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虽说话是如此,但那戎服男子也不敢轻举妄动。这年轻男女的样貌气度看着就不像一般人。他们这些常年在外奔波做事的人其实最有眼色,看菜下碟是基本。被周憬琛冷冽地扫视一眼,那戎服男子便知情识趣地退后了几步,不敢再靠得叶嘉太近。
与此同时,周憬琛的身后立即就有几个护卫围上来。
四五个护卫人高马大,腰间都是挂着佩刀。每个人走路脚步落地很轻,显然各个都是会武之人。那戎服男子忌惮这无声的威胁便又退开两步,说话态度也变得和善了起来。
“我们并未见过画像上的人。”叶嘉弯了弯嘴角,“不若你去旁处问问。我夫妻二人此行是来于阗探亲的,请大夫乃是家中有亲眷生病,与你们寻人并无干系。”
虽说不清楚老妇人是什么身份,但能把虎符当挂坠挂在脖子上的人必定不可能简单。安西都护府的大都护以抓捕盗贼为名四处搜。出于谨慎,叶嘉暂时没打算将老妇人交出来。周憬琛是秘密出行,自然是越不起眼越好,自然更不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再说,她的这番话也不算说谎,毕竟照着这个画像来看的话,是确实不像。
那戎服男子不知信了没有,目光在周憬琛的身上落了落。而后客气地点点头,手一挥,带着人离开。
他们人一走,街道上的行人才敢走动。
客栈的伙计才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走出来,他方才也听到叶嘉的话。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客人,你们可算是回来了。今儿个玄字三号房的老太太白日里忽然跑出去,怎么拉也拉不住。大家伙儿怕老太太有什么事,就给她送回屋去。拉扯的时候磕磕碰碰的,也不晓得有没有事……”
“撞到哪儿了么?”
“也没有撞到,估计脑袋磕到一点……”伙计顿时有些支支吾吾的。
叶嘉皱了皱眉头,倒也没说什么,只先一步进去看看。
周憬琛目送叶嘉的背影进屋,转头看向不远处匆忙离开的官兵,眼眸幽沉。
“大人。”跟来的五个人,说是护卫,其实也是他手下衷心的战将。
这次周憬琛出门不便于带太多人,所以挑选的都是武艺十分高超的人。他们与其说是充当下人,其实是暗地里帮周憬琛打探消息和做一些不能抬到台面上的事。
周憬琛点点头,“先进去吧,回屋里再说。”
余老爷子临行前给的那枚印章,其实是天下书屋的印章。
余家乃四百年的世家,虽说明面上的财物都被朝廷抄没,但有些东西并非是抄没就能拿走的。
比如说名望,比如说敬重。
这天下书屋在大燕境内开设已有几百多年,从余家五代以前便创办了,如今已有三十多家分店。每一个天下书局的掌柜都是余家走出去的人,遵守着余家的规则做事,乃是各个地域读书人最推崇的地方。
缘由有许多,其中最重要的是,天下书屋拥有非常庞大的藏书。虽只是拓本,但也十分珍贵。且各地的天下书局都会遵守余家的要求为当地的寒门学子提供便利。读书人惜书爱书便能免费借阅天下书局的藏书。书局还专门为当地有天赋且勤奋的学子提供抄书赚钱的路子。
这些事别看着小,但坚持这么多年便已经成了威望。再说,古时候的书籍乃十分珍贵之物。古籍只被权贵私人收藏,许多孤本更是绝无仅有,寒门学子受出身门第或者经济的限制根本接触不到。天下书局将读书的权利赠予读书人,乃是极为慷慨且功在千秋的事。
天下书局做了百年,在大燕乃至前朝都算独一份,可见天下书局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
余家被抄之前,余家将天下书局转到了暗处。如今天下书局明面上早已四分五裂,但私下里还是余家的。只是如今多了一个规矩,天下书屋认信物不认人。余家人来也不认。
现在这个信物给了周憬琛和叶嘉。
是的,天下书局两个信物,一个印章,一个玉佩。印章在周憬琛手上,玉佩就是老爷子腰间挂的那个,见叶嘉的时候没见面礼,顺手拽下来给了叶嘉。叶嘉如今还不知自己兜里那个玉佩是什么,正疾步往老妇人住的那间屋子去。
屋子门是关着的,屋内屋外静悄悄的。也不知那老妇人是睡熟了还是怎么,叶嘉推开门里头也安静。
难道睡了?
