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6
这是一个令所有人都为之振奋的好消息。
虽然还有很多老学究和老顽固极力反对此事, 但在这股时代热潮面前,所有陈旧的观念都注定被时代所抛弃。
经过多次会议,最终于11月1日以大总统令颁布了《学校系统改革案》。
因为今年是壬戌年, 所以也可以将其称为《壬戌学制》。
这份学制, 不仅为女性高等教育开了一道口子,也让教育逐渐走向平民化。
其中各项内容蕴含着华国教育界长期酝酿、集思广益的结晶。
几乎所有主流报纸,都为之欢欣鼓舞。
叶鹤栖也非常高兴,在征求过姚容的意见后,趁着周末, 她将桑佩珍、沈润书和黎溯三人都叫到家里来包饺子。
三人不是一起来的,但几乎是同一时间抵达楼下。
桑佩珍提了两盒糕点。
沈润书带了些水果和两棵大白菜。
黎溯拎着一大袋自家种的花生。
看着各自手上的东西,三人都笑了。
“我们赶紧上去吧,别让鹤栖和姚姨久等。”
桑佩珍话音未落,脚步声就从楼梯口传来。
叶鹤栖出现在众人面前:“你们怎么不上去啊?”
沈润书道:“这不是正准备上去吗,你怎么下来了?”
他们手里的东西都不算重, 叶鹤栖也没帮他们搭把手, 只在前面领路:“我瞧着差不多到我们约定的时间了,就下来看看你们到了没。”
姚容正站在餐桌旁准备饺子馅, 瞧见他们手里的东西,笑道:“你们还在上学, 来家里不用太讲究这些礼数。”
“都是自家种的, 不值什么钱,带来给姚姨尝尝味道。”黎溯解释了一句, 将那袋花生放进厨房里。
叶鹤栖把沈润书带来的水果全洗了, 又把桑佩珍带来的糕点全拆了, 让大家坐着吃。
“我们还是先帮姚姨干活吧。”沈润书有些坐不住。
姚容笑道:“没事,在你们来之前, 我和鹤栖已经把饺子馅和饺子皮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们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就该包饺子了。”
叶鹤栖将一杯水递给沈润书:“就是,你们别客气,我还能累着我娘不成?”
桑佩珍笑道:“我了解你。那必不可能。”
不多时,姚容将饺子皮和饺子馅端了过来。
叶鹤栖几人在客厅包饺子。
姚容去厨房洗花生,打算蒸点花生给大家当零嘴。
几人边包着,边聊起学制改革的事情。
聊着聊着,几人就聊到了以后要考什么学校的事情。
沈润书和黎溯都没有犹豫,目标直接放在了北大上。
“北大是五四运动的发源地,无论是新思想还是旧思想都能兼容并蓄,我和黎溯一直都很希望能去那里读书。”
“对,我们两这些年都有在工作攒钱,就希望能攒够去北大读书的学费。”
桑佩珍表现得有些纠结。
“说实话,我有点想去北平读书,但又觉得留在沪市挺好的。”
“……算了,先不说我了,鹤栖你呢?”
“我啊。”叶鹤栖托腮,突然想到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在现代的时候,有八成以上的孩子,小时候都一定纠结过一个问题:以后到底是上北大好,还是上清大好。
没想到一朝回到了民国,她居然还在纠结同一个问题。
怀着几分玩笑的心思,叶鹤栖开口:“你们说是上北大好,还是上清大好呢?”
结果桑佩珍和黎溯根本get不到她的梗,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帮她分析起来。
倒是沈润书,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犹豫,包饺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叶鹤栖正在听桑佩珍和黎溯的分析,没注意到沈润书那边。
还是姚容从厨房出来后,开口问了一句:“润书,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一直不说话。”
众人这才停下议论,将目光投向沈润书。
沈润书道:“我是在担心,清大短时间内不会开放女禁。”
“这怎么可能?”桑佩珍最先发言,“连教育部都明文同意男女同校了。”
黎溯也反驳道:“我记得从民国三年起,清大基本每隔一年就要招收一批专科女学生,将她们派往美国留学。”
《壬戌学制》是在1922年11月1日颁布的政府明文,但大学开放女禁是在更早之前。
自新文化运动起,无数先驱一直在为妇女解放奔走,鼓励女性走出家门,为砸烂旧世界而战。
还有不少人一直在为男女同校的主张一次次奔走呼告。
五四运动爆发后,这股风潮更是达到了巅峰。
一个叫做邓春兰的女生,受到了五四运动的鼓舞,在这场运动结束后,为了能够进入大学学习,曾经给北大校长写信,希望北大校长允许女子入学,表示“自己愿为先例”。[注]
只可惜,她的这封信没有得到回应。
但邓春兰毫不气馁,只身前往北平,借助舆论的力量,最终成功实现了自己的诉求,让北大在1920年首开女禁。[注]
邓春兰成为了北大招收的第一批女学生。
北大也成为了民国第一个开女禁的大学。
沈润书微微皱眉:“你们说得都没错,但有一件事情你们是不是疏忽了。”
“清华那些专科女学生都是直接被送出国留学,事实上,她们从来没有在清华园上过一节课。”
桑佩珍和黎溯面面相觑。
这一点他们还真没想到过。
叶鹤栖没有失态,她想了想,道:“你是不是还知道别的?单从这一件事情,应该不足以让你得出清大短时间不会招收女学生的结论。”
沈润书叹气:“你们想想,作为和北大齐名的大学,北大都开了女禁,社会各界会没有希望清大开女禁的呼声吗?”
但两年都快过去了,依旧只是停留在了呼声阶段。
现在《壬戌学制》都颁布了,清大依旧没有出台任何文件,校长也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做出表态。
叶鹤栖也跟着皱起眉来。
见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沈润书也颇为无奈:“这种高兴的日子,我不应该扫大家的兴,可能是我有些想多了吧。说不定清大过段时间就有反应了。”
叶鹤栖努力回想,却已经忘记清大是从哪一年开始招收女学生的了。
黎溯连忙出声活跃气氛:“没事没事,去不了清大,那就去北大呗。到时咱们在北大重聚,再组个话剧团,多好啊。”
桑佩珍也帮着转移话题:“是啊,我就更喜欢北大。要是你们三个都报考北大的话,我也有点想一起去报考北大了……”
叶鹤栖将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笑道:“那就再等等看吧,我估计接下来一段时间,各大高校都会陆续出招生通知的。”
聊完学校的事情,几人加快了包饺子的速度。
姚容先端走了一盆饺子,煮热水后,将饺子直接下锅。
等叶鹤栖四人包完了所有的饺子皮,锅里的饺子也刚好开了。
“剩下的饺子馅要怎么处理?”沈润书问。
叶鹤栖左右看看,目光落到了沈润书带来的大白菜上:“我有主意了。”
她将白菜叶一一洗干净,用白菜叶将饺子馅紧紧裹住。
“这也行?”桑佩珍说。
叶鹤栖十分自信:“没问题的,一会儿直接放锅里蒸熟,不就是一道菜了吗。”
直接将饺子馅裹起来,可比包饺子快多了。
等他们处理完了所有的饺子馅,煮好的饺子也刚好放凉。
吃完饺子,几人才开始准备晚饭。
半个小时后,“白菜裹肉馅”这道菜最先做好。
桑佩珍用筷子夹了一个,试着咬了一口:“……这味道,和饺子有什么区别。”
叶鹤栖:“都是一样的馅,当然没区别了。”
很快,晚饭就做好了。
餐桌上,姚容一边吃着菜,一边问起几人今后的志向。
桑佩珍第一个开口:“我先说吧,他们三个的志向,肯定一个比一个厉害,要是在他们后面说,我会很有压力。”
姚容眼眸含笑,鼓励道:“志向没有高低之分,也不存在谁比谁厉害的说法。”
桑佩珍笑容有些羞涩,但语气十分认真:“我想当一名老师,行教书育人的职责。”
姚容夸奖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老师这个职业多崇高啊,还非常受人尊敬。”
桑佩珍的笑容顿时更灿烂了。
剩下三人按照顺时针的顺序往下说。
黎溯第二个道:“我想要学数学,以后当一名数学家。”
紧接着是沈润书:“我希望能做一个于国于民有用之人。”
姚容问:“在你心目中,怎样才算于国于民有用?”
沈润书垂下眼眸,温声道:“为那些受到压迫和剥削的同胞奔走发言,这是为民。”
“为国家崛起民族复兴而献出自己的才智、力量乃至生命,这是为国。”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出国留学,看看华国和其它国家的差距,看看其它国家是如何发展崛起的,其中有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的地方。”
姚容轻叹一声,说:“你今年还不到十八吧,没必要这么早就有了杀身成仁的觉悟。”
沈润书笑容爽朗,里面没有一丝阴霾:“姚姨说得是。”
但看他那表情,显然没有被姚容说服。
姚容也没有再劝,视线转到叶鹤栖身上,还没说话就先笑了起来。
叶鹤栖也笑了一下:“我的志向,娘你应该清楚吧?”
姚容道:“我大概能猜到,但还是想听你亲口道出。”
叶鹤栖还没开口说话,耳垂就先通红了一片。
她娘曾经说过一句,让她印象非常深刻的话语-
鹤栖,我就是你最成功的作品。
既然有“最”字,那数量自然不应该只有一个。
志向没有高低之分,无论是当老师,还是当数学家,亦或是像沈润书那样成为一个革命家,说白了,他们几人都站在一条战线上。
他们都是在为了一个更好的国家而努力着。
她的志向,与他们有些不同,却也算得上是殊途同归。
叶鹤栖强装镇定,一字一句,将那早已徘徊在心中许久的志向说出了口。
“我希望,以后能够帮助更多像我娘那样的女性。”
“所以我应该会从事与妇女解放有关的工作。”
“妇女解放?”桑佩珍在旁边开了个玩笑,“不然这样,以后等我毕业了,你和我一起投钱开办一所女校吧。到时你当校长,我当老师啊。”
“我们两个开女校?”叶鹤栖微微睁大眼眸,觉得这想法确实不错。
但思索片刻,叶鹤栖摇头道:“我对当校长不太感兴趣,不过投钱开办女校这件事情我很乐意。不如这样,到时你来当校长?我就负责出钱就行了。”
“我?”桑佩珍指了指自己,吓得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可胜任不了。”
叶鹤栖拍了拍桑佩珍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满满的鼓励:“等你大学毕业开女校,那都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你现在胜任不了,到时候肯定就能胜任了。”
桑佩珍苦笑,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那就等几年后再说吧。我还是觉得当老师比较舒服,只需要管教学,不需要管别的事情。”
黎溯起哄:“能者多劳嘛,不要总想着舒服。”
沈润书也笑:“放心,要是有什么自己搞不定的,这不是还可以找我们帮忙吗。”
桑佩珍好气又好笑:“跟着你们三个混,我是想躺平都躺不平咯。”
姚容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打闹,脸上满是笑意。
等她们打闹够了,姚容给两个女生各夹了一个鸡腿,又给两个男生各夹了大块的鸡胸脯肉,这才温声道:“开女校的事情还没影呢,不过你们要是有这种心气,那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几人异口同声。
姚容道:“你们有没有兴趣组建一个扫盲班,负责教我工厂里的女工识字。”
“先说好,这算是义务劳动,没有薪资拿,只管饭。”
几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心动。
不过很快,黎溯又道:“再过不久就要期末考试了……”
姚容道:“这件事情也不急,等你们考完试再说,我就是先跟你们说一声。”
叶鹤栖第一个举手:“我没意见。”
其他三人也立马反应过来,不分先后地举起手来:“我们也没问题。”
***
报纸热闹了足足一个月,有关《壬戌学制》的讨论才渐渐减少。
沪市女子中学和沪市中学都陆陆续续迎来了考试。
考完试后,叶鹤栖躺在家里好好休息了两天,才总算从复习的辛苦中缓过神来。
她不是个闲得住的性格,刚休息好,就琢磨起了姚容之前说过的扫盲班的事情。
结果叶鹤栖去问姚容,姚容双手一摊,十分光棍道:“临近年底,服装厂那边的事情很多,我正忙着呢。”
“这个扫盲班就由你们四个全权负责了,我只负责提供场地和资金。”
“不过我有个要求,扫盲班得在七天内组织起来。这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吧。”
叶鹤栖总觉得她娘在用激将法,不过七天的时间也确实差不多:“包在我们身上吧。”
在姚容面前打好包票,叶鹤栖立刻去找她的小伙伴们。
她第一站先去了桑家,把桑佩珍叫了出来,然后两个人一起去了黎溯家。
结果到了黎溯家一问,黎溯的弟弟说,他哥和沈大哥一放假就去码头扛沙袋了。
叶鹤栖和桑佩珍对视一眼。
桑佩珍问:“怎么办,我们要去码头找他们吗?”
叶鹤栖摇头:“算了,瞧着天色,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我们就在附近等一等他们吧。”
两人刚说完话,就见巷子尽头走来两道身影。
黎溯走路时一瘸一拐,显然是受伤了。沈润书在旁边小心搀扶着他。
叶鹤栖和桑佩珍连忙跑到他们面前:“黎溯怎么了,要紧吗?”
沈润书诧异:“你们怎么来了?”
看了眼黎溯,沈润书又道:“放心,他没什么大碍,这小子扛沙袋时贪快,硬是要一口气扛两袋,结果不小心把自己的脚给崴到了。”
脚都崴了,沙袋自然是扛不成了。
沈润书又不放心让黎溯一个人回来,就提前结了工钱,将黎溯送回了家。
黎溯浑身上下就嘴最硬:“我以前都能扛两袋的,主要是码头人来人往的,我扛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撞到了我,我一下没稳住摔倒在了地上,这才不小心崴伤了……”
“行了行了,别逞强了,你快回家擦点药。”叶鹤栖苦笑不得,连忙打断这家伙的话。
等黎溯擦好药,沈润书才想起来刚刚的问题:“你们怎么来了?”
叶鹤栖这才将来意告知:“要是你们忙不过来,那就算了。”
黎溯一蹦一跳从屋里出来,扯着嗓子喊:“怎么能算了,我们早就答应过姚姨了。人无信不立,鹤栖,你可不能让我失信于姚姨啊。”
沈润书点头:“白天在码头忙完,傍晚直接过去工厂上课,上完课我们再回家就行。反正扫盲班一天最多也就上一两个小时课,而且我们四个还可以轮流着来。”
见两人坚持,叶鹤栖也就退让了:“我原本还想跟你们讨论一下扫盲班该怎么安排。”
“但我刚刚突然想到,我们女校的樊老师以前上过扫盲班,金风醉先生还曾经在扫盲班授过课。”
“我可以先去跟他们打听一下,有了大概框架后,再来跟你们沟通细节。”
天色也不算早了,叶鹤栖和桑佩珍让他们好好休息,就先行告辞离开。
坐在黄包车上,桑佩珍无奈道:“他们年纪跟我们差不多。”
“每次看到他们那样,我心里都不太好受,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们。”
叶鹤栖的感受和桑佩珍差不多。
不过很快,叶鹤栖就有了个主意。
“我们可以问问我娘,她肯定会有办法的。”
***
姚容确实有办法。
因为她可以直接为沈润书和黎溯提供工作岗位。
每到年底就是算账结账最忙的时候,光是靠服装厂的账房,根本忙不过来。
黎溯的志向是当数学家,他的数学水平自然不差,完全可以帮账房打个下手。
就算脚崴了也没事,只要手还好好的,能敲算盘记账就行。
沈润书会画画,画技也不算差,可以帮忙画一些花样,丰富旗袍设计。
而且他们在工厂工作完,正好就能去扫盲班给学生们上课,也能免掉两地奔波的辛苦。
叶鹤栖问:“火凤凰服装厂不是一向只聘请女工吗,这算不算坏了规矩。”
姚容说:“他们只是在工厂兼职的。”
“只聘请女工,主要是想为女性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解决她们的困难。”
“现在沈润书和黎溯也同样遇到了困难。”
规则都是人定的,没必要那么死板。
叶鹤栖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明天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姚容道:“行,你别忘了跟他们说薪资。黎溯那边只有正式账房三分之一的薪资,沈润书那孩子的薪资按照件数来收费,他画的花样越多,薪资就越高。”
她没有因为要帮黎溯和沈润书就刻意抬高薪资。
那并非帮人的正途。
而且黎溯和沈润书也未必会愿意接受。
现在这个处理方法刚好能够实现双赢。
不过这件事情也给姚容提了个醒,让姚容有了些其它想法——
服装厂的生意越来越好,每个月的利润也都相当可观。
在这个山河飘零的时代,钱很重要,但又没有那么重要。
她是不是可以用手里的钱多做一些事情?
没有人会喜欢生活在乱世里,作为一个母亲,她更是不希望叶鹤栖的未来经历太多颠沛流离。
但国家倾覆至此,不是凭一人之力就能挽救的。
这个时代,还有很多像沈润书、黎溯一样的有志青年。
她可以将手里的一部分闲钱拿出来,在沪市中学等多所中学设立奖学金。
能不能拿到奖学金,就看沈润书和黎溯的本事了。
***
第二天一早,赶在沈润书去码头当搬运工之前,叶鹤栖和桑佩珍成功拦住了他,带着他去了黎溯家。
听完了叶鹤栖的话,沈润书和黎溯都沉默了。
“你们别不好意思接受啊,我娘都说了,请谁都是请,那干嘛不直接请你们呢。”
“她之前就想问你们的,但她担心你们看不上那点活儿,才没好意思开口。”
叶鹤栖直接一通艺术加工,编了一堆话安在姚容身上。
就算沈润书他们到了姚容面前问,姚容也不会拆穿她。
沈润书和黎溯也不知道信没信叶鹤栖这一通话,反正沉默片刻后,两人都应下了这个活。
“我们会好好干活,也会努力将扫盲班办好的。”沈润书保证道。
叶鹤栖道:“那就行,你们要是没事的话,今天就过去服装厂报道吧。”
“我们去工作,你们两个去干嘛?”黎溯问。
桑佩珍笑道:“我们当然是去找樊老师打听扫盲班的情况了。”
听说了叶鹤栖和桑佩珍的来意后,樊向雪无比支持。
而樊向雪的支持方式相当直接干脆。
“有你们四个当老师,我就不去扫盲班凑热闹了。不过扫盲班用到的课本和文具,我都帮你们包圆了。”
“谢谢樊老师!”叶鹤栖和桑佩珍连连道谢,没有跟樊向雪客气。
有了樊向雪给的建议,叶鹤栖他们有了大致思路。
磕磕巴巴摸索了两天,叶鹤栖他们总算将扫盲班办了起来。
让叶鹤栖他们惊喜的是,附近的住户都还记得他们,瞧见他们每天在服装厂进进出出,问他们都在忙些什么。
听说他们要开扫盲班,一个年纪没比叶鹤栖大几岁的女人咬了咬唇,还是鼓足勇气问:“是像《火凤凰》里面演的那样,教人读书写字的班级对吗?”
