的太阳晕沉,冬日总是暗得很快。姚子戚忧心忡忡地找到节目组,提议道:“我等不下去了,我想返回去帮她。”


    旁边的邓婧听到提议,举手道:“那算我一个。”


    邓婧都开口了,周永安当然也凑上来说:“我也去!”


    黄茵花见大家都开口,也道:“还有我哈!”


    【泪目……为什么最后关头搞得这么温情】


    【大家都好好啊,夜航船能不能继续开下去】


    【就闻雪时不表态,他有这么讨厌娄语吗……表面样子都不装装】


    【真小心眼】


    【你们不觉得矛盾吗?他要是小心眼高空滑翔的时候就不会去抱娄语】


    【我真的看不懂这俩了……】


    大家齐齐又坐上游艇,准备出发去帮助娄语,闻雪时还是停在岸边不动。


    开船前,黄茵花朝闻雪时喊了一句:“你不去吗?”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摇摇头。


    【闻雪时的表情be like别的女人死活关我屁事】


    【闻sir:好险好险,差点送命题了】


    【破案了,原来是怕自己对象吃醋,好一个妻管严】


    【雪花粉是不是脑子有病,什么都要联系到嗑糖上】


    游艇再度驶向变黑的海域,不一会儿,搜寻到了还在奋力划行的那一艘小船。


    娄语整个人呈现快脱水的状态,从天亮划到天黑,没补充体力,这已经是非人的毅力。她看见他们的游艇非常惊讶,虽然连抬手挥挥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还是奋力伸手朝他们致意。


    也靠这一伸手,所有人,包括屏幕前观看直播的大家看见了她已经破皮出血的手掌。


    姚子戚不忍道:“别划了,上来吧!”


    她抹了把汗,只问:“还差多远啊?”


    “还有一公里,但已经天黑了,你再划下去很危险!”


    娄语点了点头,她的视线搜寻了一圈游艇上站着的人,突然笑了起来,还是那句话——


    “岸上见!”


    姚子戚和其他人注视着娄语再度抬起船桨,仿佛又得到了某种前进的动力。


    蹲守直播的人以为会看到互帮互助的和美结局,然而娄语摆摆手,拒绝了特地奔赴而来的帮助,咬着牙关,固执地仅凭自己的力量朝前。


    弹幕全都惊讶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已经是强弩之末。


    偌大的海面,这艘渺小的木筏却依然一点一点破开波澜,龟速又坚定地朝着终点迈进。


    没有人苛责她不自量力,反而揪着心,全部观众都聚集到她的直播窗口,满屏的弹幕刷着加油。


    终于,黑沉沉的海岸线变得清晰,不再遥不可及。岸上灯火的色块逐渐填满视野。灯火下,有人站在海岸线的最前端,落日后涨潮的海水早已没过他的裤腿。


    娄语望着那个黑黢黢的轮廓,仿佛错把那个影子当成终点的浮标,直直地驶向他。


    木筏划过最后一道水波,触到坚实的海滩之后,她把船桨一扔,整个人泄力地从船上翻下来。视线被汗水糊眼,还没能完全上岸,她突然浑身脱力地跪了下去,膝盖磕到石头,身体没进冰凉的夜海。


    一双干燥的手猛地将她捞上来,紧紧攥住她磨破的手。


    她已彻底被海水糊住眼,什么都看不清,却能知道来人。靠着他的牵引,她跌跌撞撞地登上海岸。


    从游艇上独独没看见闻雪时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个人在岸边等她。


    分开五年,他还是第一时间领会了她说的,我们岸上见。意味着不依靠任何人,她决心凭自己到达终点。


    他不认为她会放弃,也丝毫不怀疑她无法到达。因为在人生的前半端,他们曾肩并肩地一起撑着随时会倾翻的小船,共同漂泊在看不到尽头的梦河里。


    那是一条更为无望,更为深邃和汹涌的旅程。每一步每一步,他看过她拼尽全力的样子,所以他确信地在终点等待,伸出迎接的双手。


    闻雪时将她领上岸后就迅速松开了。只是放手前,他不着痕迹地捋顺她那被海水和汗水绞湿的头发,让这个疲惫的女人在镜头前依旧得体。


    强大、自信、漂亮。


    这是她打落牙齿都想展现在镜头前的样子,哪怕他们毫无干系了,他依然会保护这份闪耀。


    作者有话说:


    为时雨点播一首《stay go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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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直播镜头记录了娄语从下船到上岸的全过程,弹幕已经快疯了,这大概是《夜航船》开播以来最燃的一个画面。


    【我靠,虽然但是为什么最后这个地方我却看哭了】


    【我也是……娄姐软倒被闻雪时牵起来的那瞬间我眼泪突然下来了,莫名其妙】


    【我刚才就奇怪他为什么不坐下来,还一直站着,站那么前面,鞋子都湿了……不会就是为了能第一时间扶人吧??】


    【所以我刚就说了啊,闻sir不是小心眼的人,他真的很绅士!】


    【这已经超出绅士的范畴了吧……】


    【争这些有啥意义,不如给我们姐鼓个掌!!!真的太牛逼了!!】


    【牛逼!!!我以为她一定坚持不下来的!】


    【鼓掌!我姐就是最厉害的!虽败犹荣!】


    《夜航船》在娄语完成了这个不可能的惩罚后完美收官,热搜上全是她相关的词条,完全压过了拔得头筹美美从游轮上下来的黄茵花。其他四个居中的人的热度更不用说。


    节目组趁热打铁,把直播开始前架在娄语身上的go pro释出。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在直播开始前,娄语居然默默划了一小时了。


    十公里的海域听上去只是一个渺小的数字,但经过时间的换算,从天亮到天黑,众人才对这一段艰难的旅程有了实感。


    彼时娄语已经去了半条命,躺在节目组包下的酒店昏睡。栗子怕她今天太消耗会生病,干脆在房间里守着。


    期间娄语睡得很沉,没有梦话,没有翻身,手还维持着被牵住的姿势,悄悄地攥着被子。


    栗子一边刷着手机,时不时抬头确认她的状况,却在看到娄语脸上无意识的表情后陷入怔忪。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微笑,却让栗子觉得好陌生。


    这两年她跟着娄语,自认为什么样的情绪她都见着过。娄语工作和私下是相当分明的两种状态。私下里她总是很平静,面无表情的。栗子起初以为这是大牌艺人惯有的冷漠姿态,但不是这样的。


    她那时前脚刚应聘上这份工作,娄语后脚拿了视后,同行们都说她运气好,抱上了金大腿。要再晚一步,这份工作可没她的份。毕竟她从前跟过的艺人都是小角色,哪有机会服务这种大牌。


    她一直惴惴不安,生怕娄语嫌她做得不好换掉。


    要知道她从前跟的那些个十八线女艺人,可真是实打实把她当丫鬟使唤的。更别提精神上的折磨,心情不好拿她出气骂两句是家常便饭。


    以致于她有段时间非常抑郁,觉得人生真他妈没意思,难道自己真的有这么差劲吗,连做别人的垃圾桶和老妈子都做不好。


    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她暗示自己,那些闪闪发光的人生来就是高她一等吧,没关系的。


    直到来到娄语身边工作,她才知觉自己的想法不对,完全不对。


    ——“我演过很多角色,那些角色都很棒,但生活里的我和她们都不一样,只是个很多臭毛病的人,希望你多多包涵。”


    这是娄语第一天就对她说的话。


    能意识到自己有臭毛病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有臭毛病呢。至少,她从未被她呼来喝去过。有时候,栗子甚至有种自己可以和她是朋友的错觉。


    但娄语是个没有缝隙的人。


    她在情绪控制方面到了可怕的程度。只有一次,栗子刚入职,误打误撞地在颁奖结束的后台化妆间撞见过她的反常。


    她推门而入,娄语正低头翻来覆去地看着手机,冷不丁抬起脸,露出微红的眼眶。


    明明这人刚拿了视后,光环加身,但脸上的表情却那么寂寞。


    娄语看见她进来,立刻取过卸妆棉片轻捻眼角,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她听:“这个卸妆油有点刺激。”


    她不懂为什么人要如此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后来跟了一次娄语的片场,她就明白为什么了——娄语不是故意的,她在拍戏上真的消耗太多。


    一条情绪崩溃的戏反复拍数遍,喊开机就得落泪,嘶声力竭到嗓子全哑。补完妆后下一条,又开心到眼角眉梢都得飞起来。


    栗子试想了一下让自己这么来回切换,不得精神分裂都难。


    因此娄语私下都是省电模式,几乎只在片场调动情绪。


    栗子终于反应过来,虽然见过无数次她的喜悦,可那都是属于各种角色的。而娄语本人的笑容呢?她没见着过,才觉得陌生。


    原来真正的她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平静到让人觉得有点难过。可能是多年控制下来的惯性吧,喜悦都是静悄悄的。


    是在做什么好梦吗?


    栗子忍不住好奇,娄语这样功成名就的大明星,还会因为什么那么开心呢。


    *


    睡梦中的娄语之所以会开心,是因为她梦到了十年前。


    离大明星远着呢,还在《昨日之诗》的剧组当着替身,远赴阿维伲翁的小镇拍戏。人生中第一次出国,拍摄间隙偷溜去路边的冰淇淋摊就能让她满足。


    幸福的阈值因为新鲜变得很低,在阿维伲翁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除了最后一天。


    剧组在这里的拍摄是最后一站,听上去漫长的时间竟然转眼就要过去了,看着通告单上的杀青大吉四个字,娄语产生了即将解脱又不想结束的复杂情绪。


    就像迎来了枯燥的学生时代再一次的毕业式,这次的“毕业式”上,有她分外不舍的人——那个和她面对面走位了个把月的“同桌”。


    上一次产生这种不舍,还是初中时代的毕业典礼。她偷偷暗恋过坐在她斜前方的男孩,但对方可能都不记得有过她这么号人。


    这不怪对方。他们的学校除了周一升旗仪式要求学生必须穿校服出席,其余时间都可以穿自己的衣服。于是很多女生都穿得很时髦,大家花枝招展,唯独她几乎一周五天全都是校服。


    她也想穿得漂亮,可那个时候爸妈闹离婚,她搬过去和阿公阿嬷生活。阿公是农民,因此她的零花钱不多,更别说买新衣服之类的。


    到了不得不换洗校服的时候,她穿上了阿嬷给她织的毛衣,纹路织得很精细,但颜色却是老气横秋的酒红。她穿上到学校后,立刻被起哄说是土土的小老太太。


    而在当时,替她解围的就是那个男孩。


    事到如今,她已经忘了他的样貌,但却还清晰地记得他拍着篮球过来,把球砸到起哄的人群中,嚷着,你们才土呢,这叫复古!


    她偷摸喜欢上谁的瞬间,总是这样的。


    即便对方只是随手解围,可她越会被这样的轻描淡写吸引。


    后来,她撞见过他和真正喜欢的女孩子在小卖部,他非常紧张地请她吃糖,才没有替她解围时的那样游刃有余。而他喜欢的女孩穿着会摆在橱窗前的荷叶裙,套着鹅黄色的针织衫,真的很漂亮。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穿过那件酒红色的老气毛衣,把它塞到衣柜最里面。


    阿嬷大概是看出来她的嫌弃,也没有再张罗着要给她织毛衣。只是某天早晨去上学时,阿嬷送她出来,顺手在她的校服兜里塞了厚厚一沓钱。


    她摸了摸她的脑袋,操着土话说:“小楼,去买件自己喜欢的衣服。”


    后来她才知道,那笔钱虽然不多,但却是阿嬷织了很多条围巾,趁她上学时去街头摆摊挣到手的。


    从前哪有二维码,要不断地取钱找零。阿嬷为了方便戴着露指头的手套,那一个冬天,她的手指头全是冻疮。


    而娄语就是靠着那些冻疮后知后觉发现的。


    好在那笔钱她没舍得花,干脆用它给阿嬷买了双更保暖的毛线手套,阿嬷收到后嘴上一直说着嫌弃,干嘛浪费给自己买这种东西,她自己都能织呢。但一到冬天,她就会宝贝地拿出来戴在手上。至于她,也重新把那件酒红色的毛衣从衣柜里取出来,穿着它和校服交替着上学。


    那就是她黯淡青春的全部了。


    没有跌宕的初恋故事,就像一笔粗糙的流水账日记,在结尾处她竭力为自己制造了点情节——拍毕业照那天,她偷偷将位置移得和那个男孩很接近。


    因此《昨日之诗》杀青这天拍大合影时,对于表达喜欢这一经验算是匮乏的她如法炮制,偷偷将位置换到了闻雪时身边。


    闻雪时很高,被排到了最后一排的边边,而要在他旁边,以她的身高就会前头的人挡住。


    她哪管得了这些,一味地就想站到他旁边去。


    结果合影出来,闻雪时立刻笑话她:“往哪儿站呢?连脑袋都看不见了。”


    她心满意足地偷笑:“没关系啊。”


    笨拙的她还没意识到,为什么他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她被挡住这件事。


    剧组没有办杀青宴,一是原本就超支了,二是国外包餐厅太贵。制片主任干脆给剧组的大家每人发了个红包完事儿。


    领到红包的闻雪时看着她,问说,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一顿属于他们两人的杀青饭,她求之不得,但表面上还是很镇定地点头说好。


    闻雪时看了她一眼,眼里莫名其妙地带上笑意。


    这次时间尚早,他们不再至于沦落到去吃麦当劳,精挑细选了一通,找了家街头的餐厅,正对着一间小教堂,旁边还是旋转木马。


    他们用主任发的红包共同点了份牛排和香蕉挞,一起分着吃。还各点了两杯酒。她看不懂菜单上的酒名,瞎点的,侍者将酒呈上来之后她装模作样浅酌了一小口,脸上顿时皱成一团。


    他看着她的表情又笑了起来。


    “点的什么?”


