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姝姝求生第七十一天
武立钶羯表示并无不可, 谦恭地笑了笑,就随意指了一个人上场。
他态度随意,可连败三场的大景却不能随意, 教习师傅的汗水都快连成珠子,挂在下巴上不停滴落。
司祁只见过这些人的本事,却没有参与过他们的训练, 了解有限, 自然也无法合理安排出场顺序。
教习师傅全程跟着他们的冬训,说是对每个人了如指掌也不为过, 可即便如此, 此时他仍旧为难,看完这个瞧那个, 半天选不出人来。
直到搏斗场上的人等得不耐烦了:“磨磨叽叽, 莫非是怕了我不成?赶紧认输,也省得浪费双方时间!”
教习师傅下意识地往观看台上看, 谁知下一刻, 他就被人拍了肩膀。
林澜说:“我来。”
教习师傅想说什么,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无奈地点头,默念一句:“尽力而为就好。”
话虽如此, 事关家国,可不是一个尽力就能解决的。
眼看林澜上场, 在场之人神色各异。
林丞相控制不住情绪, 噌得站起来,因为紧张嘴唇都有些泛青。
可站在当朝丞相的立场上, 他也做不出把人喊回来的举动, 只能手脚打着颤,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
旁边的臣子们更是不敢出声,一是为现场低落的气氛渲染,二也怕哪句话不小心刺激到丞相大人。
一时间,看台上只剩下低微的呼吸声。
而就这么会儿时间,台上的两人已经互相试探起来。
西狄出场的那个叫塔吉他姆,是大将军手下的一个小头目,功夫算不上多好,阴谋诡计却是厉害,多年前西狄同大景交战,正是他提出火滚油桶,叫大景损失重大。
有些不认识他的,被身边人科普之后,更是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林澜不曾参与过那场战争,对塔吉他姆却是了解,担心这人使诈,也不好上来就打,你来我往的,几番试探。
几次下来,他对对方的功夫也有了个底,若正面对上,胜算一定在他这边。
可有前面的教训,谁能知道西狄会不会用什么毒计,他现在看着塔吉他姆泛青的双臂,都怀疑是不是抹了毒。
然而,试探的时间总是有限的。
随着塔吉他姆发起进攻,林澜也只能随着防守,再趁对方失手之际,赶紧发起攻势。
几次交锋下来,林澜占据优势。
塔吉他姆明明落于下风,瞧着也没有太多翻盘的可能,可林澜仍是心里不安,不管进攻还是防守,都越发谨慎起来。
直到他一脚踢在塔吉他姆的太阳穴上,塔吉他姆猛地后退,眼前发黑,差点直接躺在地上。
感觉到身前凌厉的劲风,他凭感觉往侧面躲了一下。
就在这个间隙中,只见他发狠般咬向自己的手指,右手食指被他咬的血肉模糊,血水嘀嗒嘀嗒。
与此同时,只见他双目迅速充血,之前大量流失的力气仿佛重新回到体内。
塔吉他姆大吼一声,重新奔着林澜冲过去。
“小心!”林丞相哑声喊道,眼睛一花,直生生地往后踉跄了几步,幸好被旁边的人扶住。
司祁皱眉:“传太医。”
他想让林丞相下去休息,可林敬之哪里赶走,喝了一杯茶,强撑着说:“臣没事,臣还行,臣要看着。”
这般,司祁也不好再劝。
搏斗场上,林澜发现,塔吉他姆虽恢复了气力,但行动上明显慢了许多,只增加了力气,并不足为惧。
他想到第一场时的憋屈,故意学着他们对敌的方式,有意避其锋芒,只闪躲,不进攻。
可在他抓住时机几次踹在塔吉他姆身上,却不见对方又半分吃痛的模样,反倒越战越勇。
不经意一次擦肩,他忽然嗅到一阵奇异的香,莫名的熟悉感,让他脑中灵光一现,想抓偏又转瞬即逝。
就在他走神的瞬间,塔吉他姆正好撞过来,林澜来不及躲闪,索性一咬牙,直接撞上去。
他的举动引起阵阵惊呼,林丞相终究是受不了刺激,倒吸一口气,往后面一倒。
“丞相大人晕倒了,快传太医——”
耳边一阵嘈杂,司祁却顾不上这些,起身盯住搏斗场上。
只见林澜忽然举起双臂,左手护在胸前,右手却是做鹰爪状,奋力挖向塔吉他姆的双眼。
闷哼声被嚎叫声盖住,林澜被重重冲撞到,一时气血翻涌,一口腥血从嘴角溢出,然塔吉他姆比他伤得更重,他双眼皆伤,捂住眼睛不住哀嚎,而后不住后退,直至被绊倒,倒地不起。
“第四场,大景胜——”
武立钶羯神色不虞,几步走到场上,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忽然拔出腰间配刀,挥刀将塔吉他姆的头颅砍下,哀嚎声戛然而止。
武立钶羯却说:“败者,不配活。”
血腥气越发浓郁,林澜觉得恶心,但随着那股子血气变重,之前一闪而逝的灵感重新冒出来。
他回到原本的队伍中,虽然获胜,但也不见过多喜色。
林澜示意教习师傅过来,附耳说道:“他们用了药,是西狄特有的一种草药,我了解不多,只知会让人失去痛觉,短时间内可大幅度提高战力,第一个和第四个,大概都是用了那种药。”
他不好将这事禀明皇上,只好先给同去比武的人提个醒。
剩下没上场的人面色难堪,想指西狄不要脸,可他们又没有指向性的证据。
何况就算指出来了,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后手?
不待想出解决办法,紧锣密鼓的,第五场比试也开始了。
这回对战的双方是霍震煜同铁克,武状元与狼王勇士的比试。
这么多场下来,难得见两人体型相当,相传西狄狼王勇士每十年选举一次,需文武皆佳者才能当选。
狼王勇士难得,霍震煜的武状元也非浪得虚名。
时间不断流淌,林丞相已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也顾不上旁的了,匆匆下了看台,带着太医直奔林澜而去。
远远看着,林丞相表情不大好,嘴巴开开合合,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林澜身边又是军医又是太医的,还有来自老父亲的关怀和责备,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一声锣鼓响起,第五场胜负已分。
“第五场,大景胜——”
毕竟是难得一见的狼王勇士,西狄没给他用些乱七八糟的药,打斗时也不至于招招至死,纠缠许久,终被霍震煜寻到错处,一击得胜。
第五场比试结束,中场休息。
大景五局两胜。
虽然看着没有落后太多,但见了西狄那么多龌龊的手段,谁也没办法保证,后面还能把比分追平。
更让人不甘心的是,他们西狄不把人当人,可前三场落败的将士,军医已经将诊断结果送上来。
赵刚身死,剩下两位一个被伤了脾胃,还需观察,剩下一个脊背生生震断,后半辈子怕是只能卧病在床了。
就在众人准备离场时,却见司祁忽然起身。
“昨日六王子百般恳求,希望朕与尔稍作比试,今日见了这么多英勇之人,朕倒也生出几分热血,不知六王子可还要与朕比划比划?”他面上带着笑,但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都能看出,这份笑完全浮在表面,更深处的,是无法言说的震怒。
此话一出,身侧身后皆是制止:“皇上三思!”
唯有武立钶羯眼睛亮了,当即喊道:“自然!”
据盟友指点,这位大景的皇帝虽有些身手,但皆是由士兵所教,与军中将士师出同源,而他又受盟友多番指点,不怕打不过。
演武场上跪了大半,多是在劝司祁三思的。
可他莫名固执,不论谁劝,偏要往下走,也不知是谁想出的馊主意,竟叫内侍去喊贵妃过来,希望贵妃能劝劝。
谁知皇上和西狄六王子的比试就在当下,等把贵妃请来了,怕不是比试结果都出来了。
司祁褪去外袍,今日他穿的衣裤,倒省了去换衣裳,他将衣袖撸到手肘处,裤脚也往上挽了挽,负手立于场上。
待武立钶羯也上场,两人没有过多寒暄,不过一个眼神的交流,就直接动起手来。
林丞相接连收到刺激,现在坐在椅子上,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还好林澜能当事,又是叫御医候着,又是传御林军将演武场围起来,但凡皇上出了一点意外,西狄的人一个也别想走出去。
至于司祁那边,他倒不至于过分担心,林澜知道皇上身边常有人保护,而那些人武力更高,若他们都没办法在危机时护住皇上,他们这些武将,是更别想了。
目光转回搏斗场上,司祁和武立钶羯纠缠在一起,只几次交手,司祁就发现了不对,他的每一次进攻都会被对方提前预判,或是提前做好防守,或是借机进攻。
不过须臾,司祁就转变了路子。
那些文臣看不出区别,但将士们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只见皇上的攻势越发凌厉,也越发不顾及己身,招招皆是自伤八百的招式,不过片刻,武立钶羯被伤到,司祁也被打到。
接下来的每分每秒,在许多人眼中都是度日如年,尤其是看皇上被打到了,更是抽气声一片。
等林姝姝赶到时,场上的比斗正到了白热化的时候。
武立钶羯仗着旁人听不懂,已经几次骂出声,他怎么想想不明白,为何大景皇帝的招式跟盟友教他的完全!不一样!
正想着,他又被一圈砸到脸上,左右两圈青紫,正对称。
可司祁也没捞着好,被他一脚踢在腰腹,连忙侧身才缓冲了些力道。
正当他准备再寻机会进攻时,武立钶羯却有些恼羞成怒了,一声喊叫,又是熟悉的白光闪现。
司祁早有防备,偏他不退反进,迎着迎面砍来的软剑,手腕一抖,匕首落入手中。
“你输了。”
软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同司祁说话的声音一同响起,他侧身躲了一点,只让软剑从剑侧划过,伤的不算轻,但也算不上太重。
与此同时,他的匕首已经抵到了武立钶羯的脖颈处,只要他稍稍用一点力……
司祁说:“再不说话,朕就要不小心失手了。”
武立钶羯受到威胁,实在怕他真的冲动,只好高喊:“我输了我输了,我认输!”
话落,司祁才放下匕首,再一碗胳膊,一肘打在他下巴上,直将他打出去数步。
那些旁观的臣子已经不知道是欢呼还是如何了,只赶紧叫了太医过来,再振臂:“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上午败局带来的颓势全被这一场胜利所清扫。
可司祁还来不及高兴,一回头,就被演武场门口那张被泪水浸湿的小脸吓到了:“姝姝?”
他脸色一变,差点怒问“是谁把贵妃喊来的”,仅存的一点理智让他把话咽回去,然后快步走到林姝姝身边。
林姝姝一边哭一边问:“我听人说,皇上非要答应比武。”
“……”要不是紧急想到场上全是人,司祁差点把道歉说出来,只这种场合,为了皇上脸面,还是算了吧。
御医们都赶了过来,喧喧嚷嚷地要给皇上看伤。
林姝姝心里担心,闻言迅速推开,谁知转眼就被司祁拽回去。
司祁用尚好的那只手将林姝姝护在怀里,叫她看不见右臂上的伤,而后小声呵斥:“快些。”
御医只好加快速度,用剪刀将衣袖剪开,先给伤口上药,不经意间双手一抖,不小心将伤药倒多了,疼得司祁当即一头冷汗,箍着林姝姝的手也一同收紧。
林姝姝当即疼出了眼泪,可她没有呼痛,一动不动地趴在司祁怀里,直到被放开了,也只是匆匆擦干了眼泪,再探头往他肩膀上看。
司祁轻笑,把她的脑袋转回来:“别看,丑。”
简单几个字,却让林姝姝险些再次泪崩。
晌午有人上了饭菜,但出于报复心理,没有西狄使臣的,饭菜不算精致,但蔬菜和肉都有,香喷喷的,飘出去甚远。
西狄一群人待在一起,饿的胃里发慌,有人去问他们的午膳,也只得了一个白眼,连口冷水也没有。
司祁用手不方便,就由林姝姝伺候他吃了点东西。
至于下午的比试,林姝姝就不肯走了,偏要待在司祁身边,唯恐哪里没看住,这人又下去了。
下午的比试仍是五场。
许是由于武立钶羯落败的原因,那些西狄的勇士瞧着情绪不高,两方出场顺序交换着来,三场西狄先出,两场大景先出。
令人费解的是,西狄先出的三场皆落败,等大景先出了,他们出的人又总能有所克制,轻松取胜。
十场比试五比五,按理来说该是平局,但司祁说:“朕与六王子之比试,既然朕取胜,凭何不能算数?”
皇上受伤,本该立即回宫疗伤休息的,可司祁不同意,这回便是林姝姝都劝不住他,他只简单包扎了一下,就重新登上了看台,将剩余五场比试全部看下来。
就连武立钶羯伤得更重的,也在下面看完所有。
对于这个结果,他自然不满意,可决胜点是在他身上丢的,他也没办法责怪其他人,更何况西狄这些人里,落败的全被他斩于刀下了,演武场的地面皆被鲜血染红。
武立钶羯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认输,转身想走,又被御林军拿刀截下。
他转身问:“这是何意?”
司祁说:“六王子是忘了比试前的约定了吗?”
“不过区区小国,却对我朝贵妃出言不逊,六王子觉得,不该对贵妃郑重道歉吗?”
