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沙非常紧张。
这意外来得实在太过突然, 在此前他根本没想过该如何解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停顿了好一会儿, 也只能紧张咽下一口唾沫, 支支吾吾说：“我……其实我……”
兰斯：“……”
米沙对上勇者探寻的目光, 更加紧张：“这封信吧……它就是……就是……”
啊啊啊！这让他怎么解释啊！
他想, 人果然不能说谎，毕竟谁也不知道谎言所导致的报复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出现，而今天……他大概是过不去了。
他已经急出满额冷汗，甚至打算趁着勇者不注意, 直接从这里偷溜逃跑。
可兰斯看着他的表情, 轻轻“啊”了一声，像是又发现了什么异样。
米沙压下心中紧张，颤声问：“你……兰斯大人，您怎么了？”
兰斯叹了口气。
兰斯：“你不用这么努力的。”
米沙：“？”
兰斯：“对你来说, 魔王城附近还是太危险了。”
米沙：“？？”
兰斯：“下次要去找路探路的时候, 带上我吧。”
米沙：“？？？？”
勇者突然就和他说想去魔王城了, 但米沙却没有一丝喜悦, 只有说不出口的古怪和紧张。
他明白, 勇者大概是联想到了那次在天穹城外逮到他的经历——他偷溜出城去找阿什比，回城时却撞见了勇者，为了不使勇者生疑, 他只能随口胡言，说自己是出城去为勇者探路的。
那时候的勇者非常感动，从此总觉得, 他为了勇者, 牺牲过许多时间, 做出了不少伟大的贡献。
今天的勇者，显然也是误会了。
米沙觉得自己逃过一劫，却也只能紧张点头，然后迅速切换话题，说：“我们快点去送信吧！”
他害怕勇者再往下想，就会回过神来，发现这件事里处处透着古怪。
好在此时此刻，勇者的心里，只有说不出的感动。
他又拿起一封信想区分这封信所属的区域位置，可米沙比他更快，已经飞速开始给面前这些信分门别类，飞速区分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区域，以免勇者翻找面前信件时，再发现什么意外。
毕竟这三年来，米沙虽然很闲，但是也还是往外面寄过一些信的。
虽说像这样的意外应该不可能再发生一次，可米沙还是很害怕。
兰斯讶异于米沙高效的工作效率，他只能偶尔帮米沙递一递信，一面悄悄将自己的那封信塞进了小包里。
这堆信山中的收件地址大多都在天穹城中，收件人看起来也都是普通人，除了数量过多之外，米沙实在想不透这个任务的难度到底为什么会被评定为SSS。
他划分完了信件区域，决定先从天穹城的郊区开始——那儿离这里最近，附近又正巧有几个委托单上的任务。
米沙站起了身，用库房内的挎包装满了信件，再把那挎包塞进兰斯怀中，自己也拿了一个挎包，正要蹲下身装信，兰斯却皱着眉叫住了他。
“等一等。”兰斯说，“这样效率太低了。”
米沙疑惑回过头。
“这么多的信，就算我们不吃不喝花上几个月的时间，也很难送完。”兰斯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信山，“天穹城的驿站太缺人了，这种事，不是几个冒险者委托可以缓解的。”
米沙不太明白兰斯的意思。
他们已经接了委托，如果不去送信，这个任务就要失败了啊！
兰斯开始思考：“阿什比那儿有几个待业的魅魔来着？”
米沙：“……”
等等，他开始有不祥的预感了。
“他们就算想开店，也不需要那么多魅魔吧。”兰斯点了点头，“哦对了，阿什比还是魅魔的‘王’，那除了魔域内的魅魔之外，世界上的所有魅魔，都要听他的调遣吧。”
米沙：“……”
兰斯：“魅魔虽然没有角，可翅膀倒是真的。”
米沙：“……您想做什么呀？”
兰斯：“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米沙：“……”
他真的要开始慌了！！！-
兰斯找到天穹城的领主和主管，和他们谈了谈信件积压的问题。
信件积压本来就是天穹城难以解决的问题之一，他们很乐意招收些新员工，至于工资薪酬，他们可以一律按着兰斯算出来的待遇福利结算。
反正与矮人族的交易对天穹城来说利润巨大，他们也该将钱拿出来恢复天穹城的正常运转了，兰斯算出来数字并非不可接受，领主干脆签署了文件，随后便眼睁睁看着兰斯又拿出了一份清单。
兰斯带着他惯常面对领主时的微笑，说：“这份也签一下吧。”
领主有些疑惑，他举起手中的单镜片，认真凑上去，算了算清单上的零。
这张单子的数字远比刚才的工资单要高上数倍，几乎算得上是一笔不菲的巨款，领主显然想不明白这又是从哪儿来的一笔钱，而上面错综复杂的数字和计算方式看得他头疼，他难免有些犹豫，迟疑着抬头问兰斯：“这又是……”
兰斯：“信使们的加班工资。”
领主一愣。
“他们为了送信，这三年来几乎没有过任何休假。”兰斯微微挑眉，“如此辛勤努力，反而还要遭遇克扣工资的不公待遇。”
领主轻轻咳嗽一声，说：“前些年……天穹城内财政困难……”
兰斯：“可现在有钱了。”
领主唯唯诺诺：“那是……那是……”
“我为您准备了这些年应征过信使工作的所有人员名单。”兰斯微微弯起唇角，摆出一个客气但疏离的笑，“还好他们还留着执勤表，我就稍微算了算他们应得的薪金。”
领主：“可是他们已经离……”
兰斯：“放心，我能帮助您找到他们的下落。”
领主：“……”
领主仍旧有些犹豫，兰斯忽然就换了一副语调。
他虔诚恭敬，微微仰头，看向半空，如同在望着虚无缥缈的伟大诸神。
“诸神教导我们，辛勤的工作方能换回酬劳。”兰斯说，“难道……您觉得神说得不对吗？”
领主：“……很对，很对。”
他怎么敢说神不对啊！
兰斯再敲了敲桌上的那份文件，对着领主露出了灿烂的笑。
“签了吧。”
兰斯笑着说-
兰斯拿着领主签署的文件，离开了领主的书房。
米沙在外面等候，一面仔细算着时间，有些忧虑兰斯是否还能在其他委托任务的时间结束之前，顺利完成这些任务。
他刚刚也看见了兰斯写下的那几份清单，上面金额数字巨大，米沙觉得天穹城的领主不可能随意答应，兰斯也许要花上不少时间来说服领主，他怎么也没想到兰斯才刚刚踏进领主的书房没多久，就已经拿着签署好的文件出来了。
米沙不由好奇问：“很顺利？”
兰斯笑了笑：“准备把魅魔们喊过来吧。”
这件事还得再麻烦阿什比，兰斯将文件拿给了天穹城的主管，再把阿什比带往天穹城驿站库房前的空地上，让那三名已经加班到快要昏厥的信使早些回家休息，再备好桌椅，请阿什比想办法将附近的魅魔都召集到这里来。
于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魅魔大会，在天穹城的驿站内，再一次召开了。
库房内坐了两排衣着整齐收起翅膀和尾巴的魅魔，乍一眼看过去，只像是十余个帅哥美女的聚会，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异样。
他正要和魅魔们介绍信使的工作，已经离开的那三名信使，又合作抬着一个大箱子重新走了回来。
他们显然很惊讶。
刚才还空旷的场地上，突然就聚集了这么多人，兰斯办事的效率如此之高，还是令人万分惊叹，信使忍不住好奇问他：“这都是什么人啊？”
兰斯平淡回答：“一些需要工作的普通人。”
信使不由又转过头，认真看了看那些人的长相。
不，这些人无论怎么看也不是普通人吧。
兰斯已经伸手指向他们搬过来的那个大箱子，问：“这是什么东西？”
“对不起，留下的制服都太破了，我们只能找出这些东西代替。”信使们合力将那个大箱子打开，从中取出一条深蓝色的布巾，“这是我们的象征。”
兰斯低下头，认真看了看。
那箱子里放着的，全是深蓝色的，印着白色鸽子的丝巾和帽子，与几套有些破旧的信使制服。
“我相信你们。”信使最终发出感慨，“鸽王一定会从你们之中诞生的。”
兰斯：“……”
米沙：“……”
这个奇怪的外号就不要再提了啊！-
兰斯再一次送走了三名疲惫的信使。
他确定信使离开之后，才转过身，请米沙和阿什比帮忙，将代表着信使身份的领巾分发给等待许久的魅魔们。
“如果你们想要和人类共处的话，这还算是个不错的工作。”兰斯说，“我也已经和领主谈过了，最多下个月，他会为你们定制一套合适的制服的。”
魅魔们头一次参加工作，还有说不出的新奇，可在一切开始之前，兰斯还需要和他们约法三章，以免在他们送信的工作中，再出现一些奇怪的意外。
“你们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兰斯说，“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做到接下来的几件事。”
魅魔们好奇抬起了头，看向兰斯。
“第一，不许未经允许的进食。”兰斯轻轻敲了敲桌面，“只有在人类同意的情况下，才能和人类更进一步地发展亲密关系。”
米沙觉得，这就是对魅魔们最大的考验。
对魅魔们来说，来到人类世界之后，到处都是精气旺盛的人类，那也就等于是无数行走着的绝顶美味，实在很难令人拒绝。
“第二，穿好你们的衣服，藏好你们的翅膀和尾巴。”兰斯叹了口气，“一旦你们中有一个暴露身份，那么其他人也将要因此而丢失这份工作。”
魅魔们用力点头。
这一条对他们来说倒还算容易达成。
反正以往他们偷溜去人类城市时，也会藏起自己的尾巴和翅膀，这对他们来说，这至少要比第一条要简单。
“工作时要努力。”兰斯想了想，又补充上这一句，“休息时不受限，只要不违背上面的要求，你们做什么都可以。”
魅魔们更加用力点头。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工作是什么滋味，可他们觉得魅魔天生非常能吃苦，疼痛是无所谓的，精力又远比一般人类旺盛，而且用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这种事，他们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当然免不了满是好奇，恨不得现在就拿信出去试一试。
兰斯又叮嘱了几件与信使工作相关的事情，他看起来显然有些担心，而魅魔们则热情万分，主动戴好了信使的丝巾和帽子，背上一挎包的信，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兰斯也拿了些信，站在了魅魔们的最前面。
“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遵守规则。”兰斯给出了最后的警告，“除非你们想体验一下人类的清心寡欲咒。”
阿什比狠狠打了个哆嗦。
魅魔们并不知道什么是人类的清心寡欲咒。
可看阿什比的反应他们也知道，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清心寡欲，就代表着他们连进食都会失去兴趣，那种可怕的魔生……魅魔们绝对不想去体验。
他们陆续离开信使的仓库，兰斯也带着米沙去了他们最先选定的天穹城郊区，他们两人对天穹城并不算熟悉，因而米沙只能看着信封上的地址，再竭力辨认着附近房屋，试图找到手中信件该投递的地方。
兰斯跟在米沙身后，像是心不在焉，或是有些犹豫，迟疑着与米沙说：“那封信……”
米沙：“哎？什么信？”
兰斯：“既然都写了……还是交给你吧。”
米沙：“……”
原来说的是那封信。
那时候米沙写信试图劝兰斯早日前往神塔，接受女神感召，而因为太过担心三年没有动身的勇者，他便急急从魔王城动身，赶往福祉之地，也当然就忘记了这封信。
他没想到原来这封信被压在了天穹城的驿站内，说实话，他对这封信非常好奇，毕竟勇者常出惊人之语，他总忍不住想要知道那封信中的内容。
米沙清了清嗓子，问：“兰斯大人，你都写了什么啊？”
兰斯：“……我应该是不记得了。”
米沙：“哎？不记得了？”
兰斯郑重点了点头。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米沙是他的神使，无关之人写来的信，他当然随便回一回就算了，而这时间实在太久，他不可能写出去的每一封回信都记得。
兰斯想了想，又认真重复：“如果是现在写的信，我一定会记得的。”
米沙：“……”
米沙叹了口气，朝着兰斯伸出手，让他将那封信给他。
“还好信就在这儿。”米沙说，“我们看一看就知道了。”
可兰斯默默退后了一步，用力摇了摇头。
“不。”兰斯说，“以前写下的东西，我绝对不要回忆。”
米沙：“……”
米沙不太明白这种感觉。
可他记得勇者说过，他很少有后悔的事情，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愿意去看自己以前写下的信？
米沙清了清嗓子，问：“你真的不看？”
兰斯摇头。
米沙：“可是……”
“看以前写过的东西，回忆以前说过的话，晚上会睡不着的。”兰斯郑重其事将信交到米沙手上，“你自己看就好，不要告诉我。”
米沙：“……”
这么不要脸的兰斯，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米沙只能接过那封信。
他稍稍走出一段距离，离勇者较远了一些，这才拆开了那封信。
信上依旧是勇者熟悉的字体，有些潦草，三言两语就几乎塞满了这一整张信纸。
「你好，米沙。
也许你真的找错人了，我不是救世主，这个世上也不该有救世主。
我不会前往神塔的，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
这个村子太贫瘠了，人们连温饱都难以满足，而我相信，比起宗教虚无缥缈的神话，眼前的现实才是最重要的。」
米沙：“……”
米沙这才想起兰斯一直以来所做的事。
他觉得兰斯喜欢钱，只想要赚钱，可仔细想起来，从福祉之地开始，勇者似乎就没有从中得到过多少好处。
他帮福祉之地重建了整个村子，只得到村长与村民相赠的一篮衣物与面包，帮助矮人和天穹城达成了了不起的交易，也只拿走了矮人库房中的一套不值钱的盔甲。
至于魅魔们……勇者虽然逼着阿什比签订了契约，可也没有逼迫阿什比，为了私欲从阿什比那儿拿走哪怕一个金币。
这根本不是什么报酬，他觉得勇者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种纪念。
他似乎很希望人类和魔物能够和谐相处，而他的所做的一切，都在努力践行着自己的梦。
出于魔王的职责，米沙本不该有任何想法，这样的勇者绝对是不务正业的，而他应该好好鞭策不务正业的勇者，令他早些前往魔王城。
可米沙却万分失职地觉得有些感动。
他想，如果不是因为神界的这个魔王系统，如果不是因为魔物的邪恶只是诸神的一场布局，他或许……也会成为勇者的支持者。
可他不可以。
米沙仍旧觉得勇者所憧憬的一切，只是一场幻影。
他深深叹了口气，将信翻到了背面。
背面只有一行字，他皱着眉去看，信上写着——
「我真的没有钱，你不要再给我写信了。」
米沙：“……”
什么没有钱？
什么不要再给他写信了？
哎？？？
这是把他当成诈骗的骗子了吧？！
第42章 赶猪的勇者
米沙很生气。
他想不明白勇者究竟为什么要让他看这封信, 勇者是真的忘记了自己写了什么吗？不，米沙觉得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以勇者那恶劣的性格来说, 他一定就是故意的。
可恶, 勇者干嘛要让他知道这种事情啊！
米沙将信团成一团, 想直接扔到路边, 可这儿的街道还算干净，至少没看见太明显的纸鱼希椟Ｈ伽团垃圾，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那纸团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然后板着脸气冲冲走了回去。
兰斯好奇问他：“看完了？”
米沙不想和兰斯说话。
他明白, 最开始自己的语气的确是有一些像骗子，可这种事，能怪他吗？
还不是因为这傻子勇者三年没有去神塔，而他实在太过着急, 才会想出这种办法。
他已经现在后悔了, 当初他就该守在魔王城里不出来, 不就是担心魔王城内环境太差吗？那也比现在成天跟着这个勇者到处做奇怪的事情要好。
再说了, 他本来希望自己漂亮的翅膀不要受潮, 可现在呢？
他的翅膀直接就被烧了啊！
呜呜，米沙越想越觉得委屈。
他真的不想再和这个讨厌勇者说话了-