“对的对的。”叶鹤栖点头。
“是晚上开课吗?”
“每晚七点上到八点半。”
女人问:“我们不是工厂的员工,可以来免费旁听吗?”
叶鹤栖和桑佩珍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当然可以!”
女人的问题启发了叶鹤栖他们。
他们直接将扫盲班招生范围,从火凤凰服装厂扩散到了一整条巷子的住户。
而扫盲的方式,他们完全采用了故事识字法。
有故事听,附近的小孩都喜欢跟着他们的娘亲一起过来听课。
只要小孩不吵闹,不影响到课堂秩序,叶鹤栖他们自然也是欢迎的。
几人这一忙就忙到了临近过年。
过年期间工厂放假,工人们都要回去过年,扫盲班也得停办几天。
距离除夕还剩两天时间,姚容找到四人,交给他们一份物品清单。
“这是工厂要采购的年礼,我这边走不开,你们四个帮我去采购吧。”
等四人买完年货回到工厂,也快到了下班时间。
姚容让他们给员工分发年礼。
四人一直忙到天色渐暗,才给所有员工发完福利。
“哎,这怎么还有多出来的?”桑佩珍看着脚边没发完的几样东西,有些茫然。他们可都是按照单子上列出来的数量采购的。
姚容从车间走了出来:“你们是不是忘了,你们四个也是工厂的员工?”
“我们也有吗?”黎溯惊喜。
姚容亲自给桑佩珍、沈润书和黎溯分发年礼:“那当然,都是在工厂工作的,我这个做老板的还能厚此薄彼不成。”
沈润书和黎溯是男生,可以结伴回家,安全性不需要太担心。
姚容主要担心的是桑佩珍。
她想了想,叫来了经常合作的黄包车夫,让对方将桑佩珍送回家。
目送着桑佩珍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姚容才拎起年礼,对叶鹤栖道:“走吧,我们也该回家了。”
叶鹤栖笑着应好,将自己的围巾分了一半给姚容,和姚容一起,踩着月色走回住处。
深冬晚风迎面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好在围巾将裸露皮肤遮得严严实实。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就到年底了。”叶鹤栖突然发出感慨。
姚容偏头去看叶鹤栖:“我倒是觉得,你过去一年过得非常充实。”
“无论是编排话剧,还是开办扫盲班,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而且最值得高兴的是,你在这一年里,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时至今日,叶鹤栖在民国的羁绊,已经不仅仅是姚容。
母女之情,师生之情,朋友之情,以及时代所赋予个人的使命感,都在帮助叶鹤栖不断融入这个时代,让她在这个时代深深扎根。
有了根基的鹤,才可以翱翔九天。
***
过完年后,工厂重新开工,扫盲班也继续开办。
一直忙到临近开学,叶鹤栖他们决定降低扫盲班的上课频率,保持在一周四节。
这样一平摊,他们每个人一周只用上一节课。
任务量降低之后,叶鹤栖也有更多心思花在其它事情上。
比如说,她开始去关注各个大学新颁布的招生简章。
和她之前猜测的差不多,在《壬戌学制》出台后,不少学校都开始招收女学生。
《妇女时报》针对这件事情还专门做了一期报纸,在刊文中指出:“自北大开放女禁后,各地相继仿办。”
对此,叶鹤栖十分欢欣鼓舞。
但当叶鹤栖发现清大依旧没有开放女禁后,她心中的兴奋直接打了个折扣。
叶鹤栖带着几分困惑和几分恼怒来到学校。
桑佩珍正在跟其他同学聊着扫盲班的事情,瞧见叶鹤栖气鼓鼓走进屋里,连忙关心道:“怎么了,有谁惹你生气了吗?”
叶鹤栖语气惆怅:“没有,我是对事不对人。”
桑佩珍换了种问法:“那是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了?”
叶鹤栖将这件事情一说,桑佩珍道:“还真让沈润书这家伙说中了。你别气了,那我们就去报考北大呗。要是你不想离开沪市,那就去报考复大。或者去报考国立中央大学也行啊。”
被桑佩珍这么一说,叶鹤栖顿时笑了。
这可是华国顶尖学府,怎么被桑佩珍说得跟挑选大白菜一样。
“我和你说,不仅清大没有开女禁,复大也没有,还有很多耳熟能详的大学也都没有。”
这件事情桑佩珍还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啊。”
叶鹤栖的心情十分沮丧,素来神气的人趴在桌子上,连那光滑的麻花辫都变得萎靡了:“谁说不是呢,感觉我们之前都白兴奋一场了。”
原来并不是政策出台了,各大高校就会立马响应。
男女同校从开了一道口子到形成一股被全社会接受的风潮,还有一段非常漫长的路要走。
之前的她,还是把一切都想得太过乐观了。
桑佩珍瞧着她那样,也有些难受,安慰道:“这样吧,我陪你去考北大,怎么样?”
“不行!”叶鹤栖立马坐直身体,“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桑佩珍问:“你想做什么?”
叶鹤栖攥着拳头,给自己加油打气。
“你还记得那个让北大首开女禁的学生吗?她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都成功实现了自己的诉求。”
“现在的社会环境和整体风气都比三年前要好上许多,我打算把她做过的事情重新再做一遍!”
第272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7
这会儿快到早自习的时间了。
教室里没什么人在打闹说话, 再加上叶鹤栖和桑佩珍对话时没有刻意收着声音,距离她们比较近的同学都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桑佩珍还没应声,一个素来与叶鹤栖不太对付的女生就先搭话了:“我说啊, 你瞎折腾什么呢。有这个闲工夫做什么不行。”
“黄沐, 你说谁瞎折腾呢!”叶鹤栖看向对方。
黄沐双手抱臂,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清大、复大不招女生就不招呗,我们去报考那些招女生的大学不就行了?”
“邓春兰给北大校长写信,去北平联络报社、鼓动舆论,那是因为她没学可以上。”
“你都有学可上了, 还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不是瞎折腾是什么?”
另一个与黄沐关系不错的女生吉白晴也道:“就是什么事情你都要插上一脚,没事也要自己整出事情来,显得你能耐了是吧?”
又有一个叫程芙的女生羡慕道:“要我说,费那个劲读大学干嘛,读到中学毕业不就可以了?再往上读反倒不好嫁人了。哎, 吉白晴, 我听说你家里给你商量了一门婚事,是不是啊?”
吉白晴用手指勾着自己的头发, 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炫耀:“对,环洋轮业的二公子。那边说了, 等我毕业就嫁过去。”
黄沐笑了笑, 唇角勾起轻蔑的笑容:“环洋轮业的二公子对白晴出手可阔绰了,白晴想要什么, 他二话不说都买了, 白晴嫁过去以后绝对能享福。”
“不像某些人, 和沪市中学的那些穷鬼玩得那么好,福享不了多少, 那股穷酸迂腐劲却学了个十足十,我隔得这么远都闻到了。”
说着,黄沐还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脸上带着浮夸的嫌弃。
桑佩珍听不下去了:“黄沐,你们够了。”
“聊大学的事情就聊大学的事情,好端端的指责我们的朋友做什么。”
黄沐直接危言耸听起来:“呵呵,桑佩珍,我劝你以后也少跟叶鹤栖混。就她那胡闹的劲,谁也不知道她以后还能闹出什么更大的事情来,迟早得连累上你。”
“到时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叶鹤栖原本是很生气的,听到这里,反倒慢慢平静了下来:“是啊,我胡闹出了旗袍,我胡闹着帮家里的服装厂拉了不少生意。”
“你家的服装厂出现亏损,原有的大客户嫌你家的服装厂没有新花样,跟我家的服装厂做起了买卖,这全都怪我胡闹。”
“你!”黄沐被戳破了小心思,气得拍桌而起,用手指着叶鹤栖。
叶鹤栖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手握住黄沐的手,将她的手别到一边:“你敢跟我打个赌吗?”
黄沐想甩开叶鹤栖的手,结果没甩开。她警惕道:“赌什么?”
叶鹤栖:“就赌我能不能成功做成此事。”
一听到是要赌这个,黄沐脸上瞬间挂满了笑容:“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叶鹤栖:“我要是输了,我就站在学校操场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大喊三声我叶鹤栖不如你黄沐。”
“成交!”
黄沐立刻答应下来。
那架势,仿佛生怕犹豫一秒,叶鹤栖就会反悔似的。
叶鹤栖:“等等,我话还没说完。我要是赢了怎么办?”
黄沐十分无所谓:“你说怎么办吧。”
叶鹤栖:“你们刚刚不是在聊扫盲班吗。要是我赢了,你得去扫盲班当三个月老师,还得跟我的朋友们好好赔礼道歉。”
黄沐脾气不好归不好,但学习成绩还是不差的。
入学的时候,黄沐有一道附加题没做出来,被叶鹤栖压了一头,两人的梁子就是从那会儿结下的——当然,是黄沐单方面看叶鹤栖不顺眼。
“跟那些穷鬼道歉……”黄沐撇了撇嘴,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不过她压根不觉得自己会输,也就点了头。
叶鹤栖又看向刚刚说话的吉白晴和程芙:“你们呢,要不要一起加入这场赌局?”
“肯定要啊。”黄沐连忙鼓动两个好友。
吉白晴和程芙琢磨了下,也觉得获胜的概率非常高,于是都爽快应了好。
这场闹剧结束,早自习的铃声也适时响起。
叶鹤栖被桑佩珍拉回了座位。
桑佩珍小声道:“鹤栖,你为什么要跟她们打赌啊?”
叶鹤栖以同样的音量回道:“你还记得我的志向吗?”
“我记得啊,是妇女解……”桑佩珍眨了眨眼,说,“你不会是想改变黄沐她们吧?”
“反正试一试也不吃亏。”叶鹤栖没有说太多,她也就是突然心血来潮。
桑佩珍担心道:“但要是赌约输了怎么办?”
其实要不是两人关系好……但凡换一个人说出叶鹤栖那番话,桑佩珍心里的想法估计也和黄沐差不多。
桑佩珍不会开口打击叶鹤栖,但也不是很看好这件事情。
叶鹤栖对此十分光棍:“输了就输了呗。站在操场上喊几句话,我还能掉块肉不成?”
“啊?”桑佩珍大惊失色。
合着输了也不亏是吧。
这么一想,桑佩珍忍不住笑了:“对了,你最想去的大学,到底是清大还是复大啊?”
叶鹤栖摊牌了:“我最想去的,一直都是北大。”
北大可是五四运动的发源地。
穿回这个时代,要是有机会上北大,她最想去的肯定是北大。
桑佩珍:“……”
叶鹤栖认真解释道:“我没想过报考清大和复大,这是我自己的意愿问题。”
“但清大和复大连报考的机会都不提供给我,那就是它们的问题了。”
——我自己可以不去报考,但它们不能不允许我报考。
这就是叶鹤栖的逻辑。
桑佩珍依旧沉默无言。
原来真有这种事不关己,却依旧努力“折腾”的“傻子”啊。
这一刻,桑佩珍再次清晰感到了自己和叶鹤栖的差距。
她做不到像叶鹤栖那样勇敢。
但是,在这样勇敢的人身边待久了,自己好像也会变得比以前要勇敢许多。
“那你就去做吧。”桑佩珍握住了叶鹤栖的手,微笑道,“我会陪着你一起努力的。”
***
心中有气愤和恼怒,但叶鹤栖并没有因此失去理智。
直接写文章炮轰清大和复大,除了让自己出一口恶气,并不能改变任何现状。
因为自己就在沪市,叶鹤栖决定先给复大校长和沪市教育会联合会各写一封信,在信中表达自己的诉求。
她表示:沪市作为华国经济最发达的城市,复大作为华国顶尖学府,应首先在国民面前做出表率。
在等了几天后,叶鹤栖收到了沪市教育会联合会的回信。
沪市联合会表示:去年成立的上海大学可以招收女生,如果叶鹤栖有意向的话,建议报考上海大学。
叶鹤栖听说过上海大学。
此上海大学非后世那所上海大学。
它存世仅仅五年,是国共第一次合作时期的产物,由□□中央酝酿筹办,创立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加速培养更多的红党干部,相当于是一所干部高等院校。该校最出名的系是社会学系,以学习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础为主。[注]
在国共第一次合作宣告破裂后,学校被国民政府强行解散。此后,国民政府教育部一直不承认上大学生的学籍,导致上大学生在后续就业时,遭遇了很多不公平的待遇。[注]
叶鹤栖再次回信,强调了自己的诉求:她知道上海大学正在招收女生,但她想要的不是一个单纯的上大学名额,而是复大允许女子入学,希望沪市教育会联合会能够正视她的诉求。
在等待沪市教育会联合会再次回信的时候,叶鹤栖发现复大那边始终没有动静。
要么就是那封信没有被看到,要么就是那封信被看到了,但对方并没有将她的诉求放在心上。
叶鹤栖又重新写了一封信,在信里询问:学校不招收女生,是在顾忌什么事情吗?如果有所顾忌,校方完全可以提出来。
刚将这封信寄出,沪市教育会联合会的回信就到了。
联合会这次没有给出特别明确的回复,而是打起了太极,只道他们会尽量与复大沟通。
而复大那边依旧没有回信。
这些都在叶鹤栖意料之中。
于是她开始进行第二步操作——登报寻求舆论的帮助。
叶鹤栖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整理成了一篇文章,以《长城里的人民》的作者马甲,投稿到了一众报纸上。
在文章中,叶鹤栖问:既然大学男女同校注定成为现实,为何一些老先生还要抱着旧的那一套观念,阻碍社会的进步呢?
“如果是因为我自身才学不达标,而大学不予录取,那我自无二话。”
“这本是一场单纯考验学识,比拼成绩的赛场,我们却连站在起跑点,与其他人比试的资格都没有。”
在文章最后,叶鹤栖还暗搓搓表示,自己打算创作《长城里的人民》第二部 ,主要讲述一百年后的教育进程。
叶鹤栖的这个马甲,在报界可不算是什么无名之辈,所以她一登报,还表示自己要续写第二部 ,这顿时引起了无数书粉的奔走相告。
除了为第二部 的消息而激动外,书粉们也顺带关注起了学校招生的消息。
《妇女时报》、《女性世界》等沪市女性刊物,瞬间嗅到了风声,针对该现象展开讨论。
《妇女时报》直接将下一期报纸议题定为了:斗争仍未结束。
原本《壬戌学制》的热度都消退得差不多了,因着这番动静,又再次掀起了一阵接着一阵的讨论。
第273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8
试想, 有一件事情,无数人为之努力奔走,花费了数年光阴, 终于看到了成功的曙光。
这该是何等让人欢喜的场面啊。
但现在, 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把那些虚假的成果戳破了:你们的努力还没有尽全功,你们高兴得太早了。
之前有多欢喜,现在就有多恼火。
而这股火气,都对准了复大。
面对来势汹汹的舆论, 复大再也不能装聋作哑。
有管理层出来打太极,表示开女禁一事会尽快提上议程。
但叶鹤栖已经听够了这些推脱之词,她换了个马甲,在报纸上与对方隔空对话,询问对方要多久才能议完,如果议得太久, 她会怀疑贵校的行政速度。
桑佩珍看完这篇文章, 暗抽口气:“这么直白,是不是太不给对方面子了?”
叶鹤栖拍拍桑佩珍的肩膀:“安啦, 他又不知道我是谁。”
“不把节奏带起来,你信不信他们能拖上两三年甚至更久?”
桑佩珍点头, 将文章折叠好, 准备一会儿拿去投递:“现在沪市主流的报纸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说起这件事情时, 桑佩珍心里满是激动。
感觉她们都没做什么, 整个沪市的舆论就被搅动了。
叶鹤栖拎起背包, 笑道:“我们去一趟复大吧。”
报纸舆论那边,就让子弹先飞一会儿。
她先去进行第三步操作——
联系复大学生会, 寻求复大学生会的支持。
***
当国家已至存亡绝续之际,青年往往更容易成为时代的主角。
在这样一个新旧思潮不断碰撞的时代,有开放包容,兼收并蓄,允许所有声音存在的学校,也有那种思想极端保守的学校。
这种思想的冲突,也体现在学生和校领导之间,历史上甚至还出现过学生老师罢课驱逐校长的先例。[注1]
如果叶鹤栖没记错的话,当清大被改为国立大学后,清大学生会就曾向新任校长上书,要求之一就是“即年起招收女生”,校长也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注2]
复大管理层可以不理会外界的声音,那复大师生的声音呢?
金风醉是复大文学系的老师,叶鹤栖早就在私底下拜托了对方,所以她们顺利进入了复大校园,也顺利见到了复大学生会会长。
这位林会长二十岁出头,穿着长衫,浓烟大眼,一身正气。
当听到叶鹤栖两人的来意后,他略有些诧异:“不知《长城里的人民》的作者,和叶小姐是什么关系?”