武立钶羯当然不觉得,但想到之后计划,总不能折在这里,他冷笑一声,再不推脱,当即跪下:“是小王管教不严,冒犯了贵妃,也请皇上大人大量。”
谁都能听出他言辞间的敷衍,有人小心往司祁那里瞧,却发现皇上和贵妃头贴头的靠在一起,自顾自说着什么。
武立钶羯是敷衍,但皇上更是无视。
谁也说不出到底是谁更气人一些。
总共十一场比试,大景胜六,勉强获胜。
但观战的人没有一个能笑出来的,无他,只这参加比斗的十一个人,没有一个是毫发无伤。
就连皇上都被伤了右手,何况还有其他重伤或者丧命的。
西狄一行人被请回驿馆,身后跟着的全是御林军,经此一事,两方是彻底没有情面可说了。
等西狄使臣全部走干净,大景文臣武将也准备离场,谁料司祁忽然呵止,环顾左右,蓦然开口:“当日参加了冬训的,可都在场?”
“回皇上。”教习师傅回禀道,“冬训十五人皆在此,除末将外,另有四位教习师傅,尚未随行。”
司祁点点头,然后下一句便是:“来人呀,将这些人抓起来!”
命令一出,一片哗然。
司祁不愿让林姝姝看见这些朝堂上的阴私,唤她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林姝姝就随阿布先离开了。
至于剩下的,则是没有一个人值得他浪费时间解释。
今日所有比试,但凡大景先出人,西狄总能找出相克的,这种了解,若非亲身经历,谁能做到?
司祁可不相信,他们就全靠运气,能恰好猜准。
再说大景这边,冬训的场地是单独划出来的,只有吃食同京畿大营的将士一样,其余的住处什么的,也是分开的。
整个冬训场不许任何人出入,就连饭时的饭菜都是由教习师傅去取去送,堪称绝对保密。
而就是这种严防死守,还让西狄得了消息。
思来想去,能将十人优劣摸得一清二楚,再告诉西狄的,只能是冬训场内部出了问题。
说白了——
“站出来吧。”
“现在站出来,朕还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若死鸭子嘴硬叫朕自己查,你们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司祁面无表情,就连那几个先被军医带走治伤的,也全被抬了过来,看他态度,是定要当场揪出叛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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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姝姝求生第七十二天
无人承认, 这也在司祁的意料之中。
只这次的事实在让他火大,更严重的,这般行径又与投敌叛国有什么区别?
“没人承认就算了, 朕也不强迫你们。”司祁冷静说道,“所有参与冬训者,不论军衔职务, 其本人及上下三代, 一律收押,何时有了结果, 再获释放。”
话音才落, 满场哗然。
尤其是将那几位比试的小将士们看过,这份震惊更甚。
所有人都知道, 林家二公子也在冬训之列, 这次比武更是第一个得胜的,除了这些名头, 更重要的一点——
他爹是林丞相啊!
按照皇上的说法, 岂不是连林丞相也要被收押。
不少人向林丞相投去隐晦的目光, 更有甚者,已经当场提出:“皇上是否……”
可不等他说完,林丞相先一步出来, 他将头上官帽摘下,沉默良久, 俯首说道:“臣愿配合皇上, 揪出叛徒。”
说完,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的脊背又弯了些, 脚下不稳, 身形晃了又晃。
不管林丞相往日在朝阳上有多威风,这一摘了官帽,再蝼蚁着腰背,难免多了几分落魄,叫人瞧着徒生怜悯。
可惜他们皇上是个铁石心肠的,闻言只倒了句“丞相大义”,一挥手,就连林丞相一起抓起来了。
演武场内该抓的都抓了,剩下些不在的,司祁也分了兵力前去逮捕。
等把这边的事处理完,他忙着去安抚受惊的林姝姝,也不管旁人在想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至于其他人如何议论林丞相入狱,至少现阶段,也只能是嘴上的说道。
此时,林姝姝已经在阿布的护送下回了宫。
她不放心司祁,就把轿子停在宫门口,将脑袋探出去,静静地等司祁回来。
许久过去,她终于看见只有皇上才有资格使用的明黄銮驾,沉寂了许久的眸子蓦然绽出光亮。
“皇上,这——”林姝姝挥着手,大声喊道。
司祁本在闭目养神,忽然听见声音,赶紧叫停了轿子,才下去就见林姝姝拎着裙摆,快步往他这来。
“慢点慢点。”司祁眼睁睁看着她从一块不小的石子上踩过去,往前踉跄了一下,好险又站稳。
林姝姝还不觉有什么,司祁却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等两人碰上了,他先是不高兴地捏住林姝姝的侧颊:“不是说了叫你稳重些,乱跑什么。”
林姝姝不理,因前不久哭过,她眼尾还有一点点红。
也不知她是怎么回事,稍微哭一哭,脸上就能有痕迹,还总能维持许久,最是容易惹人生怜。
就像现在,林姝姝不答,司祁也不忍心追究,稍微哼唧两句就过去了。
林姝姝说:“我叫落梅去请何院首了,再给皇上看看你肩上的伤。”
说到这里,她又是生气又是难过,想骂司祁胡闹,可看到他略显苍白的唇色,便什么重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一起回到华清宫,落梅回来得早,除了请何院首过来,还准备了一些膳食。
她知道皇上娘娘中午吃得不多,且情绪上都有起伏,再加上皇上今天流了不少血,就准备了大补汤。
熬煮了多日的大骨汤颜色清透,再加些银耳红枣鹿茸提鲜,一点鸡丝和绿叶菜交相点缀。
何院首在旁边帮司祁换药重新包扎,司祁为了转移林姝姝的注意力,就请她帮忙喂汤,一碗又一碗的,等何院首把伤口处理好了,他已经喝了三碗。
林姝姝以为他饿,起身又要去盛。
司祁忙不迭把人拦下:“好了好了,我饱了,实在吃不下了,姝姝也吃,有什么点心没,一起上吧。”
点心也是清淡为主,连甜腻都少有。
吃饱喝足,按理来说就该睡下了。
林姝姝也算有照顾人的经验,叫宫人又是准备厚实软绵的被褥,又是备下摇铃。
摇铃是预防司祁夜里发热的,有什么意外摇一摇铃铛,外面守夜的就知道赶紧去传太医了。
看她忙碌了半天,司祁好不容易把人喊过来。
“怎么了?”林姝姝还想去拿软枕,好垫在司祁肩膀下面。
司祁好是组织了一番措辞,才说:“今天你走的早,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我想着还是要跟你提前说一声,也省得旁人嚼舌根,叫你误会了去。”
看他神情不似玩闹,林姝姝也跟着正色:“皇上说。”
“今日比试出了意外,许是冬训营里出了奸细,为防疏漏,朕将所有参加冬训的人都收押入狱了。”
“连带其上下三代,皆受牵连。”
林姝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想到:“二哥他——”
司祁面带愧色:“姝姝,很抱歉,我不能保证,林二绝对无辜,涉及家国,容不得半分疏忽。”
他索性坦白:“林丞相自请配合,包括林大一家,恐怕也要受些苦,还有在寺中清修的林夫人……”
这么算来,林家诸人,只林姝姝免去下狱的待遇。
司祁说完,林姝姝也就晓得了。
虽然理智上讲,她完全理解司祁的做法,甚至换位思考着,恐怕她也会选择同样的行为。
但从感情上——
“我生气了。”林姝姝撇着嘴,把手从司祁掌心里抽回来。
然而见她这幅耍小性子的模样,司祁反倒松了一口气。
“气什么?”他问着,偏要跟林姝姝贴贴,一会儿亲亲手指,一会儿亲亲耳尖。
林姝姝被他折腾的浑身发痒,皱着眉,小幅度推拒着,细声细语说道:“皇上根本就不信任我。”
“哪里是不信任你,若连你都不信,我还能信谁?”司祁半真半假地说道:“朕不会冤枉任何人的,只要林家没有参与这些,朕一定保林家清白。”
可这怕的,不就是林家并非清白嘛。
林姝姝早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即便她对林家并没有那么强的归属感,可想到这一家人,想到诸多可能并不是那么好的结局,仍感到惶恐。
不仅是为自己惶恐,也有林夫人,林二哥……或许还有林丞相和大哥一家。
瞧着林姝姝逐渐低沉的情绪,司祁也不知如何去劝,最终只能在她额角亲了亲:“别怕,有我,”
不管怎么说,林丞相身陷囫囵,林家也坠入低谷,为了防止林姝姝被某些人的胡言乱语扰乱心神,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司祁下道旨。
林家被抓,贵妃也需被禁足,直至万事皆定。
朝上的事先放一放,当务之急的,两人都要好好休息一晚。
然而两人到底没有度过一个平和的夜。
林姝姝简单洗漱后,原本是想帮司祁擦一擦,早些歇下的。
谁知她才换好寝衣,就听说御林军中的人求见皇上。
司祁虽然已经困乏,但今日之事,容不得半分耽搁,当下披上外袍,又系了件披风,就去外面见人了。
来者是派去霍震煜家抓人的小队长,见了皇上,当即拱手:“启禀皇上,霍小郎君家……”
“怎么了?”
来禀的御林军扑通一声跪下:“末将有罪,待末将带人围了霍将军府后,府上只余仆婢,其余人皆不在了。”
司祁脸色一变:“霍将军呢?”
“……末将不知,但末将已派人前往凉城,最晚明早,定能知晓霍将军及手下兵士去向!”
霍震煜的父亲乃凉城守城将,手下有近三万兵马,因霍家世代为兵,司祁对他家也多是放心,调度兵符早早给了,足以让霍将军在无旨情况下调走八成人。
而今日西狄落败,按照约定,需向大景献上战马两千匹,牛羊各一万头,再有鸡鸭牲畜若干,皮毛若干。
这两者看似毫无干系,但司祁莫名有些心慌。
兵有了,马也有了。
凉城距京城只四百里,算是京城布防的第一道防线,在急行军的情况下,步兵只需三日即可赶到,骑兵则仅需一日。
正当司祁盘算两者关系时,却听外面又传来通报声:“报——参见皇上!”
“末将于林府发现密信,疑林相与大将军有私!”
一匣子的书信被捧上来,司祁打开翻了翻,最底下是一个账本,打开之后,最前面的就是关于盐引的记录。
仔细一看,正是他去年得到的某些证据。
他没有过多细看,紧跟着就打开那些已经拆封过的书信,书信的时间一直截止到年前,以林丞相和大将军的争吵告终。
但前来送信的御林军说:“末将曾翻看这些书信,怀疑林丞相与大将军勾结,里通西狄,意图谋反!”
“啪——”茶盏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几人同时循声看去,只见贵妃只身过来,只着一身单衣,原是小心碰着一盏热茶,如今也碎了满地。
林姝姝张了张口,想到刚刚听见的,却是脑中一片空白,半天没说出话来。
司祁面色一变,起身上前几步,正想拉她进来,谁知当他伸手时,林姝姝也同步后退,下意识的闪躲让他眼底刺痛,不觉问出:“贵妃听到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姝姝:听到脑袋落地的声音qwq
第73章 姝姝求生第七十三天
里面的两个御林军瞧着气氛不对, 果断地提出告退。
谁知司祁把人叫住:“等等,朕同你们一起去。”话落,他又望向林姝姝, 嘴唇微颤,连着手指都有些不受控制。
可最终,他只哑声道:“林家……”
千言万语, 最后只化为一句:“贵妃禁足。”
原是为了保护林姝姝的说辞, 如今却全然变了个味道,司祁感到难堪, 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直到他身前的阴影散开, 余光中,林姝姝屈膝跪下, 恭敬地谢了恩, 哪怕司祁拽着她起来,她也咬紧了一句:“臣妾有罪。”
司祁狼狈离开, 再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一夜之间, 林相身陷囫囵, 林家地位不保,连贵妃也遭禁足,
后宫风向几经变化, 但因为华清宫一应日用,全由专人经手, 就是有人想进去看热闹打探的, 也无门入内。
太后听到风声,没办法问贵妃, 只好派人去给皇上送点心, 也看看有没有机会得知些许内情, 无奈连阿布公公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门口的侍卫打发了。
皇上不入后宫,也不许其余人出入,巡逻的禁军都添了一倍,人人自危,整个后宫一夜之间变作牢笼,只余各种靠谱或不靠谱的猜测,再稍微传一传,更是人心惶惶了。
华清宫内。
时近晌午,屋里却关紧门窗,窗幔放下,蜡烛也只点了两根,一片昏暗。
床榻上传来闷闷的咳嗽声,守在门口的宫人听见动静,赶紧带着太医冲进来,又是试汗又是喂药,好一阵忙碌。
“好了……”透过床幔,只见林姝姝脸色苍白,才说了两个字,喉咙就出现钝痛,忍不住捂着嘴巴咳。
何院首和他那小徒弟都在,昨天半夜被贵妃娘娘的贴身婢女叫过来,一眼就看见贵妃失魂落魄的,脸白如霜,体温也低得吓人。
若非还能探到她的呼吸声,何院首甚至以为——
他赶忙开了药,又叫小徒弟把药煎好,而就这么一会儿没注意到,再回头,才发现贵妃已经昏睡了过去,怎么喊也喊不醒,喂药也喂不进去。
好不容易等林姝姝醒了,她却病得更严重了,小脸透白,嗓子干哑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她先问了句:“外面怎么样了?”
