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洛淮音总是温和的。


    像水一样包容万物, 温柔缱绻。


    他轻轻揉捏着苏婕疼痛的眉心,不?轻不?重的力道轻易便缓解了她的不?适。


    苏婕抱着他的手臂,三百年别离没有让他们生分, 反而生出了别样的依赖,在这个满是没有安全感的世间,洛淮音就是她的避风港。


    洛淮音在她心里是不?一样, 那是一种高于亲情和?爱情的东西,是一种被全世界抛弃也?不?会?被对方遗弃的羁绊。


    即便是所有人?抛弃了她, 洛淮音也?会?在。


    她埋头在他的手心里,大半个月的消沉轻易就在他指尖化去。


    苏婕沉沉睡去。


    她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 她在梦里梦到一些不?开心的事, 眼泪一直在流, 但始终有个人?温柔替她抹去。


    ——阿澜, 别哭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


    苏婕睡得很沉, 等她醒来,院子里天光大亮, 她看到洛子酌满是不?服地凿药:“她自己倒是喝舒服了, 累得哥哥你来照顾她,我还?得给她配安神的药,她怎生得这么好命……”


    洛淮音低声浅笑,他伸手轻轻在洛子酌头上?敲了两?下,“她是你的少主,你为她制药是应该的,不?可?有怨言。”


    洛子酌只能任劳任怨, 用力凿药。


    苏婕忽然有些恍惚。


    她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又或许是大梦了一场,一切都回到最?初的起点, 洛淮音还?在,洛子酌也?没有变,她也?没有经历三百年的奔波、没有爱上?任何人?。


    白色的银蓝花化作银蝶,在她身侧飞舞,已经哭到红肿的眼睛在看到蝴蝶的那一刹那,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个人?,潸然泪下。


    院子里的两?个人?同时?安静了下来,洛淮音看着她,眼底有些担忧,但他知道那是他不?好过?问的事,便没有多问。


    苏婕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来到洛子酌身边,“给我做的?那你可?得仔细点,我身子娇贵,可?别拿太差的药糊弄我。”


    洛子酌看看她,又看看洛淮音,然后?闷头“嗯”了一声。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好像很多东西又变了。


    “阿澜,”洛淮音忽然叫她:“我后?院埋了些酒,你随我来拿吧。”


    苏婕跟着他去了,留下洛子酌一个人?在院中,他用力凿着药,想让一切都恢复原样,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恢复。


    至少他自己的心,已经回不?到最?初了。


    他放下药杵,吐出一口浊气,他只能逼迫自己不?去破坏他们的相处。


    苏婕来到后?院挖酒,洛淮音想搭把?手,她下意?识拒绝:“别了,弄脏你的衣服。”


    洛淮音笑了笑,他站在她身后?,温和?的目光中也?有一些藏不?住的情绪,“阿澜。”


    “嗯?”


    “阿澜。”


    苏婕回头,“怎么了?”


    洛淮音摇头,他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太久没有喊过?你的名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轻轻捋起白袍,不?顾泥土污浊,拿过?她手中的花锄,蹲在树下陪她一起挖酒,就像以前一样总是温柔地纵容着她。


    这让苏婕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母亲不?让她饮酒,她便逃出去喝酒,每次总是被鞭子打得半死,下次还?是不?怕死地往外逃。


    那时?候她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就是好的,直到洛淮音将她带到院子里,告诉她:“我为你埋了一百坛酒在后?院树下,你若是馋了便来我院子自己挖,偷着喝,可?别再去外面?讨打了。”


    洛淮音酿酒一绝,比外面?的不?知道好喝多少倍,那次苏婕喝着喝着就哭了,“怎么会?有这么好喝的酒。”


    或许好喝的不?是洛淮音的酒,而是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怀,让她在这个冷冰冰的青峦山也?能感受到一丝人?气。


    想到那些事,苏婕不?由自主落下一滴眼泪,砸在酒坛上?,“你知道,我第一次喝你院子里酒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洛淮音不?解地望着她,在斑驳的阳光下,那双温和?的眼睛如玉石明媚,无论看多少次都会?为他心悸。


    “我在想,纵然全天下为我所不?喜,至少洛淮音你是我喜欢的,这世间便不?算无趣。”


    洛淮音愣了一瞬,慌忙别开视线,或许在那一瞬间他也?曾有过?兵荒马乱,只是随他起身后?,一切又掩盖在他白色的衣袍之?下。


    “我去看看子酌的药制好没有。”


    白色身影消失在她身后?,苏婕已经不?在意?了,她早就能预想到这样的结果,没什么好意?外的。


    她挖出一坛酒,打开先饮两?口,酒香纯烈,烈得她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话。


    房顶上?惊起飞鸟,有一丝熟悉的气息外泄,苏婕提着酒坛起身,望向房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人?一直在看着她。


    苏婕自嘲地笑了起来。


    在她醉生梦死的这段时?间,那人?在暗处窥见,却从不?曾走到她跟前。


    既不?愿露面?,又何必来此。


    她边走边喝,摇摇晃晃,来到院子里知道洛子酌离去,她也?不?甚在意?,她将安神的药草挂在腰间,又自顾自地喝酒去了。


    洛淮音在她身后?看了她很久很久,久到苏婕以为他不?会?叫住自己的时?候,他却叫住了她:“阿澜。”


    苏婕回头,望着那袭白衣翩翩。


    他看向她的眼神不?止是温和?,还?有一些难以道出的情绪,“阿澜,三百年前,你说等战事结束后?会?与我说的话是什么?”


    风起叶落,在她看不?见的房檐背后?,还?有另一个人?也?在等她的回答。


    苏婕笑了起来,“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苏婕恍惚地看着他,她忽然不?清楚自己在看着洛淮音,还?是在那个藏在屋檐背后?的人?。


    “三百年前,我想等战事结束后?对你说,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屋檐后?的人?攥紧了手,指甲嵌进肉里,疼到不?可?知、无处知。


    苏婕还?在继续:“你可?能不?知道当时?的你对我来说意?味这什么,你死之?后?,我感觉我的天都要塌下来了,浑浑噩噩,终日寻找能代替你的人?,可?惜找到最?后?才发现,这世上?根本无人?像你,更无人?可?替……”


    无人?像你。


    无人?可?替。


    屋檐后?的人?自嘲地笑了起来,他闭上?双眼,听到苏婕的声音一字一句皆扎在他心上?:“淮音,没有人?能代替你。”


    他这些天一直在蹲守的结果,终于等到了。


    可?是身体却像被麻痹般动弹不?得。


    他透过?斑驳的树叶,看到苏婕冷清绝艳的眼睛,她没有一丝一毫似乎看向自己的,她只是看着洛淮音,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他放她自由,让她随心选择,所以她最?终选择了洛淮音。


    那人?最?终还?是起身,步履化作流光,身影消散。


    苏婕看着那道消失的流光,忽然觉得可?笑,笑着落下了眼泪。


    她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会?这么痛,如此反复,如此折磨,疼得她再也?不?敢将任何人?放进心里……


    一席白衣落下,盖住她所有的狼狈,洛淮音轻轻将她抱进怀中,柔声安慰她:“阿澜别哭,我回来了,不?会?再走了。”


    闻着他衣袖上?好闻的香味,比怀里的安神香还?安定人?心,苏婕再也?克制不?住,伸手回抱住他。


    是啊,纵然这世间为她所不?喜,至少洛淮音,是她喜欢的、是她想守护的,便也?够了。


    苏婕只用了三个月,就从醉生梦死的状态恢复如初。


    底下人?都在传:“看来少主也?没有多喜欢青玄仙君,和?离完也?没伤心几个月……”


    “你傻啊,少主跟仙君成婚本就是为了复活前仙师,现在人?都活过?来了,自然就不?用再装情深了……”


    “我就说吧,我当时?就那样说的,你们还?不?信了!现在信我了吧!”