当面被人叫破自己的马甲,叶鹤栖还是略有点尴尬的:“我就是作者本人。”
“原来如此。”林会长笑了下,温声道,“这件事情,我们学生会义不容辞,我会尽快动员学生,让他们一起声援你们。”
此话并非敷衍推脱,复大校刊上很快转载刊登了与此事相关的文章。
学生会也就此事上书校长,代表大多数学生表明态度。
不少老师也都在金风醉的呼吁下,表达了自己的支持之意。
一时间,复大一事闹得愈发沸沸扬扬。
取得了如此战果,桑佩珍已经十分满足,叶鹤栖却觉得还是不够。她说要写《长城里的人民》第二部 ,并非在开玩笑。
舆论的力量只是一时的。
时间一长,舆论就会被人淡忘。
作品的力量,才能更深入人心。
这一次,叶鹤栖把自己想说的内容都融入了小说里,借小说主人公之口道出。
时间紧迫,由不得她像以前那样写完了整本小说再刊登,所以叶鹤栖挑灯夜战几天,写出小说前两万字稿子后,就拜托姚容帮她审稿,看看小说有没有什么问题。
姚容看完之后,笑道:“我觉得都很好,不用再改了。”
“那就行。”叶鹤栖长舒口气,“我重新誊抄一遍,再拿去投稿。”
姚容先一步将手按在钢笔上,用温和却不允反驳的话语道:“鹤栖,你去睡一会儿吧。誊抄这种小事交给我来就行了。”
叶鹤栖揉了揉眼睛,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是很好:“那我就去睡会儿。”
“去吧。”姚容拍了拍叶鹤栖的头,代替叶鹤栖坐到了书桌前。
叶鹤栖正准备回房间,突然想起一事,又扭头对姚容说:“娘,过两天我想去趟北平,你能帮我跟女中那边请假吗?”
姚容问她打算请多久,叶鹤栖说:“请半个月吧。”
姚容直接应道:“行,我抄完之后就去趟女中。”
叶鹤栖脸上露出笑容,倒退两步走到姚容身后,从后面搂住姚容的脖子:“娘,你就不问我去北平做什么?”
“你去北平还能做什么。”姚容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纸稿,一切尽在不言中。
叶鹤栖猛亲了姚容一大口:“娘,我就知道你是最理解我,最支持我的人。”
***
女中。
黄沐从老师办公室回来后,神情有些不对劲。
吉白晴正在整理头发,镜子照见后排黄沐的神情,吉白晴随口道:“你怎么了,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黄沐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我刚刚去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看到叶鹤栖她妈过来给她请假,说她要去北平。”
同桌程芙合上新买的小说:“去就去呗,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黄沐下意识压低声音:“你们还记得我们和叶鹤栖的打赌吗……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看报纸,然后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吉白晴和程芙同时看向她。
黄沐:“……我怀疑,叶鹤栖就是《长城里的人民》的作者。”
“什么!”吉白晴和程芙同时发出惊呼声。
吉白晴惊道:“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小说吗?当时小说刊登在报纸上的时候,你每天都要第一时间追更。”
程芙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你不仅追更,还总是在教室里夸奖这本书,把这本书推荐给周围人。要是叶鹤栖是小说作者,她肯定把你说的那些话都听了去。”
黄沐:“……”
啊啊啊啊啊啊,这两个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是黄沐的眼神太怨念了,身为塑料姐妹的吉白晴和程芙也不好再损下去。
吉白晴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怀疑?”
黄沐更无语了:“……你们两个是不是没看报纸?”
合着只有她一直在关注叶鹤栖的动向是吧。
吉白晴和程芙讪笑。
也不能说没看,主要是她们只在报纸上看小说,对其它内容都不感兴趣。
吉白晴想了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你不会在开玩笑吧。”
黄沐气得抢走吉白晴的镜子:“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来跟你们开玩笑。”
吉白晴连忙将镜子抢回来:“别别别,二公子一会儿来接我去约会,我得补个妆。”
程芙还是要比吉白晴靠谱一些的:“不然你去问问桑佩珍?她和叶鹤栖关系那么好,她肯定知道。”
黄沐扭头看了眼桑佩珍,犹豫片刻,还是拉不下那个脸。
哼,叶鹤栖那家伙,写出一本《火凤凰》也就顶天了,绝对不可能写出《长城里的人民》这样的神仙小说!
就算……
就算她真是《长城里的人民》的作者……
她也绝对不可能赢得这场赌局!
***
虽说叶鹤栖将满十八,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姚容不放心叶鹤栖一个人去北平。
所以她安排好了服装厂的事情,陪着叶鹤栖一块儿去北平。正好也顺便考察一下北平的服装市场,为明年在北平开分厂做准备。
上次来北平正是冬天,这回却是满目青绿。
姚容和叶鹤栖没有提前跟周绮怀他们打招呼,所以没有人来火车站接她们。
两人只能先去招待所落脚。
姚容对叶鹤栖道:“来都来了,我打算在北大附近买一套房子,到时你上下学都很方便。”
叶鹤栖笑得险些喘不上气来:她娘也太未雨绸缪了。
翌日清晨,周绮怀坐着黄包车来到《女报》编辑部,刚准备进去,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周绮怀惊喜回头:“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跟我们打声招呼。”
姚容笑道:“也不好每次都麻烦你们。这次回来,主要是鹤栖想办点事情。”
“我略有耳闻。”周绮怀是少数知道叶鹤栖马甲的人,“沪市教育界闹得沸沸扬扬的,北平这边也有人在讨论这件事情,不过不成规模。”
几人进屋坐下,不多时,陈宛也到了。
寒暄过后,叶鹤栖将她做过的事情都告诉给陈宛和周绮怀。
陈宛和周绮怀既惊讶又欣慰,有种“自家孩子出息了”的成就感。
“那你们这次回来是要办什么事情。”周绮怀回想起姚容刚刚说过的话,主动挑起了话头。
叶鹤栖道:“我打算将我在沪市做过的事情,也在北平做一遍。让这股开女禁的声势,从沪市和北平两地蔓延开来,最好能够波及全国。”
周绮怀和陈宛面面相觑。
才过去了两三年,这孩子成长得也太快了吧,年纪还这么小,胆子却已经这么大了。
与这孩子相比,她们都成了前浪。
陈宛将这股感慨压下去,什么前浪不前浪的,她应该欣喜于江山代有才人出,自己所坚持的事业后继有人。
“没问题,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只管提。”
与陈宛、周绮怀沟通好之后,叶鹤栖又去了趟《启明报》编辑部找张念钊。
张念钊瞧见叶鹤栖也十分惊讶,但听说了叶鹤栖的来意后,立马拍着胸口表示没问题,都包在他身上:“两天后你再来一趟编辑部。”
接下来两天,叶鹤栖都没有出门,乖乖待在招待所里写小说。
一直到了约定的时间,她才出门赴约。
叶鹤栖拜托张念钊的事情,是请张念钊帮她约见清大、北大、女师大等多所高校的学生领袖。
就如当初说服复大学生会会长那样,叶鹤栖也成功与这些学生领袖达成共识。
报界的声讨,学生的请愿,再加上《长城里的人民》第二部 开始在各地连载……
这股开女禁风波彻底形成,不断扩大,不断蔓延。
天津,南京,广州……
各大高校的学生都进行了响应,又从学生群体席卷到了各大城市的报纸媒体。
在这股风波愈演愈烈之际,有人在报纸上刊登了一篇极长的文章,揭露清大办学基金被高官挪用、贪污的现象,要求外交部将办学基金归还给校方。
第274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9
这篇文章正是出自叶鹤栖之手。
上辈子, 叶鹤栖曾读过清大的校史。虽然对于其中一些细节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她还记得清大的一些基本情况:
清大最初是利用美国退还的部分庚子赔款建立的,办学目的是派遣学生留学。
这笔办学基金, 并不掌控在校方手里, 而是掌握在外交部高官手里。
清大的校长也不是由教育部任命,而是由外交部任命。
此举弊病极多,办学基金被贪污、挪用的情况相当严重。
当然,在几年后,清大会成为国立大学, 这些弊病也都会被尽数披露,然后逐一解决。
反正早晚都会被披露,叶鹤栖打算早点将这些事情抖出来。
如果能尽快推动清大成为国立大学,让办学基金回到清大自己手里,再将清大移交给教育部管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当然, 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想要完成这些事情, 光靠一篇文章是绝对不够的。
这可是在动外交部的钱袋子,外交部绝不会轻易应下此事。
好在叶鹤栖写这篇文章最主要的目的, 还是给自己这边增加一些筹码。
果然,这篇文章一出, 报界声讨之势越发浩大。
文人的笔, 诛心的刀。
叶鹤栖已经将校方的弱点送到一众文人面前,这些文人顿时就不客气了。
“该校宣称男女平等的思想深入人心。可男女平等, 不可男女同校乎?”
“办校基金是全国人的耻痛, 却独男子可入校园, 我从未听闻过这种道理。”
眼看着连外交部都有些坐不住了,校方终于出面回应。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深谙开窗效应, 要求他们开门是不可能的,外交部绝对不可能轻易交出钱袋子,但为了平息一下舆论的怒火,开女禁这件事情是可以考虑的。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校方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今年招生已经有些晚了,从明年三月起,学校正式招收女生。
在清大决定开女禁后不久,连同复大在内的十几所高校都宣称自己会在未来一到两年内招收女生入学。
最快的高校,直接将招收女生的考试定在了今年十月。
如此接二连三的表态,再次引得主流报纸欢呼雀跃。
而在这时,《长城里的人民》第二部 也接近了尾声。
在故事最后,主人公叶鹤度过了自己二十二岁生日,也顺利拿到了大学学位证书。
在离开北平之前,她再次来到八达岭,再次爬上了长城最高处,回望百年烽火。
她的心境,已经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城。”
“一百年前,我们的先辈成功争取到了大学解除女禁,女生拥有和男生上同一所大学的权利。”
“而我们这一代人,也有着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机遇与挑战。”
……
随着第二部 的完结出版,这件事情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
北平这边的事情很多,半个月假期根本不够用,正好姚容要回沪市处理生意的事情,所以顺便帮叶鹤栖多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期。
如今事情处理妥当,期末考试也要到了,叶鹤栖准备早点动身回沪市。
虽说她这段时间没有落下过课业,但其它事情确实挤占了她的心思,能有多点儿复习时间也是好的。
在离开之前,叶鹤栖去跟自己新认识的几个朋友告别。
她认识的这几个新朋友,是清大、北大、女师大这些高校的学生领袖。
清大学生领袖苍志行遗憾道:“叶学妹,你怎么这么急着离开。”
叶鹤栖眨眨眼,以前见面,苍志行都是喊她叶小姐的,这回怎么突然喊起了学妹。
想到清大发表的那则声明,叶鹤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苍志行没有看出叶鹤栖的不对劲,还在那里侃侃而谈:“我还想请叶学妹去清华园吃饭,让你提前感受一下我们学校的伙食。我和你说,我们学校的伙食味道非常好——”
苍志行指着一旁的北大学生领袖:“这家伙就经常来我们学校蹭饭呢。”
叶鹤栖:“……”
行吧,预感成真了。
苍志行肯定是看她为清大招收女生一事多方奔走,所以误认为她要报考清大……
“叶学妹,是有什么问题吗?”见叶鹤栖一直没应声,苍志行开口道。
叶鹤栖立马应道:“没,没什么问题。”
苍志行道:“等下回你到清大了,我再请你吃饭。”
“好的好的,下次一定。”叶鹤栖连忙道。
希望下回见面的时候,苍志行还愿意请她吃这顿饭。
为了做个小小弥补,叶鹤栖弯唇道:“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去清华园吃饭的时候以后再说,我先带大家在附近吃一顿好吃的。”
几人都不同意,在场就叶鹤栖最小,他们怎么能让叶鹤栖买单。
但听叶鹤栖说她的出版稿费刚到手,几人也就没再坚持。
毕竟真要算起来,他们的手头可都没有叶鹤栖这般宽裕。
吃完饭后,几人约好了一年后再聚,叶鹤栖笑着走回家里。
路过糕点铺子时,她脚步一拐,进里面买了一堆特产,打算带回去送人。
早在一个月前,姚容和叶鹤栖已经从招待所搬到了自己买的四合院。
叶鹤栖一进屋,姚容就看到她了:“事情都忙完了吗?”
叶鹤栖点头:“对,我这边都好了。娘你那边呢。”
姚容道:“我也跟周小姐和陈主编她们打过招呼了。你先进屋喝口水,一会儿黄包车就过来了。”
坐着黄包车,姚容和叶鹤栖再次来到火车站。
上了火车,叶鹤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听着火车鸣笛,看着北平的景色被一点点甩在身后,只觉浑身轻快。
一天一夜后,火车抵达沪市,母女两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
姚容先进厨房烧了一锅水,叶鹤栖正准备收拾东西,余光扫见窗台处一抹紫意与一抹浅粉交相辉映。
她先是一愣,而后意识到了什么,跨过一地行李,匆匆走出客厅。
窗台上,两列花盆依旧占据着阳台最好的位置。
夏天已几乎销声匿迹,午后的风将秋意徐徐送来。
在这夏秋之交,已到花期尾巴的最后一朵紫色三色堇,与初入花期的第一朵秋海棠不期而遇。
于是整个夏秋之交的颜色,仿佛都变成了粉紫色。
叶鹤栖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三色堇,又碰了碰秋海棠:“今年可真是赶巧了。”
“什么赶巧了?”
姚容走出厨房,恰好听到了叶鹤栖的感慨。
“娘你快来看。”叶鹤栖朝姚容招手。
“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是我的花开了吗?”姚容走到叶鹤栖身边,目光落到那两朵花上,微微一愣,也有些诧异,“确实赶巧了。”
无论是三色堇还是秋海棠,都是一年生植物,只要好好照料着,一年内就能等到花开。
去年也不知道是因为气候还是因为什么,两种花都开了,但三色堇凋零了足足大半个月,秋海棠才慢慢结了花苞。
今年两种花却正好赶上了尾和头。
但凡姚容和叶鹤栖晚回来一两天,都要错过这场花开。
不过很快,姚容就恢复了常色,对叶鹤栖道:“这两朵花开得恰逢其时,看来它们是在欢迎你回家。”
叶鹤栖喜欢这个具有浪漫气息的解释:“不只是在欢迎我,它们也是在欢迎你回家。”
姚容眼眸微弯,里面蕴满了笑意。
两朵花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情般,在微风中摇曳,带着一股午后懒洋洋的惬意。
***
叶鹤栖在家好好休息了一天。
翌日,虽说身体还有些疲倦,但叶鹤栖还是早早起床来到学校。
她到得不早也不晚,这会儿教室里已经零星坐了不少人,正在随意闲聊着。
瞧见叶鹤栖,众人顿时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哇,你终于从北平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赶不回来考试了呢。”
“是啊,我都以为得下学期才能见到你了。”
叶鹤栖笑着与大家打招呼:“我昨天刚回到沪市,这不,休息了一天就来上课了。对了,我买了不少特产,大家都分一分。”
众人一边分着吃食,一边八卦:“清大和复大招收女生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关系啊。我在报纸上看到的时候都惊呆了。”
“我跟我哥说的时候,他还不相信。”
“别说你哥了,我听到的时候都不敢相信好吧。不过复大愿意招收女生,我就不用跑外地上大学了。”
“你打算上大学啊?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家里人一开始不同意,我跟他们磨了好久,还拜托樊向雪老师上门当说客,这才让我爹松口同意了。”
……
黄沐、吉白晴和程芙一起踏进了教室。
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叶鹤栖,黄沐神情十分复杂。
“她居然回来了。”吉白晴拉着黄沐,小声道。
黄沐垂着眼眸,绕过那些堵路的人群,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不多时,分到东西的同学们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叶鹤栖看了看剩余的糕点,直接走到黄沐三人面前。
黄沐正在想着赌约的事情,一抬头瞧见叶鹤栖朝自己走来,目光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顿时吓了一大跳,心虚道:“……你要干嘛?”
“你这么一惊一乍干嘛,吃糕点不?”叶鹤栖将糕点盒子递到黄沐面前。
黄沐:“……”
黄沐小声道:“……你不会是在暗示我什么吧。”
“你在说什么?”叶鹤栖没有听清,只是瞧见黄沐的嘴唇动了动。
“没,没什么。”黄沐连忙摇头,掩饰性地取了一块糕点,“谢谢。”
叶鹤栖微微一笑:“不客气,都是同学。”
听到这话,黄沐的心情愈发复杂。
之后,叶鹤栖又将糕点盒子递到了吉白晴和程芙面前。
她们的心情和黄沐差不多,想要像以前一样拒绝,但想到赌约,又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硬气起来。
最后都默默接过糕点,并向叶鹤栖道谢。
三人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从早上一直煎熬到了傍晚,就等着叶鹤栖什么时候来找她们说赌约的事情。
结果等来等去,叶鹤栖就是不来。
吉白晴紧张得直跺脚:“不行不行,叶鹤栖来找我说赌约的事情,我心慌;她不来找我说赌约的事情,我也心慌。”
程芙试探道:“难不成她给忘了?”
吉白晴眼睛一亮:“要是她忘了,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去那什么扫盲班帮忙了?”
黄沐瞪着吉白晴:“我们要愿赌服输。她不来找我们,说不定是在等着我们主动去找她。”
“要是我们爽约了,你不怕被她笑话?”
被叶鹤栖笑话?
不行,打死都不行!
吉白晴很想说笑话就笑话呗,身上又不会掉肉,但看着黄沐的神情,吉白晴只好苦着脸问:“那你说该怎么办吧。”
“趁着她没走,直接去找她吧。”黄沐拍板道,而且不给吉白晴和程芙任何反悔抱怨的时间,拉着她们两个起身。
叶鹤栖正在收拾东西。
桑佩珍也没走,瞧见三人的动静,狐疑道:“你们要干嘛?”
怎么一副要来找叶鹤栖算账的样子?
黄沐咬牙道:“我们来聊聊赌约的事情。”
叶鹤栖道:“你说吧。”
黄沐低低哼了一声:“在此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长城里的人民》是你写的吗?”
“是。”
猜测得到证实,黄沐抿了抿唇,又问:“那清大、复大这几所高校开女禁的事情,还有报纸那些舆论,是由你主导的吗?”