“……回娘娘,禁军将华清宫围了起来,奴婢出不去。”落梅小声回答,怕林姝姝多想,又赶紧无力苍白地安慰。
可她所有的宽慰都入不了林姝姝的耳朵,她大概了解了一下状况,实在问不到更多的,只好作罢。
但后面不管是问诊还是喝药,她都提不起什么兴致,愣愣的,往往要喊好几声,才能把她的注意力叫过来。
同一时间,承明殿更是气氛凝重。
一夜过去,局势不好反劣,司祁眼睛都熬红了,眼底一片血丝,他肩上的伤口崩开,血迹染红衣衫,可他拒了太医要他休息的请求,只重新包扎了一下,就又坐回桌案后。
来报的士兵一个接一个,从凉城传来的快报更是接连不断。
就连驿站那边都出了状况,西狄来使共三十几人,除去仆从外,剩下的十六七人皆是西狄皇庭数一数二的人物,那些文臣不提,只跟着武立钶羯来的几个勇士,或自有几分功夫在身,或身后有着显赫家世,如今却是一个不见了。
之前司祁还跟人讨论过,西狄怎么敢派出这些人来,就不怕他们反悔,将所有人扣下吗?
直到此刻,方才揭露答案。
西狄来的这些人,并不是为了什么比试,而是专门来送战马牛羊的,不是送给大景,而是送给叛军。
所谓叛军,凉城守将霍为成带兵出逃,除原有守备军外,另有五千私兵,杀了凉城郡守,一路向北行军。
而北边,就是大景京城所在。
一切正如司祁所预料的那样,兵马具在,万事皆备,起兵只在刹那。
堂下站满了被紧急请来的大臣们,有人疑惑西狄人是怎么出去的,毕竟早在比武结束,皇上就下旨封了皇城。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司祁心里也有了数,他已经将从林府搜出来的所有书信都仔细看过——
从三年前开始,大将军就同林丞相合作,以控制小皇帝为目的,从而重新掌管朝政。
若小皇帝不从……大将军手下兵卒众多,并不惧起兵造反。
两人的合作顺利进行了两年多的时间,包括但不限于练私兵、贩私盐、贪污受贿、扣押灾银,还有更多罄竹难书的,只是想起来,司祁就觉得胸口发闷,怒火中烧。
直到去年林家贩盐的罪证为他所掌握,之后两人才起了嫌隙,林丞相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开始提出要退出合作,他只能保证不主动向皇上揭发罪证,但以后再也不想参与谋权等事。
大将军自不可能放他离开,之后连续几封信件,皆是在争吵或威胁,最后大将军放了狠话,说已同西狄交易,最迟三年,定将司家赶下皇位,一劳永逸。
在这之后,林丞相就没有回过信件了。
大将军曾亲自监管京城城墙的修筑,当时还修了一条从皇宫到宫外的密道,中途另有两到三个入口。
密道的具体情况除了司祁知道,大将军则是另一个知情者,有他在,不怕那些西狄人逃不出去。
至于之前比武时的接连落败,既然霍为成都反了,谁通的风报的心,也不言而喻。
只幸好大景没有输,不然再输掉上万匹牛马,转头又被用来对付大景,这才是雪上加霜。
不过说什么都晚了,眼下还是先抵住从凉城来的叛军。
又一封快报抵达,司祁匆匆扫了一眼,继而沉声说:“据探子回报,霍为成所率叛军已度过澜沧河,与西狄人汇合,最迟一日,骑兵即可抵达城下。”
此话一出,不少人慌了神,叽叽喳喳议论不停,本沉重的殿堂内忽然变得如菜市场一般嘈杂。
司祁只忍了片刻,就摔了杯子:“吵嚷什么,是有哪位爱卿想率军迎战了吗?”
今日过来的臣子里,绝大部分都是文臣,只有三五个武将,还是从来没上过战场的,见皇上发火,顿时噤若寒蝉。
幸好司祁也没想着依靠他们,他说:“传京畿营统领、副统领,禁军统领及御林军副将觐见。”
等待的过程中,他也没闲着,抓紧时间叫人去把霍震煜带上来,他虽缕清大概脉络,但更多的细节还要通过霍震煜知晓。
然而,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不过一夜而已,前不久还风光无限的武状元,已成了痴傻模样。
霍震煜被带上来,只见他披头散发,双目空洞,不住呢喃着,却无半句能让人听懂的,疯疯癫癫,全无之前那副英勇。
司祁面容极差,他冷声问道:“可抓出下毒手之人?”
早在狱中,看守的士兵就找太医给霍震煜看过,直言他是被人毁了神智,药石无医。
西狄缺吃缺喝,最不缺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药,而与霍震煜一起带来的,还有一个内狱狱卒今早被发现暴毙的消息。
司祁从没有任何一刻像此时一般清楚的认识到——
上至宫廷内外,下至各城各地,整个大景,简直和筛子般漏洞百出。
就在护卫上前准备将霍震煜带下去时,忽听他一阵急促的嘶鸣声,司祁回头看来,却见他眼角滑下两行清泪。
不等他多做探究,已经又有人上前,一同帮忙将犯人压制住,同时往人嘴里塞了一条麻绳,推搡着把人带出去。
若是平常闲余,司祁不介意探清真相,可当下局势,不管霍震煜有多少难言,又或者是受了谁的胁迫。
罪证当前,明晃晃的通敌叛国之罪,罪不容诛,不得饶恕。
他下了令,当天下午,霍家子就于午门前伏诛,尸首抛于乱葬岗,为野狗分食。
而这,对于许多人来讲,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这日之后,所有人都忙于叛军,有钱出钱没钱出力,不想出钱也不想出力的,也别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老老实实躲在角落里降低存在感,省的到皇上跟前碍眼。
经汇总,京城兵力不足五万,这其中还有一万是从周边城镇调来的,以及一些不曾受过历练的世家子。
战事在前,司祁已经连续三天不曾合眼了,好不容易传来捷报,叛军被拦在中山河以南,南面是山脉丘陵,罕有人烟,也无需担心叛军残暴,祸及百姓。
京中兵力损失过半,已经有大臣提出紧急征兵,被司祁暂时压下了,与此同时,从京城发出的信鸽飞往各个城池,前有霍为成反叛,自然也有一批忠君之士,皆为皇上下放到地方的心腹。
若不出意外,最多三日,就能等到第一批援军。
待叛军攻势稍减,司祁总算腾出手,往内狱走一趟。
冬训抓起来的那些人还被扣留着,家眷放出去一部分,但更多的也被关在刑部大牢里,两方分开关押,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段时间,被关押将士的家眷都受过审讯,大多数都没有出现异状,只有林夫人闭口不言,但碍于皇上吩咐,也不好对她动手。
还有从霍家抓回来的仆从,听说大概在两个月前,曾有长相特别的番邦人来家里住过一段时间,不过那人出入谨慎,鲜少会在人前露脸,仆从们对他的了解也不多。
直到拿来了西狄所有使臣的画像,才有两个婢女指出,那番邦人长相同武立钶羯极像。
如此,大将军,西狄,霍为成,霍震煜,所有人都串联起来。
只剩下林相一家,尚且不知在其中担任什么角色,而今日,司祁也亲自来了。
林丞相和林澜被分开提审,司祁先去了林澜那边。
几日未见,林澜变化不大,只下巴上长了胡茬,鬓角的头发微散,见了皇上,也不见心虚。
司祁没有那么多时间,索性开门见山:“你可知,凉城守将霍为成反了。”
林澜一愣:“反……”他在牢中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狱卒们瞧着越发紧张焦虑,可每每说话,皆是避着他们的。
“还有那些西狄人,比武当夜逃出了城,带着他们那些牛羊,同叛军汇合,前不久才发动进攻,被拦在中山河外。”
林澜已经听呆了,若非了解司祁的为人,甚至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即便如此:“可是为什么?”
霍家世代为保皇派,家中男丁皆在军中任职,就连霍震煜也得了武状元的名次,又在与西狄的比武中获胜,前途不可限量。
这般家世,他实在想不出去,有什么理由与西狄勾结。
谁知司祁接下来的话,震得他头脑发懵。
司祁冷笑一声:“朕也想知道为什么,是什么天大的利益,能让霍为成里通外敌起兵造反,又是什么让霍震煜向西狄人通风报信,泄露将士优劣,甚至险些输掉比试。”
“朕还想不明白,在林丞相与大将军相勾结的过程中,你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林澜,告诉朕。”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书信,讥讽一笑,尽数丢在林澜脚下。
这些书信全是他挑选出来的,几乎包含了林丞相这些年来所有的作为,乃至一经公布,九族皆诛亦不为过。
林澜完全是下意识地捡起书信,拆开看着,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偏偏合到了一起,就突然读不懂了。
等他粗略看过,还不及反应过来,他就听到司祁问:“你就是想凭这些,来娶敏敏的吗?”
司敏一出,林澜一个激灵:“不是!”
“我、我不知道……这肯定不是真的,父亲他怎么可能——”
林澜忽然记起,当年他在军中初显威名,父亲虽然一开始不同意,但后来却改了说辞,叫他在军中多拉拢人才,若他有本事,未来手握万军,另成将军府也无不可。
当时他只觉得父亲又在望子成龙了,嘻嘻哈哈地应了,实际根本没放在心上,后来又被父亲提点了几回,他觉得烦,才跑去北疆。
他并未如父亲所愿,培养一批亲兵出来,反而次次立功后,都念几句皇上的好,以期未来向公主求婚时,能添几分优点。
这是他没能养出亲兵亲卫,可但凡他真培养出一批忠贞将士……今日反叛的人里,会不会就有他的人,会有他?
还有过年时他去看望母亲,他想劝母亲回家,却只等来母亲失望的目光,母亲说:“你父亲已经疯了。”
一直以来,他都不如大哥同父亲亲近,如今却莫名生出一阵庆幸,幸好他不像大哥那样,唯父命为尊。
司祁给了他足够的沉默时间,他还要去林丞相那,便挑着他想知道的问了问,林澜跪在地上,最后问:“敢问皇上,父亲真的……”
司祁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可就在他刚转身,就听见背后转来重重的叩头声,以及林澜略带哽咽的声音:“罪臣……不曾有半分谋逆之心。”
脚步声渐行渐远,牢门重新被锁上,林澜一下子卸了力,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一点点曲起身子,直至抱起双膝,哽咽不止。
片刻,司祁进到林丞相所在的牢房。
进门之后,他只说了一句:“大将军勾结西狄,送西狄人出京,并将其兵马提供与凉城叛军,日前已抵达京城。”
林敬之的表现十分平静,既没有司祁想象中的惊慌失措,也没有像林澜那样惊讶,他只是微微失神,旋即说:“竟这样快吗?”
“丞相早就知道了。”司祁用了肯定句。
林敬之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只在许久沉默后,屈膝跪倒在司祁面前。
早在许多年前,在林敬之刚辅政的时候,他就被免了帝王面前的跪拜大礼,非重大场合,一律以躬身代之。
可这两次见面,他全是跪着的。
林敬之没有为自己脱罪,只是语带哀求:“罪臣万死,罪臣不敢求皇上宽恕,但罪臣所为,贱内与二子皆不知,贵妃娘娘也不知道,求皇上看在贵妃娘娘的面上,宽恕他们吧。”
“丞相与大将军书信不断的时候,可有考虑过贵妃的情面?”
“罪臣——”林敬之哑然。
他想了许久,忽然想到:“罪臣曾于京郊豢养私兵,令有大将军通敌证据,还有大将军的兵符!当年罪臣与大将军结盟,曾有半块兵符为诺!”说着说着,他的语速越来越快。
最后深深一拜:“罪臣愿戴罪立功,为皇上马前卒,只求皇上……宽恕贱内与小女,求皇上开恩。”
作者有话说:
姝姝:缠绵病榻,等死,莫cue
第74章 姝姝求生第七十四天
两日后, 西狄大军集结边塞,大将军大开城门,迎西狄军入关。
又过一日, 和城、肥谷、勤宁关守将率大军支援京城,兵分三路,同京中兵将同时围击凉城叛军, 鏖战两日, 活擒霍为成,三万叛军皆被收缴。
京城困局已解, 在承明殿担惊受怕了多日的大臣们可算松了一口气, 纷纷称病,妄图回府休息。
至于边塞战起, 边疆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过遥远, 就算担心,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司祁将称病的人一一记下, 眸色一暗:“准。”
转过头来, 他却是马不停蹄地将和城等三地守将唤来, 其中两地守将率兵回守地,同时各自带走一半叛军,剩下勤宁关叶永瑞叶将军, 暂于京郊扎营,防止逃走的西狄人卷土重来。
还剩损伤惨重的京城兵士, 伤重者回家休养, 轻伤者于城中巡逻,无伤者则分别在城门、宫门两地驻守。
虽然叛军之战并未真正波及到京中百姓, 但这些天以来, 多少受伤的将士从家门口抬过, 安置伤员的街道上,血迹已经结了厚厚一层血痂。
即便没有官府命令,百姓们也不敢轻易出门来。
如今听说围在外面的叛军都被收缴了,街上一时半会也难以恢复到往日的繁华,只有那些家里实在没有存粮的,才偷偷摸摸派个人出来买粮食,然后再匆匆回家,闭门不出。
这般境况自然要改变,可随着大将军造反,大敌当前,司祁实在分不出经历再来安抚百姓了,只能先顺其自然着,有什么问题的,等过些日子再说。
重新规划好京城治安后,司祁仍不得休息,他独自在南书房待了半日,将与西狄接壤的那片土地的布放翻了无数遍。
大景四面中东面环海,剩余三面则皆有邻国,南梁弹丸之地不足为惧,但西狄、北戎都是虎视眈眈,西狄出了状况,要说最容易调兵的,当属北疆,可同样,北疆守军一旦变动,难保北戎不会趁虚而入。
若是从南疆调兵,先不说南疆驻军本就不多,哪怕全调过去了,一路急行军,也需至少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全数抵达。
两个月,足够大将军带兵打到旌则关了。
半晌,司祁自身后书架的小抽屉里拿出半块虎符。
这是前几天林丞相交出的,半块兵符以及更多私密的账本,全部埋在林府主院的石桌下。
还有他私下豢养的士兵,私兵数量不多,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人,但这两千皆是精兵,配备的兵马更是良驹利刃。
不过司祁没办法保证这些人的忠心,索性当做不知道,至今未用。
他垂眸看着手中兵符,心思百转,终于在黄昏时定了主意。
“来人。”
阿布应声进来:“奴才在。”
“传朕旨意,明日起恢复早朝,所有官员不得告假,违令者一律罢官,令传京畿营统帅,即刻觐见。”
半个时辰后,京畿营统帅自城门口匆匆赶来,谁也不知道他与皇上说了什么,整整两个时辰,只能看见映在窗上的倒影,以及一些听不清具体内容的细碎谈话。
是夜,司祁久违地回到皇宫内院。
他本想回寝殿的,可走到御花园,转头瞧见了从花丛中飞出的萤火虫,点点微光,与身侧的宫灯交相辉映。
他脚步一顿,多日来一直被压在心底的东西冒出头来,司祁闭了闭眼,哑声问:“这些天,贵妃怎么样了?”
