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辞色俱厉地说话, 看着他气势逼人地坐在堂下,是那样让人仰视,好像他是天神, 是整个侯府的权威,丝毫不会想到他身中巨毒, 命运叵测。
她忍着没将自己心里的哀痛表现出来,又怕自己开口尽是哽咽,暴露了心情, 只是轻轻点头,进了里面房间。
里面有座画着兰花的四扇屏风, 屏风后是一张雕花小圆桌,桌上摆着只白瓷花瓶, 瓶中插着新鲜的粉色海棠花,墙上挂着幅柔婉秀美的仕女图,以及榉木雕花架床、镂刻梅花纹香炉,梳妆台上的折枝菱花铜镜等,看上去倒比她的房间还雅致,似乎是个蕙质兰心的大家闺秀。
她在床上及各个地方翻找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 但想到严辞查过她是个骗子, 便不死心,继续细致地找,最后果然在梳妆台下的抽屉里找到个暗格。
那抽屉有两层, 上面一层放着几只精致的耳环珠钗, 将东西倒出来, 拿掉中间的隔板, 就能发现下面还有空间, 却是几根用小盒装着的细香,她闻了闻,香味极淡,是自己从没闻过的熏香。
但她已经猜出这是什么香,因为这盒子底下画了副春宫图,且细香里面的竹签与寻常香不同,是紫色。
她开铺子后,也接触了些各行的商人,知道了一些事,比如青楼里就常会有一些旁门左道,而催情香就是其中一种,可以让客人一时冲动,或是不知不觉间沉溺其中。
正常人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严辞应该早就知道了这女人的底细,说她是骗子已是客气了,兴许这女人就是个诱骗年轻男子的娼家。
正看着手上的东西,外面就传来女子的声音,她哭诉道:“你大哥既然存了心要赶我走,又怎会没有办法,你就当我是骗子好了,你我缘尽于此吧,来生再见!”
随即不知是要撞墙还是什么,只听严皓急声道:“你做什么,你放心,我不会信他的!”
此时严辞冷声道:“这桌子恐怕撞不死人,你若真有心,便该去外面假山上撞。”
“大哥,你就当家里没我好了,我这就带她走,绝不让你丢人!”严皓激愤道。
严辞回道:“走可以,脱了你身上衣服,不许带走家中一分钱,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活过明天。”
眼见他们已经弄得没法收拾,聂蓉不再细搜了,连忙出去拉了严辞在他身旁轻声道:“你就别和他斗气了,让我私下和他谈谈吧。”
严辞自然知道他和严皓已经不可能妥善解决此事,严皓就算单纯和他赌气也会和他对着来,而有些话他也不便和严皓说,便没作声,算是默认此事。
聂蓉到严皓面前道:“你就算要带她走,也不能这样就走,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她这样跟了你,便是无名无分,在所有人眼里都只是个不守妇道的野女人,这是你要的吗?”
严皓怔然看向她,她顺势就去扶他,柔声道:“你哥自恃有几分能耐,刚愎自用,也没几句好话,你出来,我和你好好聊聊,听听你的意思。”
严皓听她这样说,态度很快就缓和下来,从地上站起身,而严辞则看向聂蓉,紧抿着唇,似乎对这话并不服气。
聂蓉没管他,和严皓一起去了外面。
两人一路穿过紫薇花小径,到了阴凉的水塘旁,聂蓉说:“你哥会知道这事,就是我说的,对不起,我没帮你隐瞒。”
严皓摇头:“我不怪嫂嫂。”
聂蓉问:“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严皓老实说道:“我和几个朋友出去玩,在陈家花园荷花池边看见的她,她是京中一名富人家的养女,那富人家逼她去陪生意上要巴结的人,我看不过,就拿钱买了她。”
“所以,你一开始并不是看上了她要娶她,而是怜惜她?”聂蓉问。
严皓点点头。
她问:“那后来呢?”
严皓垂下头去不语,聂蓉心想后来多半是孤男寡女常在一起,就从之前的怜惜变成怜爱了,她又问:“你哥为什么说她是骗子?”
严皓回道:“他说她养父有好几个养女,前面两个都被人高价买走了,这个是第三个,而且之前她跟过一个上京赴考的外地考生,两人也是郎情妾意,考生花重金从她养父母手里买了她,后来考生的亲戚过来劝说,考生就扔下她偷偷走了,她又回到了养父家。”
“你不相信?”聂蓉问。
严皓立刻回:“不信。昭昭说了,她养父的确逼她去和那考生好,但她誓死不从,又向那考生说了实情,考生就走了。”
聂蓉问他:“她那个养父明显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她必定从小就被教导如何媚惑男人,让男人愿意出重金买她,你为什么更愿意相信她而不信你哥?再怎么说,你哥一定是为你好的。”
严皓又是半晌不说话,许久才开口道:“她将完璧之身给了我,我不想负她。”
聂蓉这才明白为什么严皓不相信他哥的话。
就因为那女子是完璧之身。
而这事,他不可能在堂下公然喊出来,严辞又觉得他是鬼迷了心窍,两人越吵越凶,最后就导致了严皓要带那姑娘离开。
严辞自知事情无法收场,所以才请来了她。
聂蓉想了想,问他:“你怎么知道她是完璧之身,她说的?”
严辞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低头道:“有落红。”
聂蓉其实能猜到,除非是久经欢场的男人,要不然有几个人能轻易判断女子是不是完璧?最直接的证据当然只有落红,可这证据其实一点都不直接,特别是那女人很可能对他用了催情香。
她问:“你是不是一时冲动就买下她,然后又不知怎么安置,正好手上有这座宅子,于是就偷偷将她藏在了这里,想着慢慢想办法?”