“有。”
黄沐长长吐了口气,干脆道:“是我输了。”
她一直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弱于人,所以看到叶鹤栖成绩压着她、人缘还比她好的时候,她是有些……
嫉妒。
但直到现在,黄沐终于看清楚了,自己那点儿小情绪根本就没必要。
叶鹤栖的格局要比她高。
当她还在为一亩三分地的得失耿耿于怀时,叶鹤栖的眼光已经放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更可怕的是,叶鹤栖不仅有“野心”,还有与此相匹配的能力。
面对这个跟自己不在同一层次的同龄人,黄沐已经嫉妒不起来了。
“赔礼道歉和去扫盲班教书的事情,什么时候开始?”
叶鹤栖道:“等考完试吧。”
黄沐应道:“没问题。”
叶鹤栖又看向吉白晴和程芙:“那你们两个呢?”
吉白晴和程芙苦着脸,犹豫着该开口说些什么。
黄沐道:“她们两个也没问题。我会提前做好她们的思想工作。”
吉白晴和程芙:“……”
接下来半个月,众人都投入到了忙碌的复习中。
黄沐原本还想着,叶鹤栖落下了这么多功课,说不定这次会考得不如她。
结果成绩一出来,叶鹤栖依旧高挂在第一的位置。
反倒是她自己,因为总惦记着赌约的事情,从第二掉到了第三,被桑佩珍压在了下面。
就在黄沐盯着排名出神时,她的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下:“黄沐,你在发什么呆呢。”
黄沐吓了一跳,因为她听出这是叶鹤栖的声音:“你……你干嘛拍我。”
叶鹤栖笑道:“我刚刚喊你半天你都没应我。”
黄沐压下心中的别扭,板着脸问:“你叫我干嘛?”
叶鹤栖道:“一会儿放学了别走那么快,在校门口集合,咱们聊聊扫盲班的事情。”
“行,我和吉白晴她们会准时到的。”黄沐应了一声,又低头去看排名。
结果刚低头,另一边的肩膀又被拍了下。
黄沐回头,还是叶鹤栖:“你干嘛……”
“没。”叶鹤栖眼眸一弯,“我就是觉得你刚刚被我吓到的样子很可爱。”
黄沐眼睛瞪圆,受到了比刚才更大的惊吓。
“别看排名了。一叶障目,跟其他人比没意思,因为人外有人。”丢下这句话,叶鹤栖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黄沐纠结了好一会儿,将写着年级排名的纸张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两节课后,放学铃声响起。
叶鹤栖和桑佩珍先一步去了校门。
沪市中学几天前就放假了,所以两人到校门的时候,沈润书和黎溯已经提前在外面等着了。
叶鹤栖笑着与他们打招呼:“好久不见,北平的特产好吃吗?”
回到沪市后,叶鹤栖一直忙着复习,她给沈润书和黎溯买的特产,都是姚容帮忙送过去的。
沈润书道:“很好吃。”
黎溯也道:“吃起来很特别,和沪市这边卖的糕点不太一样。”
随后,几人又说起了近况。
黎溯特别高兴:“沪市中学最近设了一门奖学金,每个年级排名前五的人都能获得。”
“像我们这种临近毕业的高年级,得到的奖学金比低年级多很多。我和润书都拿到了奖学金,到时请你们吃饭啊。”
叶鹤栖听姚容说起过奖学金的事情,闻言也很为他们高兴:“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沈润书道:“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正聊得开心,黄沐就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吉白晴和程芙过来了。
不等叶鹤栖开口,黄沐对沈润两人道:“对不起,之前对你们多有冒犯。”
顿了顿,黄沐又扭头看向叶鹤栖,也说了一句:“……那个,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今天一起说了吧。”
叶鹤栖脸上划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想到黄沐会跟她道歉,但很快,叶鹤栖就爽快道:“行,我接受你的道歉。”
吉白晴和程芙都被黄沐拽到这里了,自然也是愿赌服输,一一道歉。
叶鹤栖不再耽搁时间:“那我们来说扫盲班的事情吧。”
经过半年多时间,火凤凰扫盲班早已结束第一期的教学。
服装厂里的女工,还有附近有意学习的住户,几乎都在扫盲班上过课了。
所以他们这回再办扫盲班,就要重新招收一批学生。
叶鹤栖将众人召集到这里,是为了明天招生的事情。
吉白晴有气无力道:“我们不是只教书吗,为什么还要管招生的事情?”
不等叶鹤栖解释,程芙已经认命道:“算了,九十九步都走了,再多走一步算什么。”
吉白晴终于也认命了。
都怪她们交友不慎,居然交到了黄沐这个无比较真的朋友,再不想履行承诺也没办法嘤嘤嘤。
叶鹤栖笑了笑。
这两个人的性格都有点刺头,但没办法,被黄沐吃得死死的。
想到这儿,叶鹤栖顿时有了主意:“我们分成三组,在三个片区做宣传,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们在那三个片区表演过很多次话剧,应该会有不少工人还记得我们。”
黄沐敏感道:“怎么分组?”
叶鹤栖的分组很干脆。
两个男生一组。
叶鹤栖和桑佩珍一组。
黄沐三人一组。
“我们三个一组?”黄沐诧异道,下意识想说自己什么都不懂,但看了眼叶鹤栖,最终还是嘴硬地不肯承认。
心底知道自己不如人是一回事,嘴上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绝对不能这么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对啊。”叶鹤栖点头,“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的。而且你家服装厂也有女工人啊,你们可以以你家服装厂为中心进行宣传和招生。”
黄沐不是很有好胜心吗。
把好胜心用在这种地方,就是用对了。
黄沐:“……”
叶鹤栖居然说相信她……
“行,你放心交给我吧,我们三个肯定会圆满完成的。”
***
有了之前的经验,无论是沈润书那组,还是叶鹤栖这组,都很顺利地招到了人。
唯独黄沐那边,迟迟没传来新的消息。
火凤凰服装厂里,桑佩珍喝了口水,十分不放心:“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们?”
叶鹤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再等等,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叶鹤栖还提醒了桑佩珍一句:“她们是第一次弄这个,我们多点儿耐心嘛。对了,就算她们弄得不好,你也不许笑话她们啊。”
桑佩珍佯怒,跑去挠叶鹤栖的痒痒:“好啊,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
叶鹤栖被挠得哈哈大笑:“我就是多提醒一句而已。”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
几人都将上课要用的教室收拾好了,黄沐三人还是不见踪影。
“还要再等吗?”桑佩珍道。
叶鹤栖犹豫了下,刚要说些什么,就瞧见三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巷尽头,顿时高兴地跑到三人面前:“你们可算回来了,来来来,快点进屋,屋里有西瓜和酸梅汤。”
“这个天气在外面待这么久,肯定累坏了吧。”
黄沐三人确实是又累又渴。
互相搀扶着进了屋里,立马瘫倒在椅子上。
黎溯第一时间将倒好的酸梅汤递给三人:“来,喝点水。”
沈润书在旁边切西瓜,桑佩珍给三人递布巾。
看着屋里众人因为她们的到来而忙得团团转,不知为何,黄沐三人的心情都有点复杂。
等三人彻底缓过来后,叶鹤栖才问道:“你们今天还顺利吗?”
黄沐才不会跟叶鹤栖说起今天遇到的各种磕磕巴巴:“挺顺利的。”
叶鹤栖知道她在嘴硬,也没戳穿:“你们那边有多少人在报名?”
黄沐谨慎道:“你们先说说你们那边的报名情况。”
等叶鹤栖和沈润书将数据一报,黄沐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我这边有三十三个,和你们差不多。”
事实上,这三十三个人里,有不少都是她家服装厂的员工。
但是过程不重要,结果就是三组数据差不多。
不仅是黄沐,吉白晴和程芙也都升起了一丝成就感。
原来她们也能完成这种事情啊。
沈润书思索了下,开口道:“这个数据比我们预期的多,看来是之前第一期的名声传出去了。”
桑佩珍道:“这么多人,教室坐不下啊。”
叶鹤栖道:“要是实在坐不下,我们可以考虑分成两个班。”
“我们的老师数量可比以前多了三个,完全应付得过来。”
说到这儿,叶鹤栖看向黄沐三人:“你们说对吧?”
吉白晴立马跳出来灭自己威风:“我提前说一句,我的学习成绩一向不怎么样,你们可别太指望我。”
叶鹤栖道:“别担心,扫盲班教的内容,基本相当于小学一二年级学的内容。你能考入女中,这点儿事情怎么可能难得倒你呢?”
吉白晴:“……”
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程芙默默举起手来。
“怎么了?”叶鹤栖问。
程芙道:“我们从来没教过书,没有经验怎么办?”
叶鹤栖道:“放心,不会赶鸭子上架的。头几天,你们就在下面看我们怎么上课,等你们准备好了再上去。”
两人的顾虑都被打消了,叶鹤栖看向一直不吭声的黄沐:“她们两个都没问题,你肯定更没问题的对吧?”
黄沐:“……”
叶鹤栖这家伙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不然怎么会一个劲鼓励她?
虽然心里嫌弃着,但不知道为什么,黄沐竟然对未来的教书生活产生了一丝期待。
事情好像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在大家齐心协力下,第二期扫盲班开展得如火如荼。
叶鹤栖等人顺利进入了状态。
黄沐三人每天都要来旁听学习。
看着叶鹤栖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样子,吉白晴小声道:“好像也不是很难?”
程芙点头:“我还以为扫盲班有什么特殊的呢,感觉就跟老师平时上课差不多。”
黄沐道:“确实差不多,只要提前备好课就行了。”
“不过叶鹤栖讲课确实蛮有意思的。”吉白晴下意识道。
察觉到程芙和黄沐扫过来的视线,吉白晴连忙装作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
等到课后,叶鹤栖顿时被一群人围住。
叶鹤栖一一解答完对方的问题,这才抱着自己的讲案走到三人面前:“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
三人莫名有种上课出小差被老师抓包的心虚感:“……没什么。”
叶鹤栖也没在意,拉过一张凳子坐到三人身边:“看了一节课下来,你们觉得怎么样?”
吉白晴将刚刚聊的那些话都复述了出来。
叶鹤栖道:“教书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因为这件事情的上限和下限差距非常大。你们可以在保证下限的基础上,努力做得更好,我觉得我们女中出来的学生肯定都没问题的。”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啊……”犹豫了好一会儿,吉白晴问。
说实话,比起教书这件事情,吉白晴觉得自己更难克服的,是环境。
扫盲班上课的时间都安排在晚上。
她们招的学生都是工厂女工,就算这些女工很爱干净,但在这么热的天气下工作一天,身上很难不带一点味道。
几十个人坐在一个屋里,空气不流通,素来娇生惯养的吉白晴实在有些受不了。
她应该是有些嫌弃的,但当她坐在下面,看着那些人写在脸上的兴奋后,她心中的嫌弃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她从来不曾从自己和同学的脸上看到过这种渴望。
这种对知识的渴望,对改变命运的渴望,在一瞬间打动了她。
叶鹤栖愣了愣。
其实她心中有无数个答案,但看着明明有些受不了,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的吉白晴,叶鹤栖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与其由我直接告诉你们,不如由你们自己来探寻吧。”
丢下这句话,叶鹤栖就先离开了。
黄沐也站了起来:“我们去吃饭吧。明天白天要是没有别的事情,你们来我家跟我一起备课。”
时间一晃,第二期扫盲班已经开办了一周。
这天上完课,叶鹤栖再次走到三人面前:“从明天开始,你们要不要也跟我们一起加入排班,开始上课?”
“这么急吗?”
“在底下看得再久,都不如自己上台体验一节课。”
最终,黄沐三人还是被说服了。
而第一个开始上课的,是黄沐。
在这天,叶鹤栖、桑佩珍、沈润书还是黎溯都来齐了。
黄沐看着他们,皱眉道:“你们不会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桑佩珍道:“别误会,千万别误会,我们是来给你加油鼓劲的。”
黄沐的眉头这才松开。
不多时,上课时间快到了。
黄沐走进教室,走上讲台,展开自己的讲案。
有详实的讲案,又有充足的知识打底,黄沐顺利上完了自己的第一节 课。
当她宣布下课的时候,底下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掌声。
“黄老师的课上得真好。”
“对啊,完全看不出黄老师是第一次上课。”
“叶老师说黄老师跟她一样厉害,果然是真的。”
听到下面的夸奖声,黄沐动作一顿,才抱着讲案匆匆走下讲台,那背影带着点儿落荒而逃的意味。
“哎哎哎,去哪儿呢?”叶鹤栖叫住了她。
黄沐回头,掩饰道:“我就是想去喝点水。”
“给。”叶鹤栖将一杯冰糖雪梨递了过去,“我特意去厨房给你熬的,你第一次上课,嗓子肯定受不了。”
黄沐:“……”
黄沐默默接过冰糖雪梨,喝了一口,意外的好喝,就连入口的温度都刚刚好:“真是你自己熬的?”
“这有什么好说谎的地方。”叶鹤栖道,如同变魔术般,从身后变出一束凌霄花,“这朵花送给你,恭喜你顺利上完了第一堂课。”
黄沐接过凌霄花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
……竟然还是来自一个她素来不太喜欢的人。
虽然很想嘴硬,但最后,黄沐还是选择实话实说:“谢谢,我很喜欢。”
后面两天,程芙和吉白晴都陆续走上了讲台。
两人的心态不如黄沐,被下方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两人都很紧张。尤其是吉白晴,中途出现过不少失误。
但在她紧张得说不出话,下意识将求助目光投向黄沐时——
底下的学生们都默默鼓起了掌。
没有催促,没有责怪,没有嫌弃。
只是鼓掌。
在这样的掌声中,吉白晴收回了自己求助的目光,踏踏实实地讲完了自己的课程。
当开口说出那句“下课”时,吉白晴只觉自己的眼眶微微一热。
来扫盲班上课,确实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反而是一件全然新奇的事情。
课后,两人也都收到了叶鹤栖送的冰糖雪梨和花朵。
一样的形式,却是不一样的花朵。
程芙收到的是荷花。
吉白晴收到的是月季。
两人收到过比这束花贵重无数倍的礼物,但看着那枝叶舒展的花朵,她们想,她们应该会永远记住这份特殊的礼物。
来自一个她们以前一直不太喜欢的人。
因为她们做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
回到家里,叶鹤栖刚坐下,姚容就端着洗好的葡萄来到叶鹤栖身边:“听说你们扫盲班最近很热闹?”
虽说扫盲班开在服装厂里面,但姚容一般只在工厂待到傍晚,时间和扫盲班是错开的。
叶鹤栖吃了一颗葡萄:“娘,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三个同学吗?”
随后,叶鹤栖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姚容。
姚容惊喜:“你这个做法真好。”
嘴上的夸奖,容易被人遗忘。
带着仪式感的认可,往往让人印象深刻。
叶鹤栖看了眼窗外开得热烈的秋海棠:“我是从秋海棠得到了启发。”
姚容道:“看来你又认识了三个不错的朋友。”
叶鹤栖点头:“只要摸准了她们的脉,她们不难相处。”
姚容:“也要你愿意顺着她们的脉才行。”
叶鹤栖在这方面还是很豁达的:“嘴上说几句好话,就能让大家都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她又不吃亏。
反倒是黄沐三人被她抓了苦力,分担了她的工作量。
第275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30
一段时间下来, 黄沐三人上起课来愈发有模有样,甚至从中感受到了几分乐趣。
当她们从“被迫做这件事情”转为“积极主动做这件事情”时,她们身上迸发出了更多的热情。
而这种热情, 是可以感染到其他人的。
比如说那些原本不太敢找她们问问题的学生, 现在都不会再有这种顾虑了。
黄沐三人也愈发适应了“老师”这个角色。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一晃眼的功夫,女中迎来了开学季。
她们这一批人入学的时候,全国沿用的还是旧学制,所以她们要读四年中学。眼下是她们在女中的最后一年。
开学之后, 距离三月之期就不剩多少时间了。
明明应该高兴才对,但想起这件事情时,不知道为什么,黄沐三人总觉得心里有些提不起劲。
这种不得劲的感觉,一直从开学持续到了最后期限。
当三人站在讲台上,看着下方那些学生的面庞时, 她们第一次清晰感受到“不舍”这种情绪。
她们竟然有点舍不得告别这个讲台。
明明这里狭小、昏暗。
女中任何一间教室的任何一个讲台, 都要比这里宽大、明亮,但她们就是更喜欢站在这里。
程芙对吉白晴说:“这段时间, 你总是忙着扫盲班的事情,跟环洋轮业的二公子出去的次数比以前少了很多。以后你就能有很多空闲时间能跟他出去玩了。”
原以为这句话能让吉白晴高兴一些, 谁知道在听完这番话后, 吉白晴的神情更难过了:“……我好像知道问题的答案了。”
程芙:“什么问题?”
吉白晴道:“我之前问叶鹤栖,她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现在我有点明白了。”
当她被环洋轮业的二公子带出去玩时, 她是很高兴的。
但这种高兴很脆弱, 脆弱到很容易因为某些事情就变得患得患失。
那时的她, 像一株攀附大树而生的菟丝子。
当她站在这三尺讲台上,将那些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东西教给众人时, 她也是高兴的。
这种高兴,透着勃勃生机,于是连带着她的生命也被滋养了。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成了一棵树。
一棵矮小,瘦弱,却不需要攀附别人的树。
而且,在她忙于自己的事情后,她能明显感觉到,二公子来找她的次数变多了。
在吉白晴陷入沉思时,黄沐道:“行了行了,累了三个月,终于能够休息了,你们还不高兴吗?”
程芙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之前被你压着履行承诺的时候,我觉得很难受。现在终于把那什么鬼赌约履行完了,我也没有觉得有多开心。”
黄沐沉默,被程芙戳中了心事。
吉白晴环顾四周,奇怪道:“叶鹤栖他们呢,我们明天就要走了,他们居然也不来旁听我们的最后一堂课,是不是太过分了!”