兰斯满心莫名。
他是真不记得自己究竟在信上写了什么，而他仔细回忆, 那上面写的应当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内容，他没有这个印象，他至多也只记得——那时候他和米沙不太熟悉, 而他在信中循循善诱, 试图劝米沙多多向善。
这是他的一个坏毛病, 他有时好为人师，总忍不住对别人提一些建议，他自己是很清楚这个毛病的，他也已经有在努力改正了。
可……这也不算什么坏事吧？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的话，米沙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兰斯挠了挠头，开始苦苦思索自己到底在信上写了什么得罪人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跟在米沙身后，仔细观察着米沙的一举一动，随后就看着米沙沉着脸，气呼呼走到路边的垃圾堆前，从口袋中掏出纸团，丢进了垃圾堆里。
兰斯：“……”
那是他写的信吧？
他一定写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才会让米沙这么生气吧？！
兰斯看着米沙扭头走出了一段距离，而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等确认米沙不会注意到他的举动时，才迅速蹿上前，捡起了那个纸团。
虽然回忆自己过去的想法和写下的文字会让人充满痛苦与尴尬，可这种短暂的痛苦……总不会比让米沙生气更难过。
他果然还是认真看一看吧。
兰斯展开手中的纸团，皱着眉飞速看了看这封信的内容。
前半页很正常，看着就像是他会写的内容，可这封信的背面——
他那时候到底为什么会写这种内容啊？！！！
兰斯陷入痛苦。
一定是他那时候还没和米沙见过面，而他遇到的传教的神棍又实在太多了，所以他习惯性就将米沙归入了虚伪的神界一方，可之后等他和米沙真正见了面，他这才发现米沙这样过于单纯好骗的人，绝对是他所见过的与神界有关的人，最有意思的一个。
而现在，米沙讨厌他了。
兰斯深深吸了口气。
不行，他得做些什么，尽可能地将事情挽回。
兰斯急匆匆跟上米沙的脚步，说：“米沙，刚刚那封信——”
米沙毫不犹豫扭过头，并且走得更快了。
兰斯：“……”
兰斯只好追在米沙身后，试图厘清米沙生气的缘由。
很显然，他觉得米沙并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
这封信写在他们两人还没有正式认识的时候，米沙总不该会为他那时候的警惕而感到生气，那也就是说，米沙现在的愤怒，应该是觉得他是故意让他看这封信的。
在米沙看来，这就是一次捉弄，一次有些轻微恶意的恶作剧。
米沙为了让他走上大多勇者必经的“正途”，已经付出了很多努力，可他却没有要往那路上靠近一分的打算，长久积累的压力和不满，终于在这次米沙所以为的“恶作剧”中爆发了。
这样的生气和恼怒，仅仅只能算得上是一些发泄出来的小脾气，兰斯觉得至多只要过上半小时，米沙自己就能恢复心情，可……
兰斯有些内疚。
他实在很少会有这种情绪，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一旦浮现，就很难再从心中消散，他想想这么久以来米沙为他做出的努力……他是不是偶尔也该努力表现得像是个正常勇者了？
兰斯深深吸了口气。
其实眼下就有个好机会。
他们要去为驿站送信，还要清理这周边农场的小任务，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只要他表现得够好，米沙的心情应该很快就能恢复的。
兰斯加快速度，跟上了米沙的脚步。
“下一站要去哪儿？”兰斯问，“我们要去做什么？”
米沙：“……”
米沙扭过头，不想回答。
算了，兰斯想。
米沙还在气头上，光靠语言是很难让米沙消气了，他该将自己的诚意体现在行动上，努力认真地完成接下来米沙所需要他做的一切！-
米沙带着兰斯来到了附近的一处农场。
他很生气，可没过上一会儿，他就明白了自己并不该和勇者发脾气，毕竟他已经和勇者认识了这么久，他很清楚这个勇者的脑子不太好，至少和常人大不相同，他不该和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计较，更何况这个人，还只是他的任务目标。
阿力萨老师在第一课上就说过了，他们不该对任务目标抱有太多的感情，无论是仇恨也好，还是那些奇特的职场恋情实例中失职魔王对勇者的恋情也罢，这都是在工作中不该出现的情绪，任务目标只是任务目标，他怎么会对一个目标生气呢？
嗯，他就再气一会儿，等今天送完信之后，就勉为其难原谅勇者吧。
米沙点了点头，然后抬手指向了不远处的农场。
“任务委托。”米沙尽量保持对勇者的冷淡，“今天早晨发布的。”
兰斯带着笑点头，问：“内容？”
米沙：“……”
米沙看着勇者的笑，就觉得不会有好事发生。
他不太想和勇者多说话，干脆从挎包中掏出了那一叠委托，选出农场发布的那几个，直接塞进了兰斯手中。
“自己看。”
米沙冷酷说道。
兰斯：“……”
兰斯接过了米沙手中的委托。
这个农场不大，因为天穹城的那个神谕而人手紧缺，能逃走的雇工大多都已经逃走了，如今仅能依靠农场主、妻子与两名儿女维持，而前几天农场主在巨人事件中崴了脚，妻子又怀孕接近临盆，农场中有许多农活无人打理，他们只能到天穹城内四处张贴雇工广告，希望能有人愿意接下委托，帮他们度过这困难的几天。
兰斯却只觉得心情复杂。
可恶，怎么又是崴脚。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次巨人事件，一共也就几个人因为惊慌逃跑而崴了脚，他这两天可就一口气遇到三个了。
果然这种伪装魔物凶狠的活动不能有，一旦造成任何的损失和伤亡，到最后吃苦的，只会是他。
兰斯收起委托，向米沙表示他明白了。
那任务委托上写得很明白，他们需要有人帮忙找寻丢失的牛，抓住跑散的鸡，再将在外游荡的猪赶回猪圈。
都是很常见的，完美面向新手的无意义「低级任务」。
这些任务安全系数很高，不太容易造成伤亡，唯一的问题就是——兰斯觉得自己并不擅长农活。
找牛容易，他在打猎上下过苦功夫，根据线索，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牛的下落。
抓鸡也不难，虽然鸡会满地扑腾，也不能太过用力把鸡弄伤，可在他敏捷满点的情况下，这应该……应该也不算难吧。
至于赶猪……
兰斯转过头，无助看向米沙。
“怎么办。”兰斯有一些紧张，“我不会赶猪。”
米沙：“……”-
米沙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相信这个人类勇者了。
勇者在福祉之地待了那么长时间，就算没有三年，应该也体验过不少乡村生活了。
米沙清楚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勇者的时候，勇者可挽着裤脚踩在田里，努力种着地，他住着的那栋房子里还有一大堆农具，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不会农活的样子。
勇者说自己不会赶猪？呵，谁信啊。
他绝对是赶猪小能手！
米沙再一次转开了目光，完全不想理会兰斯的话。
兰斯：“我真的……”
米沙扭过头看向他，那质疑的目光几乎一瞬便打断了兰斯想说的话，兰斯自觉便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再心虚看向不远处的农场，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兰斯努力在心中给自己鼓劲，“我会尝试的。”
米沙：“……”
他觉得自己的气略消了一些，看着兰斯坚定朝着农场走去，心中微微一动，想起兰斯刚才的眼神，忍不住就想要给兰斯一些建议。
可他根本不会赶猪，他很难有什么切实的想法，他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对勇者过分冷淡的态度，也许稍微有那么一些些过分。
他从未对他人流露恶意，因而才会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而有些失措，而到了最后，米沙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叫住了勇者。
“这是为了这个世界。”米沙说，“赶猪也是为了这个世界。”
兰斯也郑重点了点头。
“你放心。”兰斯满怀信心，认真和米沙说，“今天，我一定会好好做一个勇者的。”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啦，给大家笔芯=3=
因为明天要赶车，今天和明天更新字数可能不太多qwq 后天我努力日六！
第43章 森林公主米沙
在和勇者打过这么久的交道之后, 米沙已经清楚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可恶勇者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有他独特的用意，他很少会浪费无用功在口舌之上，那也就是说, 在他刚刚所说的那句话中, 蕴含着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今天他一定会好好做一个勇者——
只有今天, 他才会好好做勇者。
只要明天一到, 他立马就会恢复常态，重新变成那个令人讨厌的勇者。
可恶，谁想要这种单日限定的正常啊！
太坏了，米沙决定拿眼睛去瞪-
米沙懒得理会勇者的承诺, 他只关心他们今天的任务到底能不能够顺利完成。
勇者主动找到了农场主, 告知他们已经接下了委托，他也会在今日内努力实现，可农场主似乎并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这名严重崴脚的农场主拄着拐，正艰难给他怀孕临产的妻子和在外忙碌的儿女准备饭食, 他看见了兰斯手中撕下的委托单, 也只是疲乏长叹了口气, 说：“随便吧。”
兰斯：“……”
米沙：“……”
奇怪, 这个农场主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开心。
兰斯不由皱起了眉。
他直觉这个农场遇到了不小的困难, 而出于某种原因，这名农场主显然并不想将这些困难告诉他们。
如果在以往，兰斯一定会对这种事刨根问底, 弄清农场所遇到的困难，再想办法去解决它，可今天——
今天他是正常的勇者, 正常的勇者绝不废话。
于是兰斯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再将找牛那张委托挑出来, 先放在农场主面前，问：“这个？”
农场主又悲伤叹了口气，说：“房子后面。”
兰斯点头。
米沙：“……”
等等啊，这两人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吗！
他们好像突然就决定了什么事情，可米沙却一点都没有看懂。
正常的兰斯已经正常的转过了身，与米沙说：“我们走吧。”
米沙：“啊？走？去哪里？”
兰斯：“他说了，房子后面。”
米沙更加迷惑：“去房子后面做什么？”
兰斯：“牛就是在那里丢的。”
米沙：“……”
这谁能听得出来啊！-
米沙跟着兰斯走到了房后。
他觉得今天的勇者还是一点也不正常，不仅勇者不正常，那名农场主看起来，好像也有些不正常。
房后有几棵大树，树下是接连成片的灌木丛，米沙仔细去看，也只看见一些断裂的树枝，而灌木丛上略微有些动物啃食的痕迹，除此之外，他真的看不出任何问题。
农场主给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不，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给他们什么线索。
要靠着这么几根断树枝和破树叶找到丢失的牛，米沙觉得，这可比打倒几名巨人都难。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正在和兰斯生气，只是认真专注于眼前的线索，一面问：“你看出什么了吗？”
兰斯正蹲在地上仔细观察，他看了一会儿，随后缓缓点了点头，说：“往这边走。”
米沙：“……”
米沙半信半疑跟上兰斯的脚步，恍惚想起兰斯曾和他说过，在福祉之地的三年，他沉迷钓鱼打猎，对追踪猎物有不少的经验，之前他靠着这能力找到了在火山隐藏的巨人，而现在，他似乎要靠着这能力，来寻找农场内丢失的牛。
可米沙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痕迹。
或者说，不使用魔力的话，他真的很难从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的小路中发现线索。
米沙只能小心翼翼跟在兰斯身后，然后偷偷开启魔王之眼，施展了一个小小法术，迅速看了看周遭的一切。
他的洞察法术为他展现出了那只丢失的牛曾经走过的路，几乎完全与勇者所指示的方向重合，他们的确走在正确的路上，只是……他皱起眉，第一次发现勇者的身边萦绕着淡淡的紫光，那是非常轻微、几乎只是残存的魔力波动。
米沙不由停下了脚步。
他以前从未用魔王之眼看过兰斯，自然也就从没有发现过这魔力波动的存在。
兰斯不会魔法，而法师周身的魔力也会更为浓郁强烈，兰斯身边的魔力不过仅仅残存一抹痕迹，更像是经受了什么重大魔法之后留在他身上的小小线索。
米沙在福祉之地找到兰斯之后，也只见过兰斯遭受过几次魔法，而诸如魅魔的蛊惑和阿什比的传送魔法之类的魔力，最多也只能持续上一两天就会消失，这魔力看起来似乎要更为久远一些，也许是他遇到勇者之前发生的事情。
米沙轻轻跟上勇者的脚步，小心翼翼伸出手，试图去感知勇者身上残存的那一抹魔力。
可几乎也在同时，兰斯回过了头，说：“那只牛在山坡上。”
米沙：“……”
米沙飞快缩回了手，几乎在一瞬便恢复了自己化身为人时的眼瞳。
他略微有些惊慌。
阿尔洛曾和他怀疑过勇者的身份，觉得勇者的身份成迷，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神秘。而他刚才的发现，却让他觉得——他似乎隐约触碰到了真相的一角，几乎就要撕开勇者这神秘的外衣。
他不敢让勇者发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于是再抬头对上兰斯眼眸的那一刻，他几乎有些心虚地对兰斯露出了笑意，说：“不愧是您。”
兰斯：“……”
兰斯几乎忍不住嘴边的笑。
他看起来很开心，像是米沙的这句夸奖让他非常高兴，或者是因为米沙看起来终于消气了，而不管怎么样，这都说明他的一日勇者改良，真的非常成功。
他重新转过头，朝着山坡上的那只牛走去。
米沙松了口气，却仍旧几乎难抑自己狂跳的心。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上面还残存着刚才接触到兰斯身边魔力时候的感受——那是来自神界的气息。
不是阿尔洛这样的神使，也不是吉妮瑟斯这样普通神明。
那是一种更为深远强大的力量，远比阿尔洛或者吉妮瑟斯更为古老，光是轻轻触碰它留下残存的气息，就已经足以令米沙浑身发寒，像是难以抵挡的畏惧，一丝丝攀附着脊骨而上，彰显着自己近乎于恐怖的实力。
米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神秘的上位神，可除了他们之外，兰斯怎么可能会接触到鲜少主动和人界联系的上位神？
可恶，勇者身上的谜团一个也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多了。
米沙深深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勇者。
他让阿什比去调查勇者的行踪，到今天也该要有结果了吧？
