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芙薇于是暂且在巷尾的宅子小住下了。
萧晟煜又待了一日,便回了皇宫里去,到底还是要上朝办事的。
离开之前,萧晟煜留了莲心姑姑等宫婢在这伺候,又有乾清宫的小太监留着,另外还安排了几个锦衣卫做护卫值守在附近。
纪芙薇就这么目送他离开,等人上了马车走远了许久依然没有回头。
“纪姑娘?”莲心姑姑给她披了件薄外套。
按说到了夏日,便是还没有到大热的天,她也不该这般畏寒。
但也许是底子薄,众人都对她的身体不放心,生怕她受凉邪气入体,平时照顾得很是仔细。
她是好照顾的那类人,寻常没有要求,对于关心也从不拒绝。
脾气是真的好,待人接物皆十分客气,宫女们还是很高兴能伺候好脾气的主子的。
纪芙薇垂了眸子,摇摇头,乖乖巧巧地回了声:
“我没事。”
“只是,这宅子好像一下就安静下来了。”她说,“才热闹了几天,高兴的劲儿还没过去,就……有些寂寞了。”
莲心姑姑眼里这便露出几分心疼。
纪芙薇年纪小,模样生得好,尤其是垂眸蹙眉,那微微失落的样子一露,见了的人不论男女,都会升起几分心疼来。
尤其是她瓜子脸蛋瘦瘦小小的,白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来,宛若浸在牛乳里的白璧,红润娇嫩的小嘴一抿,看着便更像是玉做的人儿,玲珑又脆弱。
还是小姑娘,喜欢热闹是正常的。
再说她守孝了三年,过得那是何等清苦的日子,只怕是憋坏了,好悬没憋疯,如今得了自在,过了最初的惊喜之后,这寂静便衬得更加磨人了。
这上了年纪的人与小孩子是一个性子的。
老人家也不喜欢安静,落得那分“死气”更为分明,太过寂寥了,便尤其喜欢人多热闹些,多一点欢笑也好。
纪芙薇也是一样。
虽然萧晟煜不是善谈多言之人,但他对她的意义是全然不同的。
他是拯救她的人,是能让她拼尽一切报答的恩人。
眼下才开心地处了两日不到,人就离开了。
纪芙薇这才感觉,好像风也安静了、鸟也不叫了。
整个院子,原来是这般的模样。
竟和他在时,完全不一样。
“回屋吧。”纪芙薇缓了缓,那股劲儿还是没有过去。
外头阳光不少了,天光暗淡时她送人离开,眼下朝阳已经出来,别说是鱼肚白,整个天都明亮了。
可偏纪芙薇眼睛没好,虽说是出来送人,但其实也就在莲心姑姑的搀扶下,看了个影子,连最后一面道别也没瞧上。
她忍了一会儿,就感觉旁的没有,眼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她也不想叫自己落得这般狼狈,也知道皇帝并不是她的谁,但她就是没有办法——
她信任他,也依赖他。
纪芙薇眉眼低垂,仍是乖巧安静的样子,一点见不着之前与萧晟煜说话时候的那股鲜活又灵动的劲儿了。
“陛下会回来的。”莲心姑姑安慰她,好歹纪芙薇还有皇帝的允诺在身,又有个相关的案子在手,少不得在皇帝眼前要有点存在感的。
不过,即使是莲心姑姑,心里也不是没底的。
毕竟,说来无名无分,不过是“照料之情”还未了结。
他们这群当奴才的,也不知道如今陛下是照顾女儿呢,还是照顾媳妇。
前者后者都有可能。
若是落到前头厉宗头上,他们一定是认可后者;放到哀宗头上那几乎是不可能,另一个意思是这姑娘大概完了;
但轮到了陛下,毕竟是快二十年的潜心养气,这一朝一夕的,是不是才见了她几面就得“青睐”,还真就所不准了。
巷尾宅子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也基本都是各有看法。
他们私下里讨论,竟然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人觉得陛下是对纪姑娘有意,出于男女之情。