“说谁过分呢?!”就在这时,叶鹤栖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明明是你们三个一直待在屋里不出来,我们大家都在外面等着呢。”
“就是,快出来快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走了啊。”桑佩珍也在旁边跟着起哄。
黄沐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急忙走出屋子。
就在她们推开大门走出屋子之时,“砰”地一声,沈润书拉响了自制的礼炮。
碎报纸漫天飞舞,洒了三人满身。
三人都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碎报纸,目光直视前方。
几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放着自制的蛋糕,旁边还有一堆小零食和水果,甚至还有三朵用布料制成的花朵,分别是凌霄花、荷花和月季。
叶鹤栖、桑佩珍和黎溯就站在一旁。
叶鹤栖将三朵花分别塞进三人手里:“花是我娘帮忙缝制的,蛋糕是你们教过的一个学生帮忙做的,零食和水果是我们四个凑钱买的。怎么样,喜不喜欢,感不感动?”
黄沐心中的感动都被叶鹤栖最后那句问话破坏了。
她嫌弃地想: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要脸,直接将“感不感动”这句话问了出来。
吉白晴和程芙高兴地走到蛋糕面前:“这个蛋糕是由我们来切吗?”
“对,刀给你们。”黎溯将刀递给两人,刀尖对准自己。
“黄沐,黄沐,快来切蛋糕啊。”吉白晴连忙喊道。
程芙也道:“你再不过来,我们就不等你了。”
“别催别催,我这不是来了吗。”黄沐将花朵小心收好,这才走到蛋糕前,与吉白晴她们一起切下第一刀。
分好蛋糕之后,几人直接端着蛋糕,抱着零食和水果,并排坐到了门前石阶上。
天边圆月洒下清辉,将几人的身影照得明亮。
黄沐吃着吃着,突然问:“这是大家给我们准备的送别餐吗?”
叶鹤栖道:“是啊。”
听着叶鹤栖那不带半点儿犹豫的回答,黄沐觉得手里的蛋糕不香了。
叶鹤栖察觉到黄沐的异样,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三个月的惩罚确实是结束了。不过,扫盲班的大家都很舍不得你们三个,你们三个是不是也很舍不得扫盲班的大家?”
黄沐隐隐猜到了叶鹤栖的意思:“你想要说什么就直说。”
叶鹤栖放下了手里的蛋糕,眼眸明亮,声音里满是期待:“我就是想问你们,愿不愿意继续留在扫盲班,一直到上完第二期的全部课程?”
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惩罚,而是要倾听她们内心真正的声音。
而黄沐三人的回答是——
“愿意。”
她们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至少现在,她们愿意做到有始有终。
这也将成为她们一生中最特别的一段经历。
***
随着时间一点点进入冬天,火凤凰服装厂开始了年前的忙碌。
第二期扫盲班也正式进入了尾声。
当黄沐上完最后一堂课,笑着对下方众人说出那句“下课”时,也意味着这期扫盲班结束了。
但在第二期扫盲班结束后,再过一个多月,第三期扫盲班又该开始筹备起来了。
叶鹤栖看着神采奕奕的黄沐三人,直接问道:“下一期还来吗?”
“来。”
“班上其他同学都在盯着我们三个的位置,我可不愿意让给她们。”
“就是,她们每次看到我们跟你们走在一起,都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她们就没学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吗。”
黄沐三人随意开着玩笑。
沈润书在一旁道:“不仅是你们这边,我那边也有人想要加入。”
叶鹤栖问:“你是怎么想的?”
以她对沈润书的了解,对方会特意谈起这件事情,绝对不是随口提的,而是另有打算。
其他人也都向沈润书看去。
沈润书道:“再过半年,我们就要从中学毕业了。这段时间里,我们有人要忙着自己的私事,有人要忙着准备大学入学考试,还有人有其它安排。”
“虽说扫盲班占用的时间和精力不太多,但我们这些人,少则经历了一期扫盲班,多则经历了两期扫盲班,该历练的基本都已经历练到了。”
黎溯和沈润书认识多年,一下子就明白了沈润书的言外之意:“你是觉得,我们没必要再将这件事情全部揽在身上了对吧?”
桑佩珍想了想,也点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要是没有其他人,那我们自己顶上去是没问题的,但现在有其他人愿意过来帮忙,我们就没必要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了,只需要在后面把控一下流程就行。”
沈润书继续补充道:“而且我们扫盲班的名声也传出去了。以前刚开始办班,再加上场地有限,我们就没有扩大招生。以后要是有更多人想来报名怎么办?”
叶鹤栖也道:“确实,我们以前将扫盲班的名额局限在了女工身上,但事实上,想要扫盲、需要扫盲的,不只是女工。”
只是受限于场地和人力,他们只能选择先帮助女工。
黄沐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了大家的意思:“所以你们的意思是,第三期扫盲班,我们主要负责把控流程,教书的事情交给其他新人去做。而且招生范围要扩大,教学地点也要改变?”
吉白晴凑热闹道:“改变?改去哪儿啊?难不成是去我们学校?”
程芙道:“你想什么呢,女中进出管得很严格的。我觉得要是换地点的话,还是沪市中学比较合适,它距离各大工厂也比较近,工人们平时过去上课都很方便。”
“沪市中学确实是个好地方。”说着,叶鹤栖看向了沈润书和黎溯。
沈润书和黎溯对视一眼。
沈润书道:“我们可以与校方进行沟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黎溯点头:“对,我们校长之前听说我们在办扫盲班后,还特意夸过我们两个,他很支持我们做这件事情。”
桑佩珍道:“我们的教务主任樊向雪也很支持扫盲班的工作,我们可以试着说服女中那边。”
叶鹤栖顿时更高兴了:“我原本还在担心,等我们都毕业了以后,扫盲班没办法再办下去。现在听你们这么一说,总算能够放心了。”
“有沪市中学和女中在背后支持,扫盲班肯定可以规模化、常态化。”
吉白晴嘶了一声:“你都开始想到以后了吗?”
叶鹤栖道:“距离我们毕业也不远了。能早点安排妥当,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看着侃侃而谈的叶鹤栖,吉白晴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倒不是嫉妒叶鹤栖,而是大家平时在一起玩,但另外几个比较厉害的小伙伴都有了更好更向上的人生,只有她选择了一毕业后就嫁人……
婚已经定了,而且她和环洋轮业二公子的感情也不错,吉白晴并不排斥毕业嫁人。
但这样一眼看到头的未来,是她真正想要的吗?
要是在以前,吉白晴肯定会说是。
但在经历过了扫盲班的事情,与叶鹤栖等人认识这么久以后,她突然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程芙第一个注意到吉白晴的异样,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吉白晴在担心什么。
她悄悄握住了吉白晴的手。
其实不只是吉白晴,她也没想好自己的未来。
原本她想着中学毕业之后就回家,听从家族的安排嫁人。就像吉白晴一样。
但现在,程芙也变得有些不甘心起来了啊。
这些新认识的朋友,好像在她心里放了一把火,将她所有的不安分都烧了出来,让她想要像他们一样,活出一个在她认知范围之外的人生。
黄沐正在听着几人的交谈,注意到吉白晴和程芙很久没说话,一扭头才发现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人群外,立刻朝着她们大步走了过去。
桑佩珍注意到黄沐的离开。
而后是叶鹤栖,沈润书,黎溯。
所有人都关心地看着吉白晴和程芙两人。
“怎么了吗?”沈润书问。
吉白晴立刻道:“没什么,你们继续聊。”
黄沐指着云霞满天的窗外:“聊什么啊聊,都要吃饭了。你肚子不饿吗?”
吉白晴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道:“确实是有些饿了。”
桑佩珍走过去勾住了程芙的肩膀:“就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走!今天全场由本小姐买单!”
叶鹤栖一点儿也不客气:“哎呦,那必须得吃大户。”
“哇,我想吃街边的云吞面。”黎溯直接开始了点餐环节。
叶鹤栖:“……吃什么云吞面啊,不如去我家包饺子?我家有现成的材料。”
程芙也忍不住加入了话题中,第一时间表示拒绝:“现在这个点去包饺子,那得什么时候才能吃得上啊。明天再去包吧。”
沈润书忍不住吐了个槽:“为什么你每次邀请我们去你家做客,都是包饺子来招待我们?”
黄沐道:“你们以前都去叶鹤栖家包过?那不行,那我们三个也得去包。”
吉白晴点头:“就是就是,可不能漏了我们啊。”
叶鹤栖直接大声通知众人:“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大家明天去我家包饺子。”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我们先来聊聊今晚吃什么吧。”桑佩珍连忙将话题扯了回来。
众人一边插科打诨,一边向着屋外走去。
屋外月色皎皎,将七人并肩而行的影子拉得斜长。
微风卷起细霜,原来又是一年好时节。
***
将扫盲班规模化的事情,叶鹤栖没有急着告诉姚容。
所以姚容是在第二天包饺子的时候,才从大家的对话里得知此事。
“姚姨,你觉得我们这个安排怎么样?”桑佩珍一边麻利包着饺子,一边询问姚容。
唉,她这一手熟练的包饺子技术,都是来叶鹤栖这里做客时学会的。
姚容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又筹划出了一件大事:“我觉得你们的思路已经非常成熟了,可以直接去做。”
说到这儿,姚容看向吉白晴和程芙,笑道:“这就是鹤栖经常挂在嘴边的白晴和阿芙吧。”
吉白晴和程芙齐刷刷看向叶鹤栖:你当着我们的面直接喊我们的全名,私底下居然叫得那么肉麻?
叶鹤栖:……她没有,别瞎说,纯粹是她娘想拉近关系而已。
吉白晴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是全场包饺子包得最好的一个。她放下手里的饺子,抬头笑道:“姚姨,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我们说吗?”
姚容笑道:“我听说你们两个暂时不打算考大学,那你们两个有没有兴趣去做这件事情呢?”
吉白晴和程芙惊道:“我们两个去做?”
等等,她们几乎没给出什么有用的建议,为什么这件事情最后会落到她们头上啊。
叶鹤栖瞬间明白了姚容的打算,立刻顺着姚容的话道:“我觉得没问题,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我们……”程芙下意识就想说她们两个不太行,事情交给她们,很有可能会办砸的。
但在她们开口之前,姚容就截住了她们的话音:“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们几个,让他们帮你们出谋划策。”
“别忘了,你们背后可是站着五个军师。”
“要是他们教不懂你们,你们就直接来找我,我帮你们想办法。”
黄沐眨了眨眼,也在旁边搭腔:“我觉得可以,白晴,阿芙,你们就当是帮我们了。要是你们两个能做好这些事情,我们五个就可以抽出更多时间去准备大学入学考试了。”
其他几人都在旁边笑看着,脸上带着鼓励之色。
吉白晴和程芙环视一圈众人,突然也从心底生出了不少勇气。
对啊,就算她们两个是草包,但她们背后站着的五个军师都特别厉害啊。
她们顶在前面,要是实在顶不住了,退后求援不就行了吗?
吉白晴还是打了个补丁:“要先说好,如果我们把事情办砸了,你们一定不能怪我们。”
叶鹤栖眼眸一弯,道:“不如我们再来打个赌吧。”
“不是吧,你又来?”程芙诧异地看着叶鹤栖,“你先说说是什么赌。”
叶鹤栖说出了一个让吉白晴和程芙都非常熟悉的赌局。
“就赌你们能不能成功做成此事。”
吉白晴和程芙:……她们就知道。
但不知道为什么,再次听到这个赌局,居然还会有一丝怀念。
黄沐第一个问:“她们要是做成了怎么办?”
叶鹤栖想了想,说:“她们要是做成了,我们几个就一起站在学校操场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大喊三声吉白晴和程芙是最厉害的。”
吉白晴和程芙瞪大了眼睛。
程芙颤抖着声音:“……等等,你这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我们。”
吉白晴也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脸。
学校里,谁不知道她们两个平时是什么德行啊。
“哎呀,那不重要。”黄沐勾住程芙的肩膀,“重要的是,你们这回有机会赢了叶鹤栖这家伙啊。”
两人早已握手言和成了好朋友,但要是能在这件事情上扳回一城,黄沐绝对是乐见其成。
“那我们要是做不成,惩罚是……”
程芙开口询问。
话没说完,一直在旁边听他们插科打诨的姚容就笑了:“我看出来了,这是一场必赢的赌局。”
所以惩罚是什么,并不重要。
吉白晴心中一暖,而程芙的眼眶已微微泛红。
如果只有她们两个,这场赌局输的概率非常大。
但是还有他们五个在帮她们,所以——
没有悬念了。
这是必赢的。
她们唯一要做的就是,赶在放寒假之前搞定这件事情,让第三期扫盲班能够顺利在沪市中学里面开起来。
第276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31
在朋友们的鼓励下, 吉白晴和程芙都应下了赌约,接受了挑战。
但当她们开始行动之后,她们才发现事情比想象中要难多了。
两人像个无头苍蝇一样,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迈出第一步。
想要去向叶鹤栖他们讨个主意, 又不愿意在一开始就服输。
没办法,两人只好凑在一起讨论。
最后还真给两人商量出了一个行动计划。
“按照叶鹤栖他们说的,扫盲班想要正规化和规模化,最好还是由咱们女中和沪市中学牵头举办。”
“我们可以先去找樊向雪老师,征求得女中的同意后, 再以女中的名义去说服沪市中学。”
有了思路,两人立马去找樊向雪,并说明了来意。
樊向雪一直都在背后支持扫盲班,所以很快就同意了这件事情,还帮她们找来了女中校长。
女中校长沉吟片刻,针对她们的计划, 提了不少问题。
吉白晴和程芙被问得十分紧张。
好在她们亲身参与过第二期扫盲班, 对扫盲班的一应流程都很熟悉,虽然回答得有些磕磕巴巴, 但都能顺利回答上来。
最终,女中校长笑道:“没问题, 如果你们能说服沪市中学那边, 我们女中也愿意和沪市中学一起办这件事情。”
吉白晴和程芙都非常激动。
在告辞离开之前,程芙灵机一动, 停步转身:“校长, 您认识沪市中学的校长吗?”
女中校长点头。
程芙大胆提出自己的要求:“能不能耽误您一点时间, 麻烦您给沪中的校长写一封引荐信?”
女中校长爽快应好,让她们坐在旁边稍等片刻, 当场提笔,还在底下盖了女中的公章和自己的私印。
将引荐信交给她们的时候,女中校长唇角含笑,面露欣赏之色:“我们女中的学生,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樊向雪也在旁边笑道:“可不是嘛,我在她们这个年纪,还什么都不懂。”
吉白晴和程芙被夸得十分不好意思。
吉白晴连连强调道:“校长,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功劳。”
或者应该说,她们两个是这里面功劳最小的。
女中校长眼里的欣赏之色更浓了:“不用谦虚,也不用谦让,你们全都是好样的。”
有了这个好的开头,吉白晴和程芙大受鼓舞。
她们没有寻求沈润书和黎溯的帮忙,而是靠着女中校长的引荐信,成功见到了沪中校长。
沪中校长是教育界有名的改革先锋,对于学生们自发组建扫盲班的行为,他是十分赞扬和支持的。
所以他特意空出大半个下午的时间,和吉白晴、程芙聊天。
“你们这个扫盲班,和沈润书、黎溯他们参加的扫盲班是不是同一个?”
吉白晴道:“对,我们是好朋友。”
程芙道:“这个计划是由他们五人共同策划,我们两人负责执行。”
沪中校长更感兴趣了,详细询问起七人的分工。
了解清楚之后,沪中校长亲自带着吉白晴和程芙去参观一间空教室:“你们觉得这间教室怎么样?”
看着明亮又宽敞的教室,吉白晴和程芙只觉哪哪都满意。
沪中校长道:“行,那以后这间教室和隔壁那间教室都批给扫盲班使用。”
最难的一关顺利通过,吉白晴和程芙又开始忙着招老师的事情。
两人在沪中和女中各招了四名老师。
招完老师,两人又马不停蹄地拉着八人招收学生。
这半个月时间里,吉白晴和程芙没有一天是空闲的,也没有一次寻求过旁人帮助。
当吉白晴和程芙拿着厚厚一沓报名表,雄赳赳气昂昂走到叶鹤栖面前,将报名表拍在叶鹤栖面前时——
“我输了。”叶鹤栖认输,而后鼓掌。
她的掌声带动了全班。
于是所有人都在鼓掌。
为她们这半个月的坚持不懈。
为她们这半个月的全新蜕变。
一阵掌声之后,叶鹤栖、桑佩珍和黄沐同时起身,拉着吉白晴和程芙向外走去。
吉白晴和程芙道:“哎哎哎,去哪儿啊。”
叶鹤栖神秘一笑:“当然是去履行我们的赌约了。”
到了操场,吉白晴和程芙才发现,那里摆着两大箱用布料缝制的荷花和月季。
粗粗一数,至少有两三百朵。
沈润书和黎溯站在两箱花朵后面。
就连环洋轮业二公子,吉白晴的未婚夫都过来了。
“你们这是在干嘛?”吉白晴惊道。
叶鹤栖从沈润书手里接过一个喇叭,打开开关,对着围观人群道:“在过去半个月里,我们学校有两个非常厉害的同学,一个叫吉白晴,一个叫程芙,她们靠着自己的努力,说服女中和沪中联合举办扫盲班。”
“我相信在场很多同学都知道这件事情——前几天她们还在我们学校招了四名老师。”
“我们和她们打了一个赌,只要她们做成这件事情,我们就会在操场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夸奖她们,向所有人宣布,我们拥有两个非常优秀的朋友。”
围观人群鼓掌,欢呼。
等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叶鹤栖才继续道:“除此之外,我们还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活动,希望大家能够与我们一起参与。”
“在她们努力的那半个月里,我们几个人也用空闲时间缝制了三百朵花。”
“荷花是送给程芙的礼物,月季是送给吉白晴的礼物。”
“如果大家觉得她们两个都很优秀的话,大家可以直接拿起喇叭夸奖她们,也可以在我们精心准备的本子上写下鼓励她们的话语,就可以拿走一朵荷花和一朵月季。”
吉白晴和程芙愣在原地,强烈的冲击感席卷全身。
当她们再回过神时,叶鹤栖几人已经喊完了三遍“吉白晴和程芙是最厉害的”,一个陌生的学妹上前拿起了话筒。
到后来,学校里的教职工都过来凑了个热闹,笑着领走花朵,分享她们的喜悦。
女中校长都来了,她举着喇叭,抱着花朵:“我为女中出现了两位优秀的学生而骄傲。”
“我也为女中出现了三位愿意包容朋友,愿意陪着朋友成长的学生而骄傲。”
吉白晴眼眶湿润,小声道:“叶鹤栖他们搞得也太夸张了。”
程芙眼睛通红,附和道:“就是,实在是太幼稚太煽情了吧。”
但就是这样夸张、幼稚、煽情的画面,构成了她们永远也无法忘却的一天——
女中操场上,散落着很多人。
这些人的手上,都捧着荷花和月季,散落在操场各个角落,仿佛鲜花在十二月开满操场。
逆时而开的花朵,驱散了生命的所有滂沱。
当所有人都散去时,夕阳也在天边铺陈开,操场上只剩下叶鹤栖七人和环洋轮业二公子。
“箱子里还剩下好多花。”程芙探头看着箱子里的花朵。
叶鹤栖道:“最后这些花,都是属于你们两人的。其他人都有了,主角怎么能没有呢。”他们在制作花朵的时候,都是特意往多了来做。
吉白晴又哭又笑:“叶鹤栖,这肯定都是你的主意。”
叶鹤栖抱起花朵,将花朵移交到两位主角的怀里,与她们拥抱:“你们两个这么努力,我们也不好意思偷懒吧。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就只能在其它地方下苦功夫了。”
“别哭了。”环洋轮业二公子上前,将帕子递给吉白晴。等吉白晴止住泪水后,他才笑道:“你们七个负责出力,我负责出钱。走,我请大家吃大餐去。”
***
这场由所有人见证和参与的花开,暂时落了幕,可吉白晴和程芙的生命之花,才刚刚盛开。
第三期扫盲班进入正轨之后,黄沐、吉白晴和程芙三人结伴来到叶鹤栖家里,手里还提着送给叶鹤栖和姚容的年礼。
一进门,吉白晴就有些紧张道:“我们会不会打扰到了你?”