老妇人身子不好,底子很虚,老大夫只给开了安神的药。只要喝上一贴都要睡上许久。叶嘉心里正嘀咕着,人已经走进屋里。
抬眸看到一个老太太安静地坐在窗边盯着窗外看。身上衣裳穿得齐齐整整的,听见耳后有动静便扭过头来。她额头上一个老大的包,那眼神那模样竟然像个正常人。窗户是开着的,树木被夕阳的余晖拉得影子老长。风一吹,草木的味道被送入屋中。
叶嘉一愣,站在原地没动:“老太太你,清醒了……”
“嗯,清醒了,我这病是一阵一阵的。”
那老妇人抚了抚还阵痛的额头,看着叶嘉走近了竟然弯起嘴角笑起来:“孩子,听说是你做主将我带到镇上来看大夫的。老婆子姓杨,多谢你救了老婆子的命。老婆子年纪大,得了疯病。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孩子你好心给老婆子请大夫,真是有劳你了。”
“哪里,”叶嘉这才确定人是真清醒了,顿时便也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老妇人笑了笑,叶嘉于是便在她的对面坐下来。
叶嘉来的仓促,此时身上还穿着去余家做客时的衣裳。衣裳料子跟首饰都是周憬琛叫人送来的,都是安西都护府没有的东西。两人坐下,老妇人的目光在叶嘉的身上落了落便扭过头去。一双眼睛恍惚地盯着窗外。怀中抱着那个骨灰坛,一只手正在摩挲地擦拭着。
明明面无表情,她的一举一动却显出了十分的落寞与悲痛。
叶嘉自打先前发现她抱着的什么东西以后就已经猜到了大概的故事。年老失独,不外乎于此。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叶嘉扭头看向老妇人。
老妇人神志清醒的时候,看起来很有几分养尊处优的气质。虽说此时打破人家的思绪不大礼貌,但难得老妇人是清醒的,有些事情还是得问清楚。
翕了翕嘴,叶嘉单手拄唇咳嗽了一声,将老妇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说起来,当初会带上她是叶嘉的一时心软,她怕一个年老的乞丐在荒郊野岭被饿死,捎带来繁华之地还能乞讨到一些吃食。后来又阴差阳错地发现她脖子上挂的虎符……虽说出于某种目的,叶嘉他们才决定把人给留下来。但老太太毕竟不是亲人,叶嘉不可能之后一直带着她,总归是要送人离开的。
思索了片刻,叶嘉也不拐弯抹角就直接问出来:“老太太是安西都护府什么人?”
“嗯?”
叶嘉这一开口,就是开门见山。
老太太似乎没想到叶嘉会这么问,顿了顿,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子。然后经常能摸到一根绳的,此时摸了个空。她脖子上挂着的东西不见了。
叶嘉见状眼神微微一闪,没有说话。
老妇人到是没有立即怀疑叶嘉,只放下了骨灰坛起身去床上找。
她心道叶嘉穿得这样富贵,不像会随便拿别人东西的,那东西黑乎乎的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铜牌。当初她只草草地用个绳子穿起来戴在身上,看起来潦草。一直带着也没有人偷拿。便也下意识地觉得看起来不值钱的东西不会有人拿。
此时她在床上找了半天没找到时,忽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叶嘉能猜到安西都护府极有可能是认出了虎符。那,认出了肯定会拿走……
老妇人顿时脸色变得惊慌了起来,她扭过头看向叶嘉:“我脖子上挂的那个令牌……”
“是我拿的。”叶嘉很坦率的承认了,“我吩咐人给你洗漱时从你脖子上取下来的。老太能告知我你的身份么?”
话都直白说出来,杨老太也不用编理由狡辩了。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佝偻着腰肢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叶嘉。十七八岁的样子,生得十分貌美。这么年轻却认识虎符,身份估计也不简单。极有可能也是将门中人。毕竟这世上认识虎符的人实在少数。
她犹豫许久,问叶嘉道:“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一介商人,与外子前来安西都护府做买卖。”
叶嘉的眼神闪了闪,换了一种说法道:“之所以会猜测老太与安西都护府的关系,实在是一路上太多人拿着你的画像在找人。安西大都护发出通缉令,重金悬赏盗取都护府重宝的老妇人。杨老太,你脖子上的那块东西是都护府丢失的重宝?”