严皓点头。
她又问:“那怎么就变了?”
严皓叹声道:“她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就偶尔过来看看,后来有一次,在她房中多坐了一会儿,一时冲动就……其实我知道,对我来说,好好读书备考,再找个贤惠姑娘成亲,受我哥庇护好好入仕才是正道,长博进了兵部,我也羡慕,这个时候无论纳妾还是养外室都是自毁前程,怪只怪我读书不认真,也不能律己。”
“那天,她用薰香了吧?”聂蓉问。
严皓倒是很快就点了点头:“是用了,以前没用,那天用了。”
聂蓉在他面前将手摊开,打开手中的绢帕,露出一截小香来。
严皓疑惑道:“这是?”
“催情香。”聂蓉说道:“我在她梳妆台的暗格里找到的,一般青楼女子会在自己房里用,听这名字,你大概也知道它有什么用。那女子是专门被教导出来以美色惑人的,你与她相处,自然会不知不觉被她吸引,又与她同处一室,生些欲念也是正常的。再加上这催情香,只怕没几个人能受得住,更何况你这样未经世事的少年郎。”
严皓愣了一些,随后恍然大悟道:“这么说,她是刻意的?”
“当然。”聂蓉肯定道:“若是姑娘家,未必能这么大胆又这么不惜清白,所以我想你哥调查的应该是真的,她先前就跟过别人,只是那人的亲属到得及时,又是外地人,折了些钱逃了,将她留在了这里,所以她就伙同养父又做起了第二桩生意。催情香里面恐怕也有些安眠成分,她趁你睡着再做些假象,也是很简单的事。”
严皓沉默不语,她又说:“你再想想,自从认识她,你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
从女子房中布置和身上衣饰就能看出来都是平常人用不起的,而严皓手上银钱一向也宽裕,上次却说不得已也动了严辞托他代管的那笔钱,想必都是花在这女人身上了。
严皓欲言又止,最后回道:“她看着娇贵,一般的东西也看不上,不算买她的钱,大概也花了二三百两。”
聂蓉问他:“你知道我之前在你们侯府时,一个月用多少钱吗?”
她很快说:“那时我为在侯府立足,总要打点下人,偶尔要贴钱送礼,或是买材料做糕点孝敬老夫人,也要给身边丫鬟发月钱,但算下来一个月也不会超过二十两,她是什么人,开支竟比我一个侯夫人还多?她若心疼你,明知你也只是在侯府拿钱,为什么还这样奢靡?”
严皓怔愣着沉默好久,才无奈道:“那……现在能怎么办,她刚才一还想寻死,我怕我不管她,她真撞墙了怎么办?”
聂蓉觉得那女子肯定不会寻死,但她也没和骗子或是青楼女子打过交道,只好说道:“如果你不再想放弃一切和她私奔,那就听你哥的安排,行吗?”
严皓点点头,“好,我听他的。”
两人回到屋前,就见叶昭昭还跪在里面哭泣,严辞似乎是为避嫌,站在屋外。
聂蓉走到严辞身旁,到他耳边轻声道:“严皓劝好了,全凭你作主,这女人房中有催情香,他也是被迷惑的。”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混着她身上一点胭脂淡香,一点让他熟悉的体香,让严辞一时有些恍惚,好像他们之间没有那份休书,没有那分别的三年,只是平平常常走过来的夫妻。
他稳住心神,转头朝严皓道:“既然想好了,那我便让小陶将她卖了,至于卖去哪里,你别打听,以后也不用提,当没见过她一样,怎么样?”
严皓看一眼屋内望着他哭泣的叶昭昭,咬牙别开头,朝严辞点头答应道:“好。”
此话一出,叶昭昭立刻从屋中出来拉了严皓垂泪道:“你真这样狠心?凭你哥对我的厌恶,想必是要将我卖去青楼遭人□□,我倒不如一死了之算了!”
严皓这时急道:“你骗我,你手上有催情香,这都是你和你那养父的圈套!”
叶昭昭哭道:“什么催情香,你这嫂嫂和你哥就是一伙的,她污蔑我你就信?你索性就承认对我始乱终弃就行了,扯什么香!”
“你……你……”严皓急得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怒声道:“你就是看中我的钱,让我花光身上所有的钱,还欠了我哥的钱!”
叶昭昭痛声道:“我知道终有一日你会后悔,我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身份,有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养父,我怎么配做你的妻或是妾……”
严辞眼见严皓完全拿她无可奈何,便开口唤小陶道:“将二爷带走,这儿的事我来处置就行了。”
小陶依命来拉严皓,严皓还不服气想和叶昭昭对质,小陶劝说道:“她就是您买来的一个丫鬟,和她费什么话,不高兴了发卖出去就行了。”
严皓气呼呼地被拉走,叶昭昭眼见自己是被卖定了,便立刻道:“我怀了你们严家的骨血,你们是要把这孩子和我一起卖了?”
已经走了一半的严皓震惊地看向她,严辞则神色冷峻道:“你这等不清白之人所生的孩子,我们可不会认。”
叶昭昭突然冷笑一声,带着三分媚态,七分狠绝与得意道:“那行啊,等孩子大了,是男孩我便送他进宫做阉人,是女孩就送进窑子做妓|女,说不定你们家以后的男人还会成为她的恩客呢!”
听她这话,连聂蓉心中震惊不已,万万没想到一个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也算是她不愿再装柔弱了,所以开始下了狠招。
一旁严辞盯着叶昭昭一言未发,似乎并不受她威胁,可聂蓉知道如果叶昭昭真怀孕了,那事情则极其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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