    “诶,谁能想到,青玄仙君那样的人?物都不?能动摇少主的心,这世间果真?只有前仙师能入少主的眼了……”


    他们说着说着,正好撞见在林间饮酒的苏婕,吓得屁滚尿流,“少、少主,见过?少主。”


    苏婕全听见了,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起身抱着她的酒葫芦摇摇晃晃,好不?惬意?。


    路过?遇见云瑶,跟她逗逗两?句,转头遇见洛子酌,气他两?句,又溜进洛淮音的院子里缠着他喝到大半夜,喝完还?嚷着让他送自己回去。


    也?只有洛淮音有这么好的脾气,她发酒疯,他便在旁笑着看她,她拉着他一起疯,他也?不?会?推辞,陪着她闹腾。


    在觥筹交错之?下,在靡靡灯光之?中,克制如洛淮音也?有一瞬的走神。


    他看着她靠近,又看着她走远,目光随她赤/裸的双足旖旎前行,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他心尖一样战栗。


    “阿澜。”他唤她的名。


    在她的宫殿里没有外人?,只有他们两?个,苏婕也?相对放肆了许多,她跑到他面?前,执意?将手中的酒喂给他喝。


    洛淮音不?胜酒力,咳得面?色通红,他为难道:“阿澜,我不?能再喝了……”


    他抬眼望向苏婕眼中,他看到她在走神,那双迷离的眼睛好像在看着他,又好像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人?。


    聪明如洛淮音,他也?有分辨不?清的时?候,他想,人?有时?候也?是要放肆一回的,不?然堆积久了,也?终是会?疯魔。


    他伸手轻轻拂上?她的面?颊,落入她失魂落魄的眼中,情随意?动,意?随心动,酒香靡靡,夜色绯绯。


    他慢慢闭上?眼睛,轻轻俯身,房间里的灯火都柔软得不?可?思议,就在他即将突破禁制,触碰到她的那一刹那,忽然灯火熄灭,惊醒梦中人?。


    洛淮音深觉越矩了,起身慌乱离去。


    在靡靡夜色之?下,苏婕昏昏沉沉,分辨不?清身处何处,她蹬掉鞋子,一路踉跄,跌落在塌边继续喝酒。


    醉后?飘飘欲仙,看到黑暗中缓缓走出人?影,替她收敛鞋袜,薄薄的长衫在风中战栗。


    苏婕看不?清,她以为是洛淮音还?未离开,“淮音,为何不?来陪我饮酒?”


    那人?缓缓上?前,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凉薄神色,越过?幽深黑夜、越过?重重轻纱,目不?瞬移地注视着她。


    苏婕摇晃着酒壶,“淮音,过?来,到我身边来。”


    那人?还?是不?动,深夜里弥漫着一种无力的孤寂,让苏婕心里很是难受,她自顾自地喝着,被烈酒呛得死去活来。


    那道人?影终于动了,他来到她身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别喝了。”


    酒从壶中洒落,侵湿衣袖,苏婕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认出他是谁,想都没想就甩开他的手:“滚出去!”


    殿中空余一声叹息,那人?放低姿态半跪在她面?前,将她手中的酒壶拿走,“别喝了,你都喝得敌我不?分了。”


    苏婕被他抱起来,缓步走向床榻。


    她醉得一塌糊涂,抓握不?住轻纱,指尖滑落一地旖旎。


    “我在房间里看了你这么久,你都没有察觉,又不?肯让灵侍入殿里伺候,若我是你的敌人?,你该如何自保?”


    苏婕真?的很想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滑落了下来,她被放置到床榻上?,反手拽住他的衣领,质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让我如何?”她一连问他三个问题,每个都紧咬在齿尖,愤怒到浑身战栗。


    叶清漩舌尖涩然,他任由她将自己的衣襟拉得凌乱,哑声问她:“你和?洛淮音在一起了吗?”


    苏婕用力将他甩开,“与你何干?”


    叶清漩被她推得后?退了两?步,他似有千言万语想说而不?得说,苏婕喝醉了,所以她看不?真?切,这让她更加恨透了这个说要离开又不?肯离开的人?。


    苏婕撑着站起来,在翩飞的轻纱之?下,她想到他对他师兄说:就当他疯了一场,如今终于清醒。


    他想清醒,她便成全他。


    她笑得无情,“你这几月不?是一直在看吗?洛淮音是世间少有的温柔之?人?,也?是我喜欢之?人?,你在我心里永远比不?上?他。”


    在她说话的时?候,叶清漩脑中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晕眩,等意?识回笼后?,他才发现自己自己根本不?敢看她,看一遍,便会?觉心痛。


    他哑声道:“我知道了。”


    他将从她手中拿的酒缓缓放到桌上?,孤灯残影,兀自垂怜,身影清瘦得好似随时?都会?消散。


    来得毫无声息,走得也?寂静无声。


    好像真?如他所说大梦了一场,人?清醒了,便走了。


    苏婕砸了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扯了头顶所有能扯的轻纱,她天旋地转地倒在一片狼藉之?中,任由碎片刺得她浑身鲜血淋淋。


    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叶清漩了!


    第62章


    苏婕也没想到打脸会来得这么快。


    人皇脚下, 宴请百宗,每宗必到,派往的不是少主就是首徒, 无一人敢怠慢。


    苏婕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她在?来之前就想过,璇光宗这次大概率会派首席大弟子程陵,自己是不会?见到叶清漩的, 于是就报着侥幸心理答应了。


    在?临行?的头一天,洛淮音罕见面色沉重, 算出苏婕此行?恐有?一劫,一定要跟着去。


    苏婕心想, 恐有?一劫, 怕不是叶清漩这次也要来?


    那就更应该带上洛淮音了, 正好气死他。


    苏婕憋了几个月的闷气终于在?此刻得到舒缓, 她撩开帘子, 看着人间街景, 还挺热闹,周围已经有?几家认识的人跟她打招呼, 苏婕点点头算作回应。


    她本身在?外名声就不好, 跟那些人也没什么交情,大?多都是草草略过,直到看见楚风逸。


    楚风逸一身红衣,骑着白马,软着腰身在?马背上颠簸,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好女?儿的目光。


    快两年没见,身姿都挺拔了, 苏婕都要认不出他,直到他回头丢了她一个冷冷的眼神, 扬长而?去,她才终于确定这就是楚风逸那只蠢狗。


    至于吗?搞得跟仇人见面一样。


    苏婕这人最不爱招惹麻烦,她放下帘子,叹气道:“你走了三百年,你是不知道,楚风逸跟疯狗一样到处发疯,追着我咬。”


    洛淮音笑?了起来,他温柔地给她到了一盏茶,笑?道:“他小时候就喜欢你。”


    苏婕被茶水呛到了,睁大?眼睛:“这你都知道?”


    “你第一次把他捡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看我的眼神就跟小狼崽一样,看你却腼腆得不行?,也就你把他当姑娘家。”


    “你你你怎么不提醒我?”苏婕又喝了口茶,想到小时候还跟楚风逸睡过一张床,浑身不自在?,“早知道,我就……”


    “你就怎么样?把他撵出去?”洛淮音最了解她,她孤独惯了,喜欢有?人陪着,哪怕楚风逸当时是粪坑里抛出来的,她也会?洗干净留在?身边。


    洛淮音太?了解她了,“你只是喜欢有?人陪着你,至于是谁,你可能?并不在?意,当年是我,如今也可以是别人,阿澜,我离开的这三百年,你也找了很多人,就没有?谁让你心动过吗?”