    她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


    他随口一问你介意吗,可不在乎她的答案,伸手就拿过她的酒杯,喝了口她的酒。


    他嘴唇留下的位置就在她刚抿过的旁边,有很轻微的交叠。


    “是辣味杜松子。”他把自己还没动的那酒杯推到她面前,“你记着以后别点这款,有点烈。喝我的。”


    她顿了顿:“你对酒很了解哦。”


    可看上去又不像是好酒的人,那次副导的生日趴他也没喝多少。


    闻雪时稀松平常道:“我还会调酒。”他做了个混酒的手势,“大学在酒吧打过工,赚点生活费。”


    “时薪高吗?我也有兼职打工,不过是帮人拍点平面照,不太稳定。”


    他们就着这个话题聊到各自的大学时代,闻雪时毕业于另一所艺术名校,和她的学院素有不对付的渊源。可谁在乎呢,至少两所死对头院校的毕业生此时和平地坐在一起,互相吐槽着给他们上表演课的老师,没把人折磨成精神病。


    娄语托着下巴道:“说起来,你当时也是靠自己考上的吧?”


    “是,不过我班主任有劝过我,说可能性很小。”


    “你们老师也这样啊……”


    “你也碰上了?”


    “嗯,因为我当时有机会考上重本,但我想改走艺考生路,她不想失去一个潜在的重本,那意味着奖金和重本率就少了。有一天她把我叫到办公室,我到那儿一看,除了她还有其他课的任课老师,他们一起围着我要给我做思想工作。”娄语回忆着笑出声,“那场面有点像一群健身教练过来塞传单。”


    闻雪时也忍不住跟着笑。


    “她见我油盐不进,最后干脆打电话给我妈。”娄语还是笑着,只是嘴角不自觉垂下去,“我和她久违地吃了顿饭,她也反对我。”


    “久违……?”


    娄语大不了的语气道:“她和我爸离婚了,两人也都各自有家庭。我是和我阿公阿嬷一起住的。”


    闻雪时抿了抿唇,似乎对贸然触及到别人的伤疤这回事感到抱歉。


    娄语却没想从他这能得到任何慰藉,对她而言,这个伤疤早就结痂了,摆摆手把话题拉了回来。


    “我吃完那顿饭,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因为全世界的人都在反对我。于是那一年,我没去参加艺考。”


    闻雪时微微皱眉:“那就太可惜了。”


    娄语抓了抓头:“当时是我妈有句话打中我了。说我应该为阿公阿嬷考虑,有份稳定的工作能给他们养老。最后填志愿的时候,我填了个他们想让我填的师范。但我特别不甘心。”


    “……这确实很难选。”


    闻雪时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不插话,也不敷衍地听,会给予情绪上的共感和反馈,这让她原本只想讲一点点的过往,却不自觉地讲了很多。


    “是吧……后来阿公阿嬷知道了这回事,阿嬷把我叫过去,她没什么文化,讲不出很好听的大道理,结结巴巴地跟我说,小楼啊,去你想去的地方,不然阿嬷怎么闭得上眼睛。”


    她将语气模仿地惟妙惟肖,仿佛坐在闻雪时跟前的真是那个小老太婆,大字不识,信任也盲目,支持着少女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梦想。


    “所以那一年我复读了,重新走艺考,填了最想填的志愿,才走上现在的路。虽然现在……但当年我考上的时候真的是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不光是我自己觉得离梦更近了点,还有就是,我没有让唯二支持我的两个人失望。”


    闻雪时冲她举起酒杯,在她的酒杯上轻轻碰了一下。


    “你上次就是和他们在打电话吧?他们知道你出演了,一定会更高兴。”


    娄语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


    这顿饭吃得很缓慢,他们继续聊过去,聊食物,聊阿维伲翁,就绝口不聊杀青之后的事情。仿佛这仍是日常拍摄的一天,第二天起来,他们依旧能见面。


    娄语看着时钟,心想再过几个小时,他们还会有再这样一起吃饭一起聊天的机会吗?


    大概没有了吧。


    牛排到口中都失去了味道,闻雪时看她嚼半天,问道:“不好吃吗?”


    她掩住失落的表情:“有一点太熟了。可能五分的会更好……”


    对不起主厨,拿你挡枪了。


    娄语在心里默默道歉。


    就这样,一直聊到了餐馆打烊。


    两人走出店面,应该沿着石板路原路返回。但闻雪时走错了方向,娄语意识到了这一点,看向别处,没提醒他。


    他领着她走出一段距离,发现四周突然多出来的喷泉和古旧的大教堂,像是才明白走错了,出声道:“糟了,我们走反了?”


    她有些心虚地垂下头,摸了摸脖子:“嗯……好像是。”


    连撒谎都很明显。


    闻雪时盯着她的发旋无声笑了笑。


    他们想找回原路,却彻底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小道中,拐进暗巷,又从暗巷穿出,来来回回终于看见开阔的广场。广场中央传来手风琴的曲子,断续了一会儿,等他们走近时,那位演奏的街头艺人已经开始收摊了。


    娄语侧目而过,用蹩脚的法语和对方说了句话,对方立刻笑着挥手。


    闻雪时傻眼:“……你还会法语?”


    “我不会啦!刚那句是我这两天谷歌翻译现学的。”娄语不太好意思地,“前天不是在街边拍了一整天戏嘛,我也没事干,稍微走远了一点,发现街头有很多这样无人问津的歌手。我就想着如果有机会能给他们一声鼓励就好了。所以学了这个单词,是好听的意思。”


    他微怔,尔后笑笑扭过头。


    她听见他模糊地说,嗯,居然能很好地表达了。


    什么啊……他是在讽刺自己之前总是词不达意吗!


    又漫无边际地绕了一大圈,他们最后居然绕到了阿维伲翁的旧车站。


    快到午夜,火车已经停摆,站内空无一人。


    闻雪时探头朝里看了看,提议道:“我们进去看一看吧。”


    欧洲小镇的火车站小而别致,进门处还放置着一架黑白钢琴。


    闻雪时拉开椅子坐下,在她探头探脑往别处张望时,听到了钢琴的奏响——他原原本本地还原了刚才那小段手风琴的旋律。


    娄语瞠目结舌:“……你还会弹钢琴啊?”


    “嗯,也是现学的。”


    他故意模仿她刚才的语气,娄语听着翻了个白眼。


    他笑道:“不开玩笑了,我很小就学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手上有老茧。娄语顿时想起拍海报时他握着她的那份粗糙,又因为回忆起那份轻微的摩挲而躁动。


    她不好意思地捏着手指,强装镇定地捧场:“从小就学,那你应该很会弹吧!”


    “还行吧,很久没弹了,以前弹得最多的是一张专辑里的曲子。”他说完沉默半晌,忽然问她,“你想听吗?”


    她连连点头,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他将指尖置在琴键上:“那你听好了,这是为你弹的。”


    第一个音符按下,音乐如水流灌满这座古老的午夜车站,也灌满了她的呼吸。


    他的手指敲打的哪是琴键,分明是把她浑身的骨头拆碎了,咚咚咚敲响,她快站不直了。


    一曲完毕,他起身,挨着钢琴问她。


    “好听吗?”


    娄语很想吹吹彩虹屁,但最后只是朴实地向他比大拇指。在动人的音乐面前,语言都失色了。她想,他这水平就算不去当演员,也完全可以去当音乐家之类的。


    “其实。”闻雪时拉长语调,“我刚刚弹的不是专辑里的,是我的即兴。”


    她滚了下喉咙,杜松子酒的辣味沁了出来。


    “那你也太厉害了……说真的。”


    “是吗,那我没为你白弹。”他听到夸奖,眯眼笑起来,“弹的时候还没想好名字。不过现在我想好了。”


    “叫什么?”


    月光顺着镂空的琉璃窗铺满他的面颊。


    他看着她,轻声细语:“First Love,初恋。”


    作者有话说:


    来一个肥章祝大家端午假期快乐!本章有150个红包~


    今日依旧为时雨点播一首宇多田光的歌,《First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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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娄语醒过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做梦的印象了。


    唯一记得的是被闻雪时牵住的手,靠着那份支撑,她发抖的身体才能上岸。


    如果心室拥有真实的土地,那么在那一刻,它一定经历了一场久违的地震。


    一场久违的,无法控制的,向他人坠入的震颤。


    人年轻的时候,会不管不顾坠到底。可她已经三十二岁了,还是同一个人。坠过一次,已经知道结果,她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飞行,知道该往哪儿降落。


    身体依旧很疲惫,娄语摸出手机看了眼,晚上十一点,原来也没睡多久。


    睡前记得栗子还在房间里,现在床边已经没人。她打消了折腾栗子帮自己准备晚饭的心思,按往常这个点她是不吃东西的,但今天体力消耗过大,她不得不为补充点能量,直接叫了个客房服务。


    手机塞满了各路人的消息,都是看了热搜的圈内友人发来的关心。


    圈子里这些年,娱乐圈的大部分人她都认识,能保持着体面的交往。但就像在船上曾顺手帮过邓婧一样,关系不会差,也深不到哪里去。


    等她一一把这些消息回完,客厅里传来敲门声。


    娄语以为是点的餐到了,毫无防备地开门,被门外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你怎么过来了?”


    周向明越过她直接进门,将手里拎着的一袋子外卖放到桌上,是她之前吃过一次就夸过好吃的小面。


    他讲究地把小面还有几个凉菜倒出来装盘,亲自为她布好,下巴一扬。


    “还不过来吃?”


    娄语拉开椅子坐下:“你跑这么大老远给我送外卖来了?”


    “来确认下你的死活。”


    她微愣,接着才反应过来。


    “你是以为我身体真的不舒服啊?”她失笑,“那通电话是惩罚游戏,我手机里最近通话是你就打给你了,没来得及和你解释。”


    周向明嗯了声:“后来猜到了。”话锋又一转,“但不代表我和你说的不作数。你直播今天做得不错,相对的,片方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推迟三天,过完除夕再进组吧。”


    娄语顿时没吃饭的胃口了。


    “……你好歹和我商量一下吧?”


    “看,这不就是商量的结果?”他截住话头,“没有意义的讨论,你一定会说不用。”


    “因为真的用不着啊!我现在都已经恢复过来了。况且我都习惯在剧组过年了。”


    除夕是一年中她最不知道该去哪儿的日子。她很喜欢现在自己的这份工作,因为除夕对剧组而言并不特殊,照常开工,当天她会给大家都派个红包,一起热热闹闹地度过这天。


    比起回家和关系不怎么样的亲人寒暄,还得分头回两个家,倒不如和相熟的陌生人搭伙。


    “是吗?那你去楼下健身房跑个十公里给我看看。能跑完我就不插手了。”


    “……”


    又是僵持,娄语叹口气。


    “那我们各退一步,我最近有个看上的本子,但是网剧题材,我想接。”


    “网剧?”


    “你别急着否定……”


    周向明挑眉道:“谁说我要否定?能让你有想接网剧的想法,我也挺有兴趣。”


    “……真的?”


    “发来我看看,说不定能改电影。只要本子好,其他都不是问题。”


    娄语耸耸肩:“行吧,那我们这次就愉快地达成一致,我也给自己放个假。”


    她最后这么简单向周向明妥协,不是考虑到自己想休息,而是的确该放个假给身边的工作人员。


    她每次进组都需要执行经纪和助理跟着,执行经纪过年还能回去,但助理离不了。很多助理受不了她这个习惯,因此这份岗位才一直呆不长人,需要换。


    栗子是目前呆最长的,已经两年没过年回过家。本来以为今年也折了,结果娄语当晚把这个消息跟她一说,小女孩快乐得要飞上天。火急火燎去抢火车票,意识到早卖光了。正忍痛咬牙转买飞机票,航旅纵横的app提示了第二天飞老家的航程。


    谁给她买的?!还是头等舱……


    栗子目瞪口呆地打开微信,一条来自娄语的语音消息:


    “这次轮到我给你当一回助理了。新年快乐。”


    *


    娄语给栗子当机立断地买好机票之后,对于给自己要买到哪里产生了茫然,这是第一个没有被工作填满的新年,她捧着手机,思绪不知觉飞得很远。


    二十岁之前,她都是阿公阿嬷一起。二十岁之后,到还没红起来那几年,变成了和闻雪时一起度过。


    还记得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临到除夕,两人刚从阿维伲翁回来没几天,闻雪时问她买了几号的票回家,她含糊其辞地说大年三十早上走,只有那天才买得到票。闻雪时又追问是几点,他过年不回,那天可以送她去火车站。然后又被她含糊其辞带过了。


    那天她一早就拖了行李箱出门,去市场买了年货回来,然后敲响了闻雪时的家门。


    闻雪时正在冰箱里搜刮昨晚吃剩下的生鲜面,脸上冒着没来得及刮干净的青色胡渣,打开门看到她,第一次露出有些傻瓜的,不太像他的表情。


    “你……不是今早出发吗?”