阿尔洛显然更熟悉上位神，那勇者和上位神有关系的事……他到底该不该告诉阿尔洛？
也许阿尔洛会给他一个答案，告诉他那到底是哪位神明留下的气息，可如果告诉阿尔洛，他又害怕阿尔洛会将这件事传回神界，在勇者举止行径全都失控的情况下，米沙担心这会对勇者造成更加不利的结果。
虽然勇者有些可恶，可他……还是不想看到勇者出事。
米沙心情复杂，看向山坡上的勇者和牛。
确切的说，是揪着牛角的勇者，和奋力挣扎的——
哎？等等？
什么？
勇者又在干什么啊！！！-
米沙吓了一跳，匆匆跟着跑上山坡，却又担心那发疯的牛踹着了他，他只好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不解喊道：“兰斯大人！您怎么和牛打起来了啊！”
兰斯艰难控制住牛角，也十分不解地大喊：“我也不知道啊！”
米沙：“……”
该死，他刚刚发呆想事情的那一会儿，勇者和牛之间，到底发生了多激烈的关系转变。
而这件事，显然已经超出了米沙的能力范围之外。
如果勇者和人发生了争吵，那他还能上前劝一劝架，可勇者是和牛打起来的，牛可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这可别说劝架了，连制服这只牛，可能都会有一些小小的困难。
毕竟他们的委托是找牛，而不是杀牛。
农场主希望他们带回去的是一只活蹦乱跳地完整的牛，而不是一只惨死在勇者手下的死牛。
米沙没有办法，米沙只能尽量给勇者一些提醒。
“兰斯大人，我们要活的牛。”米沙紧张强调，“不对，伤的牛也不行！”
随随便便就能打败大恶魔的兰斯咬牙切齿回应：“我知道！”
他艰难应对着来自牛的攻击，努力想着如何才能不伤害这只牛，又让牛停下来。
米沙咽了口唾沫，有些犹豫要不要对着这只牛施展他的昏睡魔法。
可他总担心自己会在兰斯面前暴露身份，每一次施展魔法，都可能是暴露他身份的开始，他应该尽力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而他也还在为兰斯身上出现的古怪魔力耿耿于怀，他还是决定回去问一问阿尔洛，这到底是什么魔法残留下的痕迹，而勇者和牛靠得那么近，他担心自己的魔法也许会暂时性地盖过兰斯身上的气息。
嗯，反正只是一头牛而已，勇者一定能顺利解决的。
这讨人厌的勇者做了那么多坏事，也该轮到他遭受牛牛的惩罚了。
米沙放弃对勇者的帮助，决定发挥自己此刻还能残存的唯一功效。
“加油啊！兰斯大人！”米沙大声为勇者鼓劲，“这都是为了这个世界！”
兰斯：“……”
兰斯掰正牛角，也大声朝米沙回应。
“我知道的！”兰斯深吸一口气，“这都是——为了——这个世界！”-
牛终于累倒了。
它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兰斯也抑不住喘气，一面不知从何处掏出了绳索，干脆将这只牛捆了起来。
“好了。”兰斯深深吸了口气，“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可米沙更疑惑了。
“怎么回去？”米沙指了指地上壮硕的牛，心情复杂，“这牛……兰斯大人，您要怎么把它带回去呢？”
兰斯：“抬吧。”
米沙：“……抬？”
兰斯捆住了牛的脚，就地取材，从边上拖出了一条极长的木棍。
兰斯：“来帮帮忙？”
米沙：“……”-
米沙想，回去之后，他一定不要承认自己跟着勇者一块做了这么丢人的事情。
他跟兰斯抬着沉重的牛回了农场，虽然兰斯很努力，承担了大部分的重量，并没有让经受太多的痛苦，可这一路上他们所见的路人们的眼光，就已经足以让米沙深夜惊醒痛苦回味了。
是，一个衣冠楚楚金发蓝眼长得十分帅气的勇者，和他这样的魔界颜值担当，抬着一头虽然疲倦但奋力挣扎的牛，一路回到了农场内。
农场主已经做好了饭，他们一家聚在餐桌旁，从窗户内探出头，愕然看着被抬回来的牛。
兰斯再拿出第一张委托，塞进窗户内，说：“完成了。”
农场主：“……”
他虽然还是那一副疲倦万分的模样，可眼中显然已经带上了几分惊愕，他甚至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家人，这才郑重点了点头，有了几分对勇者能力的肯定。
兰斯又拿出了下一张委托，问：“鸡在哪？”
农场主回答的语句也终于长了一些，他说：“都在溪边，一共十只。”
兰斯郑重点头。
他正要离开，农场主又回过头，说：“托德，你陪他去。”
他说的显然是他的儿子，那名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匆匆应了一声，急忙从房屋的前门绕了出来，满怀热情与兰斯打了个招呼，说：“冒险者先生，我带您过去吧。”
他的性格实在与他父亲不同，兰斯稍微有些不适应地点了点头，随后略微松了口气，想着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完成得还算顺利，他应该已经挽回了一些米沙心中的好感，那么接下来，他只要再做完那两个任务，米沙应该就会原谅他了吧。
兰斯重新带上笑容，转身看向身后的米沙，想故意和米沙搭上几句话，说：“还好，第一个任务完成得还算——”
米沙板着脸从他身边走过，摆着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快步跟上了托德的脚步。
兰斯：“——顺利。”
兰斯：“……”
等等，米沙这是又生气了？
不对啊，他怎么就又生气了呢？！
走在前面的托德热情回过头，接上了兰斯的那句话。
“是啊！”托德说，“你们是找得最快的冒险者了。”
兰斯：“……”
米沙：“……”
托德：“你们还没把牛打伤，我父亲对你们真的很满意。”
兰斯：“……”
米沙：“……”
托德对他们露出灿烂的笑意：“谢谢你们，冒险者。”
兰斯：“……”
米沙：“……”
等等，你们家牛，到底丢了几次啊？！
每天都丢牛的话，你们的牛圈真的没有问题吗？！
托德已经抬手指向了一旁的水车。
“鸡就在那儿。”他十分顺手拿出了一个大麻袋，“抓住后塞进来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后，托德将麻袋塞进米沙手中，然后自己走到树荫之下，找了一块舒服的石头，开心躺了下去。
兰斯：“……”
兰斯真的很想当一个对任务不闻不问的正常勇者，可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你……很闲吗？”兰斯皱起眉，“没有什么农活要去干吗？”
“啊……”托德无辜眨了眨眼，“早上都干完了。”
兰斯挑眉：“那你自己就可以来抓鸡。”
托德想了想，觉得兰斯说得很对，他的确有很多时间，如果他想的话，他现在就可以去帮兰斯和米沙抓鸡。
可是他不想。
他都付钱了，他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他继续往下一躺，理直气壮说：“委托已经付钱了。”
兰斯：“……”
托德：“我先睡一觉，你们加油哦。”
兰斯：“……”
托德：“有些钱，还是给别人赚吧。”
兰斯：“……”
不对，这人怎么回事啊？！
他几乎忍不住要上前和托德理论，讲清楚劳动的重要性，只有努力才能创造美好的未来，在农场这么困难的时候，他这样的偷懒，是会给他父母带来问题的。
可是……不行，今天的他，是一个正常的勇者。
正常的勇者不会去过问这种事，他们会遵照委托上的一切条件，认真完成每一个任务，哪怕要他送的信就在隔壁街角，哪怕要传话的人就在一米之外，他也得不问缘由，老实照做。
对，他要容忍。
真正的勇者都是世上最傻的大好人，他得当一个包容万物的大好人。
兰斯深深吸了口气，对着托德点了点头，当做认可托德的话，随后转过身，看向小溪边上快乐的鸡群。
来吧，他的第二项挑战要开始了-
抓鸡，远比找牛要困难得多。
牛毕竟体型壮大，身材健硕，和牛搏斗，牛不会死，用的力气如果轻一些，牛甚至不会受伤。
可鸡就不一样了。
兰斯看着鸡群，努力在心中想着一口气抓住这么多鸡的办法。
一只一只来的话，其他的鸡受到惊吓，也许会到处逃脱分散，可他显然不可能一口气抓住那么多鸡，也许他需要一些食物的诱骗，或许还需要一些捕猎的陷阱。
“咳咳。”米沙在他身边用力咳嗽了几声，虽然仍然板着脸，可却难掩他的担忧，极力和兰斯暗示，“兰斯大人，鸡很脆弱的。”
兰斯愣了愣，点头。
米沙：“您绝对不可以用抓牛的办法。”
兰斯：“我知道。”
可米沙还是不放心。
他想了想，又说：“您这一拳下去，鸡可能会死。”
兰斯：“……”
不，这种事情，谁都知道吧。
米沙又压低了声音，说：“您一定要小心一些，我听说过一个传闻的。”
兰斯有些疑惑：“传闻？”
米沙紧张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四处张望。
这可是他在魔界听说过的故事，是在那个魔神论坛内经常有魔王提起来的事情，据说在不少世界，鸡这种东西，对村民来说十分独特，总有勇者因为不小心打死了鸡而被全村村民追杀的惨案发生，而他一点也不希望这件事出现在兰斯身上。
“打死鸡会被村民追杀的。”米沙小声说，“我听我……我听传闻说，有很多村子，可能有对鸡神的奇特崇拜，您千万不要这么做。”
兰斯：“……”
好熟悉的故事，好熟悉的画面。
虽然这是正常勇者会做的事，可活生生的鸡，他实在很难下这种毒手。
他只能压低声音，反问米沙：“你会抓鸡吗？”
米沙：“……哎？”
他怎么会！
别说魔王必修课了，神使必修课都不会有这一招的！
兰斯又问：“有没有什么，对鸡适用的魔法？”
米沙：“啊？”
兰斯看着米沙震惊的眼神，总觉得他所说的话，显然也不是正常勇者该做的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心虚，最后干脆停下了自己不靠谱的请求，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没事，我还是自己来吧。”
兰斯跨前几步，朝着鸡群走去。
可伴随着他的脚步，鸡群如临大敌，隔着老远就开始自动后退，几乎已要退到溪水边，他再往前走几步，那些鸡可能就要飞过小溪，跑到另一边去了。
兰斯只能停下脚步，有些沮丧，转头和米沙说：“我好像很不招小动物喜欢。”
米沙：“……”
米沙终于想起了原因。
动物远比人类要敏感，人类想要受训多年，成为极为强大的法师，才有感应他人身上魔力的可能，到能看清这世间的各色魔力波动，就不是人类依靠肉眼可以做到的事情了。
大多数生灵都需要借助工具观察，甚至普通的神族都难以察觉，米沙只是因为他体内的魔王血脉，天生拥有魔王之眼，才有了能够直接看见魔力波动的可能。
而大多数的动物，则天生就有察觉魔力的能力。
它们并不能具体看出魔力的模样和魔力波动的情况，但是兰斯身上那抹残存的魔力带着令人惊惧的气息，米沙触碰到时都忍不住心中的恐惧和战栗，更何况是这些过于弱小的鸡群呢？
至于刚刚那只牛……米沙想，它不安的挣扎也正是因为兰斯身上的气息，那也就是说，在并非捕猎不能够弄伤鸡的情况下，兰斯是很难将所有鸡都抓住的。
米沙想，他应该尽力从旁进行一些辅助。
比如说，施展一些吸引小动物的小魔法，嗯，前提是，他得让勇者走远一些，到看不清他魔法、也不会受他魔法影响的距离，由他来将所有鸡抓住。
米沙下定决心，请兰斯转身尽量走得远一些，随后他才看向鸡群，施展那天他为了萨娅娅和卡力力所用的魔法。
他的手心凝聚了柔和的光团，而鸡似乎一瞬就放下了戒心，逐渐朝他靠了过来。
不仅是鸡群。
小溪中的鱼浮到水下，草丛间探头探脑钻出了野兔，溪水对面放牧的羊群也逐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他身边聚集了许多小动物，米沙几乎轻而易举便让鸡进了麻袋，随后他松了口气，收起自己的魔法，再抬起头，看向远处躲在树后竭力隐藏气息的兰斯。
兰斯探出脑袋看向他，一脸的震惊。
米沙略微有些心慌。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为萨娅娅和卡力力施展魔法之后，返回教会时候，正好撞见了还未睡着的兰斯，那时候兰斯问他是否看见了远处的辉光，也就是说，兰斯是见过这个魔法的。
他担心兰斯认出了他的魔法，正想朝着远处的兰斯走近一些，解释这法术稍微有些能力的法师都能用，却不想兰斯朝着他发出了惊愕的呼喊。
“米沙。”兰斯紧张咽下一口唾沫，“……其实你是森林公主吗？”
米沙：“啊？？？”
第44章 熟悉的勇者
米沙深吸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这个勇者根本没有改好！
他就是喜欢满嘴胡说！
米沙皱起眉, 正觉得稍稍有些不高兴，兰斯却飞快改了口，说：“我错了, 你不是森林公主。”
米沙：“……”
哼, 他已经不会再相信这个勇者了。
兰斯对他露出了肯定的目光：“你是森林王子。”
米沙：“……”
他就说吧！
这个勇者不值得人信任！
狗勇者, 这难道是性别的问题吗！
呵！
就算这样更改了性别, 他也不可能会觉得开心啊！
米沙显然将自己的不开心表现得非常明显，兰斯终于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他失败的奉承并未让米沙觉得开心，不仅如此, 这好像还造成了一些反作用, 他又一次失去了他辛苦扳回的米沙的好感。
兰斯深深叹气。
好难啊，当一个正常的勇者未免太难了。
他不能说话，不能自如地表达自己心中的想法，还要做出许多违心的举动, 如果不是为了米沙, 他根本不可能这么去做, 而如今为了米沙, 他也只能再忍一忍, 继续将这件事维持下去。
现在鸡已经抓住了，他们在这农场终于只剩下的最后一个任务了。
赶猪。
兰斯最害怕的赶猪。
来之前，他觉得找牛和抓鸡都不是什么难事, 对他来说，最困难的任务应该是赶猪，这听起来是个技术活, 而他从没有相关方面的经验, 在这种情况下让他去赶猪, 他一定会失败的。
再说了，这些家禽与小动物似乎都极为惧怕他，只要他靠近一些，它们就会疯狂逃窜，方向根本无法预知，更是增加了他赶猪的难度。
不行，这个任务一定会失败的。
哪怕他能够轻易击败大恶魔，这个该死的任务也一定会失败的-
托德懒洋洋带他们去了农场旁的猪圈。
他们的猪还未长大，还只是半大的小猪崽，悠闲在猪圈里玩耍，直到看见兰斯出现，这才惊慌失措，四处乱窜逃散。
兰斯：“……”
看吧，他就说这个任务是不可能完成的。
托德站在猪圈边上，看着惊恐狂奔乱跑的小猪，似乎并不觉得哪儿有问题，他仍旧保持着他热情洋溢的笑，向兰斯和米沙指了指房屋另一侧的牲畜小屋，说：“把猪赶到那里去就好啦。”
兰斯：“……”
米沙：“……”
你们就不能把那屋子修在有围栏的猪圈里吗！
这么长一段没有围栏毫无限制的路，还有兰斯在场，猪绝对会自己跑脱吧！
兰斯甚至觉得，农场的任务，已经可以开始准备更新了。
赶猪之后的下一个任务，大概就是找猪了吧。
该死，他想不透，本该是最普通的新手任务，怎么会这么困难-
兰斯想，这种时候，似乎就该用到米沙奇特的森林公主的能力了。
只要米沙往那小屋门口一站，他相信猪崽们自己会乖乖走过去，可兰斯也知道，米沙……是真的很排斥那个称呼。
就因为兰斯的那句话，到现在为止，他甚至都不愿意多看兰斯哪怕一眼，
没办法，看来他只能自己动手了。
兰斯勇敢跨前一步，走向猪圈，看向惊恐乱窜试图翻越围栏的小猪们。
不就是赶猪吗？
他一定能成功的！
兰斯已经伸出了手，扶助了猪圈围栏。
“这是为了这个世界。”他深吸了一口气，“赶猪，也是为了这个世界！”
米沙：“……”
依旧挂着灿烂微笑的托德：“……？”-
赶猪，花费了兰斯绝大多数的时间。
这不过仅仅是一个赶猪的小任务，可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同时经历了找猪、抓猪、赶猪的三重痛苦，等到他终于成功把所有猪都送入猪圈后，天已经全黑了。
而兰斯灰头土脸，心情恶劣，恨不得立即结束这一天的“正常勇者”体验，回到他熟悉的生活之中。
他沉默寡言，将最后一只猪丢进猪圈，然后转过头，看向心情愉悦的托德，将最后一张委托拿出，塞进托德的手里。
“完成了。”兰斯极为简短地说，“报酬。”
可托德却莫名其妙地鼓起了掌。
“了不起啊，冒险者。”托德说，“你是所有冒险者里赶猪最快的。”
兰斯：“……”
