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孜那华、阿卡拉、斯姆克三国联合研发的wfbd-1号载人飞行器将于星历1202年十一月十一日二十点三十分首次远征,这是阿尔思星球真正意义上探寻星际同类的开始。此次星球计划负责人是来自孜那华国的威熙博士,她将带领阿卡拉国的布鲁博士,斯姆克国的杰因汉博士共踏征程,阿尔思全球联合卫视将为您全程直播……”
“……值得一提的是,ae星球计划的负责人威熙博士是阿尔思星史上首位获得阿尔思终身成就奖的女性航空师。她不仅设计了前所未有的wfbd-1号载人飞行器,还首次发现了精神力能量波……”
“威熙博士对ae星球计划的执着非同一般,她甚至因过于执着此计划三次离开星际航空中心,险些断送科研生涯,然而其令人惊叹的天赋又数次使她化险为夷……”
世界各国的通讯为同一件事疯狂闪动,威熙的名字被千千万万遍提及,她那张普通而寡淡的脸出现在大大小小的屏幕上,和无数阿尔思星球人的脸交相辉映。
人们聚集在广场、原野、山顶上,以期亲眼看到wfbd-1号飞行器冲上云霄,谱写阿尔思星球新的历史。
此刻,在wfbd-1号飞行器上,被热烈讨论着的主人公面色微凝,正最后一遍核对各装置参数。她的左右两侧后方,是同样不苟颜色的两位男性。驾驶舱里只有各设备检测的机械声,与外界热烈的气氛相比,此处稍显沉闷。
最后一遍检测正常,各处显示器绿点长亮。
galaxy国际空间站所有人提着的心稍稍回落。
-
嘀嗒。
嘀嗒。
嘀嗒。
…………
威熙的心跳和指示盘上的指针统一节奏跳动着,明明暗暗的指示灯绿光反射在她脸上,映照出她眼尾微不可见的细纹。她目光平静坚毅,难辨喜怒,好像她即将要做的,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发射任务,好像那个因为坚持ae星球计划被阿卡拉国除名,被斯姆克国驱逐的人不是她而是别人。
“我一直挺好奇的。”飞行器内的沉默被打破,声音从她左后方传来,是阿卡拉国的布鲁博士。在此次星球计划负责人角逐中,他以三票之差输给威熙。“您的三部著作皆乃天方夜谭,精神力学说更是毫无科学根基……我有时候甚至在想——”
威熙不用回头,已经知道此刻对方是什么表情——故作轻松,像是在开玩笑,实则充满恶意——
“恕我冒昧,我有时候确实觉得……您或许,精神有一定问题……”
“当然,天才都是精神病患者……这不能否定您的优秀,您确实天赋异禀,只是,只是,下阶段进行精神力与飞行器连接测验,你告诉我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威熙没有回答他。
飞行器内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你知道的,此次任务长达一年。”身后的人吐出一口气,语气不甚确定,“我们或许会有各种意外……”
“我只是希望到时候脑子里的困惑少一点儿。”他的声音一下子微不可闻。
《精神力初论》他看了一百二十遍。
神经病女人,神经病学说,该死的。
威熙依旧没有说话。
在布鲁即将暴怒之时,右边的杰因汉博士开口:“威熙博士,飞行器还有十分钟就要起航,你知道的,布鲁博士他——”他蓝色的眼睛望着显示器,光滑的金属面板反射出威熙的背影。
“有关精神力的深层论述在出发前我已经完成,如果你感兴趣,任务完成后可自行阅读。”威熙往左微微侧头,语调如常。布鲁博士能力超群,但易怒易躁。为了顺利起航,她不能再激怒他。
杰因汉博士摸了摸袖口。
布鲁博士没有再说话。
-
嘀嗒。
嘀嗒。
嘀嗒。
…………
驾驶舱重归寂静。
-
“星历1202年十一月十一日二十点三十分,ae星球计划启动,wfbd-1号载人飞行器准备完毕,3秒后将自动触发发射程序——三、二、一!”
飞行器直射星空。
在飞行器启动那刻,威熙似乎听见了遥远的欢呼。
她恍惚一瞬,浩瀚宇宙浓黑不见边际,星云灿烂如繁锦。
wfbd-1号,瓦弗波德一号。
瓦弗波德,三十年。
她看着闪烁的群星,知道这可见的星星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距离她几百光年。在这几百光年的距离里,或许某一颗恒星,就是瓦弗波德星。她将耗其一生,寻找这颗星星的位置,飞蛾扑火般靠近。
瓦弗波德一号,不过是开始。
不过,已经开始了,不是吗?
