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后匆忙, 皇后宫殿尚未修缮完毕,迟盈如今仍是住在宝华殿内。
萧寰知晓迟盈对衣食住行有诸多要求。
他询问了许多人,仔细记下女子喜好的物件, 喜好的珠宝。
差人从百越之地伐来金丝良木为她制造最恢宏瑰丽百年不朽的宫殿,从北寒之地选来珍珠玛瑙玉石,从苏杭之地择来宝绢丝绸,只为能叫她开心起来。
该叫她在宫里过得欢喜。
那日迟盈睡梦中说的胡话萧寰总是记着的。
萧寰去嘱咐了常让,叫他从各地寻来能工巧匠, 虽不能真建造一个她胡话说的一模一样的琼宫仙阙, 却也能想法设法的叫她住的舒坦些。
自迟盈住入宝华殿,萧寰便时常来此,有时一整日也不见离去。
做了天子,政务堆积的多, 更有登基后功臣加封事宜。
他忙起来时常不分昼夜,偏偏那时迟盈还卧床病着, 不见她总不得心安。
萧寰便来回的跑,甚至一整日将时间都耗费在紫宸殿、前朝、宝华殿这三座宫殿上的。
后, 萧寰干脆是将紫宸殿的书房都搬来了宝华殿,也宿在了宝华殿。
于迟盈来说, 她的情感总是奇怪的, 从最初害怕萧寰, 见到他都恨不能躲起来, 远远避着。
再到后来隐隐对他的怨恨。
如今随着这段时日的朝夕相处, 一个倚靠着引枕闲来看书, 自做自己的事情。另一个隔着屏风处理着政务, 笔落纸间簌簌轻响, 御墨透过屏风往雕花梨花木榻内漫入点点墨香。
一来二往, 朝夕相处,迟盈便渐渐习惯了这般。这般互不干涉的相处,这般相处不再像她以往一般感觉到不自在。
这种习惯,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必不可少。
便如今日这般,她明知萧寰跟随在她身后入殿,也没什么顾忌。
下了鸾舆她摆脱心头的窘迫,瞧见萧寰去殿外处理政务,她便也无需侍女服侍便三两步脱了鞋,往那榻上靠着又小睡了一会儿。
等睡醒了,外头日光都落下一半。
花窗外晚霞璀璨朦胧,她没了困意,捧起昨夜看了一半的书,看的津津有味。
许是得了萧寰亲口答应的话,知晓明日便能见到家人,迟盈整个人都止不住的欢喜。
便是萧寰瞧不着,光听着屏风后时不时传来的笑声儿便知,她这会该有多欢喜。
那声音像是生了一只猫儿爪,隔着屏风叫萧寰后背痒了起来。
殿内日头暗了,宫人便往萧寰案桌上点了两盏烛火,烛火葳蕤中,萧寰静静看着奏折,手中的奏折许久再没能翻一页。
不知缘何跟着她的笑声,心底升起一丝丝一缕缕的欢愉来。
不知不觉间,萧寰的想法变了许多,他甚至忘了最初自己所想,如今只觉得,万事他都不再在意,只要她能欢喜,能别再愁眉苦脸便好。
迟盈自然半点不知天子心中所想,她正与她的乳母说着悄悄话,聊的眉开眼笑。
说起首饰,说起宫外亲人,最后聊起最近宫外时兴的花样子与衣裳来。
“许久没出去了,还记得去年我与表姐出门逛街时候,女郎们衣衫袖口都绣着蔷薇宝相纹,清粉香妃色的,远远便能看到,好看极了”迟盈回忆起从前来,语气中颇有怀念,她从软塌上坐起,隔着柔软的地毯走了两步,怅然若失。
不过一年光景,她与郦表姐先后出嫁,甚至表姐便要临产了。
她乳母在身后含笑应她:“如今宫外都依着宫里,娘娘您穿什么衣裳,上头什么纹路,第二日自然便成了时兴的来。”
迟盈笑着要自己绣花,曹妈妈面容紧了紧,“您才伤了腰,再静养些时日,如今不该动针线剪刀。”
迟盈才不依,她笑说:“一个个都把我当成什么了,都说是表姐那等有孕要临产的不能动针线,为何我也不能?以往我身体差时都尚且能动呢”