    她还带着些拘谨,不太好意思地捏着拉杆点头。


    “是啊,出发来你的家。”


    闻雪时的名字来自于《听闻落雪时》,回国后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到这张老碟片。


    但那已经是二十八年前发行的了,二手的网站里她搜了底朝天都没找到,相关的新闻却看了个遍。


    其中有一条,差点让她心脏骤停。


    ——“钢琴家龙炳君溺水死亡,警方初步断定为自杀。”


    两三行的新闻,写下《听闻落雪时》的钢琴家龙炳君,尸体于云城郊外的河沟里被发现,死因为溺水。其中还提到,当时他留下了十六岁的儿子和他的妻子。


    十六岁的闻雪时,以这样的方式和她逆着时间流,短短地碰头。


    看完那则新闻,她呆呆地熄灭手机,心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啊,原来他本该姓龙的。


    “龙。”


    她看着闻雪时,下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姓,不想向他掩饰自己已经看到新闻的事实。


    闻雪时只是怔了一下,尔后笑着说:“这个姓是不是还挺酷的?”


    一副早就做好她知道的准备,或者说是希望她知道。


    他没有任何悲哀的情绪,甚至还能调侃:“不过也多亏了我的名字和我爸无关,不然我妈改嫁我还得改名。”


    她其实也猜到闻雪时的妈妈再婚这回事,不然他不会选择不回去过年。因此,她在这一天义无反顾地来到他身边。


    她果然也没猜错,没有人会比自己更明白再婚家庭的孩子,他们这类人就像被塞到最后一格陈列柜里的蛋糕,没有被丢弃,但总有人排在你前面,或许是另一个孩子,另一个丈夫,另一个妻子。久而久之的,就那么一直呆在后排。


    没有被丢弃,只不过慢慢地过了最需要被关注的保质期。


    她顺着他的话笑了笑:“是啊,万一后爸的姓不好听就亏大了!”


    “所以你是担心我吗?”他摸了摸她赶路过来还有寒意的脸,“不要担心,我一个人完全没问题。你回去陪阿公阿嬷吧。”


    “你想得倒美。阿公阿嬷和你之间我肯定选阿公阿嬷啦!”娄语轻吸了下鼻子,“你那天问我是不是打电话给他们,是没错,就是那个电话已经不会再有人接听了。”


    她每月往里头充钱,才没让那个号码停机。


    闻雪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连人带箱子一把将她拉过去拢在怀里。


    他依着她的脑袋,呼唤她的昵称:“小楼。”


    ……好笨拙的安慰方式啊,可却令人受用。


    她闷在他的胸口,故作嫌弃地:“……搞什么啊,只有阿公阿嬷会这么叫我。”


    “现在又多了一个。”


    她将脸埋得更深,同时感觉到自己被抱得更紧了,楼道的风甚至穿不过他们。


    她想,她至少还有阿公阿嬷,他呢,十六岁,遭遇那样的伤口,母亲改嫁……又曾有什么人保护过他?她不知道。


    娄语突然觉得很难过,伸手更紧地拥住他。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爸爸他为什么……”


    他松开她:“先进来吧。”


    娄语这才傻乎乎地意识到,两个人居然在门口黏糊了好一阵子。


    闻雪时将她领进门让她坐下,这是她第一次进到他家,整体很小,是个大开间,床摆在最里面,床头旁码着一排整齐的影碟架。


    意外的是个非常老派的人,居然还用录像带看电影?


    娄语指着影碟机:“这个看起来不会很麻烦吗?现在连影像店都越来越少了。”


    闻雪时正在倒水,不置可否地回答:“还行,以前在云城街边还是有不少可以租借的店,来京崎上学后确实没怎么看见,比较起来是有些麻烦。但我觉得恰恰这些麻烦让它变得迷人。不像视频网站随手点开几秒又马上关掉,把它买来或者租来,开启它的过程不容易,我就会想要好好地看下去。”


    娄语听过他的解释,立刻推翻了刚才对于他老派的注解。


    或许用一根筋来形容他会更合适些,认真又执拗,不喜欢随意的闻雪时,就像他自己形容的那样,这些麻烦也使他看上去变得迷人。


    娄语说着那下回我也试试用影碟机,目光又被最显眼的一架钢琴吸走。


    这架钢琴一看也有些年头,看上去没在使用,盖着一块黑色桌布,其上还摆放着一株仙人掌。


    看样子……就像是坟墓。


    他端着柠檬水过来,顺着她的视线主动提起:“三岁开始弹的,一直到十六岁。之后就没再弹过了,所以一直盖着。”


    娄语接过杯子的动作顿住,这句话背后的意义太不可思议了——


    那阿维伲翁的最后一夜,他在火车站即兴为她弹奏的那次……


    闻雪时看着她的表情笑了出来:“是你想的那样。”


    “……我在想什么这么明显吗?”


    他没回答,就着弯腰递杯子的姿势凑近,轻轻碰了下她的唇,就好像在啄一只小狗。


    可对小狗来说,这太刺激了。


    水杯没拿稳,掉到地毯上,湿漉漉地滚进沙发底下,两片柠檬咕噜噜地贴在杯壁上。


    这是他们之间发生的第一个亲吻。没有什么浪漫场景,在他的出租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递水杯的瞬间,被他偷掉了。


    闻雪时若无其事地捡起杯子,走到流理台背对着她,在那儿洗了足足五分钟的杯子,这才又面色如常地回来。


    他一本正经地提醒:“这次别掉了。”


    接着,一个不再轻飘,带着侵略的吻落了下来。


    *


    娄语被两个吻搅得头重脚轻,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


    她捏着杯子,水还是洒了出来,沾湿手指。闻雪时在她身边坐下,倒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拿过纸巾替她擦。


    她急忙抢过纸巾,嘀咕道:“我可以自己来。”


    然后借着扔纸的理由,她匆匆从沙发上起身,逃离他身边。总觉得再和他靠近会很危险。


    但闻雪时接下来没有再搞突然袭击。两人一起做了年夜饭,说是两人一起,但最后还是被他撵出厨房,因为她厨艺实在一般,还想假装自己很会做,下油锅倒东西时油点噼啪乱溅,把闻雪时吓一大跳。


    他做了简单的三菜一汤,配着无聊的春节晚会哈哈直乐,虽然他们都不觉得节目好笑。快到十二点时,两个人挤到窗户前,听着城市很远的地方此起彼伏的烟花声,那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的,就像在另一个世界。


    而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和她。


    他转过头来说:“新年快乐。”


    她仰起脸回应他:“新年快乐!”


    “今晚要留下来吗?”


    他的下一句话让她顿时呛出声。


    闻雪时失笑地替她顺背,还要揶揄她:“想什么呢?我意思是很晚了。我当然也可以把你再送回家……但今晚是除夕。”


    所以,两个孤零零的人就不要再分开了。


    她窘迫地别过脑袋,含糊地唔了一声。不好意思说其实自己在带来的行李箱里不止装了年货,最底下其实还藏了过夜用品……


    她还在想入非非,闻雪时却已经从衣柜里拿出了被褥和毯子,扑在了床边的地上。他指着单人床说:“你睡床吧,我睡这。”


    之后两人又合力把碗洗了,打开影碟机看了一场老电影,折腾到凌晨两点才准备结束这一晚。


    他关了灯,她躺在他的床上,闻着他的味道,听他从开关的位置一路窸窸窣窣摸索着睡下。


    她抱着他的被子,心脏像被一根狗尾巴草轻微地搔动着,忍不住朝地上轻声叫唤:“地上很凉吧?”


    “没事,还好。”


    “如果不舒服……可以睡上来。”


    她一说完,即刻把脑袋蒙被子里,一边在心里疯狂呐喊——天呐娄语,你看看你说的什么鬼话,能不能矜持一点!


    空气一片沉默,闻雪时忽然轻轻笑了笑,然后说不行。


    “太快了。”他说,“我想和你慢慢来。”


    “……什么啊。”她探出脑袋自证清白,“我的意思只是一起躺着!”


    他嗯道:“是我办不到只是一起躺着。”


    娄语立刻不吱声了,幸亏关着灯,他看不到她的脸有多红。


    接着是长久的安静,可娄语根本没有睡意,心跳一直在高频跳动着。很多东西在脑海里五花八门地蹿过,最后她想起来那个被吻打了岔的话题。


    “你睡了吗?”


    她轻声试探,他很快回应道:“怎么了?”


    “没什么,睡吧。”


    她最终没有问出关于钢琴的事情,既然他当时避而不谈,那应该是他不想说的。


    房间里又安静下去,就在娄语意识快模糊时,她突然听到闻雪时的声音。


    “小楼,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说来也没什么,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是我刚上高中那会儿。”


    他近乎梦呓般的叙述着。


    “他有抑郁症,已经很久写不出满意的曲子了。越写不出,他的病就更严重。那天晚上刚吃完晚饭,他说我去散会儿步。散步散了三天。三天后他的尸体从河里捞上来,两边的口袋鼓鼓的,塞满了他写的那些碟。”


    “后来只要坐在钢琴前面,我就会想起那天午后很热,他的尸体很肿,我认不出他来。倒是他身上穿的黑色外套,我反而觉得更亲近一点。”


    娄语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抖了抖嘴唇,难以想象那副画面给十六岁的少年带来的是怎样的阴影。


    可现在二十一岁的青年只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我开始讨厌钢琴,可在阿维伲翁的时候,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和你再见面的那一刻,我还是依赖它了。”


    不善言辞,也从来没对谁告白过的他,选择用练习了十来年最衬手的武器捕获他的小狗。


    娄语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看似信手拈来的一场弹奏,对他而言需要克服什么。


    ……自己值得成为这份意外吗?


    在彻底体会他的决心后,她被巨大的喜悦,以及更庞大的不安包裹。情绪冲撞地太厉害,以致于她想即刻飞奔下床拥抱住他。


    她也这么做了。


    闻雪时诧异地感觉到一只小狗钻进了他硬邦邦的被窝,贴到了他身边,紧紧地抱住他。


    他的心头酸软成一汪河流。


    闻雪时反手将人拢进怀里,抵着她的脑袋轻叹:“不要有负担,我那一刻就是有想为你弹的冲动。”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让我有这样的冲动了。”


    他平静又笃定地说着,以致于这么多年下来,虽然很多东西都变了,除夕的搭档不再是他,可她对这句话仍深信不疑。


    *


    漫长的回忆在手指刷新航行界面的缝隙间刷刷流过,快得都不够她决定好去向,微博小号率先跳出一则特别关注的推送,显示闻雪时发微博了。


    她想,会不会是新年快乐之类的贺语,但点进一看,居然是一段视频。


    封面是一架钢琴,那架钢琴很眼熟,是十年前就出现在他出租屋里的老古董,如今坐落在明净的落地窗前,显得并不那么合衬。


    在她的记忆里,它总是挤在逼仄的客厅里,即便他们搬到一起后找了个大一点的房子,装上它还是那么勉强。她有时候半夜不那么清醒地走到客厅倒水时,还会被它绊倒。


    娄语不可置信地点开,看见闻雪时入了镜。看样子似乎是之前拍的,头发比现在短很多。


    这个曾经说着再不会为别人弹奏的人,竟然再次坐到钢琴前,抬起手。


    她立刻退出了。


    连他弹的什么都没有继续听,整个世界断续地耳鸣,发出尖锐的啸响。


    娄语呆呆地看着这条微博配的文字:


    “纪念日”


    还是卡了零点发的。


    这一刹那,她甚至希望自己不要认识汉字,那种冲击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强烈。


    底下热评全在嚎叫:


    【闻sir居然还会弹钢琴!!!!】


    【老公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是在庆祝我们的纪念日吗】


    针对这条评论,楼中楼回复道:


    【肯定是有嫂子在庆祝交往纪念日呢,不相干的人就别自作多情了】


    每一个字都火辣辣地拍在脸上,她这个同样不相干的人被一起抽痛了。


    给谁的纪念日呢?


    恐怕所有看到那条微博的人都在猜测,但却似乎有个很一致的答案——不会是黄茵花吧?!