在子弹飞出去的那一刻,两个男人同时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二人同时愣住。
这是他们和威熙共事以来,第一次看威熙笑。也是最后一次。
子弹从背后穿胸而过,反光的金属面板上,威熙身体一僵,嘴角的笑容凝住。
“这是联合会共同决定……”
威熙一瞬间明白了。
如果精神力学说成立,如果女性的精神力比男性强,如果精神力可以连接一切……
这不是阿尔思星球那些男人们想要的未来。
被子弹贯穿的胸口空荡荡,连着心中苍茫茫一片。威熙扯了扯嘴角,呵,谁关心阿尔思的未来?
她望着万千星辰,目光中深深眷念:瓦弗波德,我的故乡。
-
“此刻,在瓦弗波德帝国全体国民的见证下,我宣布,你们结为伴侣。”
场下掌声雷动。
威熙心中一痛,又骤然一悸,脑中天旋地转。她蓦地抓住身旁人的小臂,无法控制地呻-吟一声,“陛下!”
身旁人转过身来,微微下倾,“怎么了?”声音温和,又泠泠如泉。
在她即将看清他的脸时,她身体一软——
一双修长白净,骨节分明的手撑住了欲往后倒的身体。
“啪——”威熙的手狠狠打在男人手上!
众目睽睽之下,威熙一下子拍开他。
全场哗然。
-
威熙额上冒汗,呼吸略重,她睁眼盯着全场,目光微滞。
“这是怎么了?”
“突然就……”
“不会是高兴傻了吧……”
“刚刚又哭又笑的,现在一副吃人样子……”
底下窃窃私语,皆是一脸莫名。
威熙瞳孔阔了又阔,她盯着大殿中央标志性全息屏——曾经,这里有六块;现在,这里已经九块。
她曾跟在母亲后面,无数次来这里玩耍,她会在全息屏的基架上涂涂画画,还会给全息屏梆流苏。
母亲。
威熙的目光落在大殿之下首列第一人身上。她的目光一抖,眼眶徒然一热。
威姚长年身处上位,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她的眼睛和威熙对视,压迫之感强绝。
威熙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有力量的注视了。这是独属于瓦弗波德星球的目光,这是女人的目光。
——自信,强大,万物我有。
她环视一周,熟悉的,陌生的……
威熙的指甲嵌进肉里,掐出泛白的掐痕,刺痛,又好像不痛。难辨真幻。
三十年此魂他寄,三十年风雨泥淖。一朝子弹穿膛,她以为一切归尘。
未曾想,未曾想……
如果这是回光返照,我威熙感谢神明恩赐!
“接下来该做什么?”她兀地出声,声音平静而有力,目光灼灼。
身旁的侍卫被她看得愣住,又立马反应过来,颔首道:“殿下,该敬酒了。”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威熙端起酒杯,未曾扭头看身后半步之遥同她一起举杯的人是谁,眼睛扫视一周——他们都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他们是她曾经想象过的样子——长大后的样子。
十二岁遇上星球事故,一缕孤魂在外漂泊三十年,死前竟得亲朋相聚,举杯欢送,无憾!
她遥遥举起,杯沿朝威姚的方向倾斜。大殿人群泱泱,跟着举起酒杯,淡黄色的酒液在琉璃盏中轻轻晃荡,水晶柱流光溢彩,九面全息屏上闪现着瓦弗波德帝国全国各地的人们,他们成群结队聚集在一起,亦举起各式各样的酒杯,他们的身后,是帝国广场,是埃尔原野,是玛丽街,是普雷亚尔山脉——是她的故国。威熙声音发颤,朗声道:“感谢各位的到来,威熙——永记此景!”一口饮尽。
底下人面面相觑,细小的交谈声稀稀疏疏。
“噢老天,她一口将新婚酒喝完了!”
“不是该陛下喝吗,这……”
瓦弗波德的新婚酒,辛辣浓烈,不善饮酒的人一口即倒;即便是千杯不醉的人,也受不了一杯满饮。
众人看着她连饮三杯,仰起的下颌角瓷白如玉,酒液像汗滴一样蜿蜒而下。真是一位艳照四方的女人。
然而当她端起第四杯新婚酒时,场上众人已无心欣赏她的美貌,目光挪到她的身后——嬴渊大帝身上,氛围渐渐微妙。
新婚酒酿造得如此浓烈,和瓦弗波德帝国的社会风俗有关。在瓦弗波德帝国,新婚之夜是不该发生关系的——这是女性对男性的爱护,表示我认可你的纯贞。自然有不像样的纨绔女性不愿意给男性尊重。新婚夜被戏弄的可怜新郎会一辈子背上“荡夫”的贱名,至死难以抬头。地位低下的男性迫于无奈,只好偷偷用最为浓烈的酒替换掉清淡的新婚酒,以此躲过夫主的羞辱。此种方法流传开来,渐渐成为瓦弗波德帝国婚俗中的一环——新郎在婚宴上喝下新婚酒,酒劲儿发作后被人扶下去,他用软绵绵的肢体向众人昭示——今夜,他会保持纯贞。
新婚酒越烈,越表示新娘对新郎的珍爱,也越表明新郎对自身纯贞的看重。
但是此刻,威熙面色如常地饮下第四杯浓烈的新婚酒,这,意味着什么?