这话再不能聊下去,曹妈妈眼光虚睨了一眼那屏风后挺拔的男子身影,不敢再劝,连忙差使宫人从针线房取来绣棚针线递给迟盈。
迟盈接过手里来拿着,却也不立刻绣着。
她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只觉得心口发闷,眼神也花白,肚子咕咕的叫,连忙将绣棚丢往炕桌上,揉了揉眼睛。
迟盈忍着心悸,取了块案上摆放了许久的糕点,糕点是酥皮,如今已经软凉了,一动便落得满榻是脆酥,她也顾不得,手拿着低头便吃了起来。
吃完她扬手拍了拍黏在手上的糕屑,朝着她的丫鬟小声抱怨说:“我饿了好久。”
萧寰虽在另一侧处理公务,心思却总随着她,如何会听不见这句话。
隔着屏风,迟盈余光瞟见那道身影微微侧身,她顿时有种被凝视之感。
那声音低沉温和:“何时饿了?饿了该早些说的。”
一入殿便睡觉了,如今才睡醒,莫不是在睡梦中便饿了的?虽想起她在梦中饿肚子的情形有些好笑,萧寰却也止不住心疼起来。
毕竟她本就体弱的厉害,那些陈旧宿疾一连换了许多疾医也没见根除,如今他差人去各地寻能人异士也未见消息。
连精通妇科的太医都说,要小心将养着才能母子安稳。
这段时日萧寰忧心透了,好在她如今怀相尚好才能叫他能松些心。
如今她可是一人吃两个人的分量。
迟盈听了抬眸看着那道朝着自己走来的身影。
萧寰一身新换的天子常袍,玄色为底,领口袖口绣着金色六爪团龙,袍衫尾摆滚着暗色云纹,走动间那云纹似活了起来,似有涛浪翻涌,带着冷冽杀伐。
却不是朝着她的,而是生来如此。
迟盈低头瞧着自己的脚,“早饿了,那会儿我乘着轿子过去的时候就饿了还没到用膳的时候,且是那时又叫我如何说?”
“有何不能说的?”他坐往迟盈身边,见她嘴上还有些许未擦净的糕点屑,裙摆上更是有点点碎屑。他眼光凌厉的梭巡一圈周遭的宫人,面容泛着薄怒,满宫六百余人,竟敢叫她饿的吃糕点充饥。
他低头去将她裙摆上的糕点屑拂去,温声问她:“你如今想吃什么?”
迟盈以往并非一个重口腹之欲的,如今却不知缘何满脑子只想着吃,她舔了舔泽润的唇,真的仔细掰着手指算起来。
“我想吃酸辣攒丝鸽蛋,酸溜鸭腰,白糖奶糕、如意倦,燕窝八仙汤,燕窝炒熏鸡丝、肉片翅、口蘑羊肉\"
萧寰看她一眼,问她:“昨日不是说闻不得鸭肉羊肉那股味?”
迟盈说:“昨日是昨日,如今我就是想吃。”
“听着了?叫御膳房的速速去做,记着快些上菜。”萧寰催促宫人。
有了陛下的催促,御膳房连滚带爬的做好了一桌子迟盈点的菜。
迟盈这日倒是有些胃口,将自己点的每道菜都吃了两筷子,吃的不亦乐乎头都未曾抬起。
迟盈如今也不知是不是有孕气色好了些,整个人由内而外都透着一股妍丽曼妙,娇柔的风骨。
花窗外静悄悄的,只透过最后一丝红霞夕阳,萧寰并未曾用膳,只看着她,眉宇间止不住的盛满笑意。
能吃,这便好。
迟盈吃完摸了摸肚子,不知是不是觉得自己吃的太多,总觉得肚子像是藏了个石头,比以前圆润了些。
她抬起眼眸看萧寰,罕见的主动问他道:“我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萧寰有些无措,他本不想瞒着她的,只是那日她摔倒太多风险,受不得情绪波动。更何况迟盈本来就厌恶孩子,甚至一连吃了许多避子药
本想过些时日再告诉她,可撒谎这东西半点沾不得,这一点开口撒了谎,后续似乎只能一拖再拖。
他未免有些后悔起,自己当日为何要隐瞒她?