    他的微博就是广告出租位,难得能让他发私生活相关,一定是重要的信号。而上一条信号就和黄茵花有关,发的是她的照片。


    娄语也是这么理解的。


    她绝对不会认为他弹钢琴和自己还有什么关系,他们分手五年,扯什么都扯不到和她的纪念日上。


    更何况今天他发的这个日子,和曾经没有任何关联,不是交往纪念日,也没有特殊的事情发生过。


    如果说之前对他的感情现状还抱有一点疑虑和隐秘的期待,如今她是完全确认了,也放心了。


    能如此光明正大地释放信号,恐怕不久之后就是正式官宣了吧?三十二岁,也到了可以的年纪了。但最主要的是,他认定是这个人了。


    她想,自己该替他感到开心的。


    但还是想说……“骗子。”


    不再需要酒精了,娄语平静地将手指移到取消关注的按钮。


    咔嚓,闻雪时从她小号的列表消失,那句珍藏在怀的誓言也被随之清空。


    刚才还迷茫的心思一扫而空,她迅速定好了明早的飞机飞山城。


    也许睡过一觉的原因,这次很难再睡着。娄语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天,调出通讯录里认识了很久的中介。自己十年前的时候就在他那里租房子,为人很可靠。这些年她有房产的变动也一直交给他处理,拖她的福对方的业绩也蹭蹭上涨。如今已是很牛逼的管理层了,但对她依然很尽心。


    她联络对方,委托他把自己名下的一套老房子卖掉。


    打出这条消息,胸口仿佛才有大石块真的落地了。


    她要卖掉的房子是和闻雪时同居了近四年的地方。分手后闻雪时搬了出去,房子还没到期,她跑宣传来不及搬,依旧住在那儿。直到租期满,她也搬了出去。却把那套房子买下来,就这么空置着放到现在。


    是时候结束这种无意义的浪费了。


    娄语松开手机,慢慢合上眼。


    隔天一早中介兴高采烈地回复了她,表示一定帮她好好处理,但老房子不好脱手,且不是学区房,估计得挂一阵子。


    娄语疲倦地回道:无所谓,价格我不在意。尽快处理吧。


    飞机第二天飞往山城,那里有全国最大的熊猫基地,她是这里的常客。每逢空出来的假期,她大多会选择会来这里,盯着大熊猫们一看就是一整天。


    她本来还担心除夕这天会关门,幸好没有,只提早了闭园时间。娄语全副武装地把自己裹好,穿得也跟熊似的来到基地。


    基地非常热闹,挤满了拖家带口的家庭,人手一个小朋友。


    娄语痴迷熊猫幼崽,可对人类幼崽的态度却是另一个极端——没有丝毫疼爱心,更对一家天伦团圆的画面反感,只好远远躲开人群,这样一来视线的位置并不太好,离得很偏。


    但她不在意,倒不如说远点的位置刚好,离得太近她怕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把熊猫揉死的冲动,远远地观望就很安全。


    “你别再吃了,小心被人当成饭团捏起来吃掉。”


    “今天是大年三十,本宝要吃点好的。”


    “我意思是你也分我吃点!猪!”


    “我是熊猫,你才是猪!”


    两只大熊猫缠在一起咬着竹子,娄语蹲在地上看着,掐着嗓子自得其乐给他们配音,一个人精分两只大熊猫玩得不亦乐乎。


    “妈妈,那个人好像有点毛病……”


    “乖,我们走远点。”


    “……”


    被认成神经病的娄语在口罩底下笑得更开心了。


    手机进来电话,她打开一看,是自家经纪人。


    “周生,新年快乐呀!”


    他嗯了一声:“去哪里过新年了?”


    “你知道的啊,就老地方。我一会儿给你发高清直拍,范范和小果真的别把我可爱死……”


    她口中的范范和小果就是她刚才盯了半天的熊猫们的花名。


    他当然清楚,除此之外还知道她有很多心肝熊宝,每个名字都能如数家珍地一一对应。可惜他从来分不清,最多认识某一只,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只熊猫颜色很淡,“生出来的时候打印机没墨了吧。”


    他这么评价的时候还被娄语白眼了。她很少露出这么孩子气的时刻,一直对自己很尊重,但鲜少这样的时刻居然是因为一只无足轻重的熊猫。他可觉得太有意思了。


    周向明继续接她的话:“是吗?那两只打印机做什么了?”


    “是范范和小果。”娄语纠正他,“你不是很喜欢动物吗,为什么对大熊猫不感兴趣!”她替这么可爱的生物感到不公平。


    周向明不以为然:“野外的大熊猫还可以,养在笼子里的,算了吧。”


    “……好吧。”娄语撇嘴,“现在它们在抢东西吃!你知道吗它抢东西的时小爪子会踮起来,瘦瘦的,然后显得脑袋更大了。”


    娄语也不在意他是不是想听,开始兴致勃勃地给他实况转播。


    “现在范范抢到了。”


    周向明哦了一声,跟着道:“但是另一只又抢回去了。”


    娄语惊讶:“居然被你猜中了。”


    “不是猜中的。”他无语,“你能不能把眼神稍微从两头打印机上面挪开?”


    娄语诧异地抬起头——


    人流过去,周向明举着手机,正站在她的对面。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了,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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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对于突然现身的周向明,娄语自是被吓了一大跳。


    他仿佛对捉弄了她的这一反应感到很有趣,慢悠悠地晃过来。


    “还看我呢?你那两只打印机又打起来了。”


    “不是打印机,是范范和小果。”她又耐心纠正了一遍,“倒是你,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以往,她对于周向明会在今天露面并不意外,往常他在剧组时,他也会在这一天来探班。第一年的时候她还有被吓到,周向明倒是很波澜不惊地说,你在工作,我不也在工作?有什么大惊小怪。


    在他看来,慰问辛勤工作到除夕的艺人也是必要的工作。


    怪不得能成为王牌经纪人,笼络人心的手段的确有一套。毕竟他出现的那一刻,娄语是真的感到了惊喜。


    她起初以为他只是做做样子吧,结果第二年, 第三年……他每年都会如期而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比她还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娄语有次实在忍不住问他不用陪家里人吗?语气小心翼翼,生怕踩雷。


    周向明的一切在圈里都成谜,私生活更是保密。娄语虽然和他共事,但也鲜少触碰他这一方面。


    但她还是出于好奇问了,他倒是很大方地回答二老在英国定居,不兴过除夕,酷爱过圣诞。他那几天会去英国陪他们。


    娄语听后不免无语,枉她脑补了一堆伤心往事……原来真相就是除夕这一天对他而言过于普通。


    但这次他会露面,还奇迹地从天而降,还是有点惊到她了。


    周向明依旧波澜不惊道:“今年发现没有需要慰问的人了,突然没事做。”


    “……那怪我咯?”


    “和自己玩了个打赌游戏,猜你在不在这里。”他略带傲慢地表示,“赢得没什么成就感。”


    娄语听了不爽,呛回去:“陪老板过节我可是要加班费的。”


    “那我们就地解散?”


    “抠门。”


    两人面面相觑,娄语先绷不住笑起来,掏出手机道:“我搜搜餐厅,估计今晚很难找到好馆子了。你就将就一下吧。”


    “……你原本打算怎么过?餐厅都没定?”


    “客房服务。”


    周向明一副果然的嫌弃神色,压住她滑动的手指:“别找了,我定过了。”


    不愧是运筹帷幄的周生。


    她顺着坡爬:“那你请客!”


    周向明定到的餐厅是山城数一数二的,包厢视野极好,可以俯瞰江流和大桥,除夕的车流稀少,看上去十分洁净。


    两人边吃边漫无边际地聊着,大多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她很关心地问那个网剧的剧本他有没有看,觉得怎么样,他说正在看,觉得还可以,考虑拿去过会。这话听得娄语心花怒放,说如果能定下来她就去见见写这个本子的人。聊到差不多,娄语觉得必须得换换话题,不然也太对不起眼前的美景。


    “好了,除夕就不聊工作了,从现在开始谁再聊工作谁请客。”


    “不是都说了我请客?”


    “那不是开玩笑的嘛,哪能真的让您老人家请。”


    他拢起眉:“我很老吗?”


    “不老不老,男人四十一枝花。”她给他斟酒,正色道,“谢谢你今天过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一个人过会不会不习惯吧。其实不会,往后你也不用特地除夕过来探班什么的……”


    他打断道:“怎么了?有人陪你过还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你也不能一直陪着我过啊。我不想习惯一件事又去戒掉这种习惯。”


    那样太痛苦了。


    “你想得还挺长远。”


    娄语打趣道:“长远吗?这两年我总觉得不知道哪天你就会给我递一张喜帖。”毕竟都四十了,当然这话她不敢再踩,“除夕嘛,当然是要一家人团团圆圆一起过的了,总不能再来下巡我这个小员工。”


    “你不是小员工。”


    周向明纠正她的话,语气就像是她在纠正大熊猫的名字一样。


    “娄语,你是我迄今最看好的‘将军’。”


    十二点了,窗外烟花爆响。他在轰隆隆的声音里非常笃定地说,你还可以去往更高的地方。我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


    次日周向明有别的安排,给她留了条微信就离开了山城。


    她原本预计再在山城呆一天,之后直接飞怀南进组。但是紧接着中介给她发的消息打乱了计划。


    事关那套老房子,没了价格的限制,房子相当抢手。娄语隔天清早就收到了中介的消息。说之前因为钥匙还在娄语那儿的缘故只挂了平面的结构图,连房子内景都没拍,连平台都没上,发朋友圈没两个小时居然就有人微信找他了。


    “对方就等房主回来签约,您看您方便吗?我还没和对方说房主是您,您不方便我们可以走委托手续。”


    娄语思索片刻,回道:“那样有点麻烦,拖太久了,我直飞回来和对方签了吧。”


    “得咧姐。”


    她紧急买了当天中午飞京崎的航班,签约的时间临时定在了晚上,约在老房子里见。


    老实说娄语有点害怕靠近那里。


    一起在那里住了那么久,尤其第一年开春后搬到一起,两人都接不到正儿八经的拍摄工作,大把的时间只能消耗在屋里。


    他们在不大的客厅里研究戏剧,练习对白,缩在床上用他那台影碟机看老的录像带,看着看着关注点就跑偏了,不知道是谁在被子下起的头,音乐和人声还放着,盖过他们的轻喘。


    就这样,一部电影总是得断续分好几次才能看完。


    飞往京崎的航班上,这种逐渐靠近的恐惧比在发布会上要和闻雪时碰面还强烈。


    娄语强硬地逼迫自己不要再想,点开手机粗暴地在各个app上点来点去,就像打地鼠,点开又退出,一直静不下来。


    航班上的无线信号断断续续,微博的热搜又是一些无聊透顶的东西,某个小爱豆换发型了,某某剧开播了……粗粗扫了一眼,娄语在其中发现了《夜航船》的词条。


    她一愣,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综艺都结束了还会上热搜。


    点进词条一看,才发现是最后一天上午录的单人采访,作为节目的彩蛋在刚才播出了。


    自己的那部分采访在播出前就审核过,但为了确保节目组没有添油加醋,再看一遍是必须的。这部分通常由团队检查,但现在她自己再检查一遍也无妨。


    有了正大光明观看的理由,她点进视频——刚开头的采访者就是闻雪时。


    娄语拉进度条的手指在听到问题后顿住。


    郭笑问:“闻sir平时很少参加综艺,这次是什么打动你让你选择参加《夜航船》呢?”


    闻雪时答:“策划很有趣。”


    “还有没有别的吸引到闻sir的点呢?”


    “一起登船的伙伴也很有趣,很想认识一下。”


    “哦!”郭笑来了精神,“之前哪位你不认识吗?展开说说嘛。”


    闻雪时意外地说了一个男嘉宾的名字:姚子戚。


    “在这之前一直没能和他合作,这次复出有这样的机会我觉得很难得。几年前那部《断桥》我有看,非常喜欢。”


    《断桥》,就是她和姚子戚主演的民国剧。


    “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很有魅力的人,经过这次的综艺,我发现他也的确是个非常温柔体贴的前辈,我感受到很多自己可以向他学习的地方。”


    郭笑拱火道:“周永安和邓婧好像也没能和闻sir你合作嘛,你不好奇一下那两位吗?他们会伤心啊。”


    闻雪时从善如流地笑:“他们更愿意好奇自己的人是对方吧,我不重要。”


    “说起来剩下两位都和你有过合作啊,这两位你在之前的合作印象里相对深的是哪位?”


    “这不用多问吧?”


    他失笑地摇头,没有说出明确的名字,但郭笑了然地点点头,替他接话道:“果然还是黄茵花呀!不光是你,大家也对你们的搭档印象深刻呢!这次综艺也是你们久违地再合作,有没有可以和我们分享的?”


    娄语没再听下去,直接把进度条拉到了自己的部分。


    航班准时落地京崎,娄语拎着箱子回了住处简单收拾了下,全副武装地戴好口罩帽子,拿上钥匙出了门。


    车子七弯八拐驶进老片区,最后开不进去。娄语从车上下来,步行往里慢慢地走。


    顺着记忆里的路线,居然没有出错地走到了那栋老楼下。


    路灯黯淡,绿植在冬日里掉得光秃,没有一只野猫。单元楼大门贴着过年的倒福,贴得很潦草,在风里撂着半边,发出嘶嘶索索的声响。


    娄语站定,抬头仰望顶楼深黑的窗户,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就这么一直站着,站了很久很久。


    *


    中介和买房者一起过来时,娄语已经离开了。


    她把钥匙留在了门口的信箱里,始终没有踏入那间屋子。


    中介看着娄语发过来的微信,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我突然有点急事,钥匙你先留着带对方看房吧。不这么着急签,让人看完了再好好想想,我也好好想想。’


    买房者是一个中年男人,左右环顾道:“房主人呢,在里面吗?”