说着话,叶嘉将从周憬琛那里拿来的假的令牌啪嗒一声放到了桌子上。
杨老太看到令牌,见叶嘉没有私吞,再一听她的话就相信了。
她两手攥在一起,紧绷的肩膀顿时就放松下来。见叶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她弯了弯眼角幽幽地叹了口气,抬腿又走回了窗边坐下来。叶嘉表现得坦诚,她便也不想隐瞒。思索了片刻,点头道:“我乃前安西都护府大都护的夫人。“
说着,低头看向虎符:“如今的大都护乃我乔家义子,此物乃我亡夫的随身物品。”
“……义子?”叶嘉倒是愣了愣。
“正是,”杨老太扯了扯嘴角,眉宇之中的郁色更浓郁了,“我与亡夫此生无儿无女。”
叶嘉心中微微一惊,皱起了眉头。安西都护府大都护一职居然父子相承,这大燕的官职又不是世袭制度,怎会父子连任?
这里头定然是有猫腻的,逻辑不对。事实上,大燕律例和主法,除了王爵的爵位能够世袭传承,官职从来都是朝廷和尚书省来进行任免。
安西都护府的大都护若是更替,必定是由朝廷重新指派一名都护来接任。安西都护府就古怪了,前任大都护去世,大都护的夫人带着虎符流落民间,却由养子堂而皇之的继位。如今这个义子不仅霸占了府邸,并且以大都护府失窃的名义通缉义母,这是什么离谱的事情?
叶嘉不由深思起来。若当真是这般,那是不是代表如今的大都护其实名不正言不顺,且手头也没有虎符?
事实上,虎符这东西虽说是个死物,在军中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是号令千军的重要信物。
这东西就跟皇帝的玉玺似的,一个当皇帝的人没有玉玺到手的权利名不正言不顺,一个当将领若没有虎符也指挥不了千军万马,成不了事。怪不得悬赏老妇人附加那些奇怪的要求:不可伤人,不可搜身。这是不是意味着,如今的安西大都护是个扯大皮的。
换言之,只需要有把柄戳破大都护来路不正,就能轻易将这个人给拉下马。
……周憬琛特地来此地是为了这桩事么?
她正琢磨呢,耳边忽然传来老妇人的声音。
老妇人将假的虎符挂回了脖子上塞衣服里藏好,不知何时坐到了叶嘉的对面。叶嘉抬起头,见她指着外面的一个人问道:“孩子,那俊俏的后生是你相公么?”
“嗯?”叶嘉闻言,抬眸看向她正在看的地方。
那地方站着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乌发垂肩,白袍猎猎。余晖为他披了一层金光,更显得风度翩翩。逆光站着模糊了五官,只看得清一双清冽明亮的眼睛和弯起的嘴角。不是旁人,正是周憬琛。那厮正在树下与人说话,声音低到听不见。
察觉到目光扭过身,见是叶嘉在看他,弯起了眼角笑容如云雨初霁。
叶嘉心倏地一动,垂下眼帘道:“嗯,是我相公。”
她这般略有几分拘谨的举动,惹得旁边的老妇人轻轻一笑。老妇人似乎对小夫妻的感情十分感兴趣,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笑容也变得温暖起来。东西拿回来她就仿佛心安了,此时兴致勃勃地观察年轻人。她盯了叶嘉许久,不由地称赞起叶嘉的样貌来。
“没有见过比你模样生得更俊的姑娘家了。“老妇人喟叹了一口气,不过转瞬又夸起了周憬琛,“你相公的样貌也是罕见的俊美。”
“你二人也算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叶嘉被夸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便谦虚了几句。
她则又笑着问叶嘉:“你俩成亲几年了?”
