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圣上皇后两个自从登基大典回来, 便不知是缘何吵闹许久。
从傍晚时分至外间夜色鸦黑一片。
吵闹的声响最初还是压着的,之后则是半点没有掩饰,皇后的哭闹叫嚷, 倒是圣上一直没怎么说话。
一群宫人在外头候着,并未有意听墙根,只是内圣上皇后话声量不小,直勾勾往众人耳朵里钻。
便是连迟盈的几个贴身伺候的都一脸的震惊之色。
江碧音调都激动的有几分变了,“皇后娘娘有孕了?”
白竹想了想:“怪不得娘娘两个月都没来小日子”
这宝华殿内伺候的人, 也不各个都是知晓的, 陛下下令瞒着的事自然无人往外透露,是以宫里也只几位太医,几个经手安胎药的女官知晓。
剩余知晓的一人便是迟盈的乳母。
前些时日迟盈‘伤着腰’的时候,她忧心的睡不着, 亲自时不时往药房去盯着,还是阴差阳错知晓的。
如今见一群宫女內侍围着她身边, 一个个忍不住问她:“曹妈妈,娘娘遇喜的事儿为何宫内都没听到消息?”
白竹也有些气急败坏:“娘娘两个月没来身上, 太医诊脉也没个所以然,奴婢日日都跟着忧心, 唯恐是那些混乱的时日叫娘娘担惊受怕以至于”
曹妈妈打断几人的话, 她双手合着闭着眼念念有词:“如今想这些做什么?这是禁庭可不是宫外, 不该问的莫要过问, 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晓了。咱们如今可真是双喜临门, 老爷夫人少爷回京了, 便是连娘娘也怀了皇嗣。如今啊只盼着娘娘身子安稳, 平平安安将这一胎生下, 若是个小皇子, 那可真是上苍保佑”
宝华殿内闹腾一个晚上,好不容易停歇下来,众人打盹间,圣上忽的推了门迈出殿外。
萧寰身材高大,如今似乎心情差,眉目阴郁,推了门面色恍惚的虚虚走了几步,扶着宫柱倚靠在身后,阖着眼皮往那宫柱边立着,唤宫人过去。
众人顿时抖如糠筛,纷纷小跑过去给他磕头。
萧寰扶着额,睁开眸子,眼底幽深莫测。
他微微叹息了声,朝着宫人道:“快些去叫御膳房再做些吃的来。”
皇后吐完过后,又哭闹了一场。
腹内早就饿了,跟他吵闹时她极有骨气的忍着不说,方才饿的受不了了,才扯下脸面愿意跟他好好说了一句话。
叫他出去给她拿吃的。
萧寰道:“日后差人十二时辰备着。”
宫人连忙道应下,其实何须天子说?他们宝华殿自从住了皇后,便将厨房往西边耳室扩了许多,那些燕窝鱼翅,滋补女子的温补食物,自然是从不间断的温着的。
只等他一吩咐,一群內侍匆匆去重新传膳食。
萧寰也是一日没用膳,迟盈吃时他还不饿,便只在旁边看着她吃了些。后来她又哭闹,自己便得费心神去哄她,如今饿的自然不比迟盈少。
他吩咐完便返回往殿内去,灯火摇曳里,虚掩的殿门之后,蒙着石榴纹花绢的窗纸泛着浅青,隐约映透着殿内一个细瘦窈窕的身影。
那身影的发髻微斜,是方才她蹬他时被折腾的斜了的,她就站着离殿门不远,像是立在那儿专程等他。
她真是该胖些,太瘦了,肩头都是骨头。
她体弱多病,有孕后连吃些都能吐出来,长此以往,日后怎么办?
才不到三个月,日子还长着
只一道清清淡淡的身影,却叫萧寰想了许多,他也是自她遇喜后才开始了这般的患得患失的。
以前他以为女子生孩子是顺其自然,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萧寰略有几分快的提步过去推门,他不想叫迟盈等的太久,却发现门推不开。
原是他自作多情,里头的人根本不是来等他的,而是专程来将他关在外面的。
他伸着指节往门框上扣了两下,朝着里头那但胆大包天的皇后道:“开门。”
刚刚还说自己饿,饿的都在床上有气无力,他才出来给她寻吃的。
结果怎成想竟然是诓他的,她经常骗他,他连一次账都没跟她算,如今她还骗他
也不知是不是迟盈眼花,她只觉得门框都晃动着。
萧寰好像生气了。
她就是故意要气他,可她又生怕这丈高的红楠木作的殿门真被拆了。
迟盈站在门后面:“你别推门了,我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她愁眉苦脸的,觉得肚子里被埋入了一颗什么可怕的东西。
如今是去床上翻个身都觉得慌乱的紧,如何也睡不着。
像是自己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一般
门外安静了会儿,久到迟盈以为他已经走了。
她动手抽着门栓开门,饿的难受,打算先去吃些东西。
却忽的发现门缝底下有那人的影子,那影子听见她抽门栓的声音,动了动,似乎打算趁自己不备闯进来。
好家伙,这般阴险狡诈,竟然会藏着骗她。
迟盈不声不响又将门栓拴上,她靠着门坐在地上紧紧盯着那道影子,萧寰也盯着窗绢后的人影,像是在比赛谁先坚持不住谁先输。
等到殿外传膳食的宫人排着队端着食案过来,便见这令人好笑的一幕。
素来有洁癖的天子席地而坐,双眸凝望着殿内的影子,那影子圆圆短短的一截,似乎是伏在门边,一颤一颤的。
尤其是晚上,见到这般怪异的影子众人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
如何也想不到那是皇后娘娘抱着膝蹲坐在地上。
萧寰示意小太监出的声。