    中介挠头:“那个,房主今天来不了了。但没事,这房子还是可以看。咱么先进去看看,正好您之前也没看过房,看了再签更稳妥呗!”


    男人摇头:“不用看,我都说了我要直接买。”


    “那咱们就不看了……?”


    中介观察到男人打量楼道的目光,似乎算不上满意,内心忍不住觉得奇怪,明明瞧不上,怎么这么笃定要买?就算是投资房产,那也得瞧上一眼吧。


    男人顿了下,说着你等等,走开两步开始打电话。


    “这房子今天买不了,被鸽了。”


    “对,我已经在这里了,房主没来。”


    “……行吧。”


    男人挂断电话,改口道:“进去看看吧。”


    中介连忙打开门,屋内黑沉沉的,但一按墙上的开关,电灯闪闪烁烁地亮了起来。


    居然还通着电。


    连中介都感到诧异,毕竟屋内一看就是废宅,墙角都布着厚厚的灰尘,室内弥漫着浑浊的味道。


    完全被人遗忘的不毛之地,却依然笼罩在昏黄的光晕里,明明是毫无人气味的屋子,却居然还会有种温馨的矛盾感。


    中介突然明白过来,这种搁置很久的屋子一般都是不会有电的,仿佛还在被精心照料一样,好像忘了,又好像没忘,矛盾感就在这里。


    肯定是娄语为了签约临时充上的电费。明星就是好啊,浪费钱都不眨眼。


    门边的男人掏出手机,似乎跟谁开了视频,一边说:“房子里什么都没有,没什么好看的了吧?”


    手机那头传来指示:“去房间看下。”


    嘶,这声音怎么是个男的,一对gay啊。


    怪不得刚才一直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的。


    中介本着八卦的心,但又不敢表现出异样,怕惹恼买家。


    男人听话地走向唯一的房间,中介也赶紧跟过去,趁着走位好奇地瞥了眼屏幕。


    这一眼,结实地惊掉他下巴。


    他用他2.0的视力的保证,屏幕上的男人————闻闻闻闻、闻雪时?!


    那一刻,他没忍住自己,发出了抽水马桶般的抽气声。


    男人迅速回头看了他一眼,中介急中生智,发挥高潮演技打了把喷嚏,揉揉鼻子干笑:“这空气不太好,我去开窗通个风哈……”


    他闪回客厅,想起来自己是有这位大明星的微信号的。依稀记得是九年前,有次娄语没空看租房,推了他的微信过来,说这人去帮忙看。


    他因此加上了闻雪时,后来租房的合同两人一起过来签的,他也就明白他们什么关系了。直到租房合同不再续,他也了然这段关系到此为止。


    但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


    哪些话该说,哪些该当秘密缝进肚子里,他心里门儿清。做人最重要的是信用,不然他也做不到今天的成绩。


    他突然琢磨过来,为什么朋友圈发了两个小时就被拿下——因为闻雪时看见了。是他让人来加他的。


    这更诧异了……他还以为这哥应该早八百年就把他删了呢。


    *


    事实上,中介差不多都猜对了。


    闻雪时的确是在朋友圈内刷到这条售房信息,但他赶不过来,干脆托经纪人丁文山去联络,想让丁文山先代替买下。


    丁文山是七年前开始带的闻雪时,亲眼见着他和娄语如何走向分崩离析的。因此他内心并不情愿闻雪时买下这套房子,在他看来,这是一个不妙的信号。


    不,应该说,从他上综艺开始,这个信号就已经开始狂响了。


    可眼下谁叫闻雪时是他手上最王牌的艺人呢,他只能顺着,继续举着手机让闻雪时看了一圈卧室。


    卧室里照旧什么都没有,能带走的都带走了,除了已经牢牢贴在墙上带不走的。


    丁文山靠近墙面,看见上面粘着一张已经泛黄的白色纸张,但它面积有些小,露出下一层某个似乎想挡住的东西。


    屏幕对面的闻雪时微微眯眼,顷刻就认出了被挡住的是什么。


    “把白纸撕下来看看。”


    他有条不紊地继续指挥着,语气中却有无法再维持平静的忍耐。


    “没关系么?”


    “这房子我都要买了。”


    丁文山耸耸肩,伸手扯下了纸张。


    ——下面盖着一张海报。


    旧日台球厅,低饱和的霓虹下,男人正在教女人打台球。他扣着她的腰和手教她瞄准桌中央一朵糜烂的鲜红夹竹桃。两人的背影隔着玻璃水雾,水汽凝成四个字:《昨日之诗》。


    被挡住的,就是那张闻雪时和娄语作为替身狸猫换太子的概念海报。


    这是两人当年贴上去的,如果中间房子换过主人,那么一定不会留到现在,更不会以这样的方式保留着,似乎不舍得扔,可也不愿意再看见。


    闻雪时看着海报沉默,推测出一个事实——今晚未露面的房主,就是娄语。


    他以为她一定早就搬出去了,这房子与他们都再无关系。然后它在这几年里或许几经转手,才巧合地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可这世界上哪有如此巧的巧合,当看见是那个中介发的时候,他应该察觉到的。


    但他没有,在没看到海报之前,他都不觉得她会是买下这套老房的人。


    “这是什么?”


    闻雪时还陷入在思绪中,丁文山突然出声,发现那张扯下来的白纸背面居然是有字的。


    “……这怎么还是一张手术记录单?”


    他瞠目结舌,把单子凑近摄像头,好让闻雪时看清。


    那是一张记录了切胃手术的单子,患者的名字被撕掉了,但时间清晰地记录下是五年前的秋天,九月的最后一周。


    切胃。这个关键词也完全和娄语对上。他几乎确认这就是她的手术单。


    他在游轮上已经知道这件事,然而他不知道,原来手术就发生在他们分手一个月之后的那一周。


    那一周,沸沸扬扬的传闻中,她翘了所有工作一直在医院陪姚子戚。


    像是两个安然存在的平行时空,可现世只有一条时间线,娄语的胃也不可能再在之后被切第二次,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她打造了一个分手后潇洒的幻象世界。那个时间线里,她陪着姚子戚,无论是出于炒作,还是出于关心。总有新桃换旧符,她大步往前走,绝不回头。


    可真正的时间线里,曾属于他的,词不达意只会偷晃尾巴的小狗,偷偷买下他们共同生活过的房子,孤零零地失去了半个胃,再也不能乐呵呵地吃完一整碗关东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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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娄语在深夜接到了中介的微信,说已经带完客户看房子了,客户在问什么时候能签。


    她却没回复了。


    一直到后半夜,她才粗略回复得看情况,自己明天进组,恐怕短时间内都没空。


    明明本来今晚就能签掉,但她突然临时变卦,连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微信那头,中介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反反复复最后只发出来公事公办的话:【没问题,我和客户说!】


    *


    次日娄语飞往怀南,开始进组拍摄。


    因为她推迟进组,原本的剧本围读往后推了几天,先开拍了一些其他配角的戏份,等娄语到达后准备进行三天的围读环节。


    围读地点在剧组包下的宾馆二层会议间,娄语照例让栗子张罗了各种咖啡甜点,还额外准备了开工红包给工作人员。


    她提前半个小时到达,在围读开始前先习惯性地翻阅剧本。不知不觉中其他主创也陆续到了,最后距离约定时间过去了十分钟,居然还有一个位置空着。


    娄语看向那个位置,微微皱眉。


    制片人向她解释道:“你这两天没来,咱们拍的是女三的戏份,但是我们觉得拍出来效果不好,所以把人换了。代替的新演员是昨晚刚飞过来的,咱们体谅下。”


    娄语一听便知其中弯绕,所谓的效果不好就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肯定是投资方想塞人进来,塞不进就直接把人顶了。


    为什么她能这么清楚?因为她就这么被人顶过。


    可能还更惨点,她是足足拍了半个月被换掉的。


    娄语不动声色地掩饰住方案,点点头道:“新来的是谁?”


    “杨欣美。”


    娄语点点头,接着道:“先不等了吧,开始?”


    她都这么说了,围读在她的提议下还是先开始。十五分钟后,那位空降的杨欣美终于姗姗来迟,推开大门非常粗暴地打断了围读。


    “不好意思啊来晚了。”她不带歉意地惊讶道,“什么呀?你们居然就开始了?”


    “欣美姐,好久不见啊。”娄语热情地招手,“前面这么多都没你的词,我们正好趁你不在对掉,不浪费你时间。”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聪明点的都听得出娄语在嘲她根本没什么戏份。但表面上完全是出于体贴,无可指摘。


    娄语一般不会对共演者这样阴阳怪气,不过一次迟到,她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


    但她和杨欣美不是第一次合作了。


    第一次合作是七年前,当时她和杨欣美的身份正好相反。杨欣美是女主演,而她是女三号。


    第一天剧本围读,她早早地提前半小时到,发现桌面上有一份新的飞页,说是编剧听了女主演的意见临时调整的。


    这样一来,她提早背的词就派不上用场。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围读就是有可能发生演员觉得台词不舒服随时改剧本的状况,她赶紧拿起飞页仔细看,等她几乎可以把词重新背下来时,杨欣美才现身。


    她的位置被安排在娄语旁边,走近时身上那股刺鼻的香水味让娄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杨欣美瞥了她一眼,她立刻板直身体向她问好:“您好杨老师,我是这部剧田瑶的饰演者娄语。”


    她用鼻子搭腔,随意道:“田瑶啊,剧本里有这号人吗?”


    娄语报以尴尬的微笑。


    落座后杨欣美拿起飞页,还没看两眼,突然啊了一声。


    “这个订书针好扎手啊。”


    紧接着,娄语的面前被甩过来那份飞页。


    “你帮我把针拆了吧。”


    娄语很想回一句,我不是您的助理。但在场那么多人看着她,眼神里都在说你赶紧帮忙拆了吧,早一点了事早一点开始。


    因为杨欣美的迟到,围读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可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并不是她,但现在却仿佛成了她的错。


    娄语感到好笑,却只能沉默地接过剧本,用指甲使劲抠着嵌进去的订书针,将怒气发泄在了订书针上,结果用力过猛,掰直的针头反向扎进指尖。


    非常疼。


    似乎是订书针都在凶狠地朝她抗议,看,连它都可以反击,而她不行。


    杨欣美背后有靠山,在圈里的地位也比她高,叫她滚出剧组是一句话的事情。


    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往上爬,可以掌管另一个人的生杀大权,想想确实痛快。


    那次之后杨欣美没有再刻意针对她,应该说拔个订书针根本算不上针对,自己都没那个资格。杨欣美就是个飞扬跋扈的人,在她的意识里,整个剧组都得为她服务罢了。


    她背剧本不看台词,需要工作人员题词。工作人员拿捏不好她什么时候需要提醒,若是时间点卡得不对导致她没接上台词,她就会恼羞成怒罢拍。


    或者,她嫌弃摄像把自己拍得不够美,拍一半非要把整个摄影团队换掉。摄影团队是导演的御用团队,这么一折腾导演也恼了,制片人来回安抚,剧组进度硬是被拖长了一个月。


    虽然这些和娄语没直接关系,但也会被余波扫射到。她本来计划好要陪闻雪时过二十五岁的生日,还暗自策划了一场旅行作为给他的惊喜,却因为剧组拍摄进度拖慢面临取消。


    无奈之下,娄语私下找了统筹,拜托能不能把她的戏往前挪。


    统筹说可以说可以,但这样你会非常累。


    娄语松了一口气,她最不怕的就是累,就怕统筹拒绝。


    于是她拼命三郎地把自己的戏份压缩在那一周拍完了,眼圈下笼罩着每天敷眼膜都盖不住的乌黑。拍杀青照的时候她都怀疑自己能站着睡着。


    可是第二天,她没能离组。


    原因非常可笑,杨欣美昨晚去临时机房回看了一些已经粗剪好的素材,觉得自己的造型不好看,要重拍那几段。


    而指到的段落中,娄语必须充当背景板站在那儿,间或有几句台词给杨欣美接戏。


    她被扣在组里继续拍摄,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只因杨欣美一句轻飘飘的我不满意。


    生日那天的零点到来时,她甚至腾不出手去给自己的男朋友发句生日快乐。


    镜头追着她面前的杨欣美,对方迟迟说错台词,而她徒劳地站在焦点之外,一遍又一遍地陪着来过。


    等完全收工,终于能抽出时间给他庆祝时,已经是凌晨1点28分,她记得很清楚。


    不知道闻雪时是不是已经休息了,她握着手机小心翼翼地发了张探头的表情包。


    他却秒回道:【拍完了?】


    她顿时知道,他一定在等她。


    心里不是滋味,她在对话框里打下生日快乐四个字,又打下对不起让你久等,最后统统删去,回了一句,嗯,拍完了。


    硬邦邦的文字,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可那一刻她无法控制地对自己置气。对努力却努力不到自己想要的局面置气。


    闻雪时没有责怪她是不是把他的生日忘了,反而是迅速地结束了话题。


    【快去睡觉,应该很累了吧。】


    句末,他还发了那个微信自带的绿色小人拥抱表情,笨笨的。


    娄语紧紧握着手机,鼻腔一酸。


    如果说有些人想爬到高处,是为了享受摆布众人的快感。那么那个无能为力的夜晚,她也无比渴望爬到高处,只是为了能在自己想见到一个人的时候就能去见他,抱住他,对他亲口说一句——生日快乐。


    可是那些年,她没能做到。他会有多失望呢,她不知道。


    这些在自己心头扎根的往事,在杨欣美这儿可能只会换来一句——啊,有这回事吗?