“啊?”话题转的太快且有点涉及隐私了,叶嘉有些不适地蹙了蹙眉。她其实不太习惯跟人闲话家常。不过看老妇人的年纪,叶嘉她还是回了话,“刚成亲不久,一年不到的时日。”
“怪不得感情如此和睦,出远门都要带着一起走,真好啊……”
这话冷不丁地给叶嘉说红了脸。周憬琛非把她带着一起走,倒也并非全是为了乔装打扮。说起来,他们俩这一路也没有多做乔装打扮,仿佛就是过来探亲的。
“……和睦么?”叶嘉看了一眼还在冲她笑的周憬琛,撇了撇嘴。
好吧,其实挺和睦的。周憬琛这家伙都没跟她红过脸,从来都是让着她的。
“年少时候的情意最是真挚动人,遇上了便是一辈子的福气。”老妇人却连声地感慨了多句两人十分相配以后,忽然又深吸一口气红了眼睛,嗓音听着也有些哽咽。
她清醒时候哭跟糊涂的时候哭不一样,无声无息的眼泪顺着面颊的沟壑和褶皱缓缓地淌下来。虽不算狼狈,但任谁都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悲痛。
叶嘉忙从衣兜里扯出了帕子递给她。
老妇人却摆摆手,盯着不远处的周憬琛眼神不自觉地悠远。她不知透过周憬琛在看谁,笑着笑着便哽咽道:“我与我相公成亲五十多年,从未有过你与你相公这般和睦的时候。如今人死灯灭,回忆起来竟然全是我欺他辱他时候狰狞的模样……”
叶嘉:“……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杨老太却好似一瞬间又陷入了魔障,盯着不远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她的神志又有些迷糊了,嘴里仿佛吟叹一般念起来,换了一首词:“人生须行乐,君知否?容易两鬓萧萧①。”
佛说人生三大苦,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年老失独,人生悲苦事。
叶嘉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并非那般不通情理之人,此时追着问便有些太不讲人情味。她于是起身去提了一壶茶水过来。斟了一杯茶推到杨老太的桌前。杨老太自顾自地念叨,叶嘉怕她又要迷糊抓紧问了她的情况,问起她家中是否还有牵挂之人么?子女或者亲眷?
“没有了,如今都没有了。一个人不剩,一个也不剩。”
老妇人说着话,一只手摩挲着自己另一只手起皱的手指:“任性到老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唉,少不更事时不知珍惜,人去后方知余恨悠长。早知有这样一日,我便也不会那般对他……”
叶嘉挠了挠脸颊,心情有些复杂。
她倒也没劝解,未经他人苦,莫胡言乱语乱劝人。指不定哪句无意之间的话就会很伤人。叶嘉觉得以此时的老妇人精神状态已经承受不住刺激了。她便也不说话,只安静地坐在一旁。
四下里安安静静的,须臾,连哭声都没了。
等再抬头看,老妇人的眼皮垂落下来,脸贴在骨灰坛外壁上已经睡着了。
虽说许多事情没问不出个所以然,但叶嘉大致能猜出来怎么回事。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于是叫来两个护卫将杨老太给扶上了床。
叶嘉吹灭了灯火,又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回头出来关上了门。
此时天色已晚,天地间渐渐被夜色笼罩。天边晚归的鸦雀呱呱地叫着,叶嘉从老妇人的屋里出来后便回了自己住处。周憬琛人不在屋内,桌的茶壶下面压了一封信。
叶嘉扬了扬眉,拆了信件看。
信件只交代了周憬琛这几日有事要赶去龟兹一趟,至少三日后才会归。让叶嘉若是得空且在镇子上看也看商铺,也可物色物色铺子做正经买卖。
信中言明他在城内留了人,且拿着玉佩去天下书局便有人会替她做事。
玉佩?叶嘉才想起来余老爷子给了她一个玉佩做见面礼。今日拿的时候,余家其他人的面色有些奇怪。叶嘉猜测这是个什么贵重物品,背后所代表的价值肯定远超玉佩本身的价值。
屋里掌了灯,灯火氤氲的屋里亮堂堂的。叶嘉坐在桌前拿灯火照着玉佩看,发现玉佩的里面竟然刻有四个大字,天下书局的标识。她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拿了两盏灯过来,对着照,确实是有。自己在玉佩的里面,不透光看不清。
“天下书局?什么?老爷子给了我几家店铺?”