    苏婕听到此事,心头一跳。


    她不知道洛淮音是不是在?暗指什么,指尖轻轻放下茶杯,正欲回答,忽然轿子被人踹了一脚。


    外面一阵兵荒马乱,苏婕掀开帘子,就看到楚风逸骑着白马,臭着一张脸看着她身后的洛淮音,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刚才看错了,没想到你还真敢带洛淮音出门啊?苏婕,我真是羡慕你的勇气,你就不怕你那仙君瞧见了,一剑把你两给劈了。”


    说起叶清漩,苏婕就来气。


    她冷笑?一声,“那挺好啊,你让他来,别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不出来。”


    楚风逸微微挑眉,像是看出些什么,“哟,跟你家仙君闹别扭了?难怪啊,我说你怎么舍得把洛淮音拿出来溜……”


    这话一出,苏婕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连忙放下帘子,去看洛淮音的表情,他好像没什么表情,依旧温顺地呆在?身边帮她添茶。


    苏婕慌张,是因?为她好像被说中了。


    她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洛淮音,接过他手里的茶壶,帮他添茶,“楚风逸乱说的,你别理他。”


    洛淮音好像笑?了笑?,又好像没有?,茶水倒入杯中,微微泛起涟漪,又沉寂于平静之中。


    皇城脚下,可窥天子威严。


    此次随行?的不只有?洛淮音,还有?云瑶和她的两位侍从,云瑶是个坐不住的,她就不跟苏婕上殿了,自己在?外面打发时间。


    苏婕刻意警告她:“别看见个好看的就走不动路了,这是人皇脚下,便是我母亲来了都要敬他们三分。”


    云瑶连连点头,苏婕才放心上殿,她这次只带了洛淮音,有?他在?旁出谋划策,便是千军万马她也不害怕。


    苏婕坐下,楚风逸也很快来了,他来的时候明明没有?带姑娘,这次却刻意带了漂亮的狐狸精,坐在?他旁边殷勤地给他喂酒。


    楚风逸荒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无人在?意,苏婕也懒得去看,这让楚风逸一下就失去了表演的兴趣,连喝了三大?杯酒。


    所有?人都已落座,只剩璇光宗还未来。


    人皇宴请璇光宗不可能?不来,只是派谁来,还真不好说。


    苏婕端着酒杯,眯起眼睛看向殿外,不多时就看见两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殿外,她忽然愣了一下。


    “璇光宗叶清漩,携宗门首席弟子程陵前来觐见。”


    手中的酒杯险些落地,苏婕心窝“咚咚”直跳,她连忙收回目光,生怕被人察觉到自己的兵荒马乱。


    慌张中,洛淮音轻轻按住了她的手,终于让她冷静了下来,她平复下心绪,目光冷然地看着叶清漩一身白衣,携程陵入座。


    苏婕记得叶清漩最讨厌白衣,因?为当年他师父死的时候,白衣染血,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他一直都是深色为主。


    今日穿上璇光宗白色道袍,仙风道骨,直逼仙人。


    苏婕不敢直视他,实在?是太?耀眼了,耀眼到她甚至觉得曾经的相爱只是黄粱一梦、不过是她妄想。


    座上人皇对他一阵夸赞,亲自敬酒,足以可见有?多高兴他的到来。


    确实,所有?人都以为璇光宗只会?派程陵来,没想到他们这么给面子,坐镇的青玄仙君都给派来了。


    叶清漩的位置正好在?苏婕对面,想忽视他都难,她浅浅扫过他几眼,人瘦了不少,更显得飘飘欲仙,有?种羽化?而?登仙的脱俗之姿。


    苏婕总觉得洛淮音穿白衣是最好看的,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叶清漩的白衣更凛冽逼人。


    看到他过得这么好,自己却日夜颠倒、醉生梦死,苏婕就恨死自己的不争气。


    她总说自己心狠,实际上她根本舍不下叶清漩,谁能?想叶清漩才是真的狠,他说舍下,就真的完全舍下了。


    苏婕心中郁结,随着谈话加深,她的酒也喝得特别多。


    洛淮音本是随她的,但看到这样的喝法,他还是忍不住按住了她的酒杯,“别喝了。”


    洛淮音总是温柔的,苏婕一直想着要复活他,好好对他,可是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心会?不由自己做主。


    她有?些守不住这样的折磨,摇晃着起身,“我出去醒醒酒。”


    宫殿太?大?了,光怪陆离,分不清方?向。


    苏婕游荡了好久才来到外面,坐在?池塘的栏杆上,吹着冷风。


    明明说了不见,却还是见了,明明说了放下,脑子里却还是会?想着他。


    苏婕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想在?这段感情里占据主导位置,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是,结果发现主导一切的其实是叶清漩的时候,她就有?种说不清的心酸和自我厌弃。


    为什么不能?像洛淮音一样事事顺着她呢?知道她没有?安全感,为什么不肯多爱她一点呢?为什么要让自己认识到自己的喜欢其实如此卑劣呢?


    苏婕随手拿了宫人进?殿的酒壶,顺着栏杆一直走、一直走,她不认识路,不过没关?系,反正走丢了洛淮音也会?想办法找到她。


    不像叶清漩,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总是等自己去找他。


    苏婕喝光了手里的酒,砸在?台阶上。


    她继续往前走,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身姿渺渺,走路都带着生人勿近的冷风。


    明明长得那么像,眼睛那么相似,明明穿着一样的衣服,可她就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叶清漩,不是洛淮音。


    其实很好分辨的,他们根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苏婕一直都知道,叶清漩和洛淮音一点也不像,他不是谁的替代品,也没有?人能?替代洛淮音,从一开始就不是谁替代了谁。


    她是真的喜欢上了执拗、脾气还不好的叶清漩。


    苏婕笑?了,“过来。”


    那道白色身影几乎想都没想就朝着她走过来。


    苏婕忽然自我毁灭地喊了他一声:“淮音,到我这边来。”


    那人的脚步顿住了,苏婕很努力?地想看清他的表情,可是她看不清,只看得见白色的一团身影。


    她又笑?起来,再次喊他:“洛淮音,我喝醉了,你带我去休息吧。”


    停滞的脚步慢慢往前,似有?一声叹息,叶清漩身上带着熟悉的冷香,他弯腰将她从栏杆上抱起来,苏婕也顺势抱住了他的脖子。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穿过庭院,便是厢房。


    叶清漩将她带入房中,放置到床上,为她点了安神的冷香,熄灭了烛火,光上了窗户,最后又来到床边将她放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


    临走时,苏婕拉住了他的袖子。


    叶清漩停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她,不离开,也没有?要留下的意思?。


    苏婕忽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将叶清漩拽到身边,翻身压到床上,扯下他的发带死命缠住他的双手,缠到他腕间青紫一片才罢休。


    早已是修真界第一人的叶清漩被她轻易捆住,按倒在?床上,苏婕已经不想思?考他在?想什么,手指用力?扯开他白色的道袍,然后俯身去吻他。


    苏婕以为像叶清漩这样高傲的人,他定然会?给她一巴掌,把她头砍下来。


    结果叶清漩却是安静躺着,任由她胡作非为。


    苏婕忽然就进?行?不下去了,她埋在?叶清漩肩部,大?口地喘着气,她真的好想问问叶清漩,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到底想怎么样?


    说留下的是他,要走的也是他,她全都同意了,他还想怎么样?


    她狠狠咬在?他肩膀上,叶清漩终于有?了反应。


    他忽然用力?挣脱束缚他的发带,将苏婕抱在?怀里,手指扣得那么紧,声音里带着暗沉的偏执:“原来你也会?这样咬他……”


    苏婕听到他几近病态的笑?声,好像要把她骨头都碾碎了。


    第63章


    后来发生了什么, 苏婕记不清了。


    她醒来空空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门外候着她的灵侍,何笠与何释, 还在闲谈:“你说咱们少主什么时候才能与前仙师修成正果??”


    “快了吧,少主才和离一年不到,总得等外边的风声散一些……”


    苏婕打?开门, 目光扫过他们二人,“我睡了多久?”


    “回少主, 没睡多久。”


    “宴会都还没结束呢,少主要不要再回去喝两杯?”


    苏婕又看了看四周, “没有别人来过?吗?”


    “没有, 就我和哥哥守在外边, 少主怎么了?是不是睡糊涂, 梦到谁了?”


    苏婕的记忆有些模糊, 她也分辨不清刚才那些是真的, 还是自己做的梦。


    起身回到殿内,叶清漩正在与人皇闲谈, 他那身姿果?然是极好的, 即便在气势吞天的人皇边上?也不掩风姿卓卓。


    苏婕想着,难不成方才真是自己在做梦?叶清漩怎么可能任由自己那样做。


    直到她喝酒时,看到叶清漩回敬人皇,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的红痕,分明是她用了狠劲捆出来的,酒水猛得呛进肺腑之中咳嗽了起来。


    原来方才醉酒后的一切都不是梦,她羞辱了叶清漩, 而叶清漩没有砍下她的脑袋,还在走之前把她塞回了被子里。


    身侧的洛淮音递来一方手帕, 她草草擦过?,再抬头时叶清漩已经回到他的座位上?,同?程陵坐在一起。


    虽然视线未曾落在她身上?,苏婕却觉得难熬,她实在不清楚叶清漩现在对她是什么心思?,心绪也跟着变得越来越乱。


    她不小?心打?翻了酒水,衣裙沾到了酒气,洛淮音半蹲在她身侧帮她擦拭,引得殿内窃窃私语。


    就连对面的叶清漩都抬头,朝她看了一眼,而后又淡淡收回视线。


    如此漠然,但显得方才醉酒真像是一场梦境。


    宴会结束,叶清漩带着程陵离去。


    苏婕也起身走出宫殿,外面候着的何释看了下她身后,奇怪道:“仙师呢?少主没有等他吗?”