    她这样的人当然不会记得,所以从曾经不愁资源沦落到今天靠资本去抢一些不入流的小角色,也在所难免。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似曾相识的场景,位置对了调,娄语却没像当年那样为难她,但也没放过她,又补了一句,非常柔和的语气说:


    “其实你再晚来一个小时都没关系的。”


    反正你的戏份少得可怜。


    杨欣美默了下,脸色难看地挑明:“我可不是故意来迟的,以前剧本围读都没那么准时的,谁不迟到个十分钟二十分钟?”


    娄语对上她的视线,不疾不徐地回应。


    “对啊,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


    杨欣美噎住,一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


    娄语每句话都说得踩在她痛点上,可表面上乍听却没问题,导致她都没法儿发作,更无法主动挑刺。


    即便她背后现在有资本,但娄语代表的是市场,那是更大的资本。


    这场围读在微妙的氛围中度过,这之后两天的围读杨欣美都没再迟到,娄语也就没再刺她,下马威立到就够了。


    围读之后就是正式的拍摄,拍得还算顺利。就是刚开拍没两天,居然有人来棚里探班——


    娄语刚完成一场重头戏,栗子跑上房车,急匆匆地说:“姐,黄老师和闻老师一起来探您的班了。”


    黄茵花和闻雪时?


    娄语呆在沙发里,模糊地想起来确实有那么一回。《夜航船》临结束那晚黄茵花说自己要去怀南拍广告,还和她自来熟地约了饭。


    但闻雪时是怎么一回事?


    心里大概有了猜测,她面无表情地说:“请他们上房车吧。”


    不一会儿,房车外响起敲门声,娄语浅浅地呼出一口气,满面笑容地打开门。


    “茵花,闻老师。”


    娄语朝着阶梯上的二人招呼,示意他们上车。


    黄茵花伸手就是一个热情的拥抱,她也虚与委蛇地回抱,视线落在跟着进来的闻雪时身上。


    他一身米咖大衣,内里是白色毛衣,她的视线在毛衣的高领上逗留,恶意地想,不会是为了掩盖什么痕迹吧。


    她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厌恶自己神经质的联想。


    娄语移开目光,寒暄道:“闻老师怎么也突然过来了?”


    黄茵花插嘴替闻雪时回答:“他来探我的班啦,我说要来找你,我们就正好一起过来了。”


    娄语点了点头,果然和自己想得没差,就是顺便。


    黄茵花用手一指旁边:“我这次的棚就在你们剧组隔壁,所以我就直接杀来和你打招呼了。”


    “那还真巧。”


    进门后就一言不发的闻雪时举起手中的袋子,递到她跟前:“来之前就听说你也在怀南拍,给你带了慰问品。”


    “谢谢,太破费了。”


    娄语皮笑肉不笑地接过,随手放到身后的桌上。


    黄茵花忽然掏出手机看了眼,语速极快道:“他们叫我去补个镜头,你们等我下,我马上回来。”


    说完就急匆匆地下了房车,剩她和闻雪时两个人。


    “……?”


    娄语愕然地看着甩上的房车门,直想爆一句粗口:What the fuck?


    空气沉寂了片刻,她出声道:“你不跟过去看看吗?”


    闻雪时却指了下袋子:“你不看下我带给你的东西?”


    “我等会儿会看。”


    他浅笑:“是吗。不是扔进垃圾桶就好。”


    “……不会的。上次综艺的事我还没谢谢你。”


    “要谢我的话,打开来看看。”


    娄语的脑海里突然产生了很不可思议却又很合理的的念头——


    他最近在公开平台上发出纪念日的信号,今天又跟着现任到自己眼前晃,还非要强调这个不起眼的“慰问品”。


    给前任最有趣的慰问品,难道不是标榜达成幸福的结婚请帖?


    娄语冷静地盯着那个平凡的纸袋子,迟迟没有上前。


    闻雪时也不催她,他本就站在门口,此时静悄悄后退两步,抵上门,手伸到背后,摸住了房车门的门锁,不动声色地转了一下。


    咔嚓,门从里头被锁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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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娄语没发现已被悄悄上锁的房车门,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桌上的袋子。


    做足了心理建设后,她竭力保持镇静地伸出手,一把打开。


    ——里面是一杯再普通不过的咖啡。


    娄语愕然地愣了几秒,不知不觉松了口气,从刚才起就紧绷的指尖因为突然的脱力微颤着,若无其事地拿出了咖啡。


    “一杯咖啡值得……”


    说到一半,她收住声,看见了因为咖啡被取走而垫在下面的一截手术单。


    再眼熟不过的,她的手术单。


    房车里无比沉闷,谁都没有出声。就好像他们都站在一截冰面上,谁先开口说话,底下的暗涌就会翻滚着冲破冰面,将他们卷入其中。


    最终,娄语放下咖啡,恍然地平静发问:“去看房的客户是你?”


    “算是吧。”他盯着她不肯转过来的背影,“我拜托丁文山去的。”


    “那他这样的行为可不好。不问自取就是偷。”


    “嗯,我教育过他了,所以现在来物归原主。”


    娄语将那张手术单拿出来,随意揉成一团塞进口袋。


    她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转移话题道:“谢谢闻老师的咖啡,你自便吧,我也得去拍摄了。”


    她走到门边按下把手,意识到门被锁的刹那,闻雪时从身后迫近。


    他按住了门锁的位置。


    “我还没听见你的助理叫你,应该还没到拍摄时间吧?”


    娄语缩回手,立刻往后退两步,拉开和他的距离。


    “所以呢?我不能走吗?”


    闻雪时笑着问:“机会难得,我们聊聊?”


    空气里开始聚拢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粘稠氛围,娄语心头一紧,故意调侃着试图稀释不安分的因子。


    “我们好像没什么好聊的。”


    “我们到现在还没好好叙过旧。”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没什么叙的必要吧。”


    闻雪时不再和她兜圈,他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会是那个时间做的手术?你不是说为了争取角色吗?”


    娄语听后发笑。


    “你在自作多情什么?这个问题有什么好问的?就是为了争取角色啊。”


    闻雪时深深地吸气,一针见血:“你虽然容易吃胖,但身材管理一直都还不错,为什么会需要通过那样的手段?”


    娄语手伸进口袋里,抓紧了纸团。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沉默后干脆转移话题反问他:“我很奇怪,为什么会是你去看那套房子?”


    他说:“我回答你,你会认真回答我吗?”


    “……”娄语表情僵硬,“我不在乎你为什么想去看那个房子,你也别来问我,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我享有支配它的权利。我想在什么时候做手术就什么时候做,ok?没有原因。”


    他们对峙谈话的过程中,房车外,栗子突然过来,伸手敲了敲。


    “姐,下一场准备走位了。”


    隔着一门,声音近在咫尺。


    娄语不由得精神紧绷,含糊地回她一句马上就去,她旁边,压着门锁的人突然张口也要跟着说话。她注意到他的动势,立刻条件反射地去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门外栗子却还没走开,又说了一句:“对了姐,今天的午餐你想吃剧组餐还是另订?”


    闻雪时被她捂着嘴,却没放弃出声,模糊地泄露出听不清的发音,娄语心头一紧,将他捂得更狠了,恼怒地发出嘘声让他别说话。


    但更靠近的距离,他嘴唇的气息贴满了她的掌心。温热,麻氧,唇瓣轻微的鼓动,像一万只蚂蚁在上面爬。


    那蚂蚁甚至顺着手心爬满了她全身。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她撇开视线,后背灼热,胡乱地回答栗子:“……剧组餐吧。”


    “好的哈。”


    栗子这才蹦跳着下了房车,门外重归安静。


    娄语这才甩着手松开,手心沁着一片热气铺开的潮意。


    她往后倒退一大步:“你也听到了,我得去拍摄了。”


    闻雪时嗯了一声,终于松开一直摁在门锁上的手:“不着急,我还有时间,等你不忙了。”


    她头皮一麻,想也不想:“我没时间,晚上还想约黄茵花,之前在船上答应过她要约的,失陪了。”


    说完她扭头打开了房车门。


    车外的气流冲向面颊的瞬间,娄语大呼了一口气,从车子的阶梯上跳了下来。


    *


    对这场出乎意料的探班,娄语没能很好地招架。


    她不明白,事到如今,各自都走出这么远了,他要追问这份痛苦有什么意义,明明他身边已经有了新人。就像她同样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现在还想买下那栋老房子。


    这些问题盘踞着,绞杀着每一根大脑神经,她隐隐感觉到自己想错了什么。


    但随着摄像机开转,娄语迅速把“娄语”这一部分藏起来,这些问题暂时不去思考。虽说状态没能转换地那么完美,但好歹也算顺利拍完。


    下戏后娄语回到已经无人的房车,那杯咖啡已经冷却,她坐在桌边茫然地盯着许久,回过神,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手术单展平。


    当年她把所有东西从房子里清空时,在撕那张的墙上的海报时犹豫了。


    这是他们不为人知的第一张合照。


    除了拍摄的工作人员,所有人都以为那是男女主角。海报释出时两位大咖的粉丝在网上吹着各种彩虹屁,说这两人多么多么有张力,氛围多么多么暧昧。


    甚至于,后来《昨日之诗》的正式海报拍完,男女主角的真身正脸映在上面,居然还是很多人觉得不如那张只有背影的概念海报。


    娄语挨个把夸概念海报更好的评论都赞了一遍。


    那张海报当时火爆到什么程度呢,电影定档后线下的地广宣传,物料都直接用的那一张。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公交车站的广告牌,地下铁流动的电子屏,商厦外的巨幅版面,城市角落随处可以看见他们,可没人能认出那是他们。


    但娄语不贪心,她很快就会看到电影上映,到时她的脸能出现在大屏幕上,哪怕就那几秒,也比铺天盖地冒充别人的背影值得期待。


    首映当天的凌晨,她和闻雪时第一时间溜进电影院看了。前半段她一直心神不宁,惦记着自己的出场。


    她知道自己那段是剧本的后半,得等女主角出国。当剧情线越来越靠近这部分时,她极其不安又兴奋地坐直,心如擂鼓,像回到学生时代坐在课桌边,听着老师在讲台上一个一个地念考试成绩,就快念到她,然后——被跳过去了。


    娄语呆呆地盯着屏幕,意识到女主角在街上问路那一段被整个剪掉了。


    哪怕没有正脸也好,侧脸、后脑勺……无论怎样,自己跟了六个月换来的小龙套,在进入影院前,她多么希望能够看到那一幕。


    可是她被非常干脆地剪掉了。


    也许是自己演得不够好,也许是这段剧情不那么必要,总之被剪掉了,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娄语在黑暗中寂寞地垂下头,手心却不知觉间被旁边伸过来的手握住。


    闻雪时什么都没说,握着她的手看完了下半场。


    灯光亮起,电影结束了。


    字幕还在滚动,其他的观众都在亮灯的第一时间起身离场。他们俩却还在原位没动。


    一是两人对看电影的仪式有共识,学校里的老师教过他们,要到字幕全部滚完再离场。字幕中包含的全是共同创造电影生命的人,看完字幕是对他们的尊重。


    二自然是他们也成为了字幕中的一部分,更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


    整个影厅走空了,他们的名字才从屏幕最下方姗姗来迟地滚上来。夹在一堆庞杂的跟组演员名单中,她在第二排左数第三,他在第四排右数的第二。当时他报上字幕的名字用的不是闻雪时,而是阿龙。用他的话说,既然是替身,那么就用无足轻重的名字写上去吧。


    她看着那两个字名字,隔了很远。


    但没关系,娄语一扫刚才的落寞,摇晃着他牵住自己的手,兴致勃勃地说:“你快看!”


    他笑着看她:“看到了。”


    凌晨1点40分,他们牵着手从空荡荡的影院出来,《昨日之诗》的大幅海报依然挂在最显眼的位置,这次用的是正式海报,但旁边还不忘张贴上一张小版的概念海报。


    闻雪时路过它时,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她疑惑地跟着他停下,他没吭声,突然松开牵着她的手,一把揭下那张概念海报。


    “跑——!”


