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家的日子,她只是见证了妙娘多么受宠,多么得程晏的欢心,连下人都知晓一二,妙娘也非常精明,根本就不是几句温言软语能够软化的。她想获取妙娘的信任都很难,因为她基本上外人都很少见。
面上看着她对自己不错,其实很是防备,几乎不往来,这就让六娘毫无用武之地。
她也巧遇过程晏一回,但程晏眼风都不带扫她的,她不蠢,很快就知晓了他们的意思。
故而,尽管大范氏、小范氏还有亲爹陆姨娘的催促,这些都让她不为所动,这所有的事情都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不能因势利导,就不能做些丑态,否则倒霉的就是自己。
她若做些丑态来,名声尽毁,到时候头一个要被当成弃子。
虽然,顾清茂言谈中想让她嫁给商户或者攀龙附凤,她仍旧不为所动,因为得罪不起的人就不能得罪,这样也全了自己的本心。
若非是父亲相逼,她也不会抢人家的夫婿来。
不知道上天是不是很眷顾她,虽然在程家败北,但也让她在程家得到了另外的因缘,这桩因缘也极好,虽然王敏行丧妻,但他为人四海,极具才干,身量高大,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一时,六娘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会被上天眷顾的。
以前她从来都不觉得成婚是一件好事,但是看了妙娘和程晏之后,她又觉得其实人还是能够得到幸福的,她好像也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再看到五娘在嫡母面前抱怨,她心里不由得摇头,五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嫁给曹澄那样出众的读书人,婆婆也好,人品又好,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承蒙结了这门好亲事,她的嫁妆也多了起来,并且随着王敏行仕途得意,她嫁过去就是当家夫人,几乎在众姐妹中无人可以比拟,连昔日权势滔天的程晏都被贬谪了。
奉承她的人也多了起来,尤其是生了俩个儿子之后,六娘觉得自己一切都非常顺利。
唯一能较量的妙娘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再无所出,她更是胜券在握。
身边的范嬷嬷是嫡母送来的人,但这么多年也被她养熟了,有些私房话,她不避讳她。
但人生很多事情都难以预料,那妙娘不生则已,一生就是一对龙凤胎,而她第三胎在肚子里,拼死拼活生下来都只是个女儿。
她有的时候真的很不想比,但扪心自问,又会觉得难受,难道她就真的不如妙娘么?
她平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丈夫被贬谪时,她也心甘情愿的跟着去了,丈夫要交际,她也帮忙,更别提施粥做善事……
但好像好运总是降临不到她的身上来。
尤其是她都重病了,才发现丈夫居然和商户家的那个姑娘有染,那个小姑娘她当初还有意为自己儿子聘为媳妇的,没想到她想的居然是占自己的位置。
她对别人或许不好,但是对丈夫却从无二心。
命运真是一直在捉弄她,她以前对男人没什么好感,甚至不想成婚,但后来看了妙娘和程晏之后,觉得其实成亲也不错,人间也有真情,她自以为自己能够拥有,却没想到丈夫的背叛来的如此之快。
她不遗余力的维持容貌,就是为了不想让丈夫纳妾搞出孩子来,作为庶女的她,实在是太明白庶子女的痛苦了。
若没有经常吃那些维持容貌的药,想必她也不会被反噬的这么厉害。
到最后,她得救还是因为妙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以前那些姐妹间的争斗的心思,她是半分都没有了,争来斗去,争赢了又如何?斗输了又如何。
说起来她和妙娘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爹和嫡母虽然待自己很一般,但至少她衣食无忧,出嫁时还给了她一大笔嫁妆。
至于三姐,待她跟亲妹妹似的,五姐虽然嘴坏,也好嫉妒,但也仅限于嘴上功夫,倒也不会真的如何。
六娘以前总觉得嫁给王敏行才是她脱离苦海的转折,没想到现在才发觉所谓的幸福其实她曾经也触手可得过。
只不过,她一直觉得她最倒霉,一直觉得所有的人都对不起她。
戴着面具过了这么些年,她也总该要为自己活一场了。
回到山西老家之后,她和王敏行再也没有同过房,王敏行知道她在介意什么,她也不屑于再去损害自己的身体去维持美貌,以此获得夫君持久的喜欢。
细纹爬上了她的脸,颧骨上也长起了斑,六娘视若无睹,她也照常会打扮,但是不会再喝那种虎狼之药了。
平素一件浅绿色的褂子,配着白绫裙儿,浅口的布鞋,她穿在身上都觉得十分自在。
她也时常去附近的庵里捐一些香火钱,王敏行做了这么多年的官,手里积蓄不少,她的嫁妆也还算丰厚,给点香火钱还是够的。
这庵里有一些被丈夫打的受不住逃过来的,也有弃婴,她们艰难度日,能够得一席安生之地,就已经感激万分了,这看的六娘戚戚然。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苦,可是和这些人比起来,又不算什么。
长子逐渐大了,没有辜负她的教诲,次子虽然于科举上并无太大造诣,但他在庶务生意方面却又很是精通,尤其是娶了媳妇之后,他们小夫妻日子过的极好,至于为女儿也挑选了一个人品忠厚的女婿。
他虽然相貌不甚出色,也未必是人中龙凤,但人品端方却无人能及。
六娘完成这些事后,跟王敏行说了,她想遁入空门。
王敏行仕途不顺,这么多年程晏当权,他更是无法出仕,终日在乡间交友,夫妻二人已经许久没说过话了。
乍听她要遁入空门,王敏行当然不同意,可六娘决心已下。
她选了确云庵出家,这里不少小尼姑,说是小尼姑,其实大部分都是弃婴,六娘有时候想,为何这弃婴大多数都是女孩子呢,但她更多的是心疼。
除了平日早晚课之外,她更多的教她们做女红,有一技傍身。
每次看到这些小姑娘们一脸孺慕的看着她,六娘就觉得心都变软了,她抱着她们,教她们一个个认字,这些字儿其实是她以前在家时偷摸学的,后来为了装门面也时常看看,现在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这个字念仁,仁者爱人。”她摸摸小姑娘们的脑袋,还笑眯眯的道“过几日我会请咱们山西有名的女医婆来庵里,你们可要好好跟着她学,听到没有?”
“是,师太。”
刚说完话,又见一女尼从外边进来道“师太,咱们确云庵外,又有一襁褓女婴被丢弃至此。”
六娘急道“快抱进来吧,喂些牛乳就好。”
女尼不免道“虽说咱们出家人慈悲为怀,但是咱们这庵里都快装不下了。”
“无事,我那里还有几亩地,只要能吃饱饭就成。女人家在这个世道难得活下来,我当年也是被爹娘丢在老家多年,我懂那种感受。罢了,你让人抱进来吧。”
“是。”
这天晚上她歇的很早,想次日起床迎接医婆来,这是六娘想为她们选择谋生的法子,多少大户人家的女眷不好意思找大夫看病,女尼若是懂些医术,至少有安身立命之本。
只可以,这一夜起了大火,六娘帮着疏散人群。
不一会儿,听女尼道“师太,不好了,今天来的那个女婴还在内里。”
“您做什么,火势太大了,您千万别进去啊……”
六娘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奔进去,看到那个小女婴,高兴的抱出来,只是走在门口时,被横梁打到。
她拼尽最后一口气,把这女婴送到女尼手上。
在生命弥留之际,她没有任何一丝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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