然而,这些日子阿布也在各处传旨,底下的人有给他送关于后宫的情报,却被他一直压在桌下,至今没想起来看。
现在被皇上问到了,他只能告罪。
“……摆驾华清宫。”司祁心头默念,都是因为手下人办事不利,才让他不得不亲自走一趟,迫不得已,非他所愿。
可他这份自欺欺人,只维持了一刻钟,待他进了华清宫殿门,铺面而来的浓郁草药味,让他一下子失了神。
前朝多日忙碌,再说后宫,也少不得被战事惊扰。
打霍为成起兵,司敏就被接到仁寿殿里,要说这后宫里谁的消息最灵通,当属太后她老人家了。
良嬷嬷拿着太后的令牌,每日正午都会带着菜点去慰问巡守的士兵,再打听两句外面的情况。
这些巡守的士兵虽已被再三叮嘱少说话,可毕竟是太后,多多少少也要透露几句,再传到太后宫里,发散到各宫各殿。
华清宫也不例外,哪怕华清宫已经被封禁,但林姝姝每日都会让落晴出去打探几句。
在得知凉城反叛的消息后,她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喉咙一阵腥甜,才一张口,便是满口污血。
还好何院首一直守在这边,闻讯仓惶赶来为她扎了针,诸多手法一起用上,足足半天时间,总算让贵妃从痉挛中恢复正常。
可是谁也没想到,便是这样严重了,林姝姝还要宫人们多多打探,所有有关外面情况的,都要第一时间跟她讲。
每讲一次,她的脸色就要苍白一分,最后整张脸几乎变得透亮,完全看不出半点血色,夜里睡下,恍若死人。
最后是落梅几人一起跪着哭求着,才让她停下这种近乎自虐的行为,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只有实在忍不住了,才问一句:“外面还在打仗吗?”
今天晚上林姝姝多吃了两勺米粥,就这已经让何院首他们高兴得不行,还想趁着贵妃有食欲,再多吃点东西。
林姝姝自然不肯,皱着眉推拒了,转身就要回内寝。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林姝姝脚步一顿,眉眼间添了几分不悦。
落梅顿时反应过来,扬声呵斥:“谁在外面喧哗!”
自从禁足,林姝姝越发受不得吵闹了,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受惊,次数多了,就不许宫人们随意走动说话了。
而这些规定,也让本就萧凉的华清宫更显落魄。
许久无人应声,落梅正想出去看看,可没走两步,外面的人已经进来了,在看清来人面貌后,她整个人都愣了。
直到其他人纷纷跪下,落梅反应过来:“奴婢参见皇上!”
稀稀拉拉的跪拜后,林姝姝是最后一个回神的,她背对着司祁,留给他的只有一句单薄到无法直视的背脊。
不过十多天的功夫,贵妃仿佛换了个人。
林姝姝慢吞吞地转过身,同司祁对视良久,好半天才想起来行礼,不料才屈膝,就被司祁一把拽住了。
“贵妃这是怎么了?”司祁冷声问道。
要说何院首现在最怕的,无疑就是皇上了,闻言更是连起身都不敢,差点将脑袋埋进胸口,瓮声瓮气地回答:“回皇上,娘娘郁结于心……”
过于熟悉的说辞让司祁心头一阵火气,他深吸一口气,反身就要打翻手边的被子,谁知耳边响起一道纤细柔弱的声音。
林姝姝说:“皇上,臣妾没事。”
“这叫没事吗!”司祁猛地回头,眼尾赤红,瞪着林姝姝的目光简直要喷火,怒火无范围扫射,“朕养了你们这么多人,就是让你们把贵妃伺候成这样的?”
“奴婢该死……”
依司祁的意思,整个华清宫的人都该重罚,若非林姝姝说了一句:“皇上,这是臣妾宫里的人。”也合该由她自行处置。
司祁身体一僵,嗫嚅许久,终是笑了,冷凛之气尽显。
“都给朕滚。”司祁说完,转头就把林姝姝拽进怀里。
林姝姝被司祁半抱着,几乎是被拖着带回内寝的。
直到亲手碰到,司祁才真切地感知到,贵妃已经瘦成什么样子。
之前就瞧着林姝姝身子单薄得厉害,不说脸色有多难看,就连眼睛都变得无神黯淡,嘴上点了口脂,也盖不住原本的苍白。
司祁单手环在她的腰肢上,只稍稍用力,就把人整个人提起来,再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放回床上。
林姝姝还没来得及调整好位置,司祁已经倾身覆过来,不到一指的距离让她完全不敢动弹。
就这样僵持了很久,终于听到司祁问:“贵妃这是正忧心什么?”
不等林姝姝回答,司祁已经自行给出答案:“莫不是在为林家的前途担忧?”
紧跟着,他又笑了:“姝姝可知,叛国之罪,该如何论处?”
林姝姝并不了解大景的律法,但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该知道,通敌叛国,即便是在这个皇权至上的社会,恐怕也没有比这更严重的罪名了。
她甚至想不出,要做出什么样的天大功绩,才能跟这种大罪相抵,哪怕只是保全性命。
看着林姝姝摇摇欲坠的身躯,司祁终不忍心再逼她了。
他捏起林姝姝的下巴,微微用力,直到听她吃痛,方才停下。
司祁的眼底翻涌着数不尽的情愫,他温柔地帮林姝姝拂去眼尾的泪花,又在她额角亲了亲。
“朕许久之前就问过你,可否愿意做朕的皇后,你不答,但也没关系,朕愿意为了你,给林家一个机会。”
“且看林家能不能挣出一条活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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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姝姝求生第七十五天
初时, 林姝姝还不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司祁摆出那些写满罪证的册子,又将那半块被摩得发亮的兵符拿出来:“看看吧。”
林姝姝被放开, 她费力地撑着床面,正想挣扎着坐起来,可一晃神的功夫, 司祁已经捏在她的领口上, 瞧着似有百般嫌弃,一下就把她提溜起来。
而后又拿了两个靠枕放在她背后, 小毯子也拽过来, 抖落抖落,覆在她身上。
做完这些, 司祁才退开:“看吧。”
林姝姝双手全被毯子盖着,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了颤,毛毯上的绒毛好像化作会飞舞的精灵, 一点点飘落至她的心尖上。
她保持沉默, 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此时此刻,她的心头有多少情绪在翻腾。
可惜这份复杂,只维持了顷刻, 就被那满册子的笔记打破了。
林家旁支众多,好事坏事, 林丞相甚至不需要明说, 稍微透露一点意思,底下就有数不清的人抢着做。
不管是支撑林家的钱财, 还是豢养私兵的武器马匹, 全是这么来的。
正这时, 司祁再次开口:“任正青勾结西狄,率边关将士反叛,大敌当前,京中必派将领赴关。”任正青就是大将军的名讳。
任家家眷早在许多年前就随家主去边关了,不然也不会让司祁连个拿来威胁的人都抓不到,大将军府只剩下些老弱病残的仆人,审问两遍,问不出有用的东西,也就悉数放过了。
林姝姝心念一动:“皇上是想……”
“林家大罪,万死仍不得赦,但若是皇后母家,为维护皇后颜面,未尝不可将功补过。”司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然林姝姝只是愣了愣,她虽病着,却还没糊涂,喃喃问:“可是,满朝文武怎么可能会答应……”
一个罪臣之女,保住性命打入冷宫都是皇上开恩,遑论是成为一国之母,可不是让大臣们把房顶都掀了。
林姝姝感到荒谬,甚至忍不住笑出声:“皇上怎这时候还说玩笑话。”
司祁不理,烦躁说道:“你只管说,应是不应!”
“应什么?”
“做朕的皇后!”
司祁眸色暗沉,带了点自嘲,又似没那么在意:“这已经是朕第三次问你了。”
“朕没跟你开玩笑,你只管说愿是不愿,只要你应,朕就能做到。”
“你林家确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朕说给你林家一次机会也非戏言,三日后,林澜将率兵前往边疆,林家有没有活路,就全看他了。”
话一出口,司祁一直得不到安定的心绪忽然平了下来。
反倒是林姝姝,方才还冷冷静静的,现在却有些坐不住了,她眼眶一红:“皇上是为了救我,才要立我为后的吗?”
“你——”司祁怒极反笑,原地踱了几步,实在气不过,捏起林姝姝的下巴,转头就咬了上去。
他太生气了,哪怕能感觉到胸口有人在推,他也不肯起来,就叼住了林姝姝的嘴唇,偏要尝到血腥味才行。
林姝姝已经泪流满面,有气的,也有闷的,还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林姝姝,你说话有没有良心?”司祁恨声说道,“你摸着你的良心想想,我从什么时候开始,问过你多少遍?你说要后宫只你一人,好,朕安排。”
“如今林家获罪,我不忍你日夜忧心,愿意为你保全林家,你却要同我生分?”
先是怨他责罚华清宫的宫人,如今又说出这种话。
司祁自认待贵妃已是极上心了,到头来仍被质疑。
望进那双饱含失望和伤感的眸子里,林姝姝恍然惊觉,她说错话了。
见她久久不答,莫大的失望将司祁整个人笼罩,他只觉得今日来错了,更是多一分也不想留,转身就要离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衣袖一扯,回头才发现林姝姝已经坐直身体,甚至往前微趴,两只手皆拽着他的袖口。
四目相对,林姝姝哭出声:“别走,阿祁别走,我说错了……”
“对不起,我错了,求你别走。”林姝姝抽抽嗒嗒地哭着,抹一把眼泪,又跪爬着往前,直到一不小心走空,直愣愣地往床下跌去。
但她没有一点害怕,一切如她所想,她没有撞上冷硬的地面,而是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司祁冷冷地看着她,只字不说。
林姝姝双手捧着他的脸,笨拙地亲上去。
她的动作很生疏,还没有以前熟稔,全凭本能,将已经破皮的唇瓣贴到司祁嘴上。
她的手很凉,唇角也是冰凉的,能让人始终保持清醒,不至于顷刻陷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姝姝终于力竭,趴在司祁胸口,重重地喘息着。
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只这一会儿的折腾,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哪怕是动一动手指,都艰难万分。
只有耳边一声又一声的心跳,向她昭告着,司祁远没有他表现的那般冷漠。
司祁垂眸看着她,强迫自己不去怜悯,只硬邦邦地说:“不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若你想救林家,朕都会立你为后。”
“如果……你当真不愿,三年后,朕放你自由,如张贵人那般,放你出宫。
每说出一个字,他的心口都宛若刀割。
说完,司祁又是自嘲地笑笑,温声问:“好不好,姝姝?”
有那么一瞬间,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帝王者,天生得不到真心。
许久沉默后,林姝姝总算攒足了力气,她扑棱着抬起头,努力往上凑了凑,终于亲在司祁喉结上。
她说:“不好,一点都不好。”
“我不想离开了,皇上,我离不开了。”泪水蜿蜒而下,林姝姝泣不成声,“阿祁,我真的很喜欢你。”
初见司祁时,她想着苟命,想着能不能有机会逃出皇宫。
后来她悄悄动心,一面像个胆小鬼一样退缩着,一面又忍不住抛出橄榄枝,一点点把人勾到身边来。
直到林家隐患爆出,她最怕的事终于来了,比她预想中早了数年,她又惊又怕,自此一病不起。
便是司祁来了,她也总把人往最差的地方想。
林姝姝想,她真是差劲极了。
可就是这样差劲的她,抓紧司祁的衣衫,怎么都不肯放手:“我喜欢你……”她虔诚地吻上去。
终于,司祁不再是被动接受,而是反身掌握主权,将林姝姝放回到床上,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了句:“此话……当真?”