这换在其他人头上,早以为皇帝有了纳臣妻、娶小寡妇的意思了。
“怎的陛下还没回来?”纪芙薇脸上的笑容愈发少了,声音也轻了许多,仿佛是怕惊动了什么。
一旬过去,眼见要到第二旬结束,快二十天的等待下来,就算是留在宅子里的旁人,也不得不说一句焦灼了。
他们到底是皇宫出来的人,留在外头那就属于是“走向边缘”,只有在主子身边伺候才有前途,而他们唯一的主子就是皇帝萧晟煜。
可不知怎的,原该来的人如何都没来,似乎是被事情绊住了。
“案子还未结呢,”莲心姑姑倒是打探到了一些,但她不能和纪芙薇透露,纪芙薇不是她的主子,“纪姑娘且放宽心。”
纪芙薇不敢往坏处想,只盼着人能快点来,不然这偌大的宅子,她都觉得要待不住了。
明明在向府里三年多孤寂忍下来,她却好像一下失去了耐心,心弦全叫她的恩人牵绊住了。
可来了,她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甚至寻不到他一定要来的理由,且说萧晟煜也没有答应他下一旬休息就一定会过来,他只是说会尽早来,但指不定朝政大事在前,他就没有了那见她的功夫。
她只是觉得,有了他在,她好像就能定心了,就不用怕了。
“皇帝……可是日理万机的。”
纪芙薇低垂着眼眸,心里想着,面上虽没带上忧愁,但闷闷不乐的模样大家都看在眼里。
“纪姑娘不若出去逛逛,散散心?”莲心姑姑也觉得她一直憋在屋子里怕是要出问题。
“……”但纪芙薇依然摇头拒绝了。
她怕自己出去了就会错过他回来。
她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的坚持,但总觉得那份无助,是只有当今帝皇、她的恩人能帮她打消的。
除了他,她想不到可以依靠谁了。
“还有案子呢。”纪芙薇轻声说着,这么安慰自己。
纪芙薇留在这里,现下还是有能说通的理由的。
她是向世子一案的导火索、当事人。
陛下为了保护她,维持案子情况叫她不改口,给她一处庇护所,是常人能够理解的。
寻常办案,交到锦衣卫手里的,不是那种牵连甚广的大案子,一般的问题十日左右必能有所结果,更何况是皇帝亲自吩咐下来的、且事情本身也并没有那么复杂的向世子一事。
这事其实说起来并不麻烦。
武国公世子向永椿依然还在被叱责状态中,他被拖着上不了朝,待在家里闭门思过,向家的情况也有几分焦灼,但他们十分清楚能把人放跑了出去就是他这个世子暗中布置下的,他跑不了责任。
但他虽然对纪芙薇起了些心思,甚至也做了谋划,可从结果和实际发生的情况下,他还没有成功实施。
纪芙薇离开武国公府后,自己察觉不对跑了。
前面她逃跑出武国公府之事是她和向家之间的事情,这件事勉强算是家事,锦衣卫或是皇帝都不好插手,哪怕她实质上是在世子接应帮助下离开的。
待纪芙薇醒来之后,自己寻了机会自陌生小院逃走,太医也查出来她身体里用了些迷药,这是可证实的,但同时纪芙薇也没有拿捏到证据,都是向世子的人手,随武国公府怎么解释掩盖,最多怪到刁奴头上。
此后,向世子带人抓捕的样态恐怖了些,本质是恼羞成怒,为了到嘴的“肉”飞了而生气。
但不论是皇帝、武国公府还是纪芙薇本人,为了她的名声,他们是不能够真的承认这件事情的。
这样,这遭就变成了世子带人擅闯皇帝在燕京的私人小院,还带着武器,恍若行刺。
这件事情查成什么样,就是皇帝一句话。
锦衣卫本就是单只听从皇帝吩咐办事的一群人。
皇帝说这是行刺,那就得按照行刺的来;皇帝觉得对三公五侯可以给几分恩典,那自然就按照寻常处理,宽松些也使得。
偏如今,皇帝的态度很有些捉摸不定。
事情的引子纪芙薇还在皇帝那边呆着。
向家便是想要借机拉拢或收买她,让她开口解释,也无从下手。
于是一来二去,便拖在了这里。