要不,是皇家礼仪队失职,竟敢在如此重要的帝王婚礼上以次充好,践踏皇家颜面。
要不,是新娘不愿意给新郎体面。
从婚礼的其他细节看,前者的可能性稍小;再加上礼仪队的队长是嬴渊的表姐嬴汀,年六十的一品王夫人,对礼节看得极重。此次婚礼由她全程操办,中途曾多次开除办事不力的采购人员。嬴渊大帝是皇室形象的正面代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室并不想在如此上大的婚礼上有失体面。前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第二种的可能性就大了。
威熙质疑嬴渊大帝的纯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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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窃窃私语声逐渐变大,落在嬴渊大帝身上的目光晦暗不明。
刚过十六岁成人礼的年轻帝王,身姿挺拔,脊背直直如竹,污秽之猜有一句没一句扎进他耳中,令人难堪。少年面容端重,只是站在威熙身后,不发一言。
旁边的侍卫轻而急地悄声叫道:“陛下……”他毕竟身份尊贵,此刻全帝国都看着闹剧发生,他应该有所行动,阻止新娘继续胡闹下去。
少年只是站着。
他没有看威熙,也无视了气急败坏的皇家礼仪队,他目光朗朗,注视着大殿众人。
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地方,声音戛然而止。
众所周知,嬴渊大帝是全帝国最好看的男性,谁也不能否认美貌给陛下带去的无法比拟的竞位优势。在帝国的少女们之间,甚至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若能娶陛下,政治权力说放下就放下。
被那双端庄又清亮的眼睛看着,人心肮脏无处可藏,要出口的恶语瞬间没了理由。他不愧是最符合瓦弗波德气韵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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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熙喝下第四杯新婚酒,天地扭曲黑暗,混沌如同她中枪那一刻。手一扬,酒杯抛出,威熙干脆利落晕死过去。
一滴眼泪悄悄滑进鬓角。
再见,瓦弗波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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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倒的威熙被侍卫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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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礼仪队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我们的问题。下一刻又皱眉纠结——现在,好像也好不到哪儿去。
接二连三的变故令众人措手不及,大殿氛围走向凝滞。
全程围观的帝国群众早已在公屏上炸开,公众信息中心消息无数,帖子眨眼上百万。
侍卫僵硬着身体托着威熙,看了看赢渊大帝,又看了看首相大人。
威姚脸色铁青,低声道:“带下去,醒酒!”侍卫如释重负,带着威熙匆匆离开。
威姚正欲上前,仪台上的少年朝她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威姚脚步一顿。
他开口:“此心耿耿,星辰可昭。”随即举起酒杯,一口饮尽。
全息屏幕上,全帝国人民看着帝王的脸由白转红,玉脂般细腻的脖颈血管凸起,青色若隐若现,来不及吞咽的酒液滑过喉结,顺着青色流进衣襟里。
他将酒杯翻转过来,以示满饮。
众人正欲鼓掌,却见他拿起第二杯,不由分说再次饮尽。众人鼓掌的手僵在半空。
第三杯。
第四杯。
威熙喝了四杯,他喝了四杯。
少年眼睛紧闭,红唇被酒液润得水亮,第四杯最后一滴酒滑入喉咙,他身体摇了摇。
大殿落针可闻。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睁眼,面向大殿中央,眼里水雾迷蒙,高贵典雅中透着一分春色。有幸在场的少女们,呼吸随之一窒。
帝色绝品,所托非人。
威熙似是而非的暗示,帝王用他的倔强做了回答。
谁都知道,刚刚成年不久的赢渊大帝只在自己的成年礼上浅浅碰过酒精,他并没有多长时间锻炼属于成人的酒量。
一下满饮四杯。他是用生命捍卫尊严。
他摇了摇头,努力保持清醒,顿了几息道:“诸位畅饮!”这是婚礼结束,婚宴开始的宣词——本该由新娘宣祝。
掌声雷动。
凝滞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人群三三两两碰杯,“恭喜。”“恭喜。”
全息屏上跳动着各地人群举杯畅饮的场景,人们随着婚乐大声歌唱,放肆舞蹈,每一张脸喜气洋洋。
年轻的帝王完成了他的使命,倏然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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