“愿以身心起誓,如有半句虚言——”
司祁挡住了她的嘴巴,也阻了后面的誓言。
他没有过多追问,只抬手挡在林姝姝眼睛上:“好,我信你。”
说开了,林姝姝心底的大石头落下,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气血翻涌。
她推了推司祁,等司祁不解地退开些许,却见林姝姝一歪头,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太医!太医!”
这天夜里,以何院首为首,数十位太医在华清宫进进出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贵妃仿佛生了恶疾,嘴角不住溢出血水。
直到天光微亮,这种情况才渐有好转。
转日早朝,皇上公布两件大事——
其一,林丞相与大将军相谋,罪证如下,另有大将军投敌叛国,削其爵,全国辑杀。
其二,观后位空悬多年,林家女贤良淑德、娴雅端庄,欲立其为后,择日行册封大典。
诏书一出,正如林姝姝所料,整个朝廷都炸开了,比之大将军谋反,更多人所在意的,竟是后位人选。
当日早朝上,便跪了一地言官,之后的折子更是全在说这,好不容易见了封旁的,还是细数林家这些年的罪证。
倘若只有林姝姝挣扎,司祁未必能以一己之力将林家保下。
这还是多亏了林丞相迷途知返,虽悔悟得晚了些,但好歹没参与与西狄的合谋,最多也就是隐瞒不报,之后还提供私兵兵符,而非冥顽不灵。
投敌叛国,这是国事,司祁怎么也做不到将这种人留下,这不仅是对皇权的藐视,更是对百姓的不负责。
而欺君谋君,只要他咬死了,尽可以算作家事,苦主都宽恕了,外人是如何想的,到底可以被他尽数压下。
只是这样也不代表着,他能完全放过林家,还能容忍林敬之高坐丞相之位。
司祁不顾朝臣反对,立后诏书还是下了,只是念及战事未歇,立后大典也无限期延后。
至于林家,除林澜外,其余人皆被幽禁鼓南巷,无诏不得出,直至林家二子将功折罪,再做处置。
此外,林家全部家产一律充公,京外田宅变卖,主家旁支,族谱所及,上下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圣旨一出,便是彻底绝了林家复出的机会。
有些看不得污浊的言官,当然还是要抓住林姝姝身世不放,怎么也不肯答应。
更多的还是瞧见林家现状,反对的也不那么强烈了,只想着先依皇上的,等过些日子再说。
毕竟,立后大典不还没举行吗?
第76章 姝姝求生第七十六天
为征伐叛军, 京中发出十二道调令,分别自边疆十二城调度八万大军。
另有中原兵十二万,即日出发, 由抚远大将军统帅,日夜兼程,赶赴边陲。
至于京城将士, 其中包含三十几位将官, 以及两万士兵,走水路加快脚程, 尽早抵达边城。
至于带罪上阵的林澜, 手下却只有林家养的两千私兵,即便这样也非完全自由, 司祁另外安排了两个人领副将职位, 说是协助他,但更多还是起到监管作用。
这两位副将一个是御林军的副统领, 另一个则是禁军那边的一个小头目。
御林军和禁军虽同是保护皇城安全, 但同样在皇上手底下做事, 少不得争功夺利,次数多了,两方也互相看不上眼。
只这点争端不会耽误正事, 还能互相激励着,提高办事效率, 司祁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始终没在意。
这次两边各选了一个人,也是为了防止两人合作, 反压林澜一头。
圣旨一封封地发出, 各地有序运作起来。
皇城中临时成立军事司, 文有左相武有御林军统领,一齐处理来自前线的战报。
林丞相门下的学生皆受到了牵连,大部分暂作罢官处理,以至于每日早朝上,能少一半的人。
剩下的那些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这一忙起来了,也就没有闲心关注皇上的后宫了。
司祁白日里多是在处理奏章,虽忧心着林姝姝的情况,却也没办法放下一应事物,只能加快处理速度,一出书房,赶紧往华清宫赶。
——贵妃病了。
消息传出,许多人又是惊讶,又是觉得正常。
就连太后宫里也习以为常了,太后让司敏带着药材和太医来看望,但因为害怕挂了风进去,司敏也没能跟林姝姝正面对上,只遥遥看了一眼,就无奈离开了。
值得一提的是,立后诏书一出,本该反应最大的仁寿殿,偏偏是最风平浪静的。
这些天里,多少宫里殿里派人来打探,又或者趁着风头松了,往娘家递信儿打听的。
乱糟糟的一片。
也就是司祁事多,实在腾不出手来整顿。
匆匆赶来华清宫,司祁一边褪下外衫,一边问:“贵妃今日情况如何了?”
“回皇上,娘娘今儿瞧着精神还不错,早起喝了小半碗粥,中午吃了两块软糕,还吃了半份药膳,晚膳还没来得及用,正等皇上您过来呢。”
自那天晚上说开,阿布就被留在华清宫,一方面,他能帮着落梅她们做些重活,另一方面,要是有什么意外,他也能尽早去禀告皇上。
外人只知贵妃生了病,却想不到她这回病得实在有些严重,一连两三天下不了床,就连吃喝都要人伺候。
司祁应了一声,才进到内寝,就瞧见林姝姝莞尔一笑。
林姝姝的身子仍不见好转,虽不会跟那日似的吐血了,但伤到了根本,不费些功夫,很难养回来。
几日过去,她周身全是疲态,病怏怏的模样,让人瞧着无端心疼。
落梅半跪在脚踏板上,也不知说了什么,竟逗得贵妃展颜,眉眼间的病态都消减了几分。
司祁走过去:“这是在说什么呢。”
听到皇上的声音,落梅也没慌张,起身行了个礼,就懂事地退下去了,顺便把房门带上,只留了一条很小的缝隙,预备着听到什么吩咐。
林姝姝仰起头,见他过来,又是笑了笑。
“皇上可还记得院子里养的那两尾鲤鱼?”
华清宫的院子里少见活物,虽然修了水渠小亭,但也没有多余养些花草,鲤鱼也始终那两尾,宫人们说再养些鱼龟,也被林姝姝已不配拒绝了。
可不是,皇上和贵妃亲手抓来的鱼,岂是其他凡夫俗鱼可以媲美的?
见司祁想起来,林姝姝又说:“今早宫人们打扫,发现池子里多了许多小鱼,不仔细看都看不清楚。”
“大家找了半天,池子里也只原先那两尾锦鲤,想来就是他们产的卵,如今孵化了。”
不仅宫人们惊奇,就是林姝姝听了都觉意外。
谁能想到,当时随便抓的两条鱼儿,竟背着所有人交尾产卵,连后代都开始呼哧呼哧成长了。
司祁也露出笑:“如此说来,今秋把鱼儿养肥了,也不好吃他们了。”
林姝姝点头称是,见司祁好半天不过来,忍不住勾了勾手指,轻昵一声:“阿祁走得好慢……”
司祁刚把茶盏放下,就听了这么一句,当即哭笑不得,快步走过来,在林姝姝额头点了点:“小没良心的。”
林姝姝捂着额头笑,她坐了有段时间了,身子觉得疲乏,又不愿在司祁过来的时候总是躺着,便歪着身子靠过去,偏要把整个人都塞进他怀里才罢休。
司祁问:“我听阿布说你今天吃得多了点,晚膳是现在用,还是再等等?”
“皇上中午吃的什么?”
“中午有人议事,一起吃了些点心,吃多了有些腻,不过好歹能填饱肚子。”听起来还不错,但也要分是谁说的。
林姝姝眉心微蹙,别扭地转着脖子,又稍稍仰头,在司祁面上打量许久。
大概是因为这几天没休息好的缘故,司祁面上多了些蜡黄,哪怕情人眼里出西施,林姝姝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他好。
半晌,她轻声说:“我饿了,想现在用膳好不好?”
司祁自是没有不答应的,扬声叫人准备晚膳。
华清宫这边的膳食是全天备着的,也不分早中晚了,反正全是以清淡为主,最后还要多一份药膳,便是再好的胃口,也难免会被药膳的苦涩冲去。
司祁跟林姝姝吃的都是一样的,他没有再单独准备,免得让林姝姝看了嘴馋,偏又不能吃。
不过今天多了一份清蒸鲈鱼,蘸上点醋和辣子,更是鲜美。
林姝姝不能吃辣,但蘸醋可以,她难得吃到有滋味的,就多吃了几口,饭后才觉出撑来,又不得不被司祁牵着,围着寝室转了好几圈。
等消化得差不多了,何院首送来睡前要喝的药,林姝姝不愿,却没办法拒绝司祁的亲自投喂,只能皱着鼻子,喝一口吐吐舌头,瞧着可难受。
司祁想帮她转移注意力,沉吟半晌,斟酌着说:“我听说林夫人前些天染了风寒,这两日刚好,但伤了神,一直提不起精神。”
“姝姝也许就没见过林夫人了吧,可要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我叫短短,我的哥哥长长离家出走了,妈咪说明天就把他逮回来o(T^To)
第77章 姝姝求生第七十七天
对于林家, 林姝姝其实是有些刻意避开的,便是她打听关于前线战事的时候,都不怎么问林澜如何。
她没办法摆正对林家的态度, 有时觉得这是原身母家,她又与其不算亲近,受了牵连, 也该是有限度的。
可另一方面, 即便是她如今的身份,说白了还是吃了林家的红利, 乃至林夫人、林二哥, 那毫不掩饰的亲情,是她贪恋且不愿割舍的, 以至一招事发, 她还曾起过一损俱损的念头。
或许从她成为贵妃的那一刻起,她与林家, 便是一体的了, 无论是宗族关系上, 还是人情本分上。
如今听司祁提起,她一时恍惚。
可在片刻沉默后,她还是点了点头:“我想去看看。”
“好, 我给你安排车马,明日下了朝, 我陪你过去。”司祁道。
林姝姝下意识地想拒绝, 谁知司祁先一步用手指抵在她的嘴上:“听话,你自己出去, 我不放心。”
在司祁看来, 贵妃生病多半都是被林家愁的, 贵妃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还是在意的,他说得再好,也不如让她亲自去看看。
无奈就林姝姝现在的身体状况,他不把人绑在床上已经是心大。
单独出宫?
他怕不是疯了。
林姝姝还想再劝,可司祁转言说起其他,一直到睡下,都没给她插话的机会。
转天清早,等林姝姝醒来,枕边的位置已经变得冰凉,她晃了晃头顶的摇铃,落梅带着一行人进来。
久睡过后,她的嗓子有些哑,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好指了指身侧,然后稍稍瞪圆眼睛表示疑惑。
落梅把帕子用热水洇湿,帮林姝姝擦着脸,然后说:“皇上去上早朝了,今早去得早,大概一个时辰前就走了。”
“不过皇上吩咐了奴婢,叫奴婢提前准备早膳,今儿做了山楂糕,娘娘不妨尝一点,山楂酸甜开胃。”
林姝姝简单擦拭后,下床喝了两口温水,宫人们准备早膳的功夫,她问道:“皇上临走前可有交待其他的?”
落梅眼中闪过茫然,随及一拍脑袋:“诶是了!皇上还叫内侍准备车马,不过这些奴婢听得不多,了解也就不怎么清楚了,娘娘若是需要,奴婢再去给您打听。”
“没事,不用了。”林姝姝听了一耳朵就放下心,摆了摆手,婉言拒绝。
也不知是心里有期待还是怎的,她早膳多吃了一块酸枣糕,山楂糕也吃了一小角,开了胃,再吃旁的就能吃下了。
用过早膳,她便招呼落梅落萱都过来,选衣衫选首饰,再选些好用的脂粉,好歹也要遮一遮面上的病态。
今日早朝总共上了两个半时辰,将将够林姝姝她们选好服饰。
如今正是开春的时候,天气由凉转暖,中午尤其暖和,但也要防着早晚寒潮,就少不了添一件夹袄。
林姝姝选了一件妃色妆花裙,一点艳色衬得她面容也好看了些许。
首饰也以简约大气为主,她盘了发,用上了太后上回赏的珊瑚并蒂簪,耳边坠着两颗红艳艳的红宝石珠子,颜色鲜亮。
等司祁下朝回来,见她换了身打扮,当即便说:“不错,娇艳了许多。”
林姝姝也觉得满意,穿上夹袄,又披上披风,随着司祁一同上了马车。
也不知从何时起,但凡是贵妃娘娘使用的车架,绝大部分都是被改造过的。
不论外表如何,至少里面舒适柔软,宽厚的坐垫还能起到一些减震的作用。
从宫里出来的车架瞧着极为朴素,任谁也猜不出里面的,乃是当朝皇上和未来皇后。
即便这样,司祁还是让车夫围着皇城转了两圈,然后才随着人流驶入小巷,走走转转,拐去鼓南巷。
鼓南巷本是前朝太子幽禁之地,到了大景朝,开国皇帝觉得这地方不吉利,就从皇宫分离出去了。
但毕竟是曾经的天家,普通百姓不敢用,达官显贵又嫌晦气,一来二去的,还是闲置了,偶有犯官被关押此地,后来就成了专门圈禁官员的地方。
鼓南巷已经荒废了许多年,难得启用,还是关押了曾经的丞相,自巷口就有重兵把守,主院外更是两三队巡逻兵。
马车只在巷口停了停,车夫出示了令牌,司祁和林姝姝都没露面,便被放进去了。
马车在已显破败的府邸前停下,司祁率先下去,他转身要扶林姝姝出来,谁知一回头,才发现对方根本就没动弹地方。
“嗯?”