心里嘀咕着,叶嘉叫人送了些吃食过来。周憬琛虽说没有具体交代去龟兹做什么,但经过与杨老太的一番话,叶嘉隐约能猜到点他的目的。毕竟大都护府就在龟兹。
用了些饭食叶嘉也累了,跑了一天,她于是叫了水沐浴更衣,躺倒睡觉。
周憬琛不知在忙些什么事,三四日过去了一点消息没有。
叶嘉身边留了两个护卫负责她的安危。叶嘉倒也不慌,于阗本就是个十分安全的地方。她人在城内,又有护卫贴身跟随,根本不用担心有人骚扰。叶嘉这几日也没闲着,她还真的就四处看,寻找适合设置粮仓的地方。以及思索囤粮最好的方式。
她手里握着的资产虽说不是特别多,但叶嘉特别的敢做。她此次过来带了五千两银子在身上。粮仓和铺子不是大头,大头是能够产粮的良田和会种植的人。
她花钱从来不会束手束脚,毕竟钱财堆在家里落灰,能流动的钱财她都乐得去投入市场。
这几日,叶嘉找了个挺厉害的牙人,跟着牙人四处看仓库和商铺。
于阗城是地处安西都护府最南边的大城池,东西方向来说,又是较为中段的位置。换句话说,这个位置跟东乡镇其实很像,但在细节上又有本质的区别。
就是比东乡镇更安稳,不用担心北边会有突厥偷袭。气候也更温暖,适宜种植。叶嘉最终打算先搁置一下商铺的事情,而是花了大价钱买下一座山头下面的百亩田地。
后世的于阗玉就是和田玉。换言之,这里盛产和田玉。但是山料玉矿不是那么好买的,真有,运气落到叶嘉头上的几率很小。叶嘉更看重的,是于阗乃丝绸之路上一个重地。
西域的宝马、宝石、瓜果大部分从这里运送去中原,且此地通往北边乃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沙漠中必然会有仙人掌。仙人掌的话,是不是能养殖胭脂虫?除此之外,此地乃瓜果之乡。因为天然的气候和光照,盛产各种品质优良的瓜果。若是能自己种植,也能更有效地囤积粮食。
百亩田地花了将近千两银子。叶嘉打算寻一个靠谱的人在这边稳定长期的收购粮食。良田那边再找合适的人看管。至于其他物资,安西都护府只会比北庭更方便寻得。
除此之外,这百亩田也能分一部分出来种花。正好余氏的胭脂研究成,家中也是需要花田的。
叶嘉的野心熊熊燃烧,每日都忙得四处乱窜。转眼就十多日过去,她都忘了自己是跟周憬琛一起来的。要不是某天睡到半夜,被人捏着鼻子给弄醒,叶嘉都忘了她相公还在龟兹。
挣扎地睁开眼睛,叶嘉下意识地从枕头下面摸匕首。然后一气呵成地挥刀劈出去。
周憬琛一手接住,游刃有余地将人给按在了床上。叶嘉终于看清楚,这人一身黑地站在床边看着她,不知何时回来的。幽幽地目光落到她身上,周憬琛真的气到笑:“嘉娘最近好忙啊?是不是再晚些回来,你就该忘了你相公姓甚名谁?”
“啊?”叶嘉当然忙,搞钱嘛这不是!她不仅要买田地买铺子,还得物色能人帮她做事,事情多可不就顾不上别的,“相公,你怎么又半夜回来?”
“怎么又?我难道不该回来?”
周憬琛这几日虽说人在龟兹,但一直密切关注叶嘉的状况。他出于私心把叶嘉给弄出来,自然是担心她的安危。结果这小娘子忙得不亦乐乎,根本就跟在家一样没心没肺!
“没说不该啊。”
“那你感慨我怎么又回来了?”
“我是说你半夜回来。”叶嘉无语,“别擅自省略关键的两个字,容易造成歧义。”
周憬琛哼了一声。将匕首还给叶嘉。叶嘉收起来放枕头下面,此时人也清醒得差不多了。她刚想说既然回来就先去梳洗一下吧,结果凑近了他眉头就皱起来。周憬琛人表面看着没什么异样,但叶嘉鼻子尖,立即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怎么回事?又受伤了?”
“一点小伤。”周憬琛一边说着一边脱掉衣裳,衣裳扯开了,里头的中衣红了一大片。他半点不在意,只轻声跟叶嘉道:“嘉娘你是不是带了药?我找不着,你且帮我找一下。”
叶嘉:“你何时受的伤?怎么不及时处理……”
她带的药也不多。就几瓶金疮药和一瓶红花油。说起来,当初叶嘉会带这些并非给自己用的,就是知道周憬琛会受伤。以防万一,结果这厮还真就大半夜地受伤跑回来找她。叶嘉心里有点不大高兴,取了药过来时他已经洗漱好,赤着上半身站在灯下。
“昨日。”
“昨日受的伤你不好好处理,拖到今日让我给你上药?”叶嘉木着一张脸给他