她生气起来,是不是又要不理他了?
萧寰面对着旁的任何事总能干脆果决,面对着隐瞒娘子怀孕的事,却总拿不定主意。
“你这是”萧寰艰难开口,甚至躲避起她的视线:“你近来嗜睡,该叫人来请平安脉,仔细看看,是不是”
迟盈却毫无所觉,没听他的话,她伸手往小腹上摸了摸,软软的像是自己方才吃的太多。
便站起来走去小榻边,往足足比她高半个身子的鎏金立镜前转了两圈,旋即开心的走回萧寰身边坐下。
她笑的眼睛宛如新月,似乎不再是那个文静内敛的迟娘子。
迟盈脸上泛着红光:“我这真是胖了呢,我爹娘祖母见我胖了,定然会开心的。”
父母总担忧她瘦,她若是胖了些,总觉得她是身子好了,听话吃多了饭才回如此的。
定然会以为这段时日她过得好呢。
萧寰讷讷的,有些苍白地应和:“是啊,是胖了,你生的太瘦,本也该再胖一些,二三十斤总不多的”
她听了顿时一骇,连连摇头:“二三十斤?那可不成!那岂非成一个腰比水桶粗的大胖子了?”
萧寰听了止不住笑起来,摇头不赞成:“怎么会是大胖子?你如今瘦的全身皆没两斤肉,抱着都膈手,再胖个三十斤才是正好的,你们小娘子总是喜欢瘦。”
迟盈愁眉苦脸的,只满脸写满不乐意:“不成不成,我才不想胖那般多。”
还有,他是又偷偷见了哪个喜欢瘦的小娘子?
迟盈气鼓鼓的,觉得胃里都涨的慌,
“哪里多了?都说了正好,那般才是一个康健的小娘子。”
迟盈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忍不住怨怼起来:“那你也胖三十斤叫我看看!”
萧寰肃声说:“说什么混话,朕可是康健的不能再康健,再胖三十斤成什么样子。”
迟盈“切”了一声,皱眉不搭理他。
周遭侍从听这二人时不时的斗嘴,皆是忍着笑忍得厉害。
这般两人饭桌上蹉跎半日,说着说着迟盈忽的捂着胸口,眉头蹙成一个川子。
萧寰过去牵着她的手,惊惶无措。
“你,你这是怎么了”
迟盈眼中泛起了泪花,捂着胸口险些叫萧寰以为她又犯了旧疾,宫人已经忙着满宫的去喊太医。
他捏着她的手,将她搂在肩头靠着,想叫她舒服一点儿。
“阿盈”
“萧寰,我想吐”
迟盈爱面子,生怕吐出来丢人,死命的强忍着。
萧寰一下下轻抚着她瘦弱的后脊,嗓音透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一遍遍的唤她:“别忍着,吐出来就好了。”
迟盈再忍不住,寻了个角,吐的昏天黑地。
吐完之后,人都病恹恹的,浑身都起了汗渍,腿脚无力的软在萧寰怀里。
萧寰这会儿早就没了洁癖,将她抱在怀里,拿着帕子替她擦着身上的汗。
迟盈还知晓哭,她有气无力的哭着,将头埋进他衣襟里,恨不得钻进去。
“呜呜好丢人啊,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萧寰将她搂着,心疼极了,安慰着:“有什么可丢人的,有孕的人都是这般,等日后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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