“我——”林姝姝手心里全是汗,她想起身,腿脚又有些发软,抬眸眼中全是不安,“父亲母亲会不会不愿我来……”
司祁感到诧异:“何出此言?”
一家人,一人富贵仍在,其余皆是落寞。
换个心态差的,难保不会心生嫉恨。
林姝姝眼神游离,有些摸不清自己在想什么,等再回神,却是被司祁抱了下来,再一看门口护卫们闪躲的目光,她微微一愣,放在司祁胸前的手倏尔收紧。
司祁挪逾:“爱妃还不下来吗?”
林姝姝不下。
她不仅没下去,还一歪脑袋,将头整个埋进司祁胸口,小声碎碎念着:“不看不看,乌龟下蛋。”
旁人听不见,司祁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忍不住偏头咳嗽起来,若非怕把林姝姝摔下,他怎么也要在她脸上捏两把。
就这样,林姝姝被抱进了宅邸内。
司祁是想直接抱她去正厅的,可刚才不下去的是她,现在闹腾着往下跳的也是她,司祁问了,她也理直气壮:“父亲母亲面前,成何体统!”
“……你说得对。”
两人到访的事情没有大肆宣扬,就连林夫人也不知道,林敬之今早才被告知,也就没来得及准备。
林夫人大病初愈,正被林敬之搀扶着在院子里散步,左右分别跟着小孙子孙女,来陪奶奶说话的。
圈禁在此的不仅林敬之夫妇,林辉一家也在这,其余林家仆从还被关押着,也就导致诺达一个宅邸,竟无一个伺候的人,事事只能由林家人亲自动手,无论吃穿用。
林姝姝到的时候,正好瞧见祖孙同堂的一幕。
她脚步一顿,踌躇着不敢过去,不料司祁在旁明目张胆地咳嗽了一声,将里面人的目光全吸引过来。
看清来人,对面的几位全被吓了一跳,林敬之也没料到,他们会来的这么突然。
片刻怔愣后,林敬之牵着夫人的手,曲膝要给两人行李,林姝姝面上一急,她赶不过去,便一爪掐在司祁小臂上。
“嘶——”司祁吃痛,可对上林姝姝那双略带慌乱的眸子,又不得不先忽略痛。
他上前半步,扶了林夫人一把:“无需多礼。”
林夫人有些担心,膝盖还是半弯着,起也不是跪也不是,还是林敬之不忍夫人受罪,应了恩典,再搀扶着她站起来。
皇上在场,几人终究还是拘谨的。
但林夫人总是往林姝姝那边看,欲言又止的,还含着几分期许。
司祁不好做这碍事的人,只好说:“夫人和姝姝许久未见,朕便不多打扰了,二位自便。”
不等林夫人反应过来,林姝姝先脆生应道:“是,多谢皇上。”
话落,她紧跟着小跑到林夫人身边,轻声说道:“母亲要回屋里歇歇吗?”
歇息是假,不过母女间想说些私密话罢了。
大家都懂,于是林姝姝和林夫人先后进了屋子,林敬之和司祁都没跟,等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才觉出几分不自在。
“去,去找你们爹娘。”林敬之呵了一声,把两个小辈赶走。
却不想,他这般举动,反让场面更尴尬了。
或许两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还能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不谈政事,顾言儿女。
好半天,林敬之才指了指院里长着青苔的石凳:“皇上请——”
外面两人如何相处暂且不提,林姝姝和林夫人一起进了屋里,林姝姝才关上房门,一转头就发现林夫人哭得正伤心。
她顿时哑然:“母亲这是……”
“是我们对不起你——”林夫人捂着嘴,眼泪不住往下淌,她空闲的那只手抚摸着林姝姝的脸,甚至能摸到她下巴处的骨头,“要是没有我们,也不会叫你遭受百官非议,姝姝啊!”
被圈禁鼓南巷的路上,她亲耳听到百姓议论,说皇上欲立贵妃为后,却因贵妃母家大罪,遭百官阻拦。
鼓南巷与外界隔绝,进来之后,林夫人就打探不到更多的消息了。
但她也有跟林敬之讨论过,凭林家罪过,若非有林姝姝的存在,皇上怎么也不可能这般轻易放过,甚至还给林澜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只提及立后,便是林敬之都不住摇头。
时至今日,林夫人仍旧认为,女儿因为家里牵连,怕是此生无望后位了。
林夫人边哭边说,林姝姝好不容易听明白了,一边觉得好笑,一边眼眶有些湿润。
她掏出随身带着的帕子,温声说:“母亲大概是误会了。”
“您搬来这边的时候,立后诏书已下,只是考虑到战事未歇,封后大典往后延迟了。”
“关于立后,虽有朝臣反对,但母亲,皇上并非事事顺从大臣,何况凤印打一开始,就在女儿手里呀。”
林夫人的情绪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平复下来,闻言有些茫然,又似不敢相信:“那皇上立后……”
“是我。”林姝姝从没有想过,原来当着家人的面说出这话,她竟能如此满足。
“皇上爱惜我,早在年节时便提过,只那时我顾虑良多,不敢应罢了,后来家里出事,皇上说立我为后,为保皇后母家,可对林家网开一面。”
林夫人恍然:“原来竟是这样……”
“那你和皇上?”
林姝姝双颊染上一点绯色:“母亲,我与皇上两情相悦。”她说得甚是肯定,嘴上坚持,心里更是确信。
要是一年前,林夫人难免会劝她天家无真心。
但在林家落到如此田地后,皇上仍愿意陪着林姝姝来看望家人,林夫人已然说不出多余的话了。
她破涕为笑,可笑着笑着,眼角莫名淌下泪来:“罢了罢了,姝姝,往后莫要再管家里了,你与皇上好好的,保全自己就好了。”
“当初多亏你,叫你父亲不至于一条路走到黑,现在林家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便是能保全了性命,也全是靠你,靠皇上对你的珍爱。”
林夫人拉她到床边坐下,爱惜地抚摸着女儿的手:“可是姝姝,你要知道,男人的怜爱总是有限的,趁着皇上还未因林家怪罪于你,尽早……”
她想说,要林姝姝与家里断了联系,可看着女儿一身病骨,到底狠不下心来。
“姝姝,娘舍不得你啊!”
“那女儿就一直陪着您。”林姝姝眼尾微红,偏头抹了抹眼睛,回头便是坚定说,“母亲,女儿一直都在。”
“我相信皇上,也请您相信我,我们会一直好好的,不会因为家里产生隔阂,我与林家,也永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母亲,等二哥回来,我请皇上开恩,送您和父亲,还有大哥一家去南方好吗?”
京城是个人人羡慕的地方,可身处权力中心,又有多少人能始终保全。
林家经此一落,日后少不得流言蜚语。
林夫人并非多么坚强的性子,与其留在京城听着难听的话,倒不如抛却过往,去鱼米之乡重新开始。
而林家遭囚,等林二大胜归来,再有林姝姝在中间调和着,大概也能解了林家的禁。
林姝姝说:“您和父亲先住过去,买座小院,置办间铺子,做些小生意,闲了就去铺子里看看,累了就在家里歇歇,等日后女儿得闲,就去找您度假,您看这样可好?”
“正好有您管着父亲,也不怕父亲以后再不听话。”
她描述的场景实在清悠,林夫人被她带进这般情景中,一时神往。
半晌回过神,她终是露出一抹淡笑:“好。”
林姝姝和林夫人在屋里一直聊到日落,可怜了司祁和林敬之,两人本就不和,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和平,却也没办法坚持这么久。
后来还是林辉带着一双儿女找来了,司祁去逗弄小孩,才让场面继续平和下去。
等林姝姝她们出来,司祁正左右手各牵着一个孩子,歪头不知在说些什么。
林姝姝一愣,忽然觉得耳边一热,原来是林夫人凑近来,在她耳边低语说:“也不知什么时候,我能抱上乖外孙。”
过了开始的迷惘后,林姝姝猛地反应过来,脸上一烫,和司祁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被扎了一下,转头就躲开对方的视线。
第78章 姝姝求生第七十八天
林夫人的乖外孙短时间内怕是摸不到了。
不过经林姝姝恳请, 她得以在这边多留两天,而两天也是司祁能接受的最大限度。
司祁不方便在外留宿,一直磨蹭到宫门将落钥才离开, 他怕林姝姝受风,便拦了众人的相送,只在院门口拽着林姝姝的手, 黑着一张脸:“说好两天就是两天, 等后天这个时候,朕亲自来接你。”
“还有, 不要以为在宫外都能躲避喝药, 朕回去就把何院首送过来,明天的汤药和药膳, 少吃一点都不行。”
“嗯嗯嗯, 好好好。”林姝姝敷衍地点着头,至于有多少进了她的耳朵, 就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见她这幅模样, 司祁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半天上不来。
要说他真的有多不愿,那倒不至于,毕竟看林姝姝神色, 截然不见先前的失意,眉眼间都多了松快。
如果只是在外面住两天, 就能忘掉一应烦恼, 莫说只是两天,就是两星期他也能考虑考虑。
只是有了爹娘就忘记夫君, 小没良心的。
司祁实在气不过, 正好林夫人他们扭头在说其他, 他克制了一整天的手终是落在林姝姝脸蛋上,用力捏一把——
“啊!”
“朕走了,爱妃也回去吧。”司祁一本正经,迎着林夫人他们探究不解的目光,看不出半分心虚。
林姝姝捂着侧颊,有心骂他一句,可话到了嘴边,又想着在外人面前给皇上留面子,只能吃了这个暗亏,气鼓鼓地目送司祁离开。
介于贵妃留宿在此,司祁叫人临时找了两个嘴严的老嬷嬷过来,主要就是做些粗活,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
至于林姝姝休息的地方,夜色已深,实在来不及收拾一间房间出来,林夫人拍板,把林敬之赶出去,把小女儿迎进来。
林敬之被拦在门外,忍不住苦笑:“夫人叫我去哪睡?”
“辉儿那不是还有空房间?你一个大男人,有张床躺下就好了,你去辉儿那将就几天吧,姝姝这几天陪着我睡,你若没什么要事,就不要过来了。”
林辉一家住的院里有三间房,林乔氏和两个孩子住一间,林辉住一间,还有一间做柴房,除了一张床,其余地方都是柴木杂物。
林敬之想了半天,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就这样,林姝姝十几年没跟亲人一起睡过,跟林夫人躺在一起,开始还觉得拘谨,可随着母亲温声随她说着小话,慢慢就放松了。
最后一伸手:“母亲贴贴!”
林夫人还没搞明白贴贴是什么意思,林姝姝便眯着眼睛凑过来,抱着母亲的胳膊,脸贴脸,再蹭蹭。
林夫人恍然大悟,她并不觉冒犯,反是欣喜于女儿的亲近,不由说出:“娘的小心肝儿……”
一夜好眠。
贵妃旧病未愈,仍是要小心看顾着。
第二天大早,宫里的仆婢和太医就都过来了,给屋里换了柔软的鹅绒床垫,厨房也从头到尾打扫了一遍。
早膳更是直接从宫里带来的,除了一碗蒸蛋羹有些滋味,其他大多是水煮或者清蒸,没滋没味的。
林姝姝不愿吃,只勉强喝了小半分药膳,仗着司祁不在眼前,没人能管得了她,就推开不吃了。
林夫人不忍劝阻,只是说:“一会儿我给你做芙蓉糕,再做一碗莲叶羹,以前你就喜欢吃,看看现在可还和胃口。”
林姝姝想说不的话被迫卡住,半晌才点头:“好。”
何院首带着徒弟们去熬汤药了,落梅她们也要去把贵妃住的地方重新打理。
林姝姝原本还顾及着母亲或许会不愿,但林夫人全不在意,便由着落梅她们去了。
半上午的时候,林夫人做的芙蓉糕和莲叶羹好了,两种吃食味道都比较清浅,但又不似水煮菜那般寡淡,林姝姝很给面子,吃了两块芙蓉糕,还吃了半份荷叶羹,要不是实在吃不下了,还能再吃点。
随后母女俩就去院子里晒太阳,说话间,谈到林夫人年轻时的事,难免打趣几句林敬之。
再说几句,就变成了:“姝姝呀,你可要知道,男人都是有劣根性的,别看他现在待你好,可若是太轻易叫他满足了,那就说不准了……”
林夫人倾心分享她的经验,林姝姝学得不算好,可好歹记住了几个字——
欲擒故纵,张弛有度。
她慢慢琢磨这几个字,放在司祁身上,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这也就导致日后司祁来接人,林姝姝虽没说不回,可在回程的路上也有些爱答不理的。
“这是怎么了,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好姝姝快告诉我吧。”两日未见,司祁的思念一点都不少。
他想去牵林姝姝的手,谁知林姝姝一下子躲过去,偷偷打量着他,但面上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直到车马进了宫门,司祁再也忍不住了,强行坐到林姝姝身边,强势地把人揽进怀里。
他又是强迫又是哄的,好不容易让林姝姝开了口,谁知道她却说:“皇上上回捏我脸,把我捏疼了。”
就这?