叶鹤栖笑道:“你们怎么会是打扰呢。”
“如果这都算打扰的话,我随时欢迎你们来打扰我。”
黄沐三人都笑了。
叶鹤栖给三人准备了茶点,这才问道:“你们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由谁先说。
最后还是黄沐受不了了,开口道:“是这样的,白晴和阿芙今天来找我,跟我说起了未来的打算。她们都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她们,干脆就拉着她们来找你了。”
几人认识那么久,也都知道了彼此的志向。
叶鹤栖、沈润书和黎溯三人都打算考北大。
桑佩珍的念头几经改变,最终决定去考女师大,学习如何当一名专业负责的老师。
黄沐原本是不打算继续读书的,但在和叶鹤栖的“较量”中,念头也慢慢改变,最后成功说服了家里人,到时要去考复大。
这样一来,就只有吉白晴和程芙“被留在原地”。
程芙苦涩道:“如果没有这些事情,也许我能按部就班嫁人生子,可现在,我看到了一个更好的人生,却不知道该如何去成为更好的自己。”
“像你们一样去考大学?”
“那是适合你们的路,不是适合我的路。”
吉白晴苦笑,同意程芙的话:“二公子答应了我,让我在婚后继续自己的事业。但我也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叶鹤栖静静听着她们的倾诉,对上她们期待的目光,叶鹤栖摇头道:“我很抱歉,我也没办法给你们什么建议。”
吉白晴和程芙都有些失望,又觉得是意料之中:“没事,那我们再想想。”
叶鹤栖道:“不过我有一些想法。”
吉白晴和程芙眼前一亮,急忙道:“什么想法?”
叶鹤栖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你们有没有想过,把你们这段时间的经历写成短篇小说投稿到《妇女时报》上?”
吉白晴和程芙都愣住了。
黄沐在旁边捂着嘴笑:“你这个建议,我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叶鹤栖理直气壮:“是很似曾相识,但是你们想想我娘现在有多厉害?所以说,写小说是真的有用,至少写了以后能得一笔稿费不是?”
黄沐止住笑意,顺着叶鹤栖的话想了想,也点头道:“这倒也是。你们的步子不用迈得太大,一开始先慢慢走,等到基础打牢固了再说其它。”
程芙想了想,道:“我平时就喜欢写一些东西,确实可以试试。”
吉白晴摇头:“我不是写书的那块料,不过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好像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了。”
“我钢琴弹得还不错,要是不知道做什么的话,可以先去教一些孩子弹琴。”
这仿佛是触发了什么开关,程芙立刻接道:“那我也可以去教别人说英语。我们班里除了桑佩珍,就属我的英语口语最好。”
黄沐兴致勃勃加入其中:“阿芙要是感兴趣的话,还可以考虑去小学当老师。”
叶鹤栖道:“白晴的数学成绩不错,你家里和二公子家里都是做生意的,如果有想法,还可以去学习算账,学习如何打理生意。”
几人越聊越开,说出了很多种未来路线。
也许其中有些路线很天真。
要实现这些路线,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但至少,她们的未来已经充满无限可能。
姚容回到家的时候,叶鹤栖正在厨房里边哼歌边准备晚饭,客厅摆着四个茶杯。
姚容脱下鞋子,换上棉鞋,将茶杯拿去厨房清洗:“今天家里来客人了?”
叶鹤栖将事情一说,姚容回头看她。
叶鹤栖往锅里加了半勺盐,好奇道:“娘,你怎么这么看我?”
姚容用欣赏的眼光凝视着叶鹤栖:“我是在看,我怎么生出了这样一个,特别会欣赏其他人优点的女儿。”
叶鹤栖翻了翻锅里的青椒炒肉,随口接道:“当然是因为,我拥有一个特别会欣赏我身上长处的娘亲啦。”
姚容笑了笑,将洗好的茶杯放回原处,在旁边帮叶鹤栖处理青菜。
在母女两的共同努力下,一顿温馨的家常菜很快就做完了。
吃过晚饭,叶鹤栖才发现沙发上放着的那一大包衣服:“这是什么?”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衣服,留着过年穿。”
叶鹤栖兴奋地拆开包装:“娘你亲手做的?”
“对,里面有毛衣,大衣,裤子和围巾。你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不用试,肯定是合身的,我要留到过年再上身!”
说到这儿,叶鹤栖走到鞋柜前,打开鞋柜翻看了下自己的鞋子,立马决定明天一大早上就去商场买一双能配衣服的新鞋。
第277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32
除夕一过, 便是新的一年。
时间转瞬即逝,在焦急的等待中,叶鹤栖他们终于从报纸上看到了各个大学的招生情况。
以北大为例:
为了扩大学校规模, 北大并未限制招生人数, 只要每一科目均能满六十分,就可以获得入学资格。
无论文理,北大均需要考国文、英文、代数、地理、中外历史等科目。
理科考生还需要加试物理、化学。[注]
女师大和复大考的科目与北大大同小异。
为了方便各地考生赶考,这些高校一般都会在全国范围内设立多个考点。沪市就设有相应的考点,这极大方便了叶鹤栖他们赶考。
在确定好考试时间后, 叶鹤栖几人再次投入到了忙碌的复习中。
因为几人的复习方向差不多,所以他们不仅经常凑在一起互相讨论,还会互相分享彼此的复习笔记。
吉白晴和程芙不需要复习,不过她们也有事情做。
程芙英语成绩好,而黎溯最没有把握的学科就是英语,所以程芙帮着黎溯进行了考前特训, 提前感受了一番当英语老师的感觉。
吉白晴就将后勤工作都包揽了。
暮春渡尽, 暑气渐起,阳台的三色堇试探性地开出第一朵花时, 众人启程奔赴考场。
第一门科目是国文。
叶鹤栖的国文底子不算厚,好在这段时间的突击复习很有效果, 大多数题目都能顺利答出来, 只有两道题不是很拿得准。
只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叶鹤栖就将前面的题目答完了。
她迅速翻到最后一道作文题。
作文一向是叶鹤栖的强项, 在看完题目后, 叶鹤栖思索片刻, 决定以“女性觉醒”作为论述观点。
洋洋洒洒写了许久,叶鹤栖停笔, 从头检查一遍,等待交卷。
连着考了好几天,终于考完了所有科目,之后就只需要静待考试成绩公布。
叶鹤栖从考场里出来,迎面就看到了从隔壁考场出来的沈润书和黎溯。
“考得怎么样?”
三人异口同声,然后都乐了。
沈润书道:“每科及格不难。”
黎溯道:“我之前最担心的就是英语,但这段时间突击复习很有效果,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叶鹤栖落在了最后:“我也还好。”
三人一边聊着,一边顺着人流往外走去,最终成功与桑佩珍、黄沐、吉白晴和程芙汇合。
然后七人一起去了叶鹤栖家里。
姚容早早就买好了菜开始做饭,七人一进家门,最先闻到了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
七人也没有干坐着,有去厨房帮忙的,有去洗水果择菜的……前前后后忙碌了许久,终于做好了一桌菜。
这是未来几年内,他们七人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
这顿饭后,等到考试成绩出来,他们就要各奔东西,各自奔赴自己的前程,从此天各一方,再难有这样整整齐齐相聚之时。
一想到这儿,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有些伤感起来。
吃完饭后,七人坐在沙发上聊天,说起这段时间的考试。
叶鹤栖原本正坐在桑佩珍身边,听桑佩珍说起女师大的国文作文题目,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叶鹤栖回头:“娘,怎么了?”
姚容道:“你和我回一下房间,我有东西给你。”
叶鹤栖好奇起身,跟着姚容进了房间,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房间桌子上的崭新照相机,惊喜道:“照相机!?”
姚容道:“这是给你准备的毕业礼物,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叶鹤栖上前,小心翼翼拿起照相机:“我太喜欢这份礼物了。”
从此以后,除了自己的眼睛和手里的笔,她又多了一样东西去记录这个时代。
姚容脸上也露出笑容。
这几年做生意,她认识了不少人,这个照相机就是她拜托一位德国朋友买的,前两天刚拿到手。
叶鹤栖摆弄了几下,面露为难之色:“这个要怎么用啊?”
“来,我教你,我之前已经学会了。”姚容从叶鹤栖手里接过相机,从头开始教起。
等到叶鹤栖学会了,姚容才晃了晃相机,笑道:“正巧你们现在人齐,我帮你们拍几张合照吧,到时洗出来送给你们留作纪念。”
叶鹤栖眼眸明亮,高兴地冲出房间:“我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桑佩珍他们看到照相机,也十分惊喜。
七人先围着沙发坐下,在客厅拍了张照片。
又去了阳台,抱着开得正艳的紫色三色堇,拍了张照片。
外面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在姚容的劝说下,七人又去了巷口,肩搭着肩,背对漫天云霞,拍下了合照。
“鹤栖,来,相机给你,你们拿去随便拍吧,里面还剩下不少胶卷。”姚容将照相机直接递给叶鹤栖。
这年头的胶卷很贵,但和这些小钱比起来,她更希望叶鹤栖不要留下太多遗憾。
叶鹤栖点头应好,接过相机,拉着大家,三三两两拍起照来。
一直到暮色将尽,胶卷也都用完了。
姚容将胶卷取出来,打算明天就带去照相馆。
***
没有让考生等太久,只过了一周时间,各大高校就陆续公布了考试成绩,将成绩单张贴在考场外的公告栏上。
北大公布成绩当天,姚容和叶鹤栖早早出门。
原以为她们来得算比较早的,结果到了考场,才发现公告栏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叶鹤栖揉了揉眼睛,走了那么久的路,声音里还带着点儿未褪的困意:“娘,我都跟你说了不用来这么早,短时间内我们根本挤不进去。”
姚容就像每个考生家长一样:“就算挤不进去,在外面站着等也是好的。”
叶鹤栖无奈,在外面干站着有什么好的。
姚容补充:“反正我在家里也待不住。”
叶鹤栖哭笑不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声道:“娘,我们也别干站着了,我们先去吃点早餐吧。”
“对,我都忘了我们还没吃早餐。”
姚容看了看拥挤的人群,判断了下,觉得短时间内确实挤不进去,就拉着叶鹤栖去附近茶楼吃东西。
吃了个八分饱,两人才慢悠悠走回考场。
考场外的人终于少了一些。
叶鹤栖花了点儿功夫挤进里面,在录取名单上前排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也看到了自己的各科成绩。
她每科成绩都很平均,几乎都在八九十分。
最让她惊喜的是,她是沪市考点里,唯一一个作文满分的考生。
看完了自己的成绩,叶鹤栖又在录取名单里寻找“沈润书”和“黎溯”的名字。
虽然对沈润书和黎溯都很有信心,但看到他们的名字都在上面后,叶鹤栖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如来时一样灵活钻出人群,走到姚容面前,脚步轻快:“大家都考上了。”
姚容笑着帮叶鹤栖理了下被挤乱的头发。
叶鹤栖关心道:“不知道佩珍和黄沐那边怎么样。”
姚容道:“她们肯定没问题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说是这么说,叶鹤栖还是有些惦记。
见状,姚容提议道:“我们要过去看看吗,女师大的考点距离这里不远。”
叶鹤栖摇头:“不用,我们直接去附近书店汇合。”
这是几人提前约好的。
她一直没看到沈润书和黎溯两人,很可能就是因为两人提前去了书店。
果然,叶鹤栖一到书店,就看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得知桑佩珍和黄沐都顺利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叶鹤栖漂浮不定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她从姚容手里接过一个布袋,取出放在里面的黑白照片,一一分发给众人。
众人收好照片,聊起大学报道的事情。
女师大和北大的报道时间相近,叶鹤栖、桑佩珍、沈润书和黎溯约好到时一起买票去北平,就各自道别离开。
***
叶鹤栖这边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姚容那边却还有得忙。
她打算将火凤凰服装厂的总部挪到北平,沪市这边的服装厂就作为分部。
以后她主要坐镇北平,偶尔再回沪市一趟打理生意即可。
这是一个大动作,其中需要协调和烦心的事情极多,但从去年开始,姚容就一直在忙这件事情,所以一切乱中有序。
赶在叶鹤栖开学之前,姚容终于将所有事情都梳理清楚。
对于这个住了四五年的家,叶鹤栖已经住出了感情。
但她最舍不得的,还是窗台上那几盆开了又谢,谢了又重开的花朵。
姚容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我把它们的种子都收集下来了。等我们到了北平,可以在院子里种更多的紫色三色堇和秋海棠。”
叶鹤栖点头,又问:“那这几盆花该怎么处理?”
“我们把它们拿去送人吧。”姚容说,“以花相赠,用花作为离别礼物。”
叶鹤栖喜欢这个提议。
她们将三色堇和秋海棠两两组合,送给了黄沐三人、樊向雪、《妇女时报》贝主编。
“如果想我了,你们可以多看看花。”叶鹤栖对黄沐三人道。
黄沐三人露出嫌弃之色,抚摸花枝的力度却很轻柔:“我们会照顾好它们的。”
出发前往北平当天,恰是夏秋之交。
天还未亮,整座城市就笼罩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淅沥沥小雨中。
雨声沉闷,宛若一支低回婉转的离别曲。
黄沐、吉白晴和程芙三人前来火车站送别。
叶鹤栖、桑佩珍、沈润书和黎溯四人在她们的注视下,拎着沉重的行李,踏上了这趟火车。
“下次再聚。”
“下次再聚。”
他们这么说着,这么道别着。
在火车鸣笛声中,在一片细雨朦胧中,逐渐挥手远去。
第278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33
人间已晚, 山河入秋。
叶鹤栖一行人抵达北平后不久,就到了开学报道的时间。
叶鹤栖和沈润书都选择了哲学系,黎溯就读的是数学系。
报道后, 第二天就是开学典礼。
在开学典礼上, 叶鹤栖见到了北大校长,见到了北大各系系主任,还有许许多多在后世历史书留下印记的风流人物。
这些人物里,有老师,有学长学姐, 也有与她同级的学生。
她站在他们中间,终于有了一种清晰的实感:她也是他们其中一员了。
最后一个上台发言的人,是白话文运动的发起者,北大哲学系主任陈嘉佑。
说起来,叶鹤栖和陈嘉佑还有不少渊源。
当初《火凤凰》连载到大结局的时候,陈嘉佑就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声援姚容。
而本次招生考试, 陈嘉佑负责的正是沪市考点。
叶鹤栖写的那篇有关“女性觉醒”的文章, 言辞大胆犀利,正好切中了陈嘉佑的审美, 所以才顺利拿下了满分。
她也是本次招生考试,所有考点里, 唯一一个作文满分。
***
开学典礼是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的。
陈嘉佑向着台下众人鞠躬, 随着人流一道离开大礼堂。
刚出大礼堂,他就被几个面容稚嫩的新生拦下了。
新生激动地想请陈嘉佑给他们签名, 陈嘉佑摸了摸中山装上的立领口袋, 才发现自己的钢笔不见了。
那支钢笔是妻子送给他的礼物, 对他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在借了其他人的笔签好名后,陈嘉佑快步折返大礼堂。
大礼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陈嘉佑走上讲台,见钢笔果然不小心落在了这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将钢笔重新别回立领口袋,随意扫视一眼台下,看到他们哲学系的位置上还坐着一个女生。
北大今年招收的女生人数不算多,分摊到哲学系就三个人。
这三个人里,只有叶鹤栖是出自沪市考点。
所以陈嘉佑稍想了想,就认出了叶鹤栖:“还不走吗?”
叶鹤栖闻言抬头,局促起身:“陈老师,我在等人。”
陈嘉佑微微一笑,那双上了年纪的眼眸里倒映着温和之色:“等同学吗?”
叶鹤栖说:“是之前认识的一位学长和学姐,他们说要请我吃饭。”
陈嘉佑又笑了下,正准备离开,就见大礼堂前门走进来一男一女。
女生没注意到陈嘉佑,一进门就道:“鹤栖,好久不见啊。哈哈哈哈,没想到你真的报考了我们北大。”
“苍志行那家伙在清大的录取名单上找了半天,他宁愿怀疑是清大招生办的人写漏了你的名字,都不愿相信你没有报考清大。”
男生也嘿嘿一笑:“别说苍志行了,我们也没想到啊。”
正说着话,男生余光一扫,才注意到陈嘉佑的身影:“咦,陈老师,开学典礼结束有一会儿了,您还没走吗?”