    他大喝一声,重新拉起她的手往前飞奔。


    街灯如夜晚航行的海面上升起的浮标,平静的水泥大海今晚正在深度睡眠,察觉不到两个作乱的家伙在稀少的车流里疯跑。


    娄语跑得气喘吁吁,剧烈的呼吸被口罩盖住,雾气从缝隙里窜出去模糊视线。她逐渐看不清前方,但她知道,跟着他就对了。


    不问为什么要跑,也不必问什么要揭走那张海报,如果有可能,她甚至还想发疯地边跑边大声地喊叫——该死的导演既然不剪进去为什么要拍?自己像个傻逼似的给她爸她妈发了微信说记得去看《昨日之诗》,会有惊喜。


    真的很傻逼。


    爬得不算高,可重重摔下依旧会疼的。


    视线逐渐模糊,又逐渐清晰。他们跑到精疲力才停下,期待和委屈的眼泪都挥发成了汗水。


    她一头抵上他汗湿的后背,笑着咕哝:“明天会不会被警察找上门呢?”


    “那就继续跑。”他跟着笑,后背轻轻发震,“做一对亡命鸳鸯。”


    他们的口袋里一无所有,她伸进他的空口袋里,和他双手紧牵。


    那天晚上回去已经很晚了,离天亮不剩多少时间,她还要早起去面试,但那么短的时间她还是做了个梦。


    她回味地把脑袋埋进闻雪时的胸膛,他还睡着,却半梦半醒地揽住她,惺忪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刚刚做了个梦。”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


    “噩梦?”


    她摇头:“应该是好梦,但我不记得了。”她也抱紧他,呢喃着,“梦到我当上了主演,站在摄像机前……然后就忘了。”


    那之后,警察当然不会闲得因为一张海报找两个口罩小偷。罪证被他们张贴在老房子的墙上,耀武扬威了那么久,如果最后的下场是撕成碎片扔进垃圾筒,不觉得太凄凉吗?


    于是,娄语在最后关头犹豫了,转而用手术单的反面盖住了它。


    她想以毒攻毒,还特意撕掉了名字。


    如果那张无名的海报代表了他们的开始,那么那张切割了她胃的手术单就代表了他们的终结。


    互相抵消,将那段历史完完整整地封印住。


    可有封印,就会有苏醒。这是一开始不选择销毁的必然结局。


    手术单被闻雪时撕下来,带到她面前的那一刻,某种被强烈遏制的情绪也跟着重见天日,在等待苏醒。


    *


    娄语把纸团重新扔回了装咖啡杯的纸袋子里,让栗子连着咖啡一起扔掉。


    简单地卸完妆换完常服,她主动给黄茵花发了一条消息。


    【刚才太仓促了没能好好聊,现在咱们拍摄都结束了,要不要去喝一杯?我知道有家私密的bar。】


    为了圆上在房车里的话,她不得不今晚主动约黄茵花。


    除此之外,她有想要亲自确认的东西。


    对于那两人关系的臆断,她之前太自信了。靠着对闻雪时的了解,自认为一定是那样。但就是因为了解,他今天做出的举动就太矛盾了。


    如果真的迈步到下一段关系中,为什么还会去买下他们的老房子,所以这一点无论如何她想不通。


    想不通,不如就向本人问清楚。她不能去问闻雪时,至少可以问黄茵花。


    其实弄清楚也不代表什么,只是追求个头点地,总是这么悬着,太难受了。要是他们是真的在一起,她大方祝福,也不必再去思考他某个举动背后代表了什么意义。


    如果不是……


    她没有再往下想,微信里传来了黄茵花的回复:【没问题呀!我还有一个镜头就拍完了,地址发我!】


    两人约定好时间地点,娄语回酒店简单收拾了下就提前到了酒吧包厢,过了时间黄茵花也如约而至。


    她在她对面坐下,娄语的眼神很克制,只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就收回来。


    几年前闻雪时还和黄茵花炒cp的时候,娄语刻意让自己不要去关注她,更别说和黄茵花有交流了。


    这样单独的两个人喝酒更是第一次。


    黄茵花意外道:“没想到会是你主动约我出来。”


    娄语把酒单推过去:“要喝杯热红酒吗?这家煮得味道特别好。”


    黄茵花接过:“是吗,那太好了!”


    “你喜欢热红酒?”


    她摇头:“何灵喜欢,她下次来这边拍戏不愁没地方喝了。”


    “……翁何灵?那不是……”


    她要是没记错,上次在酒局里,黄茵花提到过那是她最讨厌的女演员。


    黄茵花笑着,眉眼弯弯的,俏皮十足。


    “游戏里谁说真话呢?当然都是反话了。”


    最讨厌的,就是最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


    祝高考的大家都能旗开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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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在这个圈里,很多人的性向都不直,娄语早就清楚这一点,有很多圈内朋友都是,并且过去她还被共演的女演员表白过。如果今天是别人告诉她,她可能就会哦一声,不会产生什么波澜。


    但这个人是黄茵花,她无法抑制住惊讶的情绪。


    自认为的事实被一句话轻飘飘打碎。


    她哑然:“我以为你和闻雪时……”


    “我和他在一起吗?天,你真的这么想啊。我还以为我感觉错了。”


    娄语喝了一口酒:“你们挺默契的。”


    “怎么会?!”


    娄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八卦一些:“不然他怎么会来这个综艺?而且游戏环节里你们也挺熟的。比如那个泳池里的猜词,真的挺有默契。”


    黄茵花哭笑不得:“这真的冤枉我了。你忘了我们拍的电影了吗,我在里面是聋哑女,所以我们俩一起辅导过手语课啊,猜词这个当然很轻松!”


    娄语怔忪,又有点怀疑道:“可是想念……这个词,那个动作也是手语吗?”


    黄茵花暧昧地摇头:“这个动作不是,算是闻雪时的一个小动作吧?五年前的时候他就老是会这样子发呆,跟我说话特容易走神。我就好奇问他你想什么呢,他说我在想我女朋友。”她至今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肉麻,“被想念的人当然看不见那个动作了,因为想念的人总是不在身边的呀。”


    砰地一下,有什么东西往胸口撞了上来。


    娄语心慌地举起杯子,猛地喝了一口大酒,不可置信地问:“五年前你就知道他有女朋友?”


    “是啊。他亲口告诉我的。在配合炒作之前,他说他不能隐瞒自己有女友的事情,如果我不接受可以不炒。”


    “……”


    “娄语,你别装啦。我知道这个人是你。”


    娄语拿酒杯的手一颤。


    “虽然闻雪时当时没告诉我女朋友是谁,但这次综艺,我能察觉到,是你吧。”


    娄语立刻反驳:“怎么可能,你别胡说。”


    黄茵花自然不相信她的话:“本来我还疑惑呢,为什么闻雪时愿意‘扶贫’,其实我们这几年没怎么联络,接到综艺邀请的时候我压根没想到这事儿能成。现在我想明白了,因为嘉宾里有你?就跟这次来探我的班一样,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我没拆穿他。所以你要说他是因为我来这个综艺,那才是不可能的。”


    娄语直接道:“不会。我们有过很多次共同上综艺的可能,这不是第一次。”


    “所以你们是刻意避开了?”她愈发笃定,“如果没有关系,何必刻意避开。”


    “……都说了不是了。”


    “诚实一点嘛。就像我可以大方告诉你我和翁何灵在一起一样。我们在一起两年了。”黄茵花把手机丢出来,“你别怕我录音啥的啊,我可不是那种小人。我知道你也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等等,两年……”娄语突然想起什么,皱起眉,“那闻雪时呢,他知不知道你有女朋友这件事?”


    在圈子里大家都知道炒cp要尽量避开有对象的人,不然营起来尴尬,爆雷了也是两败俱伤。如果事先隐瞒就是在刀尖行走,她就曾经这么做,只不过最后安全着了陆。


    “他当然知道。因为五年前他很诚实地告诉过我,所以这一回我也开诚布公地告诉他了。不过放心,我这个爆不了。”黄茵花耸肩,“你看,我不和你主动坦白,谁会以为我们是恋人?女孩子嘛,哪怕嘴对嘴亲手挽手睡也不会被认为怎么样,更何况明面上我和她关系很一般。”


    “……那你为什么会告诉我?”


    “我刚才说了,我感觉到你好像误会了。我不想你们因为我……其实早就想告诉你的,但怕影响录制,还是决定等结束了再说。”


    娄语沉默,最后她一口气把杯中的酒喝光,算是默认了这件事。


    “其实你真的不必和我说这些,我们都已经分手五年了。都是很过去的事了。”


    “五年……”黄茵花突然瞪大眼睛,“你们分手不会是因为我吧?!”


    娄语失笑:“你想什么呢,当然不是。”


    “噢,那就好。”黄茵花聪明地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总之呢,我们也算是共享秘密了?那来碰一杯吧!”


    娄语举起酒杯,空空如也,刚才简短的对话间她居然就已经耗光了一整瓶红酒。


    *


    结束和黄茵花的这场酒局已是深夜,黄茵花醉醺醺地说着不能再聊了,再聊下去被何灵知道要完蛋。


    “我和闻雪时在镜头前怎么秀都没关系,但要是被她知道我和你这个大美女私下单独约酒,我可得解释半天。”


    娄语欠身道:“是我这个大美女考虑不周,下次叫上她一起喝。”


    “哈哈哈!拜拜!”


    两人坐保姆车朝反方向离去,娄语闭上眼陷在座位中,和黄茵花聊完后的心情不知道该如何纾解。


    她们后面就没再聊闻雪时的事了,黄茵花也看得出来,所以东扯西扯闲篇。但光是开头聊的这一部分,就足够她思绪翻涌。


    所以他做的一切都是营业吗,发照片,弹钢琴,这些比当年还卖力的单方面营业属实没有必要,就连吃到红利的黄茵花本人都不理解。


    黄茵花甚至说:“那条纪念日的微博我都不敢认领。”


    那要她该如何理解?


    娄语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想到头痛,随意地拿出手机乱刷试图转移注意力。


    她的小号已经取关了闻雪时,可之前偷偷关注过的一些粉丝没取关干净,有个嗑樱花的大粉头还在。


    此时首页一刷新,此粉头发的微博跳到了她首页。


    [仅粉丝可见]


    @春日漱石:曹啊真的复婚了吧,闻sir貌似去探班了,黄牛发的航班号他昨晚真的飞怀南


    评论直接楼中楼聊起来了:-


    这男的这么嚣张,真一刻也离不开他对象啊!-


    妈的,真的在谈了?-


    谈没谈不知道,但我听到瓜说确实去探班了,两人还被剧组的人拍到照片了-


    哪个剧组?樱花不是去拍广告的吗-


    娄语的剧。好像就在隔壁棚,他俩去找她被拍下来的-


    我晕,为什么是娄语……-


    她咋了吗???-


    没有,我就是有点膈应-


    居然和我同感的吗,我看综艺的时候也有点被她膈应到,晦气-


    为啥啊??懵逼-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闻sir态度对她不太一样-


    想多了吧,不就高空绳索的那时候有了下亲密接触而已,论坛都讨过一轮了,就是绅士的条件反射-


    还有最后结束牵她的那一下……-


    你居然会被那个刀到?不是吧你,我觉得这完全是男德糖诶,所有人都去返回去找娄语的时候就闻sir不去,结果人都精疲力竭到他跟前了他能装作看不见吗?这和高空绳索一个道理,都是礼貌-


    就算是这样,我还有个点过意不去,就是大家嗑的那张微博照片-


    那张照片又咋了????那可是惊天巨糖!-


    就因为是巨糖所以我细细品了很多遍,你们有仔细看过那张照片吗,背后照进去的人就是娄语-


    无语,这个当时我们就嘲笑过了啊!他就是拍摄技术不好,不止娄语拍进去了,周永安也拍进去了-


    周永安都只有半边身体,完整被照进去的只有娄语一个-


    所以呢……你到底想说啥?-


    我最纠结的一个点是,如果他真的是不小心把娄语拍进来的,那发上来的时候完全可以把人裁掉。但是——他为什么不裁呢?