司祁顿时乐了,可对上林姝姝那双开始酝酿怒气的眼睛,不得收敛了笑意,连连作揖认错:“不敢了不敢了,求皇后娘娘大人大量,饶了我吧。”
他全然抛去了皇帝的架子,告饶两句,马车停在华清宫外,司祁便率先下车,也不问,直接把林姝姝报下来。
林姝姝原本就没有生气,只是想实验一下所谓“欲擒故纵”,此时再也绷不住了,一仰头,正巧亲在司祁下巴上。
……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姝姝的身子骨一点点养回来,司祁已经不苛求她单薄还是丰腴了,只要不生病就好。
随着林丞相倒台,朝堂上重新清洗了一遍,过去最初的繁琐凌乱,属于司祁的那一批人也逐渐在朝阳上站稳脚,保皇党愈多,也熄了不少人的歪心思。
等朝堂上的事走上正轨,司祁空闲的时间也多了些,每日处理好军报和奏折后,他无事可做,自然就是华清宫一趟又一趟得来。
或是陪林姝姝在院子里钓鱼,或是去仁寿殿陪陪太后,再不行还能去鼓南巷,看望一下林夫人她们。
不过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去仁寿殿,太后和林姝姝一人一个躺椅,在院子里要多舒坦有多舒坦,尤其是这两人聊天时,他总是插不上话,莫名多余。
两个月后,边陲传来捷报。
日前任正青集结三十万大军,与西狄六王子一起,兵临城下,欲一举攻破守景关,三轮进攻无果后,只得在关外扎营,待修整过后再行打算。
守景关兵将只十七万不到,能守下三轮全凭地势,但随着关内巨石使用殆尽,伤兵高达四万,无人能保在下一轮对战中取胜。
从全国各地调来的将士于军帐中商议数日,最终决定率先发起进攻,正面派出十万大军骚扰,另有一队突击兵,绕后捣毁叛军大营。
正面进攻的人选好定,突击兵却是久久无法抉择。
既是突击兵,注定人数不多,小队人深入敌营,不管能否捣毁敌营,端得都是有去无回的死路。
大家都想赢,但不代表着他们愿意明知死路一条,还能毫无芥蒂地去奉献去送命。
几次争论无果后,众人甚至打算放弃计划,另找一条路来。
就在这时,始终坐在末尾的人突然出声:“我去。”
众人询声望去,才发现说话的人,正是旧伤未愈的林澜。
林澜此番出战,地位很是尴尬,整个军营都知道,他是得了皇上恩宠,来戴罪立功的,但这并不能掩盖他乃戴罪之身的事实。
大部分人不愿与他有所牵连,若非必要,更是连句话都不说。
好在林澜指挥的士兵并非出自军营,也少了不少争端,且林澜所率士兵从来都冲在最前面,态度摆出来了,就是再不看好的,也难免产生几分钦佩。
也是在他身上,众人晓得了何为拼命。
不管伤到何处,只要叛军发起进攻,总能看见他带着手下的人最先抗敌。
先前提到突击兵时,大家不是没想起他,可上次交战,林澜率兵冲锋,不小心被流矢伤到,虽未伤到要害,但少不了静养几日。
人家有伤在身,再叫人去送死,说出去实在不好听,也就没人开这个口了。
谁知林澜主动请战,当场就有人问:“当真?”
一个多月,林澜仿佛变了个人。
他褪去了面上仅存的青涩,眉峰处曾被兵器伤到,留下一条一指长的伤疤,瞧着更是冷厉。
他胸口有伤,缠在上面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迹,连着声音也是哑的,怎么看也不像还能冲锋陷阵的。
林澜没有多说,他用行动证明了,哪怕他带来的人只剩下五百,也能顺利完成任务。
是了,当初他带来的林家私兵,几场战役下来,已经少了十之六七,不论是战死沙场,还是因为伤重被迁往后方,总归是没办法再上战场了。
两日后的夜晚,守景关率先发动进攻,同一时间,一支仅五百人的突击兵趁乱出关,借着夜色的遮掩,消失在战场后面。
一夜交战后,双方皆是筋疲力尽,大景方损失更大,就在守城将士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却见叛军大后方燃起熊熊浓烟。
收兵号鸣响,叛军慌乱撤退。
眼看计划成功,守景关的将士自不可能轻易放他们离开,当即变换阵型,自左右夹击。
任正青从战场脱离,留下西狄人在前线指挥。
可他刚回到营地,就发现营内粮草尽被烧毁,留守士兵也死了大半,抬头四看,还能看见身着大景服饰的士兵劈刀横撞。
任正青当场红了眼睛,怒吼一声,举刀冲入人群,却被横插而来的林澜拦下,不过片刻,两人就缠斗在了一起。
这场战争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由于叛军粮草供应不上,大景又有新兵驰援,叛军终是落败。
三十万大军死伤过半,其余人缴械不杀,至于西狄那些人,除了武立钶羯几个地位高的,
等战场收拾了大半,众人才想起林澜所率突击兵还没见到,一群人又匆匆赶往叛军营地,营内已是硝烟遍地,他们翻看了无数尸体,最后在一座坍塌的草屋下找到两人——
林澜和任正青抱在一起,分开才发现,两人胸口各插着一把短匕,其余地方更是无数刀伤。
军医被紧急叫来,分别为两人处理伤口,任正青受伤轻些,不过几日就清醒过来。
任正青及西狄六王子被擒,叛军尽数收缴。
直到今日,战报送至朝堂之上。
得知任正青被生擒,司祁抚手叫好,当即下令,除驻边将士外,其余人皆入京受赏。
任正青是为林澜所擒,按照军中规定也该由他押送,但又过两日,传与皇上的秘信中写到,林将军伤口感染,重伤昏迷,被迫留在边城治伤,而任正青也只能换为别人押送。
听起来很合理的安排,可押送要犯,少说要分出去三分之一的军功。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人命更重要。
司祁表示了解,紧接着就传了最善治外伤的太医,仔细交代了一番,就让他们赶赴边城了。
是夜,司祁回到华清宫后,等林姝姝吃好晚膳,拉她过来打了个预防针,然后才说:“林澜伤重,我已经派太医过去了,但到底能治疗到什么程度,还要等太医过去才知道。”
林姝姝今早就听说了叛军大败的消息,一整天都是高高兴兴的,哪怕尽力收敛着,仍掩不去眼角的笑。
突闻此言,持续了一天的笑意褪去,她嘴巴微张,一脸错愕。
司祁没办法给出任何保证,只能握着林姝姝的手:“林二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可两人都知道,这不过只是一句安慰。
第79章 姝姝求生第七十九天
边城与京城相隔万里, 便是有再多的担忧,也没办法亲至,就连从远方传来的信件, 也是许多天前的旧事了。
林澜伤重的事情没有大肆宣扬,也没有特意告诉林夫人他们。
林姝姝心里藏着事,有时候失神, 难免会露出两分惶然, 手里的帕子拧皱了几条。
自她身体好了些后,平日里得闲, 总会去太后宫里坐坐, 倒也不拘话题,安静坐着品茶吃点心也是常有。
尤其在立后诏书下来之后, 后宫不少妃嫔开始神隐, 除了请安的日子不得不出现,平常也不怎么来仁寿殿了。
太后有时候也觉得冷清, 多亏林姝姝陪着。
这几天见她总是走神, 太后终于忍不住问道:“贵妃这是怎么了, 有什么心事吗?”
立后大典还未举办,林姝姝的宗牒也没有更换,太后就还是贵妃贵妃的叫着, 但宫里的一应待遇,早就比照着皇后的规格来了。
听到太后声音, 林姝姝回神, 牵强地笑了笑:“没什么事,可能就是没睡好……”
“贵妃!”太后突然打断, 目光直直地望过来, “皇上平日繁忙, 许多小事上可能会顾不到,难免会顾及不到你的情绪。”
她话音一顿,继续说:“哀家毕竟比你们年长两旬,若你信得过哀家,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同哀家说说。”
林姝姝抬头,在太后眼中看到的,是一些很微妙的关怀,不似林夫人那般全心全意,可也含着真挚。
或许在太后眼中,贵妃仍非她真心实意喜欢的。
但能让皇上认可的人,她也不会提出任何异议,乃至日常相处中,还能提供些无伤大雅的便利。
林姝姝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选择倾诉。
叛军被俘后,从边疆传来的军务多了一倍不止,司祁需及时处理,分给林姝姝的时间就少了。
林姝姝又不愿让他为自己分心,就算心里担心着林澜,可司祁不主动说,她也不会主动问。
再说这深宫里,真正能同她说得上话的,遍数竟无一人。
“是臣妾的二哥。”真正开了口后,林姝姝就发现,原来找人说出心底忧虑,并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太后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完全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只顺着林姝姝的话,引导着她一直说下去。
由于司敏的缘故,太后对林澜也略有了解,她虽厌烦林家揽权,但随着皇权收归,那些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再听到林澜战时骁勇,慢慢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直到听说他伤口感染,也只能感叹一句:“苦了他了。”
可不是受苦了,好好的小将军,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却为家世所连累,就是立了再大的功绩,回来和全家的罪状一抵,还是个光头兵卒。
林姝姝说完,心底松快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担心笼罩。
若她是生活上有什么难处,太后肯定能给她寻出适当的解决办法,但若是与生老病死有关,除了安慰,她也想不出旁的了。
半晌,太后想到:“过几天我去禧平寺听经,贵妃可要一同前往?叫方丈帮你燃一盏长明灯,你若有精力,也可在佛前替你二哥祈福。”
既然现实里使不上力,就只能寄希望于神佛了。
林姝姝下意识的想拒绝:“不用……”谁知话说了一半,她突然改口。
“这方便吗?”她轻声问道。
太后说:“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若愿意,便是想明天去,也不是不行。”
太后自然没有错过她开始的拒绝,虽然无意深究,但也有几分好奇。
林姝姝露出一个很浅的笑:“臣妾只是想到,之前有幸见过古燃方丈,只希望这回能请方丈为二哥诵经,也算我这做妹妹的一点心意了。”
也正是因为她想到古燃方丈,方才临时改了说法。
林姝姝还记着,去岁到禧平寺给太后求平安签,她不过和古燃方丈初见面,就被指出外来游魂的身份。
何况连穿越这种离奇的事情都能被她遇到,又有谁能保证,这世间当真没有神明?
她也是没办法了,只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且去试试。
太后也不知信没信,反正就是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古燃大师慈悲为怀,定是愿意帮忙的。”
但涉及到出宫,她们两人说好了还不算。
太后本就有到禧平寺听经的习惯,多捎带上林姝姝,也不过是多添一架马车多准备一间寮房的事。
唯一需要考虑的,大概就是如何说服皇上放人。
太后向来不爱插手小夫妻俩的事,前面刚开口许了承诺,后面就叫林姝姝自己想办法。
她也觉得难为情,先叫良嬷嬷端了一匣子粉珍珠出来,借着赏赐,慢吞吞说道:“哀家也想带你出去散散心,可贵妃啊,皇上要是不放人……”
“贵妃不妨想想说辞,反正也就三四天的时间,有哀家照顾着,肯定不让人受凉或者其他什么的。”
让皇上松口,在林姝姝看来很是简单,她爽快地应下了。
太后原本计划着四五天后才去禧平寺,但为了让贵妃早日宽心,就把时间提前到后天,太后需要收拾东西,林姝姝自然也要,这般,她就没久留,稍坐片刻便请辞了。
也是赶巧,林姝姝才回到华清宫,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温茶,就听说皇上到了。
回头一看,正好见到司祁大步走进来。
林姝姝心念一动,没有像往常那样迎上去,而是倒了半杯茶,等司祁走进了,抬起双手,将茶盏递到司祁嘴边:“皇上请用茶。”
“……”司祁纳闷,偏茶盏就在嘴边,他只好把茶水喝光了,才有说话的机会。
“姝姝这是怎么了,遇见什么事了吗?”可不是他大惊小怪,随着两人感情越来越好,林姝姝在他面前越发没有规矩了。
这并不是说他哪里不满,只习惯了林姝姝的平等相待,这突然献殷勤……
林姝姝不答,反而推着司祁往前走,边走边问:“皇上累了大半天了,我给皇上捏捏肩膀吧。”
“也没特别累……这是怎么了?”林姝姝越是不说话,司祁心里越是不得劲,总觉得毛毛的。
他被推搡着坐到小塌上,林姝姝也脱了鞋袜爬上来,然后跪坐在他身后。
柔若无骨的双手按在司祁肩膀上,林姝姝毫无章法地捏按着,还偏要问:“这个力道可以吗?皇上觉得这样行吗?有没有感觉轻松了一些……”
“可以,挺好,轻松了……”有的按就不错了,哪里还轮得着司祁去挑。
他不知道林姝姝是为了什么,但哪怕只是哄她高兴,他也说不出不好了。
伴随着他的肯定,林姝姝脸上的笑真挚了许多。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司祁眼前突然多了两只手,掌心微红,背后也贴上一具柔软的躯体。
林姝姝趴在他背上,似在抱怨:“皇上看,我给你捏肩,把手都按红了,真的是太累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音调微长,莫名有些撒娇的意味。
司祁心头一热:“辛苦姝姝了,要不然我——”
“哎!那就先谢过皇上了!”林姝姝一拍手,在他耳边咯咯笑出声。
“不是,我答应什么……”司祁满头雾水。
林姝姝歪头盯着他:“皇上难道不是同意我和太后娘娘去禧平寺给二哥祈福了吗?”