他名叫柴涛,也是哲学系的学生,上过陈嘉佑好几门课,所以这说话语气十分熟稔。
陈嘉佑开了个玩笑:“原本是准备走的,看到你进来,就不急着走了。”
柴涛指着叶鹤栖,热情介绍起来:“陈老师,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以一己之力,成功让多所大学开女禁的学妹。”
叶鹤栖可不敢居功:“柴学长过誉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陈嘉佑有些意外:“难怪刚刚听你们说起清大,我记得你叫叶鹤栖对吧。”
“陈老师居然还记得我。”叶鹤栖惊讶。
陈嘉佑道:“我还记得你是《火凤凰》的作者。”
叶鹤栖愈发受宠若惊。
“行了,你们好好去玩吧。”陈嘉佑与他们道别,迈步走出大礼堂。
柴涛和另一个叫吴珍珍的女生,带着叶鹤栖去清华园吃饭。
在清华园里,偶尔能看到一两道俏丽的女生身影,她们是清大招收的第一批女学生,共有九人。
苍志行出来迎接他们,语调格外哀怨:“我原以为叶学妹也是她们中的一员,没想到……”
柴涛作势踹苍志行:“去去去,别乱叫,那是你的学妹吗,这是我们北大哲学系的学妹。”
苍志行连声指责:“柴涛,你平时要我请客吃饭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的。”
叶鹤栖笑着认错:“这件事确实是有所误会,这样,这顿饭我来请,给苍学长赔礼道歉。”
听到“苍学长”这个称呼,苍志行得意地瞥了眼柴涛,才摆手道:“赔礼道歉就不用了,原就是我误会了。走走走,我们给你接风洗尘去。”
***
花了一个月时间,叶鹤栖彻底适应了大学生活。
作为五四运动的发源地,以及国内第一所国立大学,北大学术氛围格外浓厚,各种各样的社团在民主与科学的光辉照耀下,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兴起。
柴涛是辩论社骨干,吴珍珍是文学社社长,两人一直在邀请叶鹤栖加入他们的社团。
叶鹤栖没有马上给出答复,只说自己想再看看。
只是,具体要看什么,叶鹤栖也不太清楚。
带着这样的困惑,叶鹤栖回到了四合院。
“小姐,你回来啦。”一进门,门房就笑呵呵地和叶鹤栖打招呼。
以前在沪市的时候,家里地方小,不用请帮佣也忙得过来。现在搬来了北平,住进了四合院,姚容就请了一个门房和一个厨房帮佣。
“我娘回来了吗?”叶鹤栖问。
“夫人前脚刚进屋。”
“那我去找她。”
叶鹤栖快步走进正厅。
姚容正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一杯茶。
北平冷得快,还不到十月,呵出的气就带了白雾。
“行色匆匆的,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姚容朝叶鹤栖招了招手,将手里没来得及喝的茶递给叶鹤栖。
叶鹤栖喝了口茶水,心绪平复了些,才开口道:“也不是什么烦心事。”
姚容道:“不是烦心事,但肯定是有心事。”随后问起叶鹤栖这段时间的校园生活。
叶鹤栖缓缓开口,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姚容。
等叶鹤栖说到社团时,姚容问:“你为什么不想加入辩论社和文学社?”
叶鹤栖下意识道:“娘,我没说自己不想。”
姚容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没有当场同意,就说明你对加入辩论社和文学社并不热衷。”
——即使这两个社团的规模都很大。
叶鹤栖一想也是。
她垂下眼眸,仔细剖析了下自己的想法:“这两个社团都很好,但我觉得加入它们,得不到很好的锻炼。”
姚容问:“那其它社团呢,是不是都没有你特别感兴趣的?”
叶鹤栖点头。
姚容道:“既然都不太感兴趣,那就都不参加。谁说读大学就一定要加入社团?”
说到这儿,姚容仔细瞧了瞧叶鹤栖的神色:“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叶鹤栖摇摇头:“我也说不大清楚。”
姚容摸了摸叶鹤栖的头,在不知不觉间,这个曾经瘦弱的女孩,已经高过了她。
头发细软黑亮,眼睛里总是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勇敢,就像是盛开在这厚重沉闷的世道里,一朵明媚生辉的秋海棠。
这朵秋海棠啊,已经不甘心将自己的战场局限在沪市。
她想要寻求更大的天地,想要拨弄起更多的风云,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大的事业。
时代终究是属于青年人的,但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她还需要继续成长。
北大就是滋养她成长的最好土壤。
“既然还不大清楚,那就说明你心里的想法还不够成熟。不如先将这个想法搁置到一边。”
“北大师资雄厚,除了各种各样的社团外,还经常会邀请各界名流,举办各种各样的讲座。”
“你平时可以多去听听,多去看看,多去思考。”
***
和姚容的这一番交谈,虽然没有完全解开叶鹤栖心中的困惑,但也让她想明白了不少事情。
第二天放学后,叶鹤栖直接找到柴涛和吴珍珍,婉拒了他们的邀请。
柴涛和吴珍珍有些可惜,但都尊重她的选择。
之后,叶鹤栖一心投入到了学习之中,平时有课就听课,有感兴趣的讲座就去听讲座,要是没什么事情就一直待在图书馆里。
她在用这种方式,将她脑海里超越时代的见识,与这个时代的知识进行融合。
有时忙起来,连沈润书和黎溯都轻易找不到她。
这一忙,就直接忙到了第一学期结束,就直接忙成了哲学系第一。
看着自己的成绩,叶鹤栖哈哈大笑,对沈润书说:“怎么办,我越来越爱学习了。”
沈润书扶额:“我觉得你越来越走火入魔了。”
叶鹤栖哼了一下,不跟他这个手下败将计较。
寒假期间,在姚容的建议下,叶鹤栖提着周绮怀最爱吃的糕点,带着陈宛最喜欢喝的茶叶,背着自己的照相机去了趟《女报》。
周绮怀好久没看到叶鹤栖了,瞧见她拎着这么多东西上门,笑着说她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叶鹤栖比了个告饶的手势:“什么都瞒不过周姨。”
见状,周绮怀才没有继续逗她:“你娘早就跟我们打过招呼啦,你要来《女报》当实习编辑,我们肯定欢迎。不过工资不高,你能接受吗?”
叶鹤栖道:“能的。”
周绮怀道:“行,那就从明天开始上班。”
两人就这么说好了。
因为知道叶鹤栖主要是为了锻炼自己才来《女报》,所以无论是周绮怀外出采访,还是陈宛外出采访,都喜欢带着叶鹤栖一起去。
她们负责采访,叶鹤栖负责记录和拍照。
跟在周绮怀和陈宛身边,叶鹤栖接触到了更多东西。这些东西是她无法从书本上学来的。
为期一个半月的实习结束后,叶鹤栖又重新投入到了忙碌的学习之中。
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叶鹤栖就结束了自己的大一生涯。
这一学期,她依旧稳坐在年级第一的宝座上。
放假这天,桑佩珍来北大找三人。
沈润书和黎溯一左一右抓着叶鹤栖,对桑佩珍道:“要不是你来了,她这会儿还在图书馆里坐着呢。”
叶鹤栖无语:“你别信他们,他们这是往夸张了说。”
黎溯嘿了一声:“哪里夸张了,我在数学系都经常听人提起你,说哲学系有个叫叶鹤栖的新生特别努力,不是在教室看到她,就是在图书馆看到她。”
桑佩珍听得哈哈大笑。
叶鹤栖不理两个男生,拉着桑佩珍聊天,问起桑佩珍的近况。
桑佩珍这个暑假打算留在北平,听说叶鹤栖暑假要继续去《女报》实习,她也有些心动:“《女报》还缺人吗?”
叶鹤栖道:“可以去问问。”
一起吃过午饭,沈润书和黎溯去忙各自的事情,叶鹤栖和桑佩珍坐着黄包车去了《女报》编辑部。
听说了桑佩珍的来意后,周绮怀顿时笑了:“还真巧了。”
要是早一点来问,估计没戏,但这段时间《女报》有一位员工怀孕了,怀相不是很好,打算请假一段时间休息,等这一胎坐稳了再回来上班。
这个空档期刚好可以由叶鹤栖和桑佩珍暂时填补上。
有了之前打下的底子,叶鹤栖偶尔也可以独立负责采访,桑佩珍在旁边帮忙记录和拍照。
两人互相配合,也把工作完成得有模有样。
有时出现疏漏,只要周绮怀一指点,两人就立刻能够弥补,而且可以保证下次不会再犯。
这天上午,叶鹤栖抵达《女报》编辑部,给自己倒了杯水,刚要开始今天的工作——
一道熟悉的身影气喘吁吁走进了编辑部。
正是张念钊。
“张老师?”叶鹤栖诧异起身。张念钊也是北大的老师,所以她这么称呼很正常。
张念钊缓了两口气,才道:“我来找你,是听说了一件事情。叶老夫人前几天去世了,叶府明天会摆灵堂。”
虽然叶鹤栖和叶家早已决裂,但既然张念钊听说了这件事情,也不好不跟叶鹤栖说一声。
叶鹤栖微微一愣,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叶老夫人”是何人。
但很快,她的脑海里就浮现起了自己早已远去的少女时光。
“我知道了,谢谢张老师。”叶鹤栖平静道谢,给张念钊倒了杯水,让张念钊坐下休息一会儿。
不多时,周绮怀到了。
瞧见张念钊,颇感意外。
得知张念钊的来意后,周绮怀立刻道:“我给你批两天假,你先去找你娘,将这件事情告诉她。她那边肯定还不知道呢。”
叶鹤栖想了想,也没有拒绝。这件事情确实应该赶紧告诉她娘。
请好假后,叶鹤栖坐上黄包车,抵达工厂,找到姚容。
姚容想了想,道:“明天我带你去给老夫人上柱香,送个花圈。”
不管如何决裂,生前可以不相往来,死后总不能不闻不问。
要是她们母女两在外地也就罢了。
都在北平,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容易落人口实。
就当看在叶老爷子的面子上了。
***
叶府曾经显赫一时。
在叶老爷子去世后,叶府早已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叶府的门第依旧不是一般人能匹及的。
直到《火凤凰》事件,叶扶光身败名裂,叶府从此只能吃着老本来度日。
其实要是叶扶光拉得下面子,凭借他以往的履历,还是可以去一些小报继续当编辑的。
但叶扶光拉不下这个面子,丢不起这个人,也不愿意看到一些原本不如他的人现在过得比他好,所以他选择将自己关在叶府里,每天借酒消愁。
时间一长,他手里那支用来战斗的笔,就变钝了,再也写不出锦绣文章。
文翠苦口劝过他很多次,劝得多了,也就放弃了,将心思都放到了儿子身上。
当叶老夫人咽气后,说实话,府里的人都松了口气。不说什么“久病床前无孝子”了,就叶老夫人那性子,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
叶扶光这个一家之主强行振作起来,按部就班处理叶老夫人的丧事,让老人家能走得更体面些。
不少亲近人家都过来送叶老夫人一程。
叶扶光和文翠在叶府门口往来送迎。
叶扶光正与管家说着注意事项,文翠突然身体一僵,脸上露出尴尬难堪之色。
叶扶光顺着文翠的视线看去,也愣住了。
他早已忘记了姚容的容貌,直到此刻,姚容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身影才与记忆重叠在一起,又比记忆更生动鲜活,仿佛几年时间不曾在她身上停留。
在姚容身侧,还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麻花辫垂落在身侧,即使穿着一身素衣,神情十分肃穆,依旧有无法掩饰的灵动之色从她眉间溢出。
即使不了解母女的近况,叶扶光也能看出来,她们母女这几年过得非常好。
“……你们怎么来了。”
姚容将手里的花圈递过去,平静道:“我带着鹤栖来给老夫人上柱香。”
叶扶光犹豫了下,还是接过了姚容手里的花圈,哑声道:“请。”
姚容和叶鹤栖顺利进了灵堂,各自给叶老夫人上了三炷香,就转身出了叶府。
无论是叶扶光还是文翠,都没有叫住她们,仿佛她们是再普通不过的客人。
往外走了好几步,叶鹤栖回头,望着这座挂满白帆,即使在烈日下,依旧透着腐朽败落之色的府邸。
直到这一刻,叶鹤栖终于确定,叶府真的败落了。
她曾经被这座樊笼囚禁了十四年,她娘也被这座樊笼困住了二十年。
后来,她们母女终于跳脱泥潭,迎来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却有人永远困在了里面,随着府邸一同腐朽沉沦。
***
丧事之后,叶鹤栖重新投入到了忙碌之中。
没过多久,北大开学,叶鹤栖成为大二学生。
这一学期,她的课程比大一时期多了好几门,还多了不少选修课。
最让叶鹤栖惊喜的是,他们专业有一门主修课是由陈嘉佑来负责。
为了抢到第一排,叶鹤栖特意起了个大早,连早餐都来不及吃,抄起油条背着书包都往外跑。
“这孩子,用得着这么激动嘛。”姚容好笑又无奈。
不过姚容也能猜到这孩子的心理想法。
陈嘉佑除了在文化界、思想界、教育界拥有极高的地位外,他还是一位非常伟大的革命家,未来开国元勋之一。
从后世穿过来的孩子,对于开国那一批元勋,拥有着热烈而充沛的情感。
到了教室,里面已经有好几个人坐在第一排自习,其中一个还是沈润书。
叶鹤栖走到沈润书旁边,拉开空椅子坐下。
沈润书看了她一眼,笑道:“这么早?”
叶鹤栖摊手:“彼此彼此。”
“吃早餐没?”
“吃了。”
两人闲聊几句的功夫,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的人。
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陈嘉佑拎着公文包走进教室。
他的目光在下面扫了一圈,温声道:“大家来得真早,人是不是都到齐了。”
众人都笑了。
陈嘉佑也笑了笑,站在讲台上喝水。
等到上课铃响,陈嘉佑开始上课。
作为白话文运动的发起者,陈嘉佑教的这一门课,却是《华国古代文化》。
或者应该说,正是因为熟知华国上下几千年的历史文化进程,他才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时代到底需要什么,什么东西是这个时代最迫切需要改变和抛弃的。
一堂课后,陈嘉佑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宣布了一个消息——
他想在班里选一名助教。
“大家要是感兴趣,可以来找我自荐——”
话音未落,叶鹤栖已经将手高高举了起来。
其它感兴趣的人见状,也连忙举起手来。
陈嘉佑扫视一圈教室,哑然失笑:“既然大家都这么干脆,那我就直接选了?”
说完,陈嘉佑直接指着叶鹤栖,宣布道:“我对大家都不太熟悉,不过我看过你们的成绩单。叶鹤栖同学是你们的年级第一,这个助教就由她来负责吧。”
等到陈嘉佑宣布下课后,叶鹤栖走到陈嘉佑身边,询问助教这个岗位需要做什么。
陈嘉佑将她要做的事情一一告知,又道:“你跟我去趟办公室,我将一些需要用到的资料交给你。”
两人向哲学系的办公楼走去。
陈嘉佑看得出叶鹤栖有些紧张激动,为了让她放松些,温声问她在大一时期,除了努力学习外,还做了什么事情,有没有报名参加什么社团之类的。
叶鹤栖道:“我寒假和暑假都在《女报》实习。”
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乎陈嘉佑意料,但转念一想,陈嘉佑又笑道:“年轻人真有志气。我当初看你写的那篇作文,就从你的字里行间,看出了一种要改变现状的豪情壮志。”
叶鹤栖不好意思道:“但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陈嘉佑愈发有了谈兴。
到了办公室后,陈嘉佑问叶鹤栖接下来有没有课,见叶鹤栖摇头,他顿时高兴道:“来来来,你坐下,我们再来聊一聊。”
叶鹤栖眼前一亮,知道机会十分难得,连忙拉着椅子坐了下来,谈论起自己的理想与困惑。
陈嘉佑静静听着,突然道:“你不加入社团,是因为你觉得它们锻炼不了你,还是因为你觉得它们所追求的,和你所追求的不一样。”
叶鹤栖斟酌片刻,开口道:“应该是后者。”
陈嘉佑笑了下,完全理解了叶鹤栖的困惑。
他没有直接给出建议,只是稍加点拨。
“当工厂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越来越厉害时,工人为了反抗资本家,保障自己的权益,集合起来成立了工会。”
陈嘉佑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从上世纪六十年代至今,从来没有一个国家如同华国般,几乎将现存的所有革命路线都尝试了遍。一次次的失败,让他们无比确信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拯救华国。所以他们这些拥有着同样志向的人联合起来,建立起了一个全新的政||党。
一道惊雷从叶鹤栖脑海里闪过。
但还不等她彻底抓住那抹灵感,惊雷就已消散无踪。
陈嘉佑看出她面上的思索之色,让她先回去思考,等到想明白了这件事情再过来找他。
叶鹤栖起身告辞:“谢谢陈老师,今天实在是打扰你了。”
此后的一整天里,叶鹤栖嘴里一直反复念叨着“工厂”、“工人”、“工会”这三个词,总觉得自己已经快想明白了,偏偏又差了一条线将这三个词彻底联系在一起。
姚容看她那般魂不守舍,将一碗汤塞进她手里,又用勺子敲了敲碗沿:“这位同学,回魂了。”
暖洋洋的温度从手心一路蔓延到心底,确实将叶鹤栖的注意力唤了回来。
叶鹤栖一边喝着汤,一边激动地将今天的遭遇告诉姚容。
“我没想到陈老师一直记着我。”
姚容笑道:“老师都喜欢优秀的学生,身为系主任,他可能不会记得其他同学的名字,但一定不会忘记年级第一的名字。”
叶鹤栖被夸得很高兴,但想到陈嘉佑说的最后一句话,叶鹤栖的笑容就渐渐收敛了。
“娘,你觉得我差在哪一步没想通呢?”