    后面那个一直争论的粉丝没有再回,估计也是被问到卡住了。


    娄语围观了这场cp粉之间的内斗,意外地被提醒到了一个崭新的角度,不可置信地也开始多想。


    她迫切地再次搜索闻雪时的名字,点进对方的微博,拉到那条微博。


    她放大那张照片,的确,背后有自己入镜,把这部分裁掉也不会损失画面的完整性。


    可确实没有裁掉。


    到底是忘了,还是故意?似是而非,无法判断。


    娄语怔愣地盯着屏幕,刚退出照片,手一滑,不小心点进了上面那条弹钢琴的微博。


    底下又多了一条新的被顶上来的热评:


    【我终于扒到曲子了!是鲸鱼马戏团的Avignon!】


    Avignon,阿维伲翁。


    *


    娄语浑浑噩噩地回到下榻的酒店,程序化地泡完澡敷完面膜,开了瓶红酒,又一个人很嗨地喝光了一整瓶。


    她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受,明明是曾经最亲密的人,可自己现在居然要靠陌生人的解读去重新看见他,看见那被被藏起来的信息。


    她又很庆幸,正因为他们是聚光灯下的人,才会有人拿出学术研究的态度,举着放大镜不错漏任何一个信息。


    因此,她才得以知道。


    她甚至在想,他是不是也一清二楚,才故意利用这个方法散布他想表达的讯息。又偏偏说一半漏一半,就是在钩她主动。


    阿维伲翁,阿维伲翁……


    他知道她无法抗拒这四个字。


    狡猾又无比可恶的男人。


    为什么会是阿维伲翁,和纪念日有什么关系?好奇心快爆炸,娄语拽过手机,输入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


    应该早就换了吧……手指悬在绿色的按键之上,刚才无比流利的速度猛地停滞在了这一步。


    手指开始紧张地痉挛,她抬眼将另一瓶刚开封的红酒拿过来,直接对瓶吹,顺间半瓶下去。


    红色的液体在粗鲁的饮势下流满唇缝,娄语毫不在意地一抹,沾了满手的粘腻。


    带着酒渍的指印终于按下,像身体流出去的一滴血挂在上面。


    娄语面无表情地盯着拨出界面,“嘟——嘟——嘟——”,她平静地听着。


    响到第四声,她松气决定掐断的前一秒,命运让这通电话接通了。


    “喂?”


    电话那头响起了闻雪时冷淡的声音。


    娄语如梦初醒,突然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即刻切断电话,将手机啪地甩到一边。


    百分之九十九。她认为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他和自己一样换了电话号码,她才敢侥幸地按下拨出键,才能这么平静地听着忙音。


    唯独不敢相信的唯一,那样猝不及防地摊开在自己面前。


    ——他没有换。


    娄语心脏狂跳,从沙发上暴躁地起身,赤着脚在地毯上来回踱步,神经质地碎碎念,没事的,他认不出我现在的号码,不会知道是我打的。


    下一秒,手机铃乍响,娄语浑身一抖,停下脚步。


    死寂的房间内,微弱的铃声被放大数倍,像俄罗斯转盘中的一发实心弹在耳边打了出来,砰———擦着她耳边过去。


    她屏息盯着屏幕上显示的那串数字,在对面那个人的耐心告罄前,终于抬手接住子弹。


    她按下了接通。


    “喂。”


    这一次,她先开了口。


    作者有话说:


    鲸鱼马戏团真的有这首曲子,叫《艾维////尼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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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电话那头寂静片刻,传来闻雪时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恍惚。


    不问你是谁,不问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而是一个这么稀松平常的问候。


    娄语在地毯上坐下来,靠着沙发,好半天才回他。


    “你猜到是我?”


    “感觉。”


    娄语故作轻松道:“我没想到你电话没换。”


    “所以……你是打着玩?”


    “当然不是。我……”


    从前他们有过很多这样的时候,经常因为拍戏分隔两地,收工回来的深夜才有时间打一通电话。


    那时她远远住不上现在这样豪华的酒店套房,但也绝不必像现在这样,需要绞尽脑汁筹谋借口才能和他打电话。


    “我……是想,既然是你要买房子,你直接和我谈吧,不用通过中介了。”


    闻雪时哦道:“那我们先把之前没来得及聊完的聊一聊?”


    “一码归一码,先把房子聊清楚。”娄语一顿,“如果你是真的想买,我可以考虑把房子卖给你。”


    “当然是真的。”


    “……”娄语垂下眼睛,双手揪住了地毯上细小的毛绒,“你确定吗?那个房子很老了,没什么投资价值。”


    “那你当初又是为什么要买下它?”


    直击核心。


    半晌,娄语幽幽开口:“有时候旅游一趟的时候,结束了不都会买一个纪念品吗。没有任何用处,就摆在那里,只是纪念。”


    “所以我们之间的过去,对你来说是值得摆放在那里的纪念品,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她没有回答,可没有回答本身就是一个答案了。


    “那么现在要卖掉,是不需要这个纪念品了?”


    她依旧没吭声,默认是这样没错。


    闻雪时继续追问,语气却很淡,仿佛浑不在意。


    “是有新的替换了么?”


    他一步一步逼近,使得娄语无法再沉默。


    “不是。”娄语同样平常的语气回答,“只是我以为纪念品都出新的版本了,我还拿着过去的总是欠点意思。想起来是该扔掉了。不然对别人也是种困扰。”


    短时间内的沉默,接着,她听到了他的笑声。


    “谁出了新版本?我吗?”


    娄语摸索到桌边的红酒,用力灌了一大口道:“纪念日,都上热搜了,大家都猜测你是有新情况了。”


    闻雪时直接道:“那你知道我弹的是什么吗?”


    “……刚知道。”她舔了下唇边的酒渍,“但五年过去了,我还没有自恋到认为阿维伲翁这个地方一定不会与别人有关。”


    闻雪时停顿了一会儿,微微叹息。


    “我说过不会再为第二个人弹奏的。你忘了吗?”


    娄语一愣。


    她摸索着将杯中的酒喝完,含糊地笑:“那是几年前说的了,八年,九年?太远了,谁说还能记得一清二楚呢。”


    闻雪时便也沉默了。


    “这些年能发生多少事儿啊,我之前都以为你是因为黄茵花才上的《夜航船》,虽然今晚我见了她,知道大概不是。”她放轻声音,“那你为什么要上节目呢。我们明明都这么久不见了。”


    电话那头一直安静着。


    他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太久没见了,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人生是不是迈进新的旅程了。”


    娄语眼睛猛地一酸。


    她不想在他面前失态,匆匆地说了句我很好,明天还有拍摄,先不聊了。她挂断电话,抽纸巾去擦眼泪。手机兀自作响,她没再管,直到它偃旗息鼓。


    酒喝空了,娄语仰面躺在地毯上,思绪和视线所及的天花板一样空白。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不知不觉在地毯上睡过去。醒来时一身冷汗,胸腔涌上恶心,肚子胀得像有三个月的身孕,整个人乏力到站都站不起来。


    ……大事不妙。


    娄语咬牙摇晃着从地毯上起身,没走出两步,哐当一下重摔在地,压得左边手边都是麻的。


    她摸索着身边的手机,无助地播出栗子的电话。


    *


    闻雪时打开娄语的房间门时,整个人停滞了一刹那。


    那个女人握着手机狼狈地躺在昏暗的房间里,白色的地毯上一道道凌乱的红色液体,粗看就像飞溅的血液,走近才闻到浓重的酒气。


    幸好,幸好只是流出来的红酒。


    他大踏步将人从地上抱起,小声又急促地叫她:“娄语?”


    她迷迷蒙蒙地支声:“栗子?”


    “是我。”


    听到闻雪时的声音,她半掀开眼,又很快闭上。


    “我在做梦啊……”


    “……”


    闻雪时皱起眉头,摸了摸她鼓胀的肚子,判断可能是急性肠胃炎。他不再和这个已经意识紊乱的病人多费口舌,直接脱下外套将人一裹,带到地下车库,一路疾驰开往医院。


    车子开得飞快,沿路闯过数盏红灯,昏睡过去的娄语突然醒过来,挣扎着拍了拍车窗。


    闻雪时见状紧急刹车停在无人的路边,娄语凭着本可能叩开车门,翻身到地上开始呕吐,她身上那件他的外套可遭了殃,被吐得一塌糊涂。


    他追着下车,将人拢到怀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娄语吐了一通,表情稍见好转,往后仰进闻雪时的怀里,他皱着眉,用拇指抹去她唇边呕吐的痕迹。


    另一只手摸上她的脑袋,察觉到异于平常的热度,明显是高烧了。


    她察觉探到额头的掌心,半眯起眼,似乎在费力地确认这个人是谁。


    她确认了是他,呢喃道:“闻雪时……怎么你还在我梦里。”


    他动作一顿,将人重新抱上车,一边哄着她。


    “你不是在做梦,我现在带你去医院。忍一忍,很快就不难受了。”


    娄语歪着脑袋陷进副驾,很固执地摇头:“这当然是在做梦,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乖。”


    他忍不住按了下太阳穴,两个人的对话不知觉退化到幼儿园的水平。最无语的是他居然奉陪下去。


    “可是,如果不是梦,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语气异常平淡,“怎么会这样抱着我,又这样和我说话呢?”


    闻雪时准备发动车子的手一紧。


    “这样是怎样?”


    “好像还很喜欢我的样子。”她咧开嘴,笑得却很难看,“可这明明是不可能的。”


    他侧过脸看向娄语,她却已经不再看他,扭头抵着车窗,眼睛又摇摇欲坠地阖上了。


    在回过神前,他已经伸出手,碰向了她的脸,喊出了那个很久没再喊过的称呼。


    “小楼。”


    被喊到的人发出鼻音回应他,没觉得有任何不对。


    这是在梦里啊,对吧?


    她悄悄又放肆地将脸凑上他的手掌,抽了下鼻子,声音小得像一戳即破的泡沫,飘到他的耳边——


    “这个梦好难受,可我有点不舍得让它结束。”


    *


    娄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在医院的单人病房。


    她的记忆落在最后给栗子打了通电话,应该是她把自己送过来了。


    可病房此刻无人,她环视床头柜,吃力地够到手机,刚想给栗子打电话问问眼下的情况,但在看清通话记录时愣住了。


    最新拨出的通话依然是那串眼熟的数字……


    糟糕,难道自己按到的是最新通话,打给了闻雪时?


    她无比错愕,病房门随即被打开,她抬起眼,对上闻雪时的视线。


    “醒了?”


    他神色如常地关上门,身上只着单薄的黑衬衫走到病床边,将手上的袋子置到床头。


    “舒服点了吗?吃点东西?”


    “这是意外。”娄语立刻举起手机申明,“我原本要打给我助理的,估计你是最近通话的原因,才打到你那里去的。”


    闻雪时回了句知道了,继续取出袋子里的小米粥,将东西布好,又把她的床板调高。


    “舒服了就吃点。”


    娄语沉默片刻,摆弄了下手机,这才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一边含糊道:“昨晚的事真的麻烦你。我会叫我助理过来,你可以先走,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却不紧不慢地在床边坐下来。


    “我下午的飞机,不着急。”


    “……”


    娄语点点头,干脆地闭嘴解决嘴里的食物。


    他低下头发消息,间或抬头看她一眼有没有在好好吃,这种古怪又平静的气氛竟奇异地延续下去,让人产生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这种错觉在他忽然伸手,用指腹轻轻抹了一下她的唇边时到达顶峰。


    他收回手,取过纸巾擦掉指腹上沾着的食物痕迹。


    “吃东西还是会漏嘴。”


    娄语的咀嚼停了半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给予反应,于是又机械性地继续咀嚼,都没意识到嘴里的食物已经空了。


    闻雪时将纸巾扔进纸篓,娄语咬着牙,忽然道:“不要再这样了。”


    他嗯了一声:“怎么了?送你来吐一路的时候我都是这么帮你擦的。”


    “……”


    娄语再次错愕,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她万分慌张地问:“你送我来没被拍到吧?”


    闻雪时沉默片刻,蹙着眉头回答。


    “你从醒来到现在,都没关心一下你自己。”


    娄语大不了道:“我能醒过来就没什么事。”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语气压抑着。


    “这次运气好只是急性肠胃炎,下次呢?胃出血,胃穿孔?胃已经底子差成这样,房间里还一堆空酒瓶……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娄语垂下眼,笑了笑。


    “我老实说吧,我切胃是因为当时分手后控制不住暴食,但归根究底是为了争取角色,恰好撞上那个时机,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对待我自己。所以你不要觉得是因为你提了分手就对不起我,更不必觉得亏欠我。”


    闻雪时听到实话,嘴唇颤动。


    娄语松口气,低下头,自顾自张嘴塞了一勺小米粥。


    他站起身,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烟,摸着烟身,好半天只说出干燥的三个字:“对不起。”


    娄语听后轻笑:“不用,真的不用。要真说对不起,我也得对你说。”


    “……”


    “你真的不用留下来照顾我,已经很麻烦你了。”她又催了他一遍,“走吧,我们两清了,不再存在谁对不起谁。”


    闻雪时看着她,眼中有一种非常痛的东西,然而她一直低着头吃粥,眼里看到的只有一片稀稠的白色。


    她听到他说:“是,也许已经两清了。毕竟我们分开的日子已经比曾经还要长了。分手确切来说不是五年,而是四年零六个月了。到除夕前一天为止,正好是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时间。”


    娄语舀粥的动作一顿,尔后恍惚地明白过来。


    “……你在微博上发的纪念日,是这个意思?”


    他摸着烟,不知不觉捏成两半,捻着漏出来的烟草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是,算是我擅作主张定的纪念日吧。”


    所谓的纪念日,不过是那一天,他们分开的时间终于开始超越曾在一起的日子。此后,彼此曾占据各自人生的比重将会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行渐远渐无书。


    作者有话说:


    提醒:下一章是回忆(跟破镜有点关),鸭头们按需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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