“皇上看我这手,指尖也红了,可累了。”
“……”司祁顿时什么旖旎也没了,气极反笑,“朕就说,你怎么突然贤惠了,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嘿嘿。”林姝姝老实坐到司祁身侧,把还透着红的手塞进司祁掌心,“那皇上就说,同意不同意呗?”
“朕能说不吗?”
“不可以!”林姝姝大声反驳,“君子一诺千金,皇上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怎么能收回来呢?”
“可朕打一开始就没说行吧?”司祁似笑非笑。
林姝姝才不管,她仗着司祁拿她没办法,歪着身子靠上去,指尖在他掌心不停动弹抓痒:“阿祁说行吧,我想去,我想请古燃方丈给二哥诵经。”
“我可担心二哥了,皇上行行好,放我出去吧。”
大概是被她前段时间的生病吓到了,今年司祁看她格外严,除非有他陪着,不然完全不许她单独出去。
要不是这样,林姝姝也不至于来个胡搅蛮缠。
她又是贴贴又是亲亲,磨了整整一天,可算让司祁松口。
但司祁才说了可以,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在他身边小意温情的人就不见了。
林姝姝把落梅落萱都叫进来:“我明天要随太后娘娘去禧平寺,大概会住三五天,你们看着,要带些什么吧。”
“……”司祁忍不住磨牙,趁林姝姝转身的功夫,一把将人捞回来,捏着她的腰肢,“过河拆桥,贵妃下回可千万别求到朕头上。”
“嘿嘿嘿。”林姝姝但笑不语。
太后和贵妃一同出宫,护卫的士兵加了一倍,再加上自叛军临城后,京中治安加强了许多,按理说,安全上是大可以放心,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了。
可不知怎么的,从林姝姝离宫,司祁莫名有些不舒服,一直没办法静下心来,批个折子都能写错。
这份不对劲一直维续到傍晚,提前赶回来的护卫见了皇上直接跪下:“回禀皇上,末将等护卫不力,叫娘娘的马车受了冲撞,请皇上责罚!”
作者有话说:
司祁:让朕想想,上回贵妃被冲撞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姝姝:……失了个小忆(超小声
失忆+失忆=?
负负得正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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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姝姝求生第八十天
司祁脑子里嗡得一声响:“贵妃她人呢?”
由于太后经常去禧平寺, 不可能每次出行都清路,便专门寻了一条从宫门到寺院的小路。
倒不是新凿的道,而是几条巷子连在一起, 巷内人家大多都在街上有买卖,白日家里没人,巷子里也罕有车马, 多两排护卫, 多绕两条街,却免了兴师动众。
这条小路已经走了无数次, 护卫们也有了经验, 什么地方有死角,什么地方要多加注意, 他们都知道。
走了这么多趟, 更是一次事故也没出过。
直到这回——
贵妃和太后一起外出,护卫的人多了一倍, 巷子里的小孩也早早打发了。
路程过半,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有人就产生了两分懈怠,而就这片刻的分神,偏出了意外。
一个小孩从巷口闯进来, 一边笑着一边往后面看,也就没注意迎面而来的车马。
眼看最前面的马车和小孩只剩不到两丈的距离, 车夫只能紧急拉紧缰绳, 驱赶着马匹往侧面躲去。
却不想,孩子避开了, 马车里的人却因为事出突然, 没有提前做好防护, 林姝姝一脑袋撞到车窗上,好巧不巧的,一枚铁钉露出边角。
林姝姝吃痛,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又是重重撞在窗框上。
等马车里传出尖叫声,护卫才冲去查看。
却见贵妃娘娘满脸的血,捂着脑袋睁不开眼睛,尚未说两句话,就歪头昏过去了。
马车已经行了大半的路程,从这里赶回皇宫,至少需要一个半时辰,要是继续去禧平寺,则只需要半个时辰。
太后在后面听见动静,片刻就拿定了主意:“继续走,去禧平寺。”
“赶紧派人回去告诉皇上,再叫太医快来寺中。”古燃方丈精通医术,每年春节都会在山脚下义诊半月。
与其多浪费时间回宫,或者找些不知水平的郎中,倒不如尽快赶去禧平寺,请方丈给林姝姝看伤。
如此,有人快马回宫中传信,太后等人的车架也加快速度,才到寺庙门口,就碰上早早迎在外面古燃方丈。
更让人意外的是,方丈是带着药箱等的,等马车一停,就拎着药箱上了林姝姝所在的车厢。
等太后从后面过来,古燃方丈已经开始给林姝姝撞破的额头清理血污了。
古燃默念一声佛号,温声说道:“老衲暂帮贵妃娘娘将伤口包扎,后院寮房已提前备下,待伤口包扎完毕,还请太后寻人送贵妃娘娘进去。”
说着,他又宽慰道:“贵妃娘娘伤口略深,但只额头有伤,又未触及要害,想来应无大碍。”
太后确是担心,这一路皆是心有惶惶,不时叫护卫去看去探,就怕贵妃跟她出一趟门,反酿成什么难以挽回的大祸。
终于听见古燃方丈的定论,她这提了一路的心可算放下来。
“好好好,哀家这就去安排。”
她也不多余留在这儿了,叫人把车帘掀开,防止车内光线不好,影响大师处理伤口,然后又叫了几个护卫,到寺里搬两床被褥下来,等着一会抬贵妃上去。
正如古燃所说,林姝姝头上的伤口不算严重,止住血,上好药,再包扎后,就只剩下静养了。
林姝姝被抬到后院的寮房里,房间里的被褥都是新晒过的,透着一股太阳的味道,柔柔暖暖的,房间亦是明亮。
除了落梅留在屋里伺候,其余人都去外面了。
太后也受了惊,此时精神有些不济,但她还是强撑着,请古燃方丈帮忙点两盏长明灯,一盏是给林澜的,另一盏则是给贵妃的。
太后念着:“贵妃这身子啊,宫里多少好药养着,可一点风吹草动,就是前功尽弃,哀家也没办法了,只求佛祖保佑,让贵妃早早康复。”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古燃并未多言,应了太后的请求,只在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看着贵妃住的屋子,半晌垂眸一笑。
古燃方丈走了,太后也要去歇一歇,她交待了人守在贵妃屋外,又让人等皇上或者太医来了,差人去告诉她一声。
喧闹了半天的小院安静下来,透过窗子,还能看见屋里人走动的身影,那是落梅在准备温水帕子,要给娘娘擦擦脸。
在就落梅换帕子的时候,却见林姝姝的指尖一颤,等落梅重新看过来时,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林姝姝意识昏沉飘荡,耳边隐约传来经文的念诵声。
她的魂体悠悠摇晃着,不受控制地四处漂浮,一阵微风袭来,她的意识也被吹向远方,拉开一段无人知晓的帷幕。
林姝姝好像做了一个梦——
她看过一人一生,从呱呱坠地,到身死名毁。
看过一家一代,从声名赫起,到墙倒众人推。
那人也叫林姝姝,一年多前,正是为众人所厌恶的贵妃,其家族自然就是林氏。
林姝姝仿佛附身到了原本的贵妃身上,随她快速经历了短暂却又深刻的一生,明明她的灵魂与躯体是相匹配的,但一举一动,又不在她的控制中。
恍若看客,只能观赏,不能参与。
幼儿时的生活不过尔尔,随着母亲四处赴宴,或者在家中读书习字,寻常女儿家都会涉猎的绣工在林家却是少见,问就是小女儿不喜欢,那就不学了。
后来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林家家主一跃成为辅政大臣,连带着林家上下一齐水涨船高,小女儿被养的骄纵,尤其到了家人瞧不见的地方,越发嚣张傲气。
除了两个哥哥能稍作管束,便是父母的话她也不怎么听了。
哪怕是父亲最得意的弟子,江南氏族家的公子云添,在她眼中也不过未来婚配的备选,有空了就联络联络感情,说些似是而非的情话,即便要入宫了,还要吊着云添,勾着他的手。
“添哥哥千万不要忘了我,姝姝永远都喜欢你。”
林姝姝看着看着,一时恶寒,拼命想晃晃云添的脑子,大声喊:醒醒吧!别傻了!
但她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添心伤,自请离京,而林家女入宫,成了高高在上的贵妃。
贵妃骄横,这是满朝皆知的,但他们万万想不到,便是异国使臣,她都能说打就打说骂就骂。
贵妃没有提出道歉,也没有失忆,更是维持着原本的脾性,死不认错,永远高调。
皇上要给使臣一个说法,最后罚了林丞相的俸禄,又让贵妃禁足,然而禁足结束,贵妃不仅没有吃到教训,行事作风反越发过分。
林姝姝看到,贵妃在皇上秋猎之时,将云添偷渡进宫,直到皇上回来才把人送出去。
皇上选秀,又一个林家旁系入宫,却在进书房偷东西的时候,被皇上当场抓获,林家及贵妃皆受了牵连。
还有西狄来朝,大将军谋反……林丞相没有及时收手,而是继续和大将军合作,截断了发往边疆的粮草,熟料皇上早有准备,另外一批粮草自水路送往边陲,大败叛军。
反倒是林丞相通敌的罪证被揭露,朝堂动荡之际,一纸诏书,细数贵妃这些年来的罪状,□□宫讳,惑乱朝纲。
林姝姝所看到的,大部分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只是在某些节点上,由于她的蝴蝶翅膀,硬生生改变了原有轨迹。
随着贵妃身死,林家被诛,梦境也到了尾端。
“咣——”禧平寺的晚钟敲响,钟声穿透云霄。
林姝姝的身体一颤,灵魂从梦境中弹出来,于此同时,躺在床上的人也睁开眼睛。
只是大梦一场,她甚至以为已经过去经年,神思也有些惶惶。
直至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面前,男人俊美的面孔上带着难以言喻的伤感,微微粗粝的掌心在她脸上划过,司祁缓声唤了一句:“姝姝?”
林姝姝眨着眼,许久才能适应有些刺目的光线,她嘴唇微颤,声音艰涩难听:“你……是谁?”
司祁面色大变,扭头就要喊人。
却不知林姝姝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抓住他,调皮地眨了眨眼,哪怕说话艰难,还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夫君。”
“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的夫君,是吗?”
“阿祁,我好想你啊……”林姝姝一度以为,她要陷在梦里,随着贵妃一起消逝,幸好,睁眼仍是故人。
司祁似哭似笑,好半天,方才一把将她抱住:“是,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朕的皇后。”
他的头埋在林姝姝肩头,声音里全是后怕:“姝姝,你吓到我了。”话落,一个湿漉漉的吻落在他的额角。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姝姝终于被放开。
在她的梦里,她很少会见到司祁笑,哪怕有笑意,眼睛中也全是厌烦,纵使知道那份厌烦不是对她的,林姝姝还是觉得难受。
她抬起双手,捧住司祁的脸,软乎乎地说道:“皇上你笑笑好不好?我想看你笑……”
虽不知原因,但司祁还是依言笑了,低头碰上她的额头,用力蹭了蹭,片刻又重新抱上去。
虽然做了一场关于原主的梦,但林姝姝并没有过分在意,毕竟整个林家的结局都变了,贵妃没有被赐死,林家众人也都等着转机。
她只当是个迟来的金手指,在她走完了剧情,改变了既定命运后,才让她知晓的本一开始就该知道的故事。
贵妃得罪了很多人,也对不起很多人,但她林姝姝,却无半分遗憾,也不后悔一切作为。
……
碍于林姝姝初醒,司祁没有即刻带她回宫,想着多休养两天再回去,在他的认知里,林姝姝经此意外,又是流血又是受惊的,少不得大病一场。
可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她除了最开始那天晚上发了一次热,转天就变得神清气爽,头也不晕了,身体也不疼了,还能下床走一走。
司祁皱着眉跟在她后面,伸出双臂护在她左右,就怕她腿一软,再跌在地上。
可林姝姝一点没有病人的自觉,先去请古燃方丈给林澜诵经祈福,又走走停停的,一路走到了后山。
后山多是槐树,这个时节正是槐花盛开的时候。
司祁没有提前了解,直到槐花落在林姝姝头上,他才大惊失色,张口就大喊太医:“快传何院首过来,贵妃又要过敏了!”他抬手将林姝姝头顶的槐花拂去,拽着她就往后面跑。
紧张之下,他甚至忘了,头上还有伤的林姝姝本不能跑。
回到下榻的寮房,何院首背着药箱赶来,却发现林姝姝并没有过敏的迹象,只是有些喘,一问才知道,贵妃原来是跑了一路过来的。
何院首:“……娘娘就没有呼吸困难、浑身难受的感觉吗?”
话音刚落,司祁先不悦了:“胡说什么呢!贵妃无事,你还不满意了?”
作者有话说:
晚了一会orz
不会有原主的戏份啦!
就是让姝姝了解一下背景,再搞一搞病怏怏的身体!
感谢在2022-07-09 23:55:33~2022-07-11 00:3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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