    她才突然清醒过?来,回头看着坐在桌边的洛淮音。


    他垂下眼眸,白衣冷清,望着杯中的酒,似有无尽忧虑化解不开,又掩藏在他的包容之下,叫人无从得知。


    她竟是一点也没有想起他。


    苏婕忽然发现一个残忍的事实,只要叶清漩一出现,她的眼睛里忽然就看不到洛淮音了……


    洛淮音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看向她,温和一笑,然后起身缓缓来到她身边,不怨、不问?、不怒,只是一如既往站在她身边。


    他一向如此,苏婕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一想到方才洛淮音坐在殿中的情景,她便觉得,自己其实配不上?洛淮音这样的好。


    穿过?长长的御花园,深夜的宫廷仍旧灯光交错,美不胜收。


    她站在池塘边上?,望着盈盈灯火,忽然忍不住问?他:“淮音,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洛淮音情绪内敛,从未对她说过?“喜欢”二字,当年最越矩的时候,也不过?是临死前哑声喊了她的名,用手触碰了她的脸。


    他从未要过?什么。


    不管是承诺,还是真心。


    苏婕是自己给自己下的承诺,在洛淮音的坟前,她给自己下了一道枷锁:此生若爱上?别人,她便还他一命。


    可到底还是食言了。


    身侧的洛淮音笑了笑,他一向洞察人心,又万般体贴,哪怕是委屈自己,也会给她留一分体面。


    “少主不必在意?我的想法?,你首先做了自己,然后才能是顾全别人。”


    这话说得苏婕眼眶发热,她“嗯”了一声,提起衣裙上?马车,脑中想起的全是洛淮音的体贴与温柔。


    她伸手扶他上?轿,身后忽然传来程陵的声音:“师叔,我觉得苏少主心里肯定是有你的,方才席间我见?她看了你两三次……”


    话音说到此处,戛然而止。


    程陵也瞧见?了苏婕与洛淮音,他的手都还被她握着,看起来真是珍爱极了。


    他悻悻看向身侧的青玄仙君,叶清漩停顿片刻,扶起车帘上?去,只余下淡淡的冷色,其他都掩藏在布帘之后无从知晓,“走吧。”


    程陵叹了口气,上?车离去。


    苏婕松也不是,只能把人拉上?马车。


    马车行至半路,忽然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何释本想赶快些,早些回宗,结果?没想到刚好被卡在半道上?,前有断路,后有泥石,怎么选都不太?好。


    眼看着山洪倾泻,惊吓到马儿。


    苏婕想到洛淮音曾说她今日有血光之灾,心里开始隐隐不安,“能绕开吗?”


    何释摇摇头,“绕不开,少主,不妨就在前面的山洞中稍作?休息?仙师本就身子不好,等风雨停歇再走,于?他也有益。”


    苏婕点点头,便带着众人进入山洞躲雨。


    一进去,便看到一身冷清的叶清漩和他的好师侄,两人不声不响,生了个火堆,从外面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苏婕心想,她的血光之灾,怕不是惹怒了叶清漩,一剑将她给劈了?


    恰在这时,洛淮音咳嗽了起来,他的身子太?弱,复活后一直留有病根,难以痊愈。


    苏婕不敢再耽搁,立马指挥众人生火堆,搭建架子,还特意?让何释他们用外衣挂上?架子,将隔壁的叶清漩他们隔开。


    隔人不隔火,火光将苏婕的身影投在外衣上?。


    她正俯身探洛淮音的额头,问?他:“怎么这么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洛淮音轻轻摇头,他似是顾忌,侧头看了那边一眼,再次摇头,“少主不必担心我,我好歹也是医师,不会亏着身子。”


    程陵看得浑身难受,白月光的威力果?然厉害,那声音听得他一个大男人都要起怜悯之心。


    他赶紧看向旁边的叶清漩,他的师叔还是那么平静,将枯枝丢进火堆中,火光肆意?,席卷在他冷静的眸子中,不见?深处。


    程陵曾见?过?叶清漩疯魔的时候,如此平静,反而给他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他低头不敢再看,隔壁又传来热络的烤红薯香味,甚至还煨起了酒,一群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苏婕最好的朋友,也就是云瑶。


    她喝了两口热酒就开始胡言乱语:“阿澜你就是太?正经了,少了些许乐趣,我要是你啊,才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这天地?下的好男儿都得尝一遍才甘心。”


    侍从哈哈大笑,苏婕大骂着,扑过?去捂住她的嘴,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语言来。


    在那一片胡闹之下,洛淮音只是轻轻地?笑着,安静注视着她,他对苏婕的包容和宠溺似乎比这天地?还要宽阔。


    程陵本是不服洛淮音的,他觉得自家?的师叔怎么也可能输给旁人,可真见?到真人了,他才知道,师叔这回是真的碰上?硬茬了。


    身侧的叶清漩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程陵有些担心,他凑过?去小?心道:“其实师叔在其他方面都胜过?他,要不、要不师叔去服服软,没准苏少主就是这种喜欢温柔一些的,师叔您未必就比洛淮音差了……”


    叶清漩眼皮都没动一下,手下拨弄,火光四溅,吓得程陵赶紧退了回去。


    他的师叔啊,什么都好。


    就是脾气不太?好。


    外面忽然一个惊雷,震得山洞都在颤抖。


    苏婕也察觉出异样,让手下出去查看,她本是有些担忧,但随即想到叶清漩就在隔壁,便是这天塌下来了,他也会在前面顶着,顿时又安心了许多。


    查看的人并未查到缘由,只说:“前方有烟,烟中似有怪物,不停地?发出低吼。”


    苏婕意?识到不妙,便留下云瑶照顾洛淮音,自己带了两三个侍从前往查看。


    外面大雨倾盆,并非安宁之兆,苏婕被风雨吹得睁不开眼睛,废了好大的劲才来到烟雾之处。


    那些烟雾竟是黑色的,包裹着雷电,里面看不清,能隐隐听到野兽的低吼声。


    苏婕扒开树叶,小?心往前走了几?步。


    她猛然对上?黑雾中一道绿色的双眸,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她,忽然四肢弹起,朝着她扑过?来。


    速度太?快了,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苏婕连退数步,也只来得及捏一个保护盾,护住自己不受伤害。


    在怪物跃起嘶吼着扑向她的过?程中,苏婕终于?看清了,那怪物……竟是一只黑色的九尾狐!


    族中有传闻,九尾魔化,即为黑狐,乃万恶之兆。


    只是一扑,保护盾瞬间碎裂,苏婕的手臂被撕裂出一道大口。


    就在黑狐张开大口朝着她扑来之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力量,通过?她的身体,瞬间将护盾逆转,恢复完好无损的原状,又将多余的灵力灌入黑狐身体中,将它瞬间击飞。


    逆转之术!


    这世?间只有叶清漩会这一招!


    苏婕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只看到他白衣一揽,将她推至身后,抬手将黑狐再次击飞。


    凶猛的怪物不敢再往前,雌伏在叶清漩脚边,害怕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苏婕和它对过?招,所以知道这只黑狐有多厉害,叶清漩却可以一击就让它跪地?求饶。


    这样的人……


    若是与他为敌,该是多可怕?


    苏婕忽然觉得身体好冷,雨打?在身上?冷得战栗。


    耳边响起云瑶那句:世?间男儿皆薄情,并非人人都是叶清漩……


    可是这么好的人,她还是没能留住他。


    叶清漩抬手捏了个符咒,将黑狐的修为削弱、禁锢,剩下的便交给程陵带回。


    黑狐属于?异化的妖类,脱离了妖的范畴,已是半魔之象,确实应该交由璇光宗来管教。


    可苏婕想到黑狐与自己家?族有关,便壮着胆子上?前:“慢着,仙君,这黑狐与我青峦山有因果?,是否能由我带领回去?”