米沙：“……”
“我父亲一定对你非常满意。”托德开心拍了拍兰斯的肩，“和我一块去见见他吧。”
兰斯：“……”
兰斯一点也不想去。
他看过这个任务的奖赏，不过是区区几个金币罢了，他很不想要，可对一名正常的勇者来说，他当然会很想获得这些奖励，现在还没过十二点，还在他一日正常勇者的许诺之中，无论如何，他得完成自己的承诺。
兰斯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自己难得的好脾气，认真说：“我明白了。”
他收回那张委托，跟随托德返回农场，见到了已经在门前等候的农场主。
这一回的农场主，已经与之前的模样完全不同了。
他几乎难抑心中的激动，看向兰斯的目光中也全是赞赏，几乎等不及兰斯先开口说自己完成了委托，他便已经激动说：“你是第四个顺利完成三项挑战的冒险者。”
兰斯：“？”
等等，什么挑战？
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农场主肯定是要开始废话了，他好想直接打断这个人，从这些完成任务时的废话中脱离出来，可……
可今天不行。
他是正常的勇者。
正常的勇者，应该听完别人说的每一句话。
农场主：“但你是最快完成这些任务的人。”
兰斯：“……”
兰斯终于开始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只好转过头，疑惑不解看向身后的米沙。
米沙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项挑战？
找牛、抓鸡、赶猪。
这是三项挑战？！
农场主：“这是关于勇气、力量、智慧与耐力的试验。”
兰斯：“……”
米沙：“……”
够了啊！
怎么什么事都能和试验扯上关系！再说了，三项挑战为什么会变成四件事情的试验啊！
“了不起的冒险者啊。”农场主十分激动，“我还有个任务要委托给你。”
兰斯：“不——”
他看见了米沙的眼神。
米沙正在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而他和米沙许诺过的，今天的他，是正常的勇者。
他只能将后面不耐烦的话语卡在喉中，硬生生咽了回去，再重新憋出正常勇者才会有的笑容，一面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调节自己的心情：“你说吧。”
农场主热情请米沙和兰斯进了屋子。
他为两人和托德准备了晚饭，可兰斯没有一点吃饭的心情，他只想快些处理完农场的事情，从此告别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
“实不相瞒，我们农场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情。”农场主深深叹了口气，“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求助于光明女神。”
米沙：“……”
兰斯：“……”
等等，求助谁？
“女神的神谕告诉我们，最近会有了不起的冒险者从天穹城经过。”农场主满怀热情看向了兰斯，“她说那个人是救世的勇者，将会为我解决所有的问题。”
兰斯：“……”
好啊，又是你，吉……那什么斯！
太可恨了！
“我们果然等到您了，勇者大人！”农场主感动抹泪，“快救救农场，为我们驱逐恶灵吧！”
米沙精确捕捉到了农场主话中的重点。
“恶灵？”米沙有些惊慌，“这个农场……闹鬼啊？！”-
农场主为兰斯和米沙讲述了事情的来由。
“我们农场内，有一个可怕的怨灵。”他深吸了口气，露出了万分惊惧的表情，“它就在废弃的木屋内，最近不知为什么，突然发了狂。”
兰斯：“封建迷信——”
米沙惊恐不安抓着兰斯的胳膊：“这里真的闹鬼啊。”
兰斯：“……”
兰斯微微一顿，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
他仔细听了农场主的描述，弄清了所谓农场怨灵的故事。
确切来说，这个农场内，一直都有鬼魂存在。
从农场主的曾祖父起，他们就想尽办法驱除这个怨灵，可他们始终没有成功，而这鬼魂又从不伤人，因而到农场主的父亲时，他们便放弃了驱除它。
反正那鬼魂只爱蹲在废弃的小木屋内发呆，从不干扰他们的生活，只要他们不靠近那小木屋，甚至都不会看见那到处漂浮的鬼魂，对他们来说，这根本不算是什么困扰。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鬼魂逐渐就变了。
它开始恐吓靠近小木屋的人类，甚至出现了伤害人类的举动，托德有一次试图溜进那小木屋时，遭到了它的攻击，但也看清那木屋内的情况。
“托德觉得，它一定是在搞什么邪/教仪式。”农场主认真说道，“它在地上堆满了各种奇怪的器具，还在纸上画出了各种奇怪的阵法。”
兰斯：“……”
米沙：“……”
不对，那可是鬼魂哎？鬼魂需要搞这种仪式吗？
农场主又压低声音，小声说：“我们觉得，它可能是想召唤大恶魔。”
米沙：“……”
等等，他有些不祥的预感。
农场主：“可能是阿什比。”
米沙：“……”
果然啊！
怎么又是你！阿什比！
“我们希望你能够驱除它。”农场主认真说道，“阻止大恶魔出现。”
米沙深深吸了口气。
他看向兰斯，兰斯一动不动，而他心情复杂，微微有些心疼阿什比。
他觉得勇者也许会去找阿什比的麻烦，而对阿什比来说，这一切纯粹就是无妄之灾。
可兰斯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颇为友好地微微向前倾身，说：“您放心，我们会帮您驱除恶灵的。”
米沙：“……”
不，态度这么友好的人，不可能是他认识的勇者。
“只不过我觉得，那个恶灵也许和大恶魔并没有什么关系。”兰斯微微皱起眉，“召唤仪式需要血液，而灵体是没有血肉的。”
猛然回神的米沙不住点头，表示勇者说得没有错。
“这里也许有什么误会。”兰斯态度温和，说，“您放心，我会想办法解开这个——”
钟声响了。
兰斯微微一顿，下意识看向屋内角落里的钟。
他们在赶猪上耗费了太久的时间，这是代表着新的一天到来的零点的钟声，也是拯救兰斯的声音。
他深深吸了口气，从未觉得，做自己竟然会如此快乐。
“我一直在想，鬼魂来当邮递员，是不是会比较方便。”他抬起头，唇边终于露出了那抹令米沙万分熟悉的笑，“毕竟它们可以把头伸进包裹里，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适合邮寄的东西。”
米沙：“……”
米沙猛然扭头，看向墙角的钟。
完了。
零点到了，一日正常勇者限定结束了，那个熟悉的卑鄙勇者要回来了。
可怜的农场主，可怜的鬼魂。
魔王心疼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回家了QAQ
然后今天陪长辈喝了点酒，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整个人开始了神志混乱，所以更新迟了…再一次确定酒后文思泉涌这种事不属于我，别人喝酒下笔如有神助，我喝酒能睡十二小时。
第45章 勇者的真理（一）
米沙觉得, 这一天来，兰斯应该已经积蓄了许多对农场主和托德的不满。
如果在平时，他应该早就已经生气了, 今天不过是撞上了他非要扮演什么正常勇者, 这才有了后来这些莫名其妙的发展。
可十二点钟声已过, 兰斯的一日正常勇者体验卡结束了。
积蓄已久的怒火远比当下的发怒更可怕, 米沙对农场主和托德充满了同情，甚至忍不住想——希望一切结束时，农场主和托德的损失不要太过巨大。
米沙也同样发现了一件事。
他虽然总觉得那个勇者讨厌，可假装正常的勇者, 才是最奇怪的。
相比之下, 他一点也不喜欢普通的勇者，或者说不喜欢兰斯装出来的正常勇者，那分明就是个过度善良的受气包，米沙可是魔王, 魔王是不喜欢这样的人的！
当然, 兰斯这种比他还魔王的人也不可以。
那太可怕了, 和他相处, 一定会被欺负的。
兰斯已经站起了身, 问：“你们所说的那个鬼魂变化前后，有什么异样吗？”
他连语气都与刚才那副温和的模样完全不同了，如今看向农场主和托德的眼神, 也没有了刚才温吞的善意，他微微皱着眉，有些过于锋锐直接的目光停留在农场主身上, 令那农场主不由自主便咽了口唾沫。
“好像……好像没有吧。”农场主紧张说, “对, 应该是没有的。”
他觉得这勇者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甚至开始思考，也许自己还是找错了人，这个由女神确定的冒险者，看起来可不像是个好打发的人。
可农场主的回答模棱两可，兰斯显然并不满意。
“你说它攻击过托德。”兰斯问，“它的变化，是在攻击托德之前，还是攻击托德之后？”
农场主小心翼翼回答：“它第一次变得奇怪，就是打伤了托德。”
兰斯转而看向托德：“你干了什么？”
托德挠了挠脑袋，仔细回忆。
“我……”托德苦思冥想，“我记不起来了。”
兰斯：“……”
兰斯表情不善，米沙觉得兰斯也许想朝托德脸上来一拳。
托德仍然在努力思考。
“我只看见满地画满东西的纸，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托德皱紧眉头，努力想要描述出自己所看见的一切，“还有奇怪的球，呃，就像魔神祭祀里所说的那样——”
兰斯毫不留情打断了他：“你还懂魔神祭祀？”
米沙不由舒服吸了口气。
真好，是会打断人的熟悉勇者。
听起来真是舒坦多了。
托德被兰斯奇怪的语气转变弄得一愣，再紧张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说：“我去教会时，听说过的。”
兰斯轻轻咂舌。
很少，教廷听来的东西，不用托德多说，他也知道那是什么。
一切不合理、一切可能动摇教会权威的事情，都是与魔物沾边的恶，而那些教会与常人所不理解的行为，则就是召唤大恶魔降临的恶行。
诸如此类的事情，兰斯闭着眼睛都能编出几十种。
按他们这说法，他现在觉得，那个所谓的鬼魂，也许也并没做什么极恶之事，就和魔物与人类持续的敌对一样，不过是不了解带来的后果罢了，最可恨的，明明是故意引导人类与魔物争执的“众神”。
既然如此，那这一切具体如何，他也不用再多问了。
他自己去看看就好-
眼看兰斯要走，米沙立马站起身，准备跟上。
可兰斯好像又想起了今天过分离谱的遭遇，他不由重新回身，提出他最后的疑问。
“你们去求了神谕。”兰斯微微皱眉，“所以是女神让你们这样偷懒，好找人来帮忙的吗？”
农场主不明白兰斯所说的偷懒是什么意思。
他只能回答兰斯一半的问题，说：“女神让我们设下考验，好从中辨认出真正勇者的身份。”
兰斯：“她帮你们想的考验？”
农场主：“……大部分吧。”
兰斯恨铁不成钢般深吸了一口气。
米沙还是第一次看见兰斯露出这种无言以对的表情，他仔细回忆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再想一想农场主所说的考验，忽然便理解了兰斯此刻的心情。
“你们的女神，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兰斯竭力平复心情，“你认真想想，这办法真的靠谱吗？”
农场主：“可……可那是神谕……”
“神谕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兰斯挑眉，“你长着脑子，是为了增高吗？”
米沙紧张拽了拽兰斯的衣袖。
米沙小声说：“太刻薄了。”
兰斯：“……”
兰斯略微平缓了语气：“你至少应该思考。”
一旁的托德用力点头，赞同兰斯的想法。
“是这样的！我也觉得很不靠谱！”托德大声说，“所以我一直说，父亲您当自己就好！”
米沙：“……”
兰斯：“……”
托德自豪拍了拍胸口：“你看，我就一直在当自己。”
兰斯：“……”
米沙：“……”
托德，求求你，你快别说了。
说什么当自己，今天你不就光在树下睡觉了吗？
米沙偷偷瞟了一眼兰斯，果然看见兰斯的表情又凝重了那么几分，也许下一刻，他就要将火力调转向托德了。
可托德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他仍然在开心往下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一直都很坚定。”托德又说，“从来没有人能让我改变。”
兰斯：“……”
托德：“就算是我喜欢的莉莉也不行！”
兰斯：“……”
兰斯的脸色好像稍微好了那么一些。
米沙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兰斯为什么突然就好像消气了，可这总是件好事，至少今晚，托德不会遭受兰斯可怕的惩罚了。
可下一刻，兰斯也跟着托德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兰斯说，“人还是不要随便改变了。”
米沙：“？”
这还是他认识的勇者吗？
他认识的勇者，怎么可能会去认同一个成天偷懒的人说的话？
“不要为了讨好喜欢的人而迷失自我。”兰斯甚至拍了拍托德的肩，“这是人生忠告。”
米沙：“嗯……”
米沙：“嗯？！”
等等，兰斯到底在说什么？
不要为了……喜欢的人，而迷失自我？！
他说的难道是他强行压抑天性，非要装出一天的正常勇者，好来讨好自己的事情吗？
米沙几乎立即就将重点放在了「喜欢的人」这四个字上。
很好。
这个可恶的勇者。
米沙生气撇嘴。
又在故意逗他呢是吧！-
米沙气呼呼跟在兰斯身后，前往农场内的废弃小屋。
已经过了午夜，前往废弃木屋的路上不见任何亮光，他们周遭唯一的光源，只有兰斯手中的那盏小提灯。
米沙虽然身为魔王，却也没见过真的鬼，毕竟神界是不会有这些奇怪灵体存在的，魔物的庞大家族中，也并不包含鬼魂这一种，而在人间无聊的这三年，他看了许多奇怪的小说，也就是——
这个的世界毁灭者、神之大敌、邪恶残暴的大魔王米沙。
他很怕鬼。
可他还在和兰斯生气，他讨厌兰斯，他不可能躲在一个人类的身后，丢他们魔物的脸，于是他鼓足勇气，昂首挺胸，主动走在前面，一面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密林之后的木屋。
嗯，漆黑的，摇摇晃晃的树林，破败的小木屋。
远处不知名鸟儿的诡异叫声。
还有兰斯经过时，附近四散奔逃的鸟儿和野兽。
简直完美符合那些恐怖故事中闹鬼场所的模样。
他不由打了个哆嗦，开始在心中思考，要不要主动说些什么话，来和兰斯短暂和好，然后他再走得离兰斯近一些，用他伟大魔王的身躯，来保护、保护这个柔弱的人类——
他的身边呲地亮起一簇幽绿色的鬼火。
米沙惊恐后退，一下撞进了兰斯怀里。
兰斯：“……”
米沙：“……”
米沙很尴尬。
“太……太突然了。”米沙强装镇定，“突然出现在眼前，谁都会害怕吧。”
兰斯：“……”
“那是鬼火。”兰斯强调，“只是鬼火。”
米沙不由又打了个哆嗦。
可恶，他当然知道啊，不要再重复那个字了！
“是由尸骨腐化产生的磷自燃后发出的光。”兰斯说，“你要是喜欢，回去我可以给你弄点儿玩玩。”
米沙：“……”
啊？
什么和什么？
兰斯又微微一顿，他提起灯，灯光映照下，米沙脸色惨白，他这才总算看出了米沙似乎有些惊慌。
“没关系的，呃……”兰斯有些别扭地努力想办法安慰米沙，“虽然我本来应该不信鬼神，但你们这个世界……”
米沙声音颤抖：“……什么啊？”
兰斯：“如果人死都会变成鬼的话，他把你吓死了，你们飘在空中大眼瞪小眼，是不是会很尴尬。”
米沙：“……”
米沙一点也没被安慰到。
他打了个哆嗦，总觉得周围觉得更可怕了。
“你们还有死灵法师。”兰斯突然又有了奇思妙想，“如果我召唤出他的尸骨和他见面，那到底会是谁比较尴尬。”
米沙：“你不要再说了！”
兰斯：“究竟是他的身体是他呢，还是他的鬼魂——”
他话音一顿，猛然回过头，正对上身后漂浮在半空的惨白面庞。
那是裹着一身长袍轻飘飘的诡异身影，周身游荡着幽绿色的鬼火，对着兰斯和米沙裂开嘴，露出一个人类根本做不到的笑。
“人……人类……”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恐惧，“离开……离开我的……”
米沙脸色惨白，倒退几步，却被兰斯握住了胳膊。