“看在你虚心求教的份上,我就再给你指一条明路吧。”姚容慢悠悠喝了几口汤,摆足了架子,才道,“正好明天是周六,我要去跟一个大厂谈合作。”
“那厂里就有工会,你可以亲自去看一看工会是如何运作的。”
***
工人的力量,在民国时期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
但是单个工人,是无法组织起有效反抗的,他们的声音也不会被上面的人听到。
即使听到了,也不会被上面的人重视。
可是当工人凝成一股绳,当工人组建起了工会后,他们的力量能往一处使,就变得非常强大。
他们可以和工厂老板谈判,要求工厂加薪,要求工厂减少加班时间,他们还可以声援学生,与学生一起参与到罢工游||行中。
五四运动,就是工人力量登上华国历史舞台的开端。
叶鹤栖知道这段历史,也来过工厂很多次,但这是她第一次去参观工会,了解工会是如何运转的。
当她听着工会负责人,带着自豪之情,将工会做出过的贡献一一道来时,叶鹤栖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的线。
这条线,名叫团结。
名叫组织。
就像现在有工会,就像后世有妇联……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国家官方,还是民间,都从未有过一个组织,是为了救助女性、维护女性权益而建立的。
这个时代,还缺少一个像“妇联”一样,可以将更多女性力量拧在一起,让更多人团结起来的组织。
当姚容聊完合作,签完合同,去工会总部找叶鹤栖时,叶鹤栖正坐在总部一旁的石阶上,双手环抱着膝盖,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梧桐树叶萧萧落下,调皮地停留在她的发梢。
身后一片秋日暖阳,微风渐起,听夏声渐凋。
“鹤栖。”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姚容开口,轻轻叫了叶鹤栖一声。
叶鹤栖抬起头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粉色长裙,梧桐叶散落一地,裙摆在地面一层层铺开,恰似一朵盛开在秋日里的秋海棠。
“娘,我知道了。”
她凝视着姚容,眸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明亮,既透着一股初生不怕牛犊虎的莽撞,又带着一腔明知艰难却势要前行的孤勇。
“我全都想明白了。”
她不想加入那些社团,是因为那些现存的社团想要追求的东西,和她想要追求的东西,在本质上存在一定的偏差。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彻底看清了自己要通往的前路。
她要建立一个这样的组织。
她要成立一个女性互助会。
第279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34
不是那种学生社团性质的女性互助会。
而是像工会那样:
当工会单纯为了维护工人权益而存在时, 只是一个普通的民间团体。
但当工会参与到了维护国家利益的大事件时,就成为了一个具有政治色彩的组织。
像北大的马克思讨论小组一样:
马克思讨论小组最初成立起来时,只是单纯为了学习俄国十月革命和马克思主义。
但当南陈北李相约建党后, 讨论小组中的不少成员都成为了党员, 这个民间团体也摇身一变,具备了政治色彩。
她设想的女性互助会,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救助身边看得到的女性。
它更应该是一个组织,是一股政治力量。
以叶鹤栖浅薄的人生阅历来看,想要寻求女性觉醒, 至少要分成两步走。
第一步,是提高女性的受教育程度,不断推动男女同等受教育的权利。
《女报》,《妇女时报》,《玲珑》……
各式各样的女性报刊都在为了女性权益发声,都在探讨妇女社会问题。
女校, 只招收女性的小学, 只为女性开放的扫盲班……
各种面向女性的教育机构也在渐渐冒头。
包括叶鹤栖以前做的种种,也都属于第一步的范畴。
但第二步, 却鲜少有人去做。
那就是谋求女性政治权力,让女性在整个大环境里拥有更多话语权。
试想, 如果有越来越多的女性进入教育部门, 进入政府高层,“开放女禁”还会如此困难, 还会遭遇到层层阻碍吗?
试想, 如果有越来越多女性掌控了话语权, 还有人敢堂而皇之抹杀掉女性在历史上的功绩吗?
没有一个制定规则的人,会制定出不利于自己的规则。
各行各业, 都太缺少能制定规则的女性了。
尤其是在政府部门。
……
“在我的设想里,女性互助会应该不断发展,不断壮大,最终从一个普通的民间团体,成为一个具备政治色彩的组织。”
回去的路上,叶鹤栖兴奋地向姚容阐述自己的理念。
姚容一直在安静倾听,直到这时,她终于忍不住发声:“这条路会很难走。”
“我知道。”怕姚容不信,叶鹤栖又强调了一遍,“我都知道的。”
“但是,总要有人迈出第一步。”
“而且这第一步,越早迈出越好。”
她不是一个拥有野心的人,也没想过要在政府占据什么高位。
但她想要去闯一闯这最艰难的第二条路。
看着叶鹤栖那决绝洒脱的表情,姚容笑道:“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叶鹤栖甩了甩麻花辫,显得很无所谓:“我不害怕失败。”
这一路走来,她办成了那么多件事情,偶尔失败一次,也很正常。
“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就当是给后来者积累经验了。”
***
周二,华国古代文化课。
下课铃声一响,陈嘉佑就被学生们团团围住了。
他耐心为学生们进行解答。
等到学生都逐渐散去后,叶鹤栖才脚步轻快地来到陈嘉佑面前:“陈老师,您一会儿有空吗?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陈嘉佑问:“怎么了?”
叶鹤栖道:“您上周五问我的问题,我已经想明白了。”
陈嘉佑先是一愣,想到上周五的那场对话,面露震惊之色。
那个问题可不简单,要不然叶鹤栖也不会困扰了整整一年。
这才过去了两三天,他不过稍稍点拨了几句,她居然就想通了?
陈嘉佑惊讶中还带着点儿难以置信。
但他不是那种会怀疑学生的老师,稍稍平复心情后,陈嘉佑笑道:“我接下来都有空,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叶鹤栖没有用说的,她直接从包里取出一个本子:“我这两天做了一个比较简单的方案,陈老师可以帮忙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完善的地方吗?”
陈嘉佑接过本子,随意一翻,为方案的厚度而诧异。
看来“比较简单”是个谦辞。
陈嘉佑收敛心神,从头阅读。
当他读到“女性互助会”的纲领时,他浑身一震,态度愈发认真严肃。
许多没来得及离开教室的同学都好奇围了过来,想要看看他们的年级第一到底写了什么,才会让他们的院长如此震惊。
沈润书仗着自己和叶鹤栖关系好,长腿一伸,直接坐到了叶鹤栖身边的空位上,抢占了吃瓜第一席位。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去了片刻,陈嘉佑终于合上了本子:“你打算从什么地方开始做起。”
叶鹤栖不假思索,显然早就已经想过了这个问题:“我打算先在北大成立一个社团,然后呼吁北平各大高校也成立相应的社团。”
“平时各大社团都是自由活动,但一旦遇到什么事情,各大社团负责人要坐在一起,制定出一个共同的行动计划,朝着一个共同的行动目标而努力。”
“先用北平作为试点,如果这个模式顺利的话,再考虑推广到其它城市。”
“什么社团啊?”周围围观的人群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插嘴问。
叶鹤栖露出一抹笑容:“女性互助会。”
众人发出惊呼。
陈嘉佑也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我为哲学系有你这样一个学生而感到骄傲。”
***
有陈嘉佑的帮助,叶鹤栖顺利完成了社团申请。
不等社团正式开始招生,许多提前听到风声的学姐学妹都跑来找叶鹤栖报名。
就连文学社社长吴珍珍都来报名了。
“北大的女学生加起来就几十人,要是我们自己不联合起来,难道指望那些男同学来帮助我们吗。”
北平的学术圈子说大不大,靠着学姐们的帮忙,叶鹤栖与其它几大高校的女生领袖联系上,并成功说服了她们。
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女性互助会”在北平各大高校陆续成立。
起初,很多人都没有把这个社团放在心上。
直到“潘仓登报离婚”一事爆发。
潘仓是民国著名文人,年轻时在家人的安排下,在老家娶了一名妻子。
成婚多年,妻子张小慧一直在帮潘仓照顾父母,打理家族生意,潘仓却和赵三小姐打得火热。
潘仓和赵三小姐这段私情,高调得人尽皆知,但潘仓始终没有和妻子离婚。
今年年初,潘父潘母相继离世,潘仓立刻向妻子提出离婚,带走了家中所有钱财,只给妻子留下了一栋老屋,转头就在报纸上向赵三小姐高调求婚。
不少人都在夸奖两人天作之合,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一片和谐的声音中,“女性互助会”以非常不和谐的姿势强势插入,不仅连写数篇文章炮轰潘仓,还为张小慧维权,要求潘仓正视张小慧这十几年的付出,向张小慧登报道歉,重新分割夫妻财产。
对于这样的声音,潘仓当然不予理会。
——然后,潘仓就被告上了法庭。
法庭上,女性互助会的代表为张小慧据理力争,却被法官告知民国没有哪条法律可以支持她们的观点。
然后,在女性互助会和社会各界的推动下,一场轰轰烈烈的立法游||行展开了。
身为组织者之一,叶鹤栖发出倡议:“传统的婚嫁制度早已不符合当今社会,依我之见,新的《婚姻法》是时候出台了。”
这个倡议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
一场与绝大多数人都无关的离婚案,瞬间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和声援。
最终,在汹涌的舆论声中,潘仓发表了道歉声明,并且同意支付张小慧一定数额的金钱,有关民国第一部 《婚姻法》的讨论和制定也顺利提上了日程。
女性互助会这个团体,也经此一事,从校园走向民间,从北平走向其它城市。
直到叶鹤栖大四这年,沪市、广州、南京等多个城市多所高校,都成立了女性互助会,或者是类似的女性社团。
第280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35
女性社团越来越多当然是好事, 但这样的社团遍布各大学校,遍布大江南北,力量太过分散。
所以大四这一年, 叶鹤栖只忙着做一件事情——
整合各地比较大型的女性社团, 形成一个有完整纲领的民间组织。
这个民间组织的名字,脱胎于“女性互助会”,就叫“妇助会”。
组成妇助会的人员,都是各地女性互助会的核心成员。
叶鹤栖以全票当选了妇助会主席一职。
而妇助会成立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面向社会各界公开募捐, 打算在今年内成立四所专为女孩开设的小学。
募捐的消息一传开,姚容直接捐了一万两银元。
“娘。”
叶鹤栖看着这笔巨款,眼眸微微泛红。
姚容摸了摸叶鹤栖的头。
身为女性互助会和妇助会的牵头人,叶鹤栖要协调的事情非常多。她的所有课余时间都扑在了这上面。
为了方便打理,她在不久前将自己一头柔顺黑亮的长发都剪到了齐耳长度,再也不是那个扎个麻花辫、向娘亲撒娇的小姑娘。
穿着蓝色衬衣、黑色长裙, 脚上再踩着一双小皮鞋, 与文学作品里的进步女青年形象完全吻合。
但姚容望着她的眼神一如往昔,揉头的动作反倒因为头发散开更顺手了。
“这是你想要追求的事业, 我这个做娘的,当然要第一个拿出支持的态度了。”
“一万只是第一笔, 以后要是还有银钱不趁手的地方, 尽管跟我开口。”
叶鹤栖强压下哽咽,努力朝姚容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娘。”
除了姚容外, 周绮怀、陈宛她们也都纷纷响应号召, 还帮忙在报纸上做宣传。
就连火凤凰服装厂的员工都自发组织起来捐了一笔钱。
趁着叶鹤栖过来服装厂找姚容的时候, 员工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是一个面容沧桑、手掌粗粝的青年女人被推出了人群。
叶鹤栖担心她摔跤, 连忙伸手扶了她一下:“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青年女人涨红了脸,局促道,“谢谢小叶老师。”
来到北平后,叶鹤栖也没有断掉办扫盲班的好习惯。
这里的员工基本都上过她的课。
“没事就好。”叶鹤栖松开她,就要越过她往姚容办公室走去。
“王云你快说啊。”
“快点啊,别让小叶老师走了。”
“就是就是。”
女工们在身后焦急催促那个叫王云的女人。
叶鹤栖再次停下脚步,主动询问:“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王云一咬牙,从兜里掏出一个陈旧的的荷包。
荷包被塞得圆鼓鼓的,粗糙的针脚完全暴露在叶鹤栖的视野里。
随着王云的动作,叶鹤栖还听到了银元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小叶老师,我们从报纸上看到了你们在募捐,这是我们大家伙的一点心意。”
叶鹤栖愣了愣,定睛细看。
荷包没有收紧,隐约可以看到纸币一角。
王云顺着叶鹤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再次涨红,小声解释道:“可能有点少……小叶老师,您别嫌弃……”
叶鹤栖这才回神,连忙伸手去接:“我只是很惊讶。这是你们自发的捐款吗?”
人群中顿时响起各种声音:
“小叶老师,是我们自发的。”
“我们都知道识字是好事,也相信小叶老师你们会好好办学校。”
“是啊,小叶老师,我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们知道你和姚老板是好人,你们都在做的事情,我们能支持就多少支持一点。”
……
王云深深吸了口气,强压着羞涩,鼓起勇气道:“要不是有女性互助会帮忙,我和我女儿早就被我前夫打死了。”
“我不仅带着女儿脱离了苦海,还在小叶老师你的安排下,进入了服装厂工作。”
“服装厂包吃包住,我在这里不愁吃喝,每个月赚到的工作不仅能够养活自己,还能供我女儿上小学。”
王云不会讲什么大道理,所以她说的都是一些很朴实无华的话语。
她刚逃出那个魔窟不到半年,手头的闲钱不多,但也咬咬牙捐了小半个月的工钱。
“小叶老师,我没你有文化,唯一读过的书就是扫盲班的课本,更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人不能忘本。我从女性互助会那里得到过帮助,现在我的情况缓过来了,我也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帮别人。”
叶鹤栖紧紧攥着这个荷包。
荷包里露出很多碎钱一角。
壹分,两分……
壹毛,两毛……
这些钱加起来,甚至不够给学校置办一套崭新的教材。
但这笔钱的份量,丝毫不比她娘给的那一万两银元轻。
“谢谢大家。”她向众人深深鞠躬。
瞧见她如此郑重,众人都有些慌张:“小叶老师,你太客气了。”
“对啊,你是大学生,还是妇助会的主席,怎么能向我们行礼呢。”
叶鹤栖笑容轻柔:“我和你们都是平等的。今天我向你们行礼,是因为我从你们身上看到了一样东西。”
这些普通的,家境窘迫的女工,在扫盲班里认识到了读书识字的重要性。
于是,当她们稍有余力的时候,她们也开始反过来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也能拥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她不为捐款数额而鞠躬。
只为了这样熠熠生辉的品质而致敬。
也许这些女工觉得她们的做法很普通,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谁能说,她们的所作所为,不是在塑造民族的脊梁呢。
她们和她,并无不同。
不仅身份上是平等的,人格上也是平等的。
她们也在为了那些与她们素不相识、毫不相干的人,谋求福利。
***
社会各界都在响应这次募捐。
尤其以工厂女工和女学生最为热烈。
撇开姚容那笔捐款不算,其他人的捐款数额加起来,用来建四所小学也是绰绰有余的。
筹集好款项后,妇助会没有耽搁,立刻开始进行选址,打算尽快将小学筹办起来。
开会讨论学校选址和任命学校校长时,坐在主位的叶鹤栖和坐在右下首的桑佩珍相视一笑。
当年,她们挤在沪市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边包着饺子边讨论自己未来的理想。
桑佩珍想要成为一名教书育人的老师。
叶鹤栖想要为妇女解放事业奋斗终生。
于是桑佩珍开了个玩笑,说:等毕业了,两人投钱开一所女校,到时叶鹤栖当校长,桑佩珍当老师。
叶鹤栖则表示自己对当校长不感兴趣,不如她只负责出钱,由桑佩珍来当校长。
桑佩珍直接表示自己无法胜任。
岁月流转,数年时间一晃而过,往昔还历历在目,她们却已非昔日青涩的少女。
在一片沉默中,桑佩珍抬起手,主动请缨:“妇助会第一小学的校长,由我来担任吧。”
叶鹤栖微微一笑:“那妇助会第一小学的筹备事宜,就交给你了。妇助会这边只负责总体把控和监督。你好好给大家打个样。”
桑佩珍抬手,别了别鬓角的碎发,笑容自信从容:“没问题。”
在妇一小的事情落实后,其它三所小学的校长人选也都商定下来。
她们全都是妇助会的成员。
办小学不需要那么多钱,看着剩下的躺在妇助会账户里的金钱,叶鹤栖思索着它们的用途。
这个时代太混乱了,钱放在账户里只会贬值,最好的办法,还是将这笔钱花出去。
能钱生钱最好。
就算不能获利太多,也可以给女性提供更多工作岗位。
毕竟妇助会想要救助妇女,最好的办法还是让这些女性拥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若是凭借着自己的双手无法养活自己,那所谓的“解放妇女”只能是场笑话。
***
藤蔓渐渐爬上教学楼的墙壁,北大校园绿意渐浓,待叶鹤栖从一众事情中抽身出来时,夏日已深。
今天是叶鹤栖毕业的日子。
四年前的开学典礼,她作为刚入学的新生,坐在台下听着众人发言。
今天的毕业典礼,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站在台上代表全体毕业生致辞。
姚容身为学生家长,坐在台下安静倾听。
叶鹤栖认真回顾了自己这四年的心路历程。
她还讲述了王云的故事,透露出自己从王云手里接过荷包时是何等震撼与感动。
“她们说她们不会讲什么大道理。”
“但她们用自己的行动,向我证明了一句话——”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大礼堂讲台上悬挂的电灯,在白天里也发出炽盛的光芒。
这抹白炽光与门口透照进来的阳光融为一体,悉数落入叶鹤栖眼眸,化作了漫天星子。
“民国九年,我写过一部小说。”
“在小说即将连载到大结局的时候,我母亲修改了我所写的结局。她在文章结尾引用了鉴湖女侠秋瑾的《秋海棠》。”
“今天我想要把这首诗送给诸君,与诸君共勉——”
“栽植恩深雨露同,一丛浅淡一丛浓。
平生不籍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
她抬头环顾下方众人。
容色灼然,意态潇洒。
“所有愿意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人谋求福祉,所有敢于发声抗议不公的人,都是塑造我们民族的脊梁,都是盛开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里的一朵秋海棠。”
“愿诸君此去,得将此花,开遍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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