    叶清漩抬手示意?程陵带走,半点面子也不给她。


    她又追上?去询问?:“黑狐是公事,我与仙君乃私事,不知仙君可否公私分明?”


    叶清漩停下脚步,他已是半只脚踏入仙界之人,自是泥泞不沾,一身高洁,他冷淡回头看了眼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她,“黑狐修为高于?你,你带不走它。”


    苏婕捂住鲜血直流的手臂,又跟上?去:“那为何程陵带的?”


    叶清漩不答,径直离去。


    苏婕受不住旧伤叠新伤,拼命咳嗽了起来,黑狐之毒入骨,她的身子摇晃了两下,险些栽倒在泥泞之中。


    “你被魔气侵染了。”


    一双灼热的手扶住了她,抬眼落入冷淡的眼眸中,将她打?横抱起。


    苏婕冷得发抖,即便在叶清漩怀中,还是止不住冷意?。


    她原以为叶清漩对她恨之入骨,可没想到,在她百般相逼之下,他仍旧会于?危难中救她。


    他们曾是这世?上?最亲近彼此之人,后来一纸和离,在两人的心上?都立起了鸿沟,若有人越过?鸿沟,曾经的点滴便会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而来。


    苏婕一直不觉得自己是良人,只是在叶清漩这里,她努力想当一个适合他的人,可到底还是她不配。


    身后传来何释慌张的声音:“仙君,您要将我们少主带去哪里?虽我们少主平日是有些荒唐,可毕竟是青峦山的未来的主,仙君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她的两个侍从想必是想起了她的血光之灾,以为叶清漩要对她做什么,不过?也不怪他们,就连她自己都曾以为叶清漩会杀她泄愤。


    叶清漩若要发疯,世?间无人能阻止。


    可同?样,他要护着她,这世?间也无人能伤她,他给她的安全感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苏婕冷得发抖,不管怎么贴在他身上?,都抵挡不住冷意?。


    她大概是疯了才会跟叶清漩置气,才会得罪一个即将登仙之人,怎么看惹怒他都是不利于?自己的,可是她却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大抵是心有不甘,大抵是对他的喜欢已经无关权势,大抵是,像他一样不安,于?是执拗地?想证明着什么。


    苏婕想到这里更觉得冷了,分不清是伤口更疼,还是身体更冷,“放我下来。”


    叶清漩没有回答她,他生气的时候便是如此,沉默寡言,映着身后的电闪雷鸣,有种风雨欲来之势。


    云瑶拦住他,“你要带她去哪?”


    叶清漩并未抬眼看她,“带她去山洞疗伤。”


    “青玄仙君。”


    洛淮音自风雨中走来,一身白衣不染纤尘,那双轻柔的眸中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坚定,这也是他们二人第一次正式相见?。


    “我是医师,把她交给我吧。”


    听到洛淮音的声音,苏婕本能地?回头看去,被叶清漩抬起的衣袖盖住,只有透过?衣衫传来的声音:“仙师懂医,但论驱魔之术,这世?间应该无人比我清楚,还请将路让出来。”


    “轰隆——”,又是一声惊雷落下。


    洛淮音不是叶清漩,他没有灵力护体,周围的泥泞雨水皆可侵入他身,他其实连叶清漩的对手都算不上?,他光是站在那人面前便知晓了自己的渺小?。


    他俯身微微行礼,侧身将那条路让了出来。


    叶清漩将苏婕带入山洞,抬手落下一道结界,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他将她放置在平整的石台上?,旁边有烛火,映在他平静的眼眸中,与洞外风雨格格不入。


    苏婕挣扎着从他衣袖里钻出来,大掌落在她肩膀上?,“嗤啦”一声,撕开了她的衣服。


    她心下大惊,“你做什么?”


    叶清漩不答,将她的挣扎压制在手掌之下,然后用剑尖挑破她的伤口,将刺入她伤口的黑色魔气一丝一丝地?从里面挑出来。


    原来他只是为她疗伤。


    苏婕稍稍松懈,看着他半蹲在脚边,处理那些复杂冗多的魔气,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叶清漩是不是不想让洛淮音给她处理伤口,所以强行将她带了进来?


    她不免坐直身体,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可是叶清漩掩藏得太?好了,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在他古井无波的眼中看到微动的火堆,还有自己的心慌意?乱。


    苏婕不愿意?承认自己还在被他影响,她别开视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自从分开后不希望他过?得不好,又不希望他过?得太?好。


    他过?得不好,她会难过?,可是他过?得太?好,她又会觉得自己还没放下,对方却已经放下了,难免酸涩。


    果?然情之一字,最毁道心。


    苏婕承认自己有赌气的成分,她道:“怎能让仙君做这种累活,不妨将我带的医师叫进来。”


    她带的人里面仅有洛淮音会医术,其心之昭昭,难以掩饰。


    处理伤口的手重了一下,疼得她吸气,可痛过?之后她又觉得有些痛快,原来自己的话也能影响到这位仙君。


    她继续气他:“我去哪都要带着我那医师,医者?仁心,待人接物皆是柔情,不像有些人只会凶巴巴的……”


    处理伤口的动作?又重了几?分,疼她没敢再说。


    头顶传来叶清漩冰冷的声音:“你与他在别处如何,我不管,若敢在我跟前,我不保证我不会拧了你的脖子。”


    什么叫在别处他不管?苏婕心头又涩又闷,她想说自己跟洛淮音本来就没有如何,出口却成了:“那仙君就该随程陵回去,我与他便不会碍你的眼。”


    她说完后周围陷入诡异的沉默,苏婕不敢去看他的脸色,她其实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可还是想要不断试探他的底线。


    叶清漩松开了手,她听到他近乎寒冰的声音:“你实是不该再招惹我,你喜欢洛淮音,我成全你们,但不代表我会一直成全。”


    苏婕来没来得及琢磨这句话,双手便被叶清漩捏在掌心,他用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道将她拽到身前,不由分说俯身吻住她的唇。


    药膏落地?“咚”的一声,火光在风中不停摇曳,他将她抵在冰冷的石壁上?,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


    她在他面前没有丝毫反抗的地?步,被吻得呼吸困难,节节败退。


    两个人曾经比谁都亲密,虽然分开了一年,可身体互相都还记得对方,稍微的亲近便让过?去的一切像排山倒海一样袭来。


    苏婕被他吻着吻着,眼眶便泛红了。


    叶清漩没有看她,挑开她另一侧的衣服,在她的肩膀内侧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她本能地?靠近他,对方却停了下来,叶清漩盯着她的眼睛,声线低得吓人:“你再越矩一步,我就收回我之前的成全,你想和洛淮音如何那便再也不可能了。”


    她颤抖着抱住他,将发冷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上?,“我本来也没想跟他如何,是你自己以为……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决定我喜欢谁?”


    苏婕用力咬在他肩膀同?样的位置上?,可没有像他一样留情面,咬得血流不止,深可见?骨。


    “我爱喜欢谁喜欢谁,爱跟谁在一起跟谁在一起,就算现在喜欢你,保不齐将来不会喜欢别的人,你总想造个牢笼,让我心甘情愿地?进去,可是我呆得不舒服了,我总会想办法?出去……”


    她说得意?正言辞,眼泪却忍不住一直往下掉,眼眶通红,看得人心生怜惜。


    叶清漩太?想要完美无瑕的感情,可这种感情在苏婕身上?注定不会存在,这就是他们之间最无解的问?题。


    他想要姻缘。


    她给了他姻缘,可那是她不甘愿的。


    他想要孩子。


    她也妥协承诺给她孩子,可那同?样是她不甘愿的。


    他想要她全部的爱。


    可她爱过?洛淮音,这辈子都难予他完整。


    她在给洛淮音的信中写了她最真实的样子,她绝对不是完美的另一半,可相对而言,叶清漩与他而言又何尝是完美的另一半?