“没什么可怕的。”兰斯说，“他和阿什比的虚体也没什么区别。”
米沙哆哆嗦嗦抬起头：“……啊？”
兰斯忽然抬剑，一剑挥断了鬼魂的腰。
“他能触碰到人界的东西，当然就代表着一件事。”兰斯平静说，“我能打到他。”
米沙：“……”
不，这是该考虑这种事的时候吗？
那恐怖的虚影在半空缓缓凝结成型，而兰斯举起剑，将米沙挡在自己身后，再次看向半空中的鬼魂。
他目光锋锐，战斗时，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再没有平常异于常人的古怪，也不会是那个总是说出奇怪话语的讨厌勇者。
看着他的背影，米沙好像头一次觉得，这个为神所选中的勇者，是个足够可靠的伙伴，也是足以向他托付世界的王。
“没什么好怕的。”鬼魂凝结的间隙，兰斯突然开口，说，“正好有机会，我来告诉你一条真理吧。”
他再次一剑斩断了鬼魂的腰，随后缓缓收回剑，认真说出了他曾经领悟的真理。
“这世间一切恐惧，都来自于火力不足。”兰斯说，“我能打到的，我就能打死他。”
米沙：“？”
这算是哪门子真理啊！！！
第46章 你不要过来啊！
那鬼魂锲而不舍, 追着兰斯和米沙，像是非得要将他们杀死在树林里。
兰斯当然不会给它这个机会。
对他来说，一个普通的鬼魂, 怎么也比不上大恶魔可怖, 而阿什比他都可以随意玩弄, 更何况是个鬼魂呢。
而那鬼魂逼得越紧, 米沙也就越加明确了一件事。
它虽然很可怕，但确实没有什么伤人的能力。
它几乎每次出现，还没来得及摆出吓人的造型与姿势，就会被兰斯一剑砍中驱散, 它根本来不及有下一步的举动, 就这么硬生生被他们逼到了木屋之前。
对，他们把鬼魂逼退到了木屋前。
这个进展，米沙怎么也没有想到。
他全程拽着兰斯的胳膊，躲在兰斯身后, 觉得自己拖了后腿, 限制了兰斯的行动, 可偏偏兰斯每一剑都能砍中那鬼魂, 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兰斯太强, 还是鬼魂太弱，直到木屋之前，他才勉强探出脑袋, 哆哆嗦嗦小声说：“我觉得——”
兰斯侧目看向他。
鬼魂噌地一下贴着米沙的身后出现了，那阴凉的寒意贴着肌肤，吓得米沙惨叫一声, 想也不想一巴掌朝后挥去, 指尖猛然蹿出火焰, 一下贯穿了鬼魂的虚影。
鬼魂也惨叫一声，被米沙丢出的火焰燃烧撕裂，只剩一缕青烟，消失在了半空中。
兰斯：“……”
太狠了。
这一招可比他狠多了。
可他低下头，就看见了被吓得哆嗦颤抖的米沙。
“……太可怕了。”米沙闭着眼，不敢回忆刚才被鬼魂贴脸那一刻的惊恐，“以……以后再也别接这种任务了吧。”
兰斯：“……”
兰斯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米沙的头。
兰斯：“打得好。”
米沙：“……”
他有些不安地往后缩了缩，想要避开兰斯的手。
他果然还是不太喜欢兰斯摸他的头，区区……区区人类！怎么能把手放在魔王头上，更不用说兰斯的手碰到他隐藏尖角的位置时，他总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像是藏角的位置酥酥痒痒，他下一刻就想将自己的尖角放出来。
不行，他不能在人类面前暴露。
他又不是小猫小狗，怎么可能摸摸头就会觉得舒服啊。
于是米沙朝后仰身，努力避开兰斯的手，却又不愿意松开兰斯的胳膊，以免那讨厌的鬼魂再次出现，他的姿势奇怪诡异，兰斯微微停顿了片刻，也只能无奈叹了口气，重新看先面前的木屋。
“就是这里了吧。”兰斯说，“我们进去吧。”
米沙：“……”
米沙突然想起一件大事。
来之前，农场主并没有给过他们钥匙。
眼前的木屋虽然有些古旧残破，可看上去结构还算良好，并没有什么被破坏的大洞来供他们进出。
反正鬼魂能穿墙，它随意就可以在这房屋内外移动，可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个大难题了。
也许他们应该在房屋周围绕一绕，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通道。
可兰斯已经走到了门前，甚至弯下腰，看了看那木门上的锁。
“别往锁眼里看。”米沙小声嘟囔，“它一定会在另一头和你对视的。”
兰斯一愣：“什么？”
米沙摇了摇头。
兰斯又抬起手，轻轻推了推面前的木门。
哪怕这屋子已经废弃多年，可这门却依旧很结实，如果没有钥匙，他们应当很难将其破开，米沙正想请兰斯另寻办法，却已见兰斯对着木门抬起了脚。
米沙：“……兰斯大人！这门很结实的！”
砰。
兰斯狠狠一脚踹在门上，那房门应声而开。
“太晚了。”兰斯说，“想早点回去睡觉。”
米沙：“……”
兰斯：“还是别绕路了。”
米沙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兰斯大人。”
兰斯回头看向他。
米沙看着摇摇晃晃几乎要脱离门框的木门，小声说：“我们，好像一伙强盗。”
兰斯：“……”
他想起被可怜打散的幽灵，莫名觉得他们此刻的举动，稍微有一些过分。
刚刚那鬼魂在树林中纠缠了他们那么久，可仔细想起来，它似乎并没有什么过激的攻击性举动，只是纯粹的贴脸恐吓，想要将他们从这木屋周围吓离。
而相比那个可怜的幽灵，他们现在做的事情，可就过分多了。
米沙躲在兰斯身后小心翼翼左右张望，这间木屋虽然破旧，看着似乎也没有什么人类居住的痕迹，但却意外十分干净，他们几乎没有看见什么过分破损或是堆满灰尘的家具，一切都维持着数代之前农场主一家离开这里的模样，而家具是不可能自己便干净的。
那当然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米沙小声说：“不会是它打扫的吧。”
兰斯认真打量着屋子，忍不住问：“你觉不觉得，一个举着鸡毛掸子的幽灵……很古怪。”
米沙：“……”
米沙想了想那个画面。
米沙不由打了个哆嗦。
他不知道这一切古不古怪，他只觉得漂浮在半空的鸡毛掸子可怕。
“我不知道你们的幽灵到底是什么样的。”兰斯微微皱眉，伸手拂过面前的光洁而几乎不见尘埃的桌面，“它们可以这么随意触碰人类世界的东西吗？”
想要维持这种程度的干净，那可不是漫不经心的随意打扫可以做得到的，而一个鬼魂，不需要任何的食物水源维持生命，也不需要睡眠亦或其他，它真的需要将这个房子打扫得这么干净吗？
米沙不住摇头。
“我不知道，我又没见过鬼。”米沙小声说，“我也没死过啊。”
兰斯：“……”
他们穿过木屋的长廊，透过兰斯手中提灯的昏黄灯光，隐约可见面前似乎是一处狭小的餐厅。
桌上堆满了凌乱的图纸，与他们初进木屋时所见的齐整大不相同，可哪怕如此，这里也被打扫得十分干净，而兰斯提起提灯，皱着眉仔细想去看桌上的凌乱的图纸。
图纸上遍是凌乱的笔触，兰斯不熟悉也看不懂的算式，以及用无数直线链接的小点，密密麻麻，在图纸上汇聚成一片，就像是——
他突然听见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已经消失了有一回儿鬼魂忽然出现在两人身后，张开枯瘦的五指，头一回对两人展现出了攻击的意图。
它贴得很近，而木桌后的空间狭小，米沙和兰斯很难有回旋躲避的空间，兰斯甚至很难抽出悬挂在腰间的剑，而谁也不知道鬼魂的攻击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口，保险起见，他们应该尽量躲闪。
他不希望米沙再因为他受到伤害，也就是说，他应该在保护米沙的前提下，尽量躲闪开鬼魂的攻击。
兰斯握住米沙的手，迅速将米沙往身后一拽，而这反应令他失去了最终躲避的时机，他只能略退几步，随后便被那鬼魂的利爪划过了肩背。
没有疼痛。
那只是一股穿透骨髓的彻寒，好像浑身的热量都被吸走了一半，他看着鬼魂的手穿过他的肩，只是虚影，没有对他造成伤害，这才回过头，看向身后摆着凶神恶煞模样的幽灵。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一些明白了。
他抽不出剑，便直接伸出手，从鬼魂身边快速挥过，甚至没有选择去击中鬼魂的身体，可挥手时带起的风，还是吹散了一部分鬼魂的身体。
哪怕那虚影很快便重新凝结，可还是让兰斯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所谓的幽灵，根本碰不到他们。
不仅如此。
兰斯抵着米沙退出几步，绕到木桌外沿，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桌案。
他们靠近这个木桌时，鬼魂的反应便突然激烈，对他们摆出了似乎要攻击的模样，那是不是也就说明，这桌案上的东西，对它来说，极为重要。
兰斯抓住了木桌的桌沿。
米沙不知道兰斯是不是受了伤，他很紧张，当然再顾不上自己对鬼魂的恐惧，他几乎要施展魔法，却看着兰斯对那鬼魂露出了令他万分熟悉的笑。
米沙：“……”
米沙下意识停了手。
勇者看起来胜券在握，这个可怜的鬼魂，可能要吃大亏。
果真下一刻，兰斯掀翻了桌子，桌上的图纸书籍哗啦啦洒了一地，鬼魂看似呆板枯槁的面容上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波澜，它几乎立即便伸出手，想要扶住那张木桌，可桌子却从它伸出的手上穿过，砸过它的身体，倒向它身后的墙面。
它没能阻止任何事，半空中图纸飘散，一张张穿过它的身体，它伸手去接，轻飘飘的虚影却被掉落的图纸分割成两半。
它惊惶不安，跪倒在地，急匆匆想要去看地上的图纸是否受损，而兰斯轻声感慨，说：“这木屋里，至少还有一个活人吧。”
米沙：“……”
米沙开始心疼这个鬼魂了。
他大概明白了兰斯的意思，这个鬼魂好像碰不到人，也碰不到房屋内的东西，那屋内的整洁就绝不是依靠幽灵来维持的，桌案上那些还算新写的图纸，也绝不是鬼魂的手笔。
那也就是说，这木屋内，至少还住着一个活人。
米沙转过头，看见兰斯手中拿着刚才那桌上摆着的墨水瓶，像是担忧他掀翻桌子弄倒墨水瓶后，会弄脏地上的图纸，他轻轻将墨水瓶放在一旁，正想要说话，眼角余光却瞥见木屋门边有身影一闪，像是有什么人溜出了门。
既然已经确定了这个鬼魂不会伤人——兰斯毫不犹豫扭头，追着那个人的身影，疾冲出了门。
米沙吓了一跳，愣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自己该不该去追。
然后他扭过头，看见了身后含着泪哭唧唧的鬼魂。
米沙：“……”
鬼魂：“……”
鬼魂：“呜呜呜！”
米沙：“啊！你不要过来啊！！！”
第47章 被迫害的四大恶魔
米沙看着面前的幽灵, 惊恐不安又往后退了几步。
他的后背几乎已经抵上了墙，一面思索着自己究竟还能往哪儿跑。
可恶，这个讨人厌的勇者。
他怎么能就这么跑了啊！
他再也不会原谅这个勇者了！
呜呜, 救命, 讨厌的兰斯, 快回来救救他啊！-
对面的灵体也往后飘了一些, 似乎想要穿墙离开，可它看着散落一地的图纸，却又有些犹豫。
它似乎担心米沙会弄坏地上的图纸，它只能硬着头皮留在这儿, 哪怕它并不能阻止人类做什么事, 可是它……它一定要保护好这些图纸。
哪怕眼前的这个人实在太过可怕，哪怕……哪怕这个可怕的人类，真的能打伤它。
呜呜，怎么会有人类真的能打伤鬼啊！
他看起来又不是教会的驱魔师什么的。
太可怕了！
呜呜, 救命, 尊敬的泽布伦大人, 快回来救救它啊！-
米沙想逃。
他看鬼魂一动不动, 僵在原地, 觉得这绝对是他逃命的好机会。
虽然不知道这个幽灵为什么不动，但他只要往左边挪一点，靠近这里的房门, 他就可以——
等等，那鬼魂为什么也往左边飘了一点？
可恶！
米沙往回退了一步。
鬼魂也往回飘了一步。
米沙往前跑了两步。
那鬼魂也往前飘了两步。
啊啊啊！
米沙觉得自己要疯了。
这玩意盯上他了吧！这玩意一定是盯上他了吧！
不行！他可是众神亲自挑选出的邪恶大魔王，大魔王怎么能被鬼魂吓哭呢！
他要对抗自己的恐惧, 他……他要想办法给自己壮壮胆。
米沙终于颤悠悠开了口：“你……你小心一些！”
鬼魂：“……”
米沙举起手：“我一下就能烧了你！”
鬼魂：“……”-
其实鬼魂也很害怕。
这个人类在威胁它, 而且它很清楚, 这个人类是真的能烧了它。
可……它可是泽布伦大人亲自挑中的鬼，那是万鬼挑一的荣耀，它绝不能辜负泽布伦大人的期待。
于是它也用它嘶哑空洞的声音开了口，说：“人……人类……”
米沙的脸唰地就白了。
太恐怖了，这声音也太恐怖了！
鬼魂：“离……离开……”
米沙：“我不会怕你的！”
鬼魂被突然打断，声音不由一顿。
米沙勉为其难露出笑，在这种时候，他脑内浮现出的，竟然是兰斯曾经和他说过的那些奇怪的话，他不知自己是哪儿抽了风，竟然颤抖着声音，真的冲着那鬼魂露出了无所畏惧的表情，说：“呵！你杀不了我！”
鬼魂：“……”
米沙用最大的声音大喊道：“如果你吓死我了，我也会变成鬼的！”
鬼魂：“？”
米沙：“鬼……鬼和鬼面对面，你不会觉得尴尬吗！”
鬼魂：“？？”
米沙：“……”
可恶，勇者说过的话，由他说出来，怎么听起来就很怂的样子。
米沙顾不了那么多了。
哪怕当下的空间狭窄，他随意施展魔法可能会对这破旧的木屋造成损害，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后果，他也不想去理会了。
如果这鬼魂再不从他眼前消失，他可能真的会发疯。
米沙举起手，掌心蹿升暗紫的火焰，那鬼魂吓得往后猛蹿了数步，大半个身子都缩进了墙里，惊恐不安瞪着他，用它迟缓又缺乏感情的语调慢吞吞说：“你…不要…过来…啊…”
米沙：“……”
哎？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他皱起眉，令手中暗紫的火焰漂浮半空，朝着那鬼魂飞近了一些。
鬼魂惊恐地将上本身也缩进了墙里，只留下一个脑袋漂浮在墙面，一面发出万分恐惧的声音：“啊……啊……”
米沙：“……”
它怎么看起来好像比他还害怕？
米沙心中的恐惧多少已经淡去了一些，他小心翼翼逼近那鬼魂，随后便听见了那鬼魂惊恐不安却并无多少用处的威胁：“泽…泽布伦…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米沙顿住脚步。
鬼魂似乎觉得自己威胁有了效用，它急忙再接再厉，说：“人类…泽…泽布伦…大人会用…用地狱的——”
米沙打断了鬼魂的话。
米沙：“……泽布伦？”
鬼魂：“大人…的恶名…终于…令你…畏惧…”
米沙吸了口气，扭头在屋中搜寻托德所说的，所谓大恶魔阿什比的雕像。
他当然看到了。
那雕像摆在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做工略微有些粗糙，也没有上色，但无论如何也能看得出——这个雕像，是穿着衣服的。
米沙觉得自己明白了。
魅魔有着略尖的耳朵，而这雕像也有尖耳朵，可这雕像的尖耳朵，显然要比魅魔们的更长一些，也不是阿什比那种健美高大的身材，这雕像看起来更加纤瘦，手中握着一柄长杖——什么阿什比啊！这不是四大恶魔中的黑暗精灵泽布伦吗！
所以他这一天的折磨，都是因为泽布伦的一时兴起吗？
米沙叹了口气，止不住觉得自己心情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和眼前这鬼魂……哦不，和这个泽布伦的忠实信徒解释他的身份。
他知道在这四名大恶魔中，泽布伦一向低调避世，是四个恶魔中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一个，似乎也是对人类最无害的那一个。
他不怎么与人类签订契约，对人类的血肉与灵魂都没有任何兴趣，更不会像魅魔一样去吸食人类的精气，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躲在阴暗的森林深处，与亡灵和黑鸦为伍，除非受到来自魔王的召唤，否则他是绝不会离开他的森林的。
勇者毫无动静，米沙当然也不会去召唤他。
于是在米沙来到人界的在和三年中，他统共也只见过泽布伦两次，刚刚成为魔王时一次，他去泽布伦的领地巡游考察时一次，到现在他甚至都已经记不清泽布伦的脸了，如果一定要他回忆，他也只依稀记得——嗯，肤色看起来和所有暗精灵一样不健康，但是长得还挺好看。
当然，精灵，长得都很好看。
