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爸爸去哪里了啊?”田美,也就是田光前的女儿问着。
“爸爸去看他的战友去了。”
“他战友都在哪里啊?”田美追问。
田光前的妻子沉默了一下:“都在一个开满了鲜花的地方呢。”
“我也要去看!”还不懂事的田美说着。
此时的田光前拿着一束向日葵,走在烈士墓园当中。
因为存在部分和牺牲同志有社会关系的同志仍然在潜伏的情况,或是有牺牲同志的亲友还生活在对立的阵营的情况,很多隐蔽战线的烈士用的都是无名墓碑,甚至很可能只是一个衣冠冢。
田光前熟练地走到了一个墓碑前面,将向日葵放在墓碑前。
看着墓碑,田光前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有一个女孩对自己笑,说:“你这么害羞,是干不好我们这项工作的!”
那时候的田光前,刚刚从军队辞职,开始潜伏生活。
在纸上敢yy的田光前,面对陌生又漂亮的女孩子,也难免有点手足无措。
急需男朋友的女孩靠近,挽住田光前的胳膊:“喂,你放松点自信点,待会儿你可要帮我搞定相亲对象啊!拿出气势来!”
田光前压低声音,特别不理解:“我也想,但是我做不到啊!组织怎么就给我分配了这么个任务啊!”
“谁让原本要执行任务的同志突然在过关时被那群人扣押勒索钱了,这不是没办法吗?你着。
田光前也没想到,这一顶,就顶了两年。
两年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大小姐要跟这位吃软饭的小白脸作家结婚了,却听说大小姐要嫁人了,新郎不是田光前。
那时候,大家看田光前的眼神都是同情的。
特别是后来有小报爆出,因为大小姐的父亲拿田光前的性命作威胁,要求大小姐联姻,一直不同意的大小姐才屈服并忍痛分手,嫁给了一个完全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的花心大萝卜。
小报记者信誓旦旦说,也是因为这样,独守空闺的大小姐才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郁郁而终。
然而田光前知道,她不是郁郁而终,信仰坚定如她根本不会让什么独守空闺的难过或者感情的失利影响工作,她只是在掩护战友的时候受了重伤,没能抢救回来,她会嫁人也不是因为父亲拿男朋友作威胁,而是她亲爹和后来的婆家手上能整合出一条非常重要的药品运输线,对当时突然被三民党端掉一条重要运输线的工农党来说至关重要。
因为意外重伤不治,大小姐的父亲和丈夫一家多少猜到大小姐的身份有异,只是作为商人的双方不想惹麻烦。
毕竟三民党那些贪官很喜欢找工农党家属敲诈,而这件事情说出去,还可能会暴露工农党的人,在两家眼里工农党简直是个疯子,到时候肯定会报复两家。
于是两家默契地掩盖了事实,用抑郁病亡为由,给大小姐匆匆办了葬礼,火葬之后下葬。
葬礼那天,田光前穿着她送的衣服鞋子,用她送的钢笔在到访哀悼客人名单上写下了名字,所有人对着她的丈夫说“节哀”,却对着田光前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三个月后,她要守护的运输线又有意外,从那之后,田光前交往了不少有钱小姐姐。
有人鄙视田光前对不起她的深情,觉得大小姐不值得,田光前也不过为她守身了几个月。
也有人说,从她走后,田光前交往的女士都有她的影子。
听到这些说法,田光前也只是一笑,摩挲一下她留下来的藏了党的标志的胸针,想到她骄傲地说这是她的“党徽”时的样子。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只是,好想你。
时间久了之后,大家都渐渐淡忘了大小姐,就像大家都淡忘了田光前一开始被说“吃软饭”是什么情况一样。
田光前也以为自己忘了。
忘了一开始的时候僵硬着手脚不敢动,要大小姐一边投怀送抱一边咬牙切齿说悄悄话:“你倒是伸手抱我啊!”然后被大小姐教训一顿,不好意思地练习抱她练习了几十次。
忘了刚执行任务的时候送了红玫瑰,却被大小姐教育说她喜欢的是永远追逐日光的向日葵,让自己假扮男朋友也要上点心,好歹打听下她的喜好,然后被逼着背了几十条大小姐的喜恶。
忘了陪大小姐玩换装游戏,换了十几套参加晚宴的西装,以及她看到最后一套并且拍板时那亮闪闪的眼睛。
忘了和大小姐一起逛街,大小姐鞋跟太细太高扭了脚,自己扶她坐下后帮她按摩脚踝,蹲着从下往上看的时候,两人的四目相对,和街边座椅后突然喷涌的喷泉。
忘了两人一起在她房间各干各的事情,懒得动弹的她伸脚碰自己小腿,让自己帮她去煮杯咖啡,因为煮咖啡的技术太烂,被大小姐手把手地教了两个月,认证合格之后,她房间的咖啡机成了自己的专属。
忘了看电影的时候她自然而然靠向自己肩膀的头,等看完电影又嫌弃自己压到了她的头发。
忘了为了她学会的一手抓她的头发一手自己吃饭的技能,抓头发不能重又不能漏下的发丝,以及如何轻手轻脚给女孩子扎辫子。
忘了在她睡时偷偷帮她夹到耳后的头发,以及在那之前用目光描摹她轮廓的千万次。
忘了冬季在欧洲旅游时掏出手帕让她擤鼻涕,只因为她冻得鼻头通红却嫌冷不想伸手,然后还嫌弃自己装了手帕的衣服口袋,不愿意再把手伸进来握着自己的手取暖,非要塞到自己的腋下。
忘了自己趴在书桌睡着的时候她偷亲自己,还以为自己没发现,在自己动一下之后就马上假装一本正经地在看书。
忘了大小姐想要锻炼厨艺,放多了糖还逼着自己吃完的齁甜小蛋糕。
忘了在自己写小说的时候,她趴在自己背上一边正大光明偷看一边吐槽,捣乱让自己写不下去。
忘了自己偷偷写了几十篇稿子攒钱买来却一直没能送出去戒指,上面是闪闪的红色宝石,因为她说钻石太俗,她更喜欢工农红。
忘了那个晚上,她对着开会研究的众人说:“你们都不必劝了!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嫁!”