    只有包容万象的洛淮音,才是苏婕的良缘。


    他放手了,也让步了。


    让她去追求她想要的生活。


    可同?时他也在想着,为什么自己不能是洛淮音呢?自己也可以这样包容她的,两个不合适的人在一起本来就需要互相迁就。


    于?是在百宗宴上?,他破天荒穿了白衣,尝试着像洛淮音一样。


    可是到头来,皆是徒劳无果?。


    他仍旧想要造一座坚固无比的牢笼,将她与自己关在一起,想让她的心里除了自己谁也不能有。


    但,他可以试着把钥匙交给她。


    让她来选择去留。


    至少在笼子里的这段时间,是属于?他的,也足够了。


    叶清漩看着肩膀上?的伤口,哑声道:“没关系,无关以后如何,我只求现在。”


    洞外滚滚惊雷,和苏婕此时的心境差不多。


    她睁大着瞳孔,望着面前的叶清漩,眼睫轻轻颤动,“你说什么?”


    叶清漩捧起她的脸,轻轻揉搓,做出他这辈子做出过?的最大妥协:“我不要婚姻,不要孩子,不要将来,不要承诺,我只要你现在,这样可愿?”


    苏婕不敢相信这是叶清漩会说出来的话,他求了那么久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不敢相信地?伸手去触摸他的脸,被叶清漩用力握住,他垂下微红的眼眸,“我放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让你自由选择,现在有结果?了吗?我与洛淮音,你更想与谁在一起?若你选择了他,我会说服自己安静离开。”


    所以那天他一定要与她和离,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这世?间并非事事都能强求,疯了这么久,我确实也该清醒了。”


    这句话……


    苏婕瞳孔颤动,“你那天说大梦一场,是这个意?思??”


    “是,我好像总是在让你做不情愿的事,如今我确实该清醒了。”叶清漩依旧收敛着情绪不肯外泄,可是苏婕都看到了,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千倍万倍。


    身侧的曳光剑发过?轻微的共鸣,灵剑与主人心意?相通,叶清漩之心无需怀疑。


    苏婕想过?他喜欢自己,可没想到他会这么喜欢自己,她忍不住靠近他,伸手轻抚他的脸,“不成亲,也没关系吗?”


    “嗯,没关系。”


    “一辈子不生小?孩,我可能随时会离开,也没关系吗?”


    “临行前,告知我便好。”


    “不继承宗主之位,我带你隐姓埋名、看三川九界,你也愿意??”


    “清漩之志,不在宗门。”


    苏婕总算知道叶清漩为什么是这世?间难得的修者?,他确实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高洁,她捧着他的脸,不再犹豫落下深深一吻。


    起先叶清漩还算克制,回应得小?心,可确定她心里也是有自己的,便不再犹豫,将她整个人都困在怀中加深这个吻。


    苏婕靠在他怀里,叶清漩也及时收回心思?,还顺势将她伤口里的魔气全部挑了出来。


    本来很疼,随着源源不断的热气从身后传至全身,她忽然觉得没那么冷了,洞外的天雷也不再骇人。


    苏婕想了很多,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为何会看到我写的那封信?”


    叶清漩握着她的手,将灵气传给她暖身子,“是洛子酌给我看的。”


    又是他……


    他总是千方百计阻止自己和叶清漩在一起。


    是为了洛淮音吗?


    想到洛淮音,苏婕便不能再如此坦然,她起身想从他怀里出来,叶清漩又将她拽了回去。


    他什么都知道,“觉得自己对不起洛淮音?”


    “倒也不是,我跟他不是想的那种关系。他喜欢我,但发乎情、止乎礼,只要我跟你的关系不断,他便不会越雷池半步。”


    叶清漩将她拽上?来,贴着她耳朵:“真的?”


    苏婕躲开,“真的。他这个人太?好了,好得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或许永远离开青峦山不再相见?,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叶清漩忽然意?识到什么,“那方才你席间醉酒,将我误认成洛淮音,是故意?的?”


    “是,虽你穿着跟他一样的衣服,但我还是能分清楚你们二人,我说过?的,你跟他一点都不像,我本来也没有拿你当他的替身。”


    说到此处,他的心境不由起了波澜。


    难怪她总说,自己跟洛淮音一点也不像,原来在她心里自己从来就不是替身。


    叶清漩揉着她摊在自己手心里的小?手,想到了一些很久的事,他忍不住和她聊了起来,苏婕也毫无芥蒂地?全部告诉了他。


    一开始,苏婕确实是被他的眼睛吸引。


    她接近他,赖着他,喜欢逗弄他,看着他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


    她心想着,璇光宗果?然只能养无趣之人,自己正好拿他解解闷,可越相处,越觉得叶清漩是这世?间独一无二之人。


    他甘愿守着贫苦之地?,只为信守他对师父的承诺。


    也甘愿屈居人下,从不跟谁争之、夺之。


    被人利用、厌弃,被人惧怕、疏离。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本心。


    一身修为,为九界安宁。一腔仁义,行天下之事。


    坚守自己的道,一路走到最后。


    他与这璇光宗千千万万的弟子都不同?,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叶清漩。


    “你在我心里,从来就不是谁的替身,一百年前如此,现在也依旧如此。”


    她靠在他身前,认真告诉他:“其实早在一百年前,我就已经喜欢你了,是洛子酌在我服用的药里加入了绝情丹的药引,否则我不会忘了你,但这不是恰恰证明我早就喜欢你了吗?”


    “为何之前不告诉我?”


    她认真看着他:“我不告诉你,是怕告诉你后,我在这段感情中会处于?下风,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不过?现在你退了一步,那我也退一步好了。”


    苏婕从未跟他说过?这些事,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原来只是自己用错了方法?。


    他太?怕她逃走了,所以想方设法?将她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广袤天地?,任她独行,她不是愿意?屈居人下的女子,所以他们之间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如今各退一步,刚好给对方最需要的安全感。


    就像她说的,这么不合适的两个人,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尽了他们所有的努力,实是不该轻易放弃。


    处理完伤口,叶清漩才打?开结界放人。


    云瑶赶紧跑到苏婕身边,问?她怎么处理了这么久。


    苏婕不好意?思?说自己跟叶清漩腻腻歪歪呢,她把脸靠在云瑶怀里,抱着她,这样就一点也不冷了。


    叶清漩依旧坐在他们隔壁,隔着一道架子,看似什么都没有变,但洛淮音还是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发生改变。


    他来到苏婕身边,伸手替她把脉,内里灵气浑厚,将养着她,不得不说叶清漩的修为确实很强。


    倘若当年那场大战是叶清漩站在苏婕身边,青峦山便不会生灵涂炭,苏婕也不必与所爱相隔。


    洛淮音收回手,“伤口恢复得很好。”


    他平静地?坐在旁边,看着苏婕跟云瑶相谈,眉眼间都是舒展之意?。


    他出声问?她:“山雨已歇,我们要启程吗?”


    苏婕点点头,云瑶扶着她起来,众人都在收拾行囊,她却看向了隔壁的叶清漩:“仙君可要去青峦山喝杯茶,我还没谢谢你救了我。”


    此言一出,随行的侍从眼睛都瞪大了。


    且不说少主刚跟这位仙君和离,今日还带着仙师大人呢,少主这样做真的不怕他们打?起来吗?


    云瑶都扯了扯她的衣袖,嘴角抽搐地?问?她:“看不出你玩得还挺大。”


    苏婕用手肘将她抵开,用眼神询问?叶清漩要不要跟她回去,谁知道刚才还跟她情真意?切的叶清漩淡然收回视线:“不了,黑狐之事刻不容缓,告辞。”


    他说完转身离去,白衣不染纤尘,倒显得她还陷在往日情分中不可自拔似的。


    苏婕恨得咬牙切齿。


    她就知道不能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这不就被狠狠拿捏了?


    她没了留下的心情,启程回宗,将黑狐之事告知母亲,便回自己的广灵殿养伤。


    洛子酌看到她伤得这么重,一边给她制药,一边阴阳她:“少主还真是个神人,临行前明明都说了,此行恐有血光之灾,偏偏少主还要逞能,往那妖物最前边走,生怕我和哥哥的卦象不能灵验一样。”


    何释忍不住抱怨:“可不是嘛,都说了烟中有妖物,她还要往前走,拦都拦不住。”


    周围的侍从忍不住笑了起来,云瑶也笑得裂开一排牙齿,调侃她:“也不知道咱们的少主这么逞强,是给谁看的?”