现在他疑惑的，是另一件事。
泽布伦为什么会在阿什比的领地上？
他离开森林，到这里做什么？
对了，桌上那些图纸。
刚刚兰斯提灯去看时，他只记得怕鬼了，根本没认真看图纸上画了些什么，而鬼魂没办法接触到桌上的物品，那这些图纸，应该就是泽布伦留下的。
米沙微微一顿，抬起手在半空一划，一张图纸便漂浮了起来飞到他面前，而他垂下眼眸，认真看了看。
这好像是……星图？
米沙听阿什比说过，泽布伦对钻研古魔法与观星一向很有兴趣，他成天躲在森林里，也是在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上古魔法，至于观星……
米沙记得很清楚，神界曾降下谕令，星辰所蕴含的是最深奥的神力，那不是世间生灵该去探寻的事情，因此教会下了禁令，一切窥测日月星辰的行动，都是神定的贪婪之罪。
这禁令对魔物来说并无效用，魔物可不受教会管辖，可一般来说，也不会有魔物对观星这种事感兴趣。
矮人的心里只有矿石，巨人的小脑瓜没办法思考那么复杂的事情，魅魔们又忙着与人类调情，至于剩下的魔物，无论是女妖、黑龙、还是亡灵与魔兽，他们都有自己专心忙碌的事情。
当然，对大部分的暗精灵而言，他们也不会去考虑什么日月星辰这么遥远的事情，他们狂躁好战，与森林内的兽族和精灵多有争端，大部分的时间，都得花在与他们邻居的争斗上。
作为已经活了上千年最为年长的暗精灵，泽布伦显然是个例外。
泽布伦对他不该沉迷的观星上了心，这多少让米沙觉得有些担忧。
他叹了口气，令那图纸重新落回地面，随后看向面前吓得眼中带泪的鬼魂，认真说：“我们之间，也许有些误会。”
鬼魂从墙面内多探出了一些脑袋，含着泪看向他。
米沙令瞳仁变红，逐渐显露出魔王之形，好让鬼魂察觉到他的身份：“你不必害怕我——”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
木屋房门处又传来一声巨响，米沙瞬间恢复人类外貌，扭头去看，也只见兰斯提着一个裹着黑斗篷的人，硬生生将人拖进了屋中来。
米沙：“……”
完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在他见过阿什比后，已经想办法传信给几位大恶魔，告知了他潜伏在勇者身边的计划，请他们和手下的魔物见到他时，不要表现出他是魔王的样子，除了泽布伦外，大恶魔们也都给了他回信。
对，除了泽布伦。
那时候米沙觉得，泽布伦天生就是这个性格，这小子太自闭了，他要是回信了才不正常，可现在看来……
救命，泽布伦都不在森林里，他不会根本没收到他的信吧。
米沙惊慌失措，试图想出一个能让泽布伦意识到不对劲的办法。
兰斯就在面前，他没办法直接和泽布伦对话，那他除了朝着泽布伦使些眼色之外，显然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米沙咽下一口唾沫，紧张看向兰斯揪着衣领的那个人。
那个人在不住挣扎，试图以魔法攻击兰斯，可他的施法永远会在最后一刻被打断，兰斯轻而易举抓住他，直到他因为挣扎，而不慎使兜帽滑落，兰斯才稍稍有些惊讶说：“啊，不是人。”
米沙：“……”
真的是你啊！泽布伦！
米沙轻轻咳嗽一声，试图引起泽布伦的注意，一面努力朝着泽布伦挤眉弄眼，试图暗示他当下的情况。
泽布伦果然抬起了头，和他对上了目光。
米沙眨眼。
——泽布伦，情况复杂，随机应变！
泽布伦：“……”
米沙用力眨眼。
——成败在此一举，你千万不能暴露我的身份！
泽布伦：”……“
米沙没有办法了，米沙只能主动开口，试图暗示泽布伦他现在的身份。
“兰斯大人。”米沙可怜兮兮说，“您怎么可以丢下您的神使。”
兰斯：“呃……”
泽布伦：“……”
泽布伦的表情奇怪了起来。
“你是救世勇者，是魔王的死敌。”米沙朝泽布伦眨眨眼，“你把我丢在这儿，如果魔王突然出现了怎么办。”
兰斯：“……”
泽布伦：“……”
米沙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到位，像泽布伦这么聪明的人，应该已经明白了。
所以他转身看向泽布伦，说：“好了，兰斯大人，我原谅您了，这是什么人啊？ ”
兰斯：“……”
泽布伦：“……”
泽布伦平静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目光。
他像是终于从当下的处境之中回过了神来，他只能震惊看着米沙，像是他多年以来的三观都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击碎了一般，他难以开口，甚至连挣扎都已经忘了。
米沙总觉得他这样有些不太对劲。
保险起见，他还是伸出手，一本正经和兰斯说：“兰斯大人，让我来限制他的魔法。”
兰斯：“……”
泽布伦：“……”
米沙已经故意在手中弄出酷炫光效，一面贴近泽布伦身边，依靠着魔力的光辉遮挡住两人交谈，用极低的声音说：“以后再和你解释。”
泽布伦：“……”
米沙：“你千万不能暴露我的身份。”
泽布伦：“……”
米沙飞速瞟了一眼一旁的兰斯，将声音压得更低：“等他不在的时候，我会和你解释的。”
片刻之后，他看见泽布伦深沉点了点头。
“我明白的。”泽布伦目光古怪，但好歹是配合着小声回应，“您放心，我不会干扰您的。”
米沙：“？”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第48章 勇者的队伍
兰斯微微眯起眼, 总觉得米沙和那个精灵靠得太近了。
周遭法术莹光浮动，正巧挡住了两人耳语交谈时贴近的面庞，可这反倒是更令人浮想联翩, 米沙没有注意, 泽布伦却觉得, 他不能不注意。
他已经看到魔王口中所说的人类勇者露出了一丝不悦的表情, 那目光中显然带了一分说不出的危险，而这人实力太强，他还落在了这个人类的手上，那得罪这个人类, 绝对不会是什么好选择。
泽布伦略微退开一些, 试图避开米沙，又想起米沙刚才所找的借口是限制他的魔法，他只好再自己放弃挣扎，装作被米沙控制, 微微垂下头, 张了张唇——
算了, 他根本不会演戏。
他还是闭嘴吧-
米沙和兰斯都在看着泽布伦。
他们都看见了泽布伦突然后退, 看见了泽布伦似乎有话想说, 可谁也没想到下一刻泽布伦就闭上了嘴，一动不动僵在了原地。
屋内陷入了奇怪的静寂，似乎没有人再打算往下说话, 片刻尴尬的冷场之后，米沙直起了身，用力咳嗽了一声。
他知道泽布伦这个人一向有些奇怪, 可不管怎么说, 至少他的解释, 已经到位了。
泽布伦不会向兰斯泄漏他的身份，这就已经足够了。
于是米沙努力继续他的完美演技，试图打消勇者对此事的最后一丝疑惑。
他记得阿力萨老师说过，甜言蜜语就是最好的迷药，适当的吹捧总会对他们的任务有了不起的奇效，于是米沙点了点头，摆出甜丝丝的笑，说：“兰斯大人，您辛苦了。”
泽布伦：“……”
兰斯微微瞥开眼，仍旧有一些不高兴，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米沙又说：“抓住他一定很不容易吧！”
这一回兰斯没有点头。
他重新看向泽布伦，说：“还好。”
米沙：“那您也很辛——”
兰斯：“出门就抓到了。”
米沙：“……”
泽布伦：“……”
米沙不可置信看向了泽布伦。
怎么回事啊，好歹也是堂堂大恶魔，连五十米都跑不出去的吗！
泽布伦微微张唇，似乎想要解释。
确切的说，他还是跑到了院门边的。
他试图用魔法给这个人类造成一些阻碍，可这个人类的实力太过可怕，他被这么强的人类抓住了，当然也很正常。
嗯，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他还是不解释了。
米沙：“……”
米沙又看着泽布伦张了张嘴，可却什么也没说，他再次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全然不顾米沙已经控制不住的好奇目光。
米沙只能靠着自己对泽布伦的了解，来猜测泽布伦想说的话。
他记得他还未来到人界时，曾看过与四大恶魔有关的报告。
在四大恶魔中，战斗实力最强的是黑龙吉尔里，其次是不相上下的女妖诺瓦和魅魔阿什比，最差的，当然就是他眼前的泽布伦了。
在神话传说之中，暗精灵这个种族，曾被神王取走了魂灵中的怜悯与克制，因而大多数暗精灵狂躁嗜血，还出过许多著名的变态杀手和嗜血刺客。
泽布伦与他善战的族人完全相反，他是暗精灵们所崇拜的千年之神，但他遇到挑衅与战斗，大多时候只会选择避让，米沙甚至觉得，泽布伦能够成为四大恶魔之一，全都是沾了他了不起的族人的光。
兰斯已经开始了他的讯问。
“姓名。”兰斯简短问道，“身份。”
泽布伦：“……”
原来这个人类勇者并不知道他大恶魔的身份。
他很清楚神界所订立的勇者筛选体系，可说实话，他并没有做好被人类勇者杀死的准备，而如今的情况对他来说，是他隐瞒身份的绝好机会。
泽布伦正要开口。
兰斯：“算了，这些不太重要。”
泽布伦：“？”
兰斯：“说了我也记不住。”
米沙：“……”
你也知道你记别人名字的能力很差啊！
兰斯直接切换了下一个问题。
“地上的，是星图？”兰斯微微蹙眉，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认真的神色，“你画的？”
泽布伦：“……是。”
兰斯笑了笑：“我还以为观星不合法呢。”
他顺手拉过桌边翻倒的椅子，原想自己坐下，可稍稍迟疑，还是将椅子朝米沙的方向推了推，然后自己再绕过桌子，扶起更远一些的椅子，将那椅子搬了过来。
米沙：“……”
好怪。
抓住敌人审讯的时候，做出这种动作，好怪。
金发蓝眸帅气的勇者做出这种动作，也好怪。
他扭过头，又看见了泽布伦的眼神。
为什么泽布伦的眼神看起来也这么怪啊！
“看你的肤色，你应该是魔物吧。”兰斯若无其事继续往下问，“看起来就很不健康。”
暗精灵泽布伦：“……”
这种描述……他还是第一次听见。
“你躲在这个废弃的房屋里，是为了躲避人类的审查？”几乎不用过多思索，兰斯自己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人类的教廷和法律，对魔物并不适用。”
泽布伦：“……”
兰斯：“对观星来说，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吗？”
泽布伦：“……”
米沙很震惊。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审讯”。
被审讯的那一方从头到尾就说了一个字，剩下的全是兰斯自己的推测，即便如此，这讯问竟然还能顺利进行下去，甚至当他去看泽布伦的表情时，兰斯的猜测……好像也全都是对的。
兰斯捡起地上绘满星图的图纸，他看不懂这些玩意，更难以辨认一旁过于复杂的算式，可若以他对人类世界的了解，这名精灵执着与观星的举动，显然有些太过于奇怪了。
人类的一切历法与天文研究，全由教会一手包揽，历法由诸神确定，再通过神谕传达世间，观星是被明令禁止与扼杀的事情，哪怕是魔物，也不该对这种事过于深入。
他觉得，精灵应当是从这漫天的繁星之中，看出了一些问题。
兰斯举起图纸，问：“你看出了什么吗？”
泽布伦：“……”
泽布伦的目光在米沙身上稍稍停留，随后却极快移开了目光，然后摇了摇头。
他显然从中发现了一些问题，可却出于某种顾虑，他似乎并不愿意开口。
兰斯干脆将地上散落的星图一一捡起，他坐在泽布伦面前，略微翻看了片刻，便平静说：“我想，你什么也没看出来。”
泽布伦微微一顿，第一次认真看向了兰斯。
“因为你所见的日升月落，星辰流转——”兰斯稍稍一顿，从图纸上微微抬眼，直视泽布伦的双眸，轻轻吐出了后半句话，“没有任何变化。”
泽布伦面露惊愕，米沙却听不懂兰斯的话。
星星和太阳月亮？应该有变化吗？
这一切都是神王的神力所系，不过是为了维持人世间的正常运转，如果有太大的变化，反倒是一件麻烦事吧。
可泽布伦已经垂下眼眸，认可了兰斯所说的话。
“是。”他低声说，“这千年来……没有任何变化。”
兰斯：“这才是你担忧的事情吧？”
泽布伦微微闭上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米沙显然一句话也没听明白。
他万分不解看着兰斯和泽布伦，忍不住问：“你们……在说什么呀？”
兰斯习惯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米沙：“……”
米沙默默将自己的椅子挪得远了一些。
“这个地方。”泽布伦忽然低声说，“能够窥见一丝星辰的不同。”
所以他才躲在这个房屋之内，造出所谓闹鬼的假象，驱除周围的人类，他不希望自己违背教会禁令的举动给周遭的居民带来麻烦，反正他并不会在这个地方停留太长的时间，他只需要在短期内，避免人类靠近就好。
兰斯又问：“这样的地方，有很多吗？”
泽布伦摇了摇头，又回答：“在龙族的领域内，这不同是最为明显的。”
兰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明白了，而他想问的一切都已经有了答案，今日的委托结束，这里没有闹鬼，那鬼魂看起来是精灵的下属，只要让这名精灵让它离开就好。
终于这精灵……兰斯倒是有些犹豫要不要将他放离了。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想去龙族的领地吗？”
恰好泽布伦也迟疑开口：“您对星辰也很有研究吗？”
不，兰斯对星星没有任何研究。
他其实连那星图上画的是什么都看不懂。
只不过他现在正需要这名精灵的帮助，他想要弄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说谎对他而言如同家常便饭，于是他微微点了点头，说：“一点小小的了解。”
泽布伦却微微垂下眼睫，轻声说：“我和龙族有一些……问题，他们也许不会让我进入他们的领地。”
除开黑龙这一支属于魔物的特殊分支外，其余的龙族和人类差不了多少，他们都是诸神忠实的信徒，也并不知道众神用于筛选勇者的计划，像泽布伦这样的魔物，只要一进入龙族的领地，被龙族发现之后，就必然会被龙族驱离。
而偏偏他所确定的观测点，在龙族的圣堂。
对他来说，那是绝难潜入的位置，他根本没有进入龙族圣堂的希望。
兰斯却毫不犹豫回答：“我可以带你进去。”
米沙：“……”
不，等等。
这事情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为什么勇者会想带大恶魔进圣堂啊！
泽布伦：“可是……”
“我也很好奇星辰的命运。”兰斯对泽布伦露出无害的笑，“如果可以，我很乐意与您这样的学者一道过去看一看。”
米沙：“……”
泽布伦：“……”-
泽布伦似乎被说动了。
他听从兰斯的建议，令那鬼魂附着在他随身的物品上，好先将鬼魂从这木屋中带离，随后他又收拾了木屋内所有的星图与书籍，打算跟随兰斯先返回天穹城。
他不能像魅魔一般自如地变幻出人类的样貌，便只能用斗篷和面纱遮挡住自己的脸，再戴起手套，仔仔细细将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遮挡起来。
反正法师们大多性格古怪，穿得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要兰斯解释合理，应该不会有人生疑。
只有米沙，非常担心。
勇者的队伍，好像又壮大了。
可为什么勇者的队伍内，全都是魔王和大恶魔啊！
这魔物的占比是不是也太高了一些？
不行，他一定要想办法让阿什比和泽布伦离开！
兰斯和农场主交付完委托后，天色好像都已经快亮了。
他们返回了天穹城，回到了自己落脚休息的教会外，兰斯才去找寻教会中值夜的修士，请他们为泽布伦多准备一间房间。
等兰斯离开之后，米沙终于有了和泽布伦交谈的机会。
他着急要和泽布伦解释如今的情况，可他才刚刚开口，泽布伦就已经认真点了点头。
“没关系的，大人。”泽布伦认真说，“我对别人的私事，没有任何兴趣。”
米沙：“？”
不对，他到底想到哪儿去了！
“您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泽布伦说，“在您这个年龄，这是很正常的事。”
米沙：“？？”
泽布伦又想了想，他唯一担心的，是这段感情也许并不会有结果，魔王大人最终也许会伤心难过，可是——