小太监隔着门朝着迟盈的影子道:“皇后娘娘,您点的羊乳燕窝羹来了,还有云腿鸭舌,如意莲仁卷儿,知晓娘娘爱吃酸,厨房特意加了一道拿着杏子醋熬的荷包里脊,放了脆口菌菇白笋的罗汉斋”
迟盈仍是不声不吭,她听了这一连的报菜名儿,止不住的肚子叫唤的更厉害,她连忙伸手捂住,生怕门外那个耳朵灵敏的人听见了来笑话她。
她费劲儿地用指甲顺着经纬往窗绢四周扒出一个洞,拿一只眼睛靠着那个小洞往外瞧,眼睛还没瞧见,鼻子却闻到了叫人唇齿生津的香味。
她吸了吸鼻子,与那道月色下显得有几分单薄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对视着,两人此刻的表情竟然可怜茫然的如出一辙
宝华殿前殿花窗前有一排枝繁叶茂的石榴树,如今正是生果的时节。
树上一颗颗泛着青,尚未成熟的石榴缀在青绿树冠之中,为整个庭院增添了几分生机盎然。
水晶纱帘之后,晃过镶嵌百宝的六扇坐屏,迟盈手里握着一颗从树下捡起的石榴。
青翠的皮,瞧着就酸涩,她自然不吃,只握在手里滚来滚去。
她着急着,期盼许久,终于如愿见到了父母弟弟。
纵然如今是在宫里,可对面她的父母弟弟,迟盈早就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她像是回到了那个还没出嫁的小女儿。
她从榻上站起,红着眼小步跑过去。
“阿爹,阿娘,越儿”
随国公夫妇还是老样子,随国公沉默寡言,如今面上也有些带着激动。
随国公夫人往并州一趟,容颜倒是未变,只不过由于思念迟盈,病了一场,如今瞧着比之前清瘦几分。
母女两个落坐一处,抱着一起止不住的抹着眼泪。
随国公夫人才知晓女儿遇喜之事,也不敢惹得迟盈哭久了不舒坦。
她只拿着帕子压着滚滚泪意,眼光都不舍得离开许久未见的闺女。
“你倒是给我送来了一个好消息,早先我是半点不知,等往你这殿里来时见到了往前朝去的陛下,陛下亲口说起,我才知这事,这个孩子,如此大的事”
随国公夫人絮絮叨叨说着,随国公便在一旁仔细听着,似乎听这母女二人说话也是一件舒心之事。
倒是迟越连一句话都插不上,他自从知晓自己当了舅舅,心跳就没缓和过,比起随国公夫人的激动也不差,可如今众人未曾给他一个眼神,仿佛他是空气一般。
迟盈仍是不太能接受的,她觉得当着父母面谈论这事儿她很不适应,是以只匆匆含糊了两句,不肯再谈论这事儿,也不想叫随国公夫人多问几句。
随国公夫人从陛下口中得知此事时,最初慌乱不已,一时间满脑子都是担忧女儿身子的事,可到底也不是风风火火的少年时候了,一路走来,便什么慌乱都消化了去。
她只对迟盈说:“你如今大了,有孕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怎么还不叫我这个当外祖母的多说上两句了?怪不得陛下瞧着都担忧的厉害,特意叮嘱我叫我来宽慰你”
她见女儿这副样子,像是当年的自己,年轻时候总觉得自己还没长大,一下子有孕了许久都接受不来。怪也怪她,先前她私心但有女儿身子,便也想办法替她寻来那药,半点没教过她这方便的事儿
迟盈听了,仍道:“我不想听这些,萧寰说的我更不想听,阿娘别管了。”
他自己宽慰不了她,竟然叫她阿娘来,真是想得美。
迟盈不想谈这些,伸着手比划着与她容貌极为相似的弟弟,迟越身子抽条许多,如今迟盈只觉得他的身量快长到与父亲一般了。
开心到了极致鼻尖都是酸涩的。
“一晃眼,越儿都这般高了”
迟越无奈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一家分来了多久,其实不过大半年罢了。阿姐,你如今越来越好哭了。”
随国公倒是想起来当年的事情,听了道:“估计女子有孕都是这般,我记得你娘那时候怀你同你姐姐,每日都要哭三五遍。有一次手帕脏了也要哭,偏说是我弄的。”
随国公夫人闹了个脸红,狠狠瞪了随国公一眼没说话。
倒是迟盈听了这一遭趣事,也忘了自己的窘迫,眼里闪着好奇追问她爹:“不会吧?我娘竟然这般爱哭?那您那时候岂不是辛苦的很?”
随国公严肃的脸上泛起一丝无可奈何来。
“我每次一见她哭,就躲的远远的,等她心情好了才敢回去。”
随国公这半生经历的多,如今倒是对权柄没有那般重。
原先怕太上皇惦记才将儿子养成这副好玩的性子,其实也并非这般,迟越本也不是权臣宰辅的料,聪慧有余,毅力不足。
他如今倒是看得开。
儿子待他百年后袭了随国公府的爵位,做个普通的官儿,替他娶一个喜欢的娘子,自然一辈子无需忧愁,能叫他夫妻二人安心了。
只这个最疼爱的闺女,总叫他忧心,可这次见,瞧着胆子大了许多,似乎在这宫里过得也不差。
果然如母亲说的那般
这般也好,儿女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人生,都有自己的夫妻子女。
他能做的便是多活些年,多护着子女几年。
作者有话说:
女鹅年纪小,且古人性教育的缺失,所以女鹅对怀孕报有一种胆怯以及觉得莫名的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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