    苏婕狠狠揪了云瑶的大腿根,要不说女人更了解女人。


    这要是平日里,她肯定慎之又慎,但那日有叶清漩同?行,她就怎么也不想被他看轻了。


    果?真是,情爱害人啊。


    第64章


    苏婕自觉犯蠢, 那几日除了养伤,便是?反省自己。


    洛子酌在她跟前忙来忙去,苏婕忽然注意到:“你哥呢?最近怎么不见他过来。”


    “哥哥在看医书呢。”洛子酌抬头, 那双眼睛倒是?洞察人心,“你跟哥哥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怎么他回来后便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哥哥以前虽也刻苦,但万事都讲究缘法, 不会强求,这次倒是?有些急功近利。”


    苏婕不明所以, 便找了个借口?去他殿内看他。


    有几个弟子跟他请教,围在他的医案前与他探讨, 他讲得认真, 没注意?她进来。


    等讲完, 弟子散去。


    他抬头瞧见一旁的苏婕, 愣神了许久才起身, “少主怎么过来了?”


    他习惯性?给?她添杯斟茶、焚香温酒, 事无巨细。


    苏婕左顾右盼,茶还没喝酒放了下来, “天都凉了, 你这殿里怎么还没送来暖炉?啧,你看这殿里的摆设也都旧了,我让人给?你换新的。”


    她抬手招来侍从,将事情?一一吩咐下去,洛淮音没有动弹,他只是?盯着壶中的酒,待温好, 起身为她斟入杯中,“少主快喝吧, 等会儿又快凉了。”


    苏婕喝了一口?,又问?他:“你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我看你这殿里清冷的很,给?你多安排几个侍从吧,池子里的青莲也败了,我让他们给?你换点?粉的。”


    她说完招呼侍从过来,似是?想?起什么,又问?他:“我说的那些你可喜欢?”


    洛淮音依旧笑得温和,“你说的我自然都喜欢。”


    苏婕招呼侍从干活,把殿内的陈旧设施都换了个遍,生怕委屈他一样,还亲自挑了几样自己最喜欢的摆件过来。


    洛子酌一看就知?道苏婕是?什么心思,他冷哼一声,恶毒道:“她定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哥哥,你不要收她给?的东西,让她反省。”


    洛淮音置若罔闻,翻看着盒子,又笑着收下了苏婕送来的一盒子灵石。


    他有些无奈道:“帮我谢过少主,不过还请她不要再送了,我这院子实在是?放置不下。”


    苏婕一听,立马要给?他换新院子。


    看她如此折腾,洛子酌的牙都要咬碎,“她定是?负了你,我去问?个清楚!”


    他刚走出两步,洛淮音就叫住了他:“子酌,有些事不挑明,你也该懂,你我二人的立场从来不在自己,而是?在她。”


    仙师之位,世为辅佐。


    虽死尚且不能惧,又何况是?区区情?爱。


    洛子酌就知?道,他没有当仙师的命,因为他永远学不会洛淮音的那套放手。


    “哥,你死去的三百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倘若你活着,这世间?便没人能打?败你在她心里的位置。可是?你活了,她的心仍旧在那人身上,我不服!”


    “她这一生总是?在为别人,很少为自己,这次她能做出选择遵从本心,我其实,是?为她感到高兴的。”


    站在高台上的洛淮音犹如悲天悯人的神佛,温和予他人,苦难予自己,“子酌,莫要陷入执念,她并非这一世都要与你我绑在一起。”


    洛子酌的脚步猛然僵住,他的心思被?洛淮音看得太清楚了,半点?掩藏的余地也没有。


    他回头眼眶通红地看着他,“哥,我不甘心。她明明一直都是?我们的……”


    洛淮音摇头,“不是?,她是?她,你是?你,我是?我,你我都只是?陪她走过一段,非你我所愿,亦是?正常。”


    洛子酌难以接受地后退了半步,几句话就要抵消他这么多年的努力,他不甘道:“你从来都是?这样!从来不为自己争取!你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争!我替你去争来,你也不要,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我们吗!”


    “子酌,”洛淮音难掩情?绪,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并非什么都不争,你出生时几近夭折,是?我从阎王手里将你争回来的,这么多年苦学医术,亦是?想?为你继续争些寿命。可阿澜和你是?不一样的,她有更好的生活,争之无用,宁愿放她自由。”


    洛子酌眼中出现了茫然之色,他摇了摇头,觉得哪里不对?,又好像哪里都是?对?的。


    “子酌,莫要再执念了。你做的那些事阿澜并非全然不知?,她没有发作,也无非看在我们三人的情?分之上,她心中并非没有我们,只是?无关情?爱罢了。”


    洛子酌瘫软着跪在台阶上,抬头望向他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不甘,“可是?在她心里,叶清漩早就已经比你我二人更重,你让我收手如何做得到?哥,我真的做不到,我本来拥有的就少,我不想?她离开我们……”


    小?时候的洛子酌体弱多病,苏婕和洛淮音便是?他的全部?。


    他想?了很多让三个人永远在一起的方法,甚至不惜掩藏感情?,撮合她和哥哥。


    他苦等三百多年,谋划至今,却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叶清漩,竟然可以让他三百年的计划输得一塌糊涂。


    他将那封信交给?叶清漩之时,他已经在为胜利而欢呼,万万没想?到,仅仅过去半年,只是?一个百宗宴就让他反败为胜。


    “他到底有什么好?”


    “哥,你告诉我,他到底有什么比你好的?”


    他抓着他的白色衣袖,无力地半跪在台阶下,泣不成声。


    洛淮音没有回答他,只是?任由他拉着,像小?时候一样拍拍他的头顶,“地上凉,别跪太久。”


    ……


    苏婕回到房间?,看到桌上的百花酒,“咦,你们谁帮我买的酒?”


    她打?开酒坛子喝了一口?,才意?识到这酒不是?人间?买的,而是?叶清漩酿的。


    她当下左顾右盼,问?侍从:“可有人来过?”


    “回少主,没有。”


    那就是?偷偷来咯,哼,叶清漩,表面装得正经,还不是?忍不住来找她。


    她抱着酒美滋滋地喝了起来,酒香纯粹,太过撩人,不知?不觉就喝得醉了过去,朦胧中轻纱晃动,她看到有道人影站在桌前。


    苏婕假装喝醉,那人果然没察觉,将她抱到床上,她趁着他弯腰的间?隙,立马四肢并用,将他缠住,翻身压到床上。


    长?发散落,酒意?醉人。


    青玄仙君的风采依旧动人心魄。


    苏婕捏了捏他的脸,调笑着问?:“这是?谁家好仙君,半夜偷溜进别人的房间??怎么,你么璇光宗的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叶清漩面上不喜不怒,任由她揉捏,半晌才道:“自是?比不过某少主潇洒,今日与淮音,明日与子酌,当真是?快活。”


    苏婕被?他的死样子逗乐了,她捏了捏他的下颚,“醋了?现在才来找我,仙君倒也没有口?中说的那般深情?嘛。”


    她话还没说完,叶清漩就起身将她压制在身下,那双眼睛光是?看着她,不说话,便已经够让人够心虚了。


    她讨好地伸手抱住他,“我真没有乱来,我就补偿洛淮音而已,毕竟是?我心中有愧。至于洛子酌,那更是?无稽之谈,他只是?来帮我疗伤,你总不能连这也要醋?”


    她说着又亲了他几下,像小?猫一样,让人舍不得责罚她。


    叶清漩叹气,“罢了。”


    反正没有一纸婚约,他管不了她。


    他起身要离去,身后的人立马抱住他,苏婕睁大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不是?吧叶清漩,咱两都这样滚半天了,你不留下陪我,要走?”


    叶清漩没好气道:“我自是?知?礼义廉耻,即已和离,哪有留宿的道理??”


    他说完当真就起身走了。


    留下苏婕坐在床边郁闷。


    怎么感觉叶清漩在这里等着她?