可是和他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算了，他还是不说了。
他们如此醒目地站在米沙的房间外，眼睁睁看着走廊尽头的另一间房门开了。
如果米沙没有记错的话，那好像是德文特王子的房间。
他皱起眉，有一些不太对劲的尴尬预感。
很好，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果然是阿什比。
米沙深吸了口气。
他看阿什比的脸上挂着笑，一副心情愉悦的模样，便试图移开目光，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可泽布伦非常惊讶，哪怕阿什比已经对自己的外貌做了一些伪装，他却仍旧能够从中隐隐察觉出一股熟悉的魔力。
泽布伦迟疑问：“……阿什比？”
阿什比一离开德文特的房间，就看见了米沙和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怪人。
他本来想和魔王大人打个招呼，却没想到那个怪人先开了口，声音有些熟悉，以他的经验判断，听起来像是个漂亮的美人——
不对，等等，这好像是泽布伦的声音。
阿什比顿在原地，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可怕的人类勇者，是和魔王大人单独去执行任务了，可……为什么他们会把泽布伦带回来？
难道说，不仅是他，连泽布伦也……
阿什比掩饰不自己自己的惊愕，更控制不住露出了一丝悲戚的神色。
“泽布伦！”他控制不住痛苦喊道，“你……你也落入勇者的魔爪了啊？”
米沙：“……”
泽布伦：“……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泽布伦觉得自己没有落入魔爪，他微微张嘴，想要解释。
可是想想要解释至少需要说五句以上的话……算了，好麻烦，还是不解释了。
米沙：可恶，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
这该死的按捺不住的好奇心。
第49章 来自异界的他
这么多天来, 阿什比头一回觉得自己找到了同病相怜又可以倾述的对象。
他眼含热泪，扑过来握紧了泽布伦的手。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阿什比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好惨啊, 我们都好惨啊！”
泽布伦：“……”
哪怕今天的阿什比穿着衣服, 可和阿什比靠得这么近, 还是让他紧张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泽布伦努力往外用力, 试图从阿什比的手中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可阿什比的手劲一向很大，他的努力，显然并没有什么作用。
“泽布伦, 你是不是也被迫签订契约了？”阿什比长长叹了口气, 忍不住对着泽布伦露出了同情的表情，“他拿什么东西胁迫你了？”
泽布伦：“……”
泽布伦并不知道阿什比在说什么。
但他觉得会是个很复杂的故事，而他……不太想知道和魅魔阿什比有关的故事。
嗯，和魅魔有关系的, 都不会是什么适合对外人讲述的好故事。
“我明白的。”阿什比似乎并不介意泽布伦的沉默寡言, 他又拍了拍泽布伦的肩, 说, “那个勇者, 简直就是个邪恶的大魔王。”
真正的魔王米沙：“……”
“我想想，他难道发现了你的秘密？”阿什比吸了口气，“如果是龙——”
他的目光往走廊尽头一瞥, 不由顿住话音，迅速绷紧脊背站直身体，然后将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米沙：“……”
等等, 龙？什么龙？
泽布伦的秘密, 和龙族有什么关系吗？
他也跟着阿什比转过头, 朝着走廊那一侧看去。
能让阿什比如此恐惧的事情……嗯，果然是兰斯过来了。
“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兰斯又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在这个时间，阿什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阿什比惊惶不安，而以他和兰斯签订的契约而言，他无法拒绝兰斯的问题，他几乎下意识便往下说：“我……我从甜心宝贝的房间里出来……”
兰斯：“……”
米沙：“……”
泽布伦：“……”
阿什比：“我们刚刚——”
兰斯：“够了。”
阿什比立即闭上了嘴。
兰斯转头看向泽布伦，说：“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去休息吧。”
泽布伦：“……”
他心中有无数的疑惑。
他不明白阿什比为什么会在这儿，也不知道阿什比所说的契约到底是什么，还有这个人类勇者，他的确很强，可是说他像是魔王？泽布伦不由看了看真正的魔王米沙……嗯，人类勇者和魔王，应该都不怎么像是魔王吧？
可是……
算了，问题实在太多了，他还是不问了。
于是泽布伦缓缓点了点头，带着一脸有话要说的表情，转过了身，等兰斯告诉他房间所在的位置之后，便朝着兰斯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兰斯站在原地，皱着眉看向阿什比和米沙。
米沙急于想知道阿什比调查兰斯行踪的结果，他有话想要问阿什比，而这一切都需要避开兰斯，可他没有什么好借口，他只能看向离开的泽布伦，突然冒出一句话来，说：“他可能不认识路。”
阿什比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兰斯身边，他恨不得立即跟着米沙点头，说：“我去送送他！”
米沙恨不得立即跟上：“我也去！”
兰斯：“……”
兰斯的表情看起来更怪了。
他看起来像是隐隐有一些不开心，但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泽布伦离开的背影，像是默许。
米沙当然也不需要兰斯同意，他已经飞快追上了泽布伦的脚步，阿什比尴尬与兰斯点了点头，也毫不犹豫跟着跑了过去。
兰斯并没有跟上来。
米沙略微松了口气。
他找到了那个为泽布伦准备的房间，然后一把将阿什比和泽布伦拉近屋内，这才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泽布伦。”米沙解释，“有些事，我们需要避开兰斯谈一谈。”
泽布伦：“……”
泽布伦郑重点了点头。
随后他转过身，直接走到床边，背对着两人坐下了。
米沙：“哎？”
阿什比：“……”
这反应实在有些出乎米沙的意料，他像是想要告诉米沙和阿什比，他对他们接下来所说的内容没有任何兴趣，可如此突兀的表达……不管怎么说，果然还是很奇怪。
米沙觉得泽布伦在胡思乱想，阿什比却认真点了点头，说：“泽布伦就是这样的怪人。”
米沙：“……”
算了，这种时候，还是谈正事要紧。
米沙轻轻咳嗽一声，摆出说大事专用的严肃神色，看向阿什比，问：“关于我让你调查的那件事……”
阿什比一愣，像是终于想起了魔王大人托付给他的重任，说：“最多还需要一两天，就能有结果了。”他稍稍犹豫了片刻，又忍不住说：“但是……魔王大人，这个勇者，可能有些奇怪。”
米沙：“……不是有些，是很奇怪。”
阿什比想说的却并不是勇者那怪异的行事作风。
他的调查虽还未深入，也没有得到最终切实的结果，可目前所有的资料与情况，已经足以令他觉得万分古怪了。
米沙希望他去查一查，这些年来是否有勇者外貌的人刻意避开人类城镇和魔物聚集地，在山林野外闲逛，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兰斯的外貌太醒目了，如果他在有人或魔物的地方出现，就不可能不被注意。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阿什比觉得，勇者绝不可能不经乔装就随意到处乱逛。
他的调查结果，似乎也正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找不到任何勇者这样外貌的人闲逛的信息，却发现了不少颇有勇者行事风格的事迹。
那些事情，由不同人在不同地点所为，他们的体貌特征并不相同，唯一一致的也只有——是个身量颇高的男人。
人类想要乔装打扮的话，身高和体重都是很难掩饰调整的因素，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能借着衣物将自己增高变胖，却很难变矮或是变瘦，阿什比本该怀疑那也许就是兰斯，可最古怪之处在于……这些事情并未避开人类的城镇，有几件事甚至还是在人类的王都之内发生的。
米沙不由愣了愣，下意识说：“也许那并不是勇者。”
神界的系统监控勇者的行踪，他们能记录下一切勇者出入人类城镇和魔物聚集地的时间，根据系统所记载，在跟随米沙进入天穹城之前，勇者并没有任何进入人类城市的记录。
阿什比小声嘟囔：“真的会有第二个人像他一样可恶吗？”
米沙：“……”
米沙心里的声音，已经代替他做出了回答。
不可能有。
这样奇怪的勇者，绝不可能会有第二个。
“再过几天，我会将所有事情的始末都调查清楚地。”阿什比认真说，“现在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勇者身上的谜团并没有减少，反而好像还增多了。
米沙深深叹气，又点了点头，和阿什比一道走到门边，却又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米沙叫住了阿什比，压低声音，和阿什比说：“兰斯还不知道泽布伦的身份。”
阿什比愣住。
“他以为泽布伦只是个普通的暗精灵。”米沙说，“在兰斯面前，你稍微注意一些，不要暴露了泽布伦的身份。”
阿什比握着门把手的手颤抖了。
他回过头，眼含热泪。
“可恶啊。”阿什比说，“为什么受伤的只有我。”-
米沙并不需要睡觉。
他还记得在农场时，他以魔王之眼看见了勇者身边流转的魔法辉光，那似乎是残存的神力，他还应该去找了解神界的正派神使阿尔洛问一问，弄清那奇怪的魔力，究竟属于那位上位神。
阿尔洛才刚刚睡醒，他听完米沙所讲述的一切，有些不可置信，更几乎难抑心中惊讶。
据他所知，上位神几乎不会离开神界，更不可能接触到死守新手村不出的勇者，如果真的是上位神，这一切在神界总该会保存有记录，而阿尔洛从未挺熟过有那样的记录。
阿尔洛不由皱起眉，问：“你能描述出那残留魔力的模样吗？”
上位神数量稀少，每一位神明的魔力也都大有不同，那是极为醒目的差异，哪怕不同米沙那般使用所谓的魔王之眼来观测魔力，在上位神使用神力之时直接以肉眼去看，都能从那魔法的辉光与形态之间看出差别。
可那时候，米沙实在是太着急了。
勇者几乎立刻便回了头，并未留给他多少认真观看的时间，以至于他只大致看清了那是淡淡的紫光，极为轻微的魔力波动，至于具体是什么模样……他说不清。
“残存的魔力太轻微了。”米沙心虚说，“他还打断了我，我没有看清。”
阿尔洛点头：“那我们再一块去看看。”
米沙终于注意到了一些不对。
米沙小声问：“阿尔洛，你看不见？”
阿尔洛也一愣，答：“大部分神族都没有这个能力。”
米沙更为惊讶地睁大眼：“我以为神族总该会比魔王们强一点。”
阿尔洛摇头。
“也不是所有魔王都有这个能力的。”阿尔洛想了想，说，“至少我知道，你的老师阿力萨就没有。”
米沙一瞬挺直了腰，头一次觉得自己原来这么了不起。
阿尔洛又说：“其实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魔王会有这种能力。”
米沙的腰不由挺得更直了一些。
阿尔洛：“……”
说实话，刨去那个过分讨厌的奇怪勇者，有这个可爱的新人后辈魔王，阿尔洛觉得，自己的这次任务，本该会很愉快。
他又叹了口气，问米沙：“勇者现在在哪儿？我们再过去看一看吧。”
米沙用力点头-
兰斯是需要睡眠的正常人类。
昨晚上为了农场主的委托，他熬了一个通宵，现在正在教会为他准备的房间内休息。
有了上次被捏尾巴的经验教训，米沙现在小心谨慎，先用幻术将勇者迷晕了，然后才用魔法弄开锁，推开一条门缝，弯下腰蹲在门边，眯起眼睛努力朝里看。
跟着一块过来的阿尔洛愣住了。
他紧张观察着走廊内的动静，生怕有人看见米沙正撅着屁股扒着勇者的门缝往里偷看，好在现在的时间还早，走廊内空无一人，只有两只小鸟停在窗边，好奇朝着这边看。
米沙不敢使用太强的幻术，生怕自己的魔法印迹盖过了那轻微残存的魔力波动，因而现在的勇者随时都有可能醒来，他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开启魔王之眼，往躺在床上的勇者看去。
那淡淡的紫光依旧萦绕在勇者身边，带着一股令人畏惧的强大神力的气息，米沙微微眯起眼，小声说：“是紫——”
他话音一顿，忽而发觉自己身边似乎也萦绕着那种紫色的魔法光辉。
这光芒远比勇者身上残存的微弱魔力要强上数倍，米沙不由顺着那光辉缓缓回过头——一切紫色光辉的魔力之源，在阿尔洛的胸口，凝结成一根吊坠的模样。
米沙：“……”
是阿尔洛曾经给他看过的那块异界石。
能够开启所有世界之门的异界石。
米沙微微窒住呼吸，猛地明白了勇者身上那暗紫光辉的来源。
许多问题好像都在这一瞬有了合理解释，可这结果过于离奇，以至于一时间……米沙很难相信自己的判断。
勇者身上残存的暗紫辉光，并不是上位神的魔力。
那是使用过异界石残存的魔法，也就是说——
勇者穿越过异界之门。
阿尔洛低声问：“紫色？然后呢？”
米沙咽下一口唾沫。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这个结果告诉阿尔洛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失格勇者的问题了，这也许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勇者。
圣堂的钟声突然敲响，惊飞了窗外停留的鸟儿，也吓得米沙一抖，砰地一声撞开了勇者的门。
阿尔洛：“……”
米沙：“……”
为了不覆盖勇者身上的魔力印迹，米沙所用的幻术极其轻微，只要稍大一些的声音就能将勇者从睡梦之中唤醒，而先有圣堂的钟声，他又撞开了勇者的门……米沙已经看见了床上的勇者微微动了动，像是快要从睡梦之中醒转。
糟了，他要怎么解释他突然出现在这儿。
米沙着急回过头，看向身后的——
等等，阿尔洛呢？
他只在走廊尽头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白色长袍衣角。
啊啊啊，阿尔洛，你怎么跑得那么快！
米沙又匆匆扭过头。
兰斯撑着床坐起身，正微微蹙眉看着他。
米沙又咽下一口唾沫。
“我……”米沙紧张说，“我就是过来看看……”
兰斯：“你的眼睛怎么了。”
米沙：“……”
兰斯：“嗯？”
米沙：“…………”
糟了。
他忘记将自己的眼睛恢复成人类的模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魔王的眼睛是红色竖瞳qwq
米沙：完了，完了，完了，要被认出来了。
勇者：真可爱。
第50章 来自魔王的诅咒
兰斯神色平静, 仿佛他在问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可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足以令米沙惊出满额的冷汗, 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关乎生死存亡的最终时刻。
如果他应对不佳, 他一定会暴露自己的魔王身份。
而这个讨人厌的勇者, 他喜欢捏魔王的尾巴。
米沙：“……”
不行, 他就算死，也不能因为自己犯蠢而导致的意外，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最近编的谎话太多，好像什么借口都用过了, 米沙苦思冥想, 却真的什么也编不出来。