“如今朝堂上情况不好。”
这是武将们的默契,便是武国公府找到镇国公府帮忙,也只能得个一样的结果。
“陛下是打算对……出手了。”文国公冯老爷含糊了一下言辞,对自己姻亲道,“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已经成为了个引子,变成了借机攻讦武将的由头。连洪总督这个在汾阳之地管着军事的武将都被召回来了,说是洪家教子不严,欺凌百姓、抢占民女、破坏农耕……”
镇国公王公爷坐在一边没吭声。
他的态度是比较含糊的,一直都相对亲近天家皇族,但面对这种同时对三公五侯尤其是里头武将的打击,考虑到三公到底是一气的,他还是到场听了讨论。
向武国公最近的日子可不太好过,在朝堂上都是忍着焦灼不耐,受着各种眼神,过去哪有这等事情发生。
可上头的风向就在这里了。
皇帝本来就打算动作,户部也一直在削减兵部的开支,现如今还带兵的武将是少之又少,听说还打算放归一波、裁去一波——
皇帝早觉得占着军政的人太多,直接拖累了整个国家和户部财政,现在要紧缩了。
这直接关于到武将们的利益和话语权,他们一直没有松口,今年一开年,几个文官又重提,本来还没放在心上,谏官立马跟上举了一大堆反面例子和负面消息,以一天两折子的频率在弹劾。
积累到现在,又有向世子“行刺”的事情如同引信一般一点,直接就炸了。
朝堂的氛围已经不能看了,所有人都看出皇帝此次格外坚决、不容姑息的态度了。
“那总不能……”向公爷支吾了半天,“那么多人指着我们生活呢,总不能真舍了去……”
讨论了几个时辰,依然没有结果,冯文国公已经有了退意,他一个文官,虽然是姻亲,但也不是非要参与进去。
最后,王镇国公出于好意,提醒了向老爷一句。
“向兄,需知‘尾大不掉’啊,陛下这是早有清理的意思了,打刚一登基就有了苗头,陛下一直对此就是不满的,只是当时羽翼未丰。”
“各项事情准备了十来年,一步步地递进,才将朝廷内外改成陛下想要的样子,如今便是陛下再收成果的时候了。”
向国公急得嘴上都要生燎泡了,他又不是真的憨傻,便是开始没弄清楚,眼下都半个月多了,还能看不明白吗?
不过,这些朝堂上争论多日的大事,纪芙薇是不知道的。
她只是在这旬将将结束的时候,得了个信儿。
“搬家?”她惊讶地看着莲心姑姑。
“是极。”大概是得到了准信儿,莲心姑姑等脸上看起来也轻松了不少,“陛下已提前吩咐过,带纪姑娘您搬去青萝巷的宅子里去。”
“好叫您知道,光是这二十天不到,这儿就已经打发了超过十批的人手,大部分都是武国公府上来的,只是锦衣卫得了陛下口谕,没等人上门就拦着了,没让任何人靠近。”
纪芙薇连忙表态:
“我是不会叫向家的收买过去的。”
过了好些天了,到这个时候,纪芙薇才隐约从莲心姑姑等人的暗示里明白,似乎向世子行刺一事成为了陛下手中得用的什么事情。
为了落实“行刺”一事,那纪芙薇这个可能会干涉影响结果的人就不能出现反水的情况。
萧晟煜庇护着她,都没有让任何朝廷的人来查她,锦衣卫也就问了几句,找太医拿了中迷药的病案。
她不知他要作何文章,但总不能误了陛下的事情,恩人想做什么都是没关系的,左右害不着她。
“陛下自是信任纪姑娘的,只是后来知道了消息,觉得这里住着不保险,又听得这里用冰不便,这才吩咐奴婢等为您换一处更宽敞的地儿。”
莲心姑姑小声地附耳与她:
“青萝巷的宅子是陛下的常住地儿,平时旬休、微服多是往那儿住,纪姑娘还是头一个住进去的女眷呢。”
不知怎的,纪芙薇的心跳得极快,脸倏然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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