    她不甘心,写信试探,叶清漩每封必回,反正就是?不提那档子事。


    偶尔也会来看看她,但也不做那档子事。


    苏婕觉得自己谈了个寂寞的恋爱,她甚至想?把叶清漩抓回来成亲,被?云瑶及时按住,“你疯了你,大好的机会你不拿来睡男人,你跟他玩什么情?真意?切?”


    她说着就塞了几个新入手的给?她,苏婕看着面前讨好谄媚的男人们,半点?兴趣也无,挥手让他们离开。


    那天夜里,叶清漩又来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她床边抚摸着曳光剑,就已经够让她做噩梦的。


    第二天起来,云瑶还想?给?她塞男人,她赶紧婉拒:“不不不,我最近清心寡欲。”


    云瑶挑眉,她还没见过一只狐狸这么寡淡的,“你该不会是?怕了吧?他都有胆子放你自由,你没胆子做?”


    苏婕擦擦冷汗,心想?叶清漩给?的哪是?机会啊,他给?的断头刀。


    那天夜里叶清漩又又来了,只是?这一次没摸曳光剑了,在她床边坐了许久,天还未亮便起身离开。


    有时候漫漫深夜,苏婕也在想?叶清漩是?什么样的心境,喜欢上一个狐族的女子,对?他而言定然也是?痛苦的。


    只是?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正视过他的为难。


    那天夜里苏婕做了一个梦,梦到叶清漩非要和自己在一起,却被?世俗所阻,滔天骂命将他包裹,他被?璇光宗逐出师门,就连唯一在他身边的自己也因为把持不住诱惑,跟云瑶送来的男人酒后乱性?了,她看到叶清漩就站在门外,提起曳光剑自剜了双目,再也不见……


    醒来后苏婕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一想?到自己居然这样对?叶清漩,心里就愧疚得要死,她赶紧穿上鞋子偷偷跑到璇光宗,来到他的院子里。


    叶清漩还是?一如既往地清苦,除了程陵送来东西,与他闲聊了几句,其余时间?都是?一个人不吭不响。


    她怎么能在梦里这样对?他……


    苏婕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了他,贴在他背上,眼眶温热,“叶清漩,你这么好,我这辈子都不会负你的。”


    写字的手止不住抖动,墨水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片心境,叶清漩有些不敢相信,睫毛颤了一下,“可能当真?”


    苏婕用力点?头,她死死抱住他,“我要是?再对?不起你,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叶清漩摇摇头,他说:“我不要你死,若你负我,就让我惨死于天刑之下,忘却此生……”


    他是?知?道怎样才能让她难受的,她用力抵着他肩膀,“那我就陪你一起死,一起死路上还能有个伴。”


    苏婕非要留在璇光宗过夜,叶清漩无奈,只能自己拿了被?子打?床铺。


    他刚铺好,拿个枕头的时间?回来,铺好的床铺已经被?苏婕两脚给?踢开,她躺在床上,直勾勾看着他,那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灼热,明明已经做过夫妻,叶清漩还是?有些不敢看她,他移开视线,弯腰将踢翻的杯子捡起来,床上的苏婕已经起身朝他吻了过来。


    苏婕特意?换了衣裳,在火光中清透撩人,便是?圣人来了都扛不住。


    他抓住她的手,哑声阻止:“阿澜。”


    她终于松开了口?,眼神急切,开始剥他的衣服,又抱着他啃,双腿也跟着爬上他的腰身,打?死也不下来。


    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是?狐族特有的媚香,每当他们情?动的时候,便会勾得对?方也跟着欲生欲死。


    灼热爬上叶清漩的脖子,他呼吸变得急促,手掌用力将她的身体压在怀里,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你想?清楚,这样的关系一旦开始,便不会停下。”


    不停?那岂不是?很好?


    双修之法可是?他们狐族的最高奥义……


    苏婕继续在作死的路上前行,然后就被?叶清漩按在床上,生吞活剥了。


    真,生吞活剥。


    她浑身的骨头都好像被?揉散了,塑成一摊烂泥。


    她已经记不清夜里叶清漩要过多少次,只记得腰都要断了,被?他的大掌扶着,温热的掌心稳稳将她托住,接着继续……


    可怕的不是?禁欲的男人,而是?开过荤又禁欲的男人。


    苏婕已经预感到,这条线一旦越过去,再想?回到起点?就不太可能了。


    第二天,她趁着叶清漩出去传课,拖着青青紫紫的身子爬起来穿上衣服,走人。


    回到广灵殿,云瑶看到她一身痕迹,简直叹为观止:“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离不开叶清漩了,原来他这方面……”


    苏婕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小?脸通黄,“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从璇光宗走了一遭回来,苏婕是?真清心寡欲,再也不想?那档子事,专心处理?事务。


    某天夜里叶清漩来找她,她也是?穿好衣服,点?燃烛火,规规矩矩坐着。


    夜里叶清漩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目光透着烛火看她,眼尾带着笑意?,忽然起身往她这边走,苏婕紧张地捏紧衣领:“仙君,我觉得留宿不是?个好习惯。”


    叶清漩弯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指尖温热,“我知?道,我回去了。”


    苏婕忽然发现自己好舍不得他。


    人走后,她趴在床边郁闷地想?着,她不想?是?一回事,可叶清漩不想?是?另一回事啊!


    苏婕这段时间?对?洛淮音也极为照顾,什么好东西都是?先往他店里送,可即便这样,还是?没能留住洛淮音,他自请离宗,去人间?寻找医术。


    洛子酌想?去,被?洛淮音婉拒了,只能整日留在青峦山跟苏婕大眼瞪小?眼,没事阴阳她两句,生气了就研究自己的毒方。


    苏婕和叶清漩的关系相安无事了一阵,起初苏婕觉得这样确实不错,有喜欢的人,也有自己想?要的自由,可以说应有尽有。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不便。


    刚开始,两人隔得远,见一次不容易,有时候遇到想?分享的事物?,总是?苦恼人不在身边,即便有传世镜,也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自在。


    后来宗门开始给?她物?色联姻对?象,什么蛇族鸟族的都敢上门,就连楚风逸也不要脸地递了帖子,非得来她殿里跟她风花雪月。


    苏婕提醒他:“我虽然跟叶清漩和离了,但我跟他关系没断,联姻你想?都别想?。”


    楚风逸无所谓,他心情?很好地笑着,“没关系啊,我做正房,他做小?三,就算我只是?个挂名的,我也高兴。”


    苏婕让何释拿扫帚把他撵了出去。


    第二天他还是?不死心地登门,“我当个挂名的我都不配吗?苏婕你别太过分,我不是?什么很贱的人!”


    苏婕咬碎后槽牙。


    都贱成这样了,还要怎么贱?


    好不容易把烂桃花扫出去,苏婕想?到叶清漩,偷偷溜到璇光宗。


    果不其然,正好听到萧雲天那个老不死的,给?叶清漩说媒:“我看这小?姑娘挺不错的,长?得好看,又勤奋,还是?个贴心人,你收了她准没错……”


    叶清漩喝着茶,抬眼看了下爬窗偷看的苏婕,眼底含着笑意?,淡淡地“嗯”了一声,“再说吧。”


    萧雲天感觉有戏,又开始喋喋不休,连那姑娘的头发丝他都要夸一遍。


    苏婕自知?自己打?不过萧雲天,只能等他离开,然后生气地爬进房间?里,“叶清漩,你当着我的面都敢这样,你是?不是?想?死啊!”


    叶清漩端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茶水,眼底笑意?未散,“不是?你说要自由吗?你自由了,我自然也自由了。”


    苏婕气得七窍生烟,她扑过去露出狐狸尖尖的牙齿,狠狠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宣誓主权,“不准消,以后我每天都要给?你咬一个!”


    “那,”叶清漩又笑了笑,他抬眼看她,手指轻轻拂上她细嫩的脖子,眼尾的暖意?有些撩人,“公平起见,我也得给?你咬一个。”


    苏婕顶着脖子上的牙印回去了,正好楚风逸来找她,拿着一盒子的糕点?,鼻孔朝天,“我可不是?特意?为你寻的,我只是?顺手……”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苏婕脖子上的咬痕,气得当场把糕点?摔在她脚边,“吃石子吧你!”


    苏婕:?


    真特么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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