兰斯还在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应，长久的沉默，总会给对方带来更深的怀疑，就算什么也想不出来, 米沙也是时候该说些话了。
他咽下一口唾沫, 抬头看看平静的兰斯, 再咽一口唾沫……
他决定先努力拖延一些时间。
“眼睛？”米沙一脸无辜, “眼睛怎么了？”
兰斯：“……”
米沙抬起手, 假装若无其事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然后摆出更无辜的表情，十分不解问：“我的眼睛……有什么东西吗？”
兰斯：“……”
米沙额角泌出细汗, 小声说：“可能是一晚上没睡……”
他总不能说是熬夜把眼睛熬红了吧？
这个借口也太差劲了，不行不行，他不能这么说。
兰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从床上起身, 拉着紧张不安的米沙走进房间, 然后按着米沙的肩在屋内的镜子前站定, 说：“你看看你的眼睛。”
米沙当然很熟悉自己的眼睛的模样。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装出惊讶，惊惶不安说：“怎……怎么会这样！”
说完之后，米沙立即转头看向身边的兰斯，试图从兰斯接下来的回答中找到一些瞎掰的灵感。
兰斯：“……”
米沙：“这……这看起来好像……”
兰斯：“恶魔。”
米沙：“……”
米沙不由一僵，几乎以为兰斯已要识破他的伪装。
他仔细回想，兰斯好像见过两次他露出这样的眼睛，一次是在兰斯坠落火山时，他为了抵挡那足以熔穿龙鳞的熔岩，不得已不显露出部分的魔王原型，可那只是一瞬，兰斯应当并没有看清，不然他今天也不会提出这样的疑问了。
另外就是……那天他化出魔王原型来到兰斯房内时，被兰斯抓了个正着，上演了一整晚你追我赶的游戏，还被捏了好几次尾巴。
那一次，兰斯绝对看清了。
今天兰斯说他的眼睛像恶魔，应该就是受了那次的影响，他只能庆幸兰斯并未发现他的眼睛和那晚上魔王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可至于这借口——
兰斯：“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米沙：“哎？”
碰到奇怪的东西？他能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兰斯又叹了口气，耐心为他解释：“比如说破旧厚重的书籍，看起来就很可疑的古物，哦，当然也可能是漂浮在半空的暗光，甚至子夜时幽暗的人影。”
米沙：“……”
听起来……有些让人害怕。
就像是人类那些奇怪可怕的恐怖小说中的场景，误入古老宅邸的人类，无意触碰到被尘封的古旧之物，然后从中释放出了象征着恐惧与黑暗的暗灵——
等等。
米沙突然就有了往下瞎掰的方向。
虽然这听起来多少还是有些像是胡编乱造的瞎话，可事到如今，他也只有这么一条能够瞎编下去的借口了。
米沙紧张咽了口唾沫。
“我……这么说来……”米沙小声说，“我好像在庭院里看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不擅长说谎，有些心虚，小心翼翼去看兰斯的表情，见兰斯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神色，似乎也不曾怀疑，米沙这才继续往下瞎编。
“好像是个奇怪的人影。”米沙笃定说，“可我没看清那是什么人。”
“哇。”兰斯语调平静，几乎不带有任何感情，“能在圣堂内出现的，应该是很强的恶魔吧。”
米沙：“……嗯，还是个幻体，应该是恶魔的分身。”
兰斯：“难道是大恶魔？”
米沙想了想，兰斯没有见过的大恶魔，只剩下黑龙吉尔里和女妖诺瓦了，而他们两人肯定都打不过兰斯，他担心兰斯真的会去找他们的麻烦，这种破事，他还是往自己身上揽吧。
米沙压低声音，用他完美精湛的演技，小声描述那并不存在的庭院内的虚影。
“我觉得那应该不是大恶魔。”米沙装出一副紧张的模样，“他给人的感觉，和大恶魔不一样。”
兰斯：“嗯？”
“他看起来比大恶魔更强，眼睛也是红色的，还长了角和尾巴。”米沙紧张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不会……把我变成了他的模样吧？”
“哦？”兰斯的唇边微微带了一丝笑意，认真点头，“你说的这个人，好像我见过的魔王啊。”
很好，这个引导的方向很正确。
米沙睁大双眼，说：“魔王？”
兰斯：“嗯。”
米沙：“那个邪恶可怕毁灭世界的大魔王？”
兰斯：“嗯……”
米沙强硬地打了个哆嗦：“我不会，被他诅咒了吧？”-
佯装被魔王诅咒了的米沙，乖乖牵着兰斯的手，跟着兰斯找到了天穹城的主教。
在看到米沙的眼睛并听兰斯讲述了前因后果后，主教如临大敌。
他恨不得将教廷内所有圣职人员都一并找来，思考接触诅咒的办法，好让米沙神使恢复正常，甚至还试图祈请神谕，希望女神能够告诉他们解决此事的办法。
身为另一名神使，阿尔洛当然也被主教请到了现场。
他们希望阿尔洛能为他们想些办法，而阿尔洛沉思许久，也只是先拉过米沙的手，满面严肃，说：“有些问题，希望你能够回答我。”
米沙点头。
阿尔洛示意主教为他们准备一个单独谈话的房间，而兰斯慢悠悠站起身，正想要跟着一块过去，阿尔洛却又拦住了他。
“我更希望是私下交谈。”阿尔洛满面严肃，“这可能关乎到魔王的诅咒，是否能够顺利解除。”
兰斯只是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明白了。
兰斯并不执着跟着米沙，这让米沙稍稍松了口气，他跟着阿尔洛走到无人的房间之内，关上了门，阿尔洛终于忍不住深吸了口气，说：“你怎么会用这种借口。”
米沙也忍不住委屈吸了口气，说：“你怎么跑得那么快。”
阿尔洛：“……”
米沙又小声说：“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借口了。”
如果在平常，他也许还能硬编出些理由来，可那时他光顾着去想勇者来自异界这个令人震惊的结果，一时难以分心到其他事情上去。
不管怎么说，至少勇者已经信了，只要他们再稍微编一编，把这个谎圆过去就好。
阿尔洛叹气：“魔王的诅咒，随随便便就能解开，难道不会令人起疑吗？”
米沙：“……”
米沙觉得阿尔洛说得对。
“而且那可是诅咒，怎么可能只会让你的眼睛变红。”阿尔洛扶额沉思，“一般恶魔的诅咒，都会有一些奇怪的负面影响——”
米沙觉得自己明白了。
“阿什比和泽布伦一定很了解这种事。”米沙说，“把他们叫过来一起讨论一下吧！”
“先等一等。”阿尔洛制止了米沙的动作，问，“你刚刚……看清勇者身上的魔力是什么样了吗？”
米沙：“……”
米沙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阿尔洛。
从异界来的勇者。
这种事闻所未闻，而且……绝不是什么好事。
异界石数量稀少，只有少数的神族才拥有使用异界石的权力，那么……勇者用于穿越异界之门的异界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阿尔洛曾经说过，对于勇者这样失格甚至是背神的失败品，上位神可能会直接将其抹杀，这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性，而异界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绝对会无限增大这种可能性。
米沙只能小心谨慎持续编造他的谎言，说：“那魔力几乎要消散了，只能看出他是暗紫色的。”
阿尔洛蹙眉思索：“有好几名上位神大人的魔力都是紫色的……这太难判断了。”
米沙紧张点了点头，说：“对啊，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嘛。”
阿尔洛并没有起疑，他只是说：“你随机应变的这个办法，最好和吉妮瑟斯也说一声。”
米沙用力点头。
阿尔洛：“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能让勇者多在天穹城内拖延些时间。”
米沙：“嗯，嗯嗯。”
“你先让阿什比和泽布伦过来吧。”阿尔洛难掩神色中的严肃，“我们先讨论一下诅咒的问题。”-
小屋的房门没有打开，米沙也确定兰斯不会突然闯进来。
于是他闭上了眼，轻声呼唤了三遍阿什比和泽布伦的名字，以他的魔王之力，将两人召唤到了这个地方来。
泽布伦保持着他一贯的表情，手中还捧着一本厚重的古书，像是正在看书时被米沙强行召唤到了这儿，他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看他的那副模样，他似乎甚至懒得去问米沙为什么要找他过来。
阿什比很难有泽布伦那样的平静。
他满怀哀怨，似乎仍在思考为什么只有他受到了勇者的欺负，他表现得那么委屈，连看着米沙的目光中都写满了不公。
“有什么事吗？”阿什比身心俱疲，还有些哀怨，“没事不要随便喊我过来。”
米沙：“……”
阿尔洛轻轻咳嗽一声，和他们简单讲述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他们需要为米沙安排一个合理的驱魔过程，这之中应该包括诅咒给米沙带来的负面影响，明显一些的身体或者是精神上面的变化，以及驱除诅咒的过程和办法。
米沙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阿什比疲惫的双眼一点点亮了起来。
“魔王大人。”阿什比认真说，“恭喜您。”
米沙：“……啊？”
阿什比：“恭喜您也落入了勇者的魔爪。”
米沙：“……”
这个大恶魔的脑子可能坏掉了，他们还是换一个大恶魔吧。
阿什比来了极大的兴趣，认真为米沙出谋划策。
“我觉得，影响最好还是身体上的。”阿什比说，“外貌的变化是最明显的。”
米沙也觉得阿什比说得没有错。
魔王的诅咒这种东西，如果仅仅只停留在精神之上，那对他那贫瘠的演技就是最大的考验，他也许能够维持一时的演绎，可时间一长，他绝对会露出破绽。
身体上的变化就很容易了。
他只需要依靠魔法和幻术，展现出一些恶魔们才会有的特征，就能令大家信服。
阿尔洛也点了点头，又问：“被恶魔附身、或是被恶魔添加了诅咒印记后，身体上一般会有什么变化？”
阿什比：“会出现心形的纹——”
阿尔洛：“咳咳！”
米沙：“啊？”
阿什比：“就是那个——”
阿尔洛急匆匆打断了阿什比的话：“这个不合适，下一个。”
米沙：“？”
米沙挠了挠头，真的觉得很疑惑。
一直沉默不言的泽布伦难得开了口，说：“……您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米沙：“……”
阿什比：“不穿衣服，也是性情大变。”
阿尔洛：“这是魔王的诅咒，不是魅魔的诅咒！”
泽布伦默默抬起头：“……变丑。”
米沙：“……”
阿尔洛：“唔，这个不错。”
米沙立即扭头看向阿尔洛：“？”
阿尔洛：“我记得在人类的传说故事中，好像就有这种。”
米沙：“？？”
泽布伦：“嗯……这种故事，至少有五十个变种。”
米沙：“？？？”
“我不同意！！！”米沙大声喊道，“我不接受变丑！！！”
泽布伦的神色看起来更复杂了。
他从阿尔洛为他们解释发生了什么起，脸上就不易察觉地挂着那种……略带着些古怪情绪的神色。
他想不明白。
原来魔王这么不希望勇者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啊。
可以他的经验而言，他想，魔王的这些掩饰，未免也太过于勉强了一些。
他不知道勇者是不是已经从中看出了些端倪，可这种事情，勇者迟早是要从中察觉出不对的。
他也许该劝一劝魔王，可是……呃……
他和新来的魔王不太熟，也没说过几句话……
算了，他还是不说了。
反正小情侣之间的事情，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阿尔洛委婉劝说：“只是一时的变丑而已，持续不了几天的。”
米沙：“拒绝。”
阿尔洛：“变丑是个缓慢的过程，也不需要你变得太丑，我们就可以宣告诅咒解除——”
米沙：“我拒绝。”
阿尔洛没有办法了。
他只能再看向泽布伦，问：“除了这种诅咒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泽布伦愣了愣，像是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和他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轻声说：“有。”
阿尔洛问：“什么办法？”
“反正只是……”泽布伦压低声音，用几乎不可闻的声响吐出最后几个字，“……小情侣的情趣。”
米沙没有听清：“泽布伦，你说什么？”
泽布伦摇了摇头，不想解释。
他又吸了口气，好像在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积蓄力量。
“变成野兽吧。”泽布伦难得冒出了一个长句，“反正只要到变出耳朵和尾巴的程度，诅咒就能解除了。”
米沙：“……”
如果只是到变出耳朵和尾巴的程度，那看起来不就像是森林里居住的兽人了吗？
米沙仔细回忆自己见过的兽人们的样貌。
大多数兽人身材壮硕，并不怎么好看，可其中也有一些种族，还是很漂亮的。
在那种对比下，耳朵和尾巴只像是单纯的装饰，比起变丑来说，米沙当然更能够接受这一种。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声说：“不要尾巴。”
他想起了那天被勇者追着捏尾巴的恐惧。
魔王的尾巴他都下得去手，那如果换成了毛茸茸的大尾巴……他不相信勇者能克制住自己。
“很好，这个办法可以。”阿尔洛为此肯定，却又忍不住问，“可是……作为诅咒的惩罚，变成什么动物比较好？”
米沙陷入了沉思。
既然是诅咒，那太过美丽的动物，当然不行，这怎么也该有些诅咒惩罚的意味，唔，比如说——
阿什比忽而开了口，说：“兔子就不错！”
阿尔洛：“这不像是诅咒。”
“当然是诅咒！”阿什比站起身，认真说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兔子和兔族的兽人们，真的很能——”
泽布伦打断他：“阿什比。”
阿什比自如接上自己刚刚的话：“白兔子的眼睛也是红色的。”
泽布伦：“……阿什比。“
阿什比：“多摸一摸他们，还会假——”
泽布伦忽然举起手中厚重的古书，狠狠敲在了阿什比的后脑勺上。
他很少会有这么大幅度的动作，几乎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他的手劲也并不算轻，至少在这一砸上，米沙这才觉得自己终于在泽布伦身上，看到了他骁勇善战的同族的影子。
“这是魔王大人。”泽布伦威胁般压低声音，说，你不要将魅魔胡思乱想的臆测，带到这里来。”
看着阿什比咬牙切齿的模样，米沙总担心两位大恶魔中会爆发出无端的争斗，他紧张跟着站起了身，拦在两人之间，说：“你们冷静一点。”
可阿什比很难冷静。
他瞪向泽布伦，有滔天的怒气要在此刻宣泄。
米沙：“阿什比，你不要激动——”
阿什比却突然打断了米沙的话。
“下一次。”阿什比捂着自己近来频繁受伤的脑袋，气冲冲说道，“可！不！可！以！不要打我的脑袋！！”
泽布伦：“……”
阿什比：“你换个地方敲不好吗！”
泽布伦：“……”
米沙：“……”
阿什比又气呼呼坐下了。
“算了。”他哼了一声，认真想了想，又恢复了刚才激动的神色，说，“那个……你们看，喜欢撅屁股的猫，是不是也很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魅魔的脑子里想不出什么正常事（）
勇者：谢谢你们，大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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