她在会上侃侃而谈,眼睛中发着光:“我们都知道这就是个名分,那人有没办法强迫我发生什么关系,只要给我们两三年时间,这条运输线就能掌握在我们手里,一个虚名节省许多金钱,很多同志都不用涉险,为什么不要!”
会后大小姐还嘴硬对自己说:“难道到时候我名分上变成了二婚,你就会因为人言可畏不愿意和我搭档了?”
自己当时笑:“当然不会!那些嚼口舌的人就是羡慕我嫉妒我罢了!我等你!一辈子都行!”
忘了她和名义上的丈夫两人相看两厌,连同房假装一下都不愿意的时候,还是板着脸对自己说:“以后还是不要来找我了,会有危险的。”以及转身过去时闪过的一滴泪光。
田光前知道,那是因为不管她和名义上丈夫是怎样的相处状态,就算两人根本没圆房,那个名义上的丈夫男女不忌的和一群人玩的人尽皆知,传统又好面子的婆家娘家也不会允许她还有走得近的男人,在那混乱的地界可能会对她身边的男人不利。
那时候的田光前只以为来日方长,两人也都还年轻,只是短暂的不能见她罢了。
忘了她在重伤濒死回光返照的时候对自己说:“别说什么要等我一辈子啦,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才不会相信你呢!别记得我,找个温柔漂亮的女孩子,好好生活。”
自己当时好像是忍着眼泪说:“我偏要记得一辈子,等一辈子,你可要欠着我一辈子。”
田光前沉默地看着她的无名墓碑,一滴眼泪都没有。
一开始的时候,田光前觉得,这辈子被她爱过,爱过她,此后余生,除了一直爱着她,又还能爱谁?
后来时间久了,田光前觉得自己不痛了,也好像不记得继续爱她了。
每天和厉害的小姐姐们合作还能吃软饭,纸醉金迷地生活时好像没空记得。
每天在战场上枪林弹雨,明天和子弹炮火不知道谁会先来的会后更加不会记得。
每天在根据地,一手抓建设一手抓抗战,忙碌的好像没空记得。
每天在冰天雪地的战场,冻得大脑僵硬,好像没办法记得。
“爸爸!爸爸!”
田光前听到熟悉的女儿的声音,立马回头,看着妻子女儿,不由露出了温柔笑容:“你们怎么来了?”
妻子埋怨道:“非要来找爸爸,我是磨不过你这个前世的小情人。”
田光前握住女儿的手,问:“找爸爸干什么啊?”
“爸爸!我幼儿园同学昨天说他们吃了最新开的那家九龙甜品!他们说了好多好多吃的!我也要去!要吃好多好多!比他们都多!”
“行!宝贝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田光前一口答应。
“你就宠着她吧!”妻子嗔怪:“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怎么,我对小情人太好了,大情人吃醋了吗?”田光前笑着一手抱起了女儿,一手牵住了妻子。
一家人一级一级地走下墓园的台阶。
“听说这边烈士墓园要树一个碑,有些不能说名字,但是会在碑上写上代号呢!”
“挺好的。”田光前说着:“以后小学生们来扫墓,好歹知道自己是在给谁扫了。”
田光前一家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离开之前,田光前回头远远地看了眼放了向日葵的墓碑,大小姐,自己真的不记得啦,在战场和妻子相依为命产生感情的时候不记得,在给女儿喂夜奶换尿布的时候不记得,在女儿喊爸爸撒娇的时候不记得……
你说得对啊,大小姐。田光前想:男人的嘴,真的是骗人的鬼,不知道你会不会像是以前骂我写的小说里的那些重新爱上别人的男人一样,骂我是负心汉呢?明明说好要记得你等你一辈子的,现在可没办法说让你欠我一辈子啦!
只是也不知道九龙甜品是不是香港的师傅,有没有做你最喜欢的姜汁撞奶。
你又会不会吐槽,这一碗用的不是嫩姜是老姜,口味不够好!也不知道吃起来明明一样的,你是怎么尝出来的姜不对,可真是个大小姐啊。
所幸,山河无恙,你最深爱的祖国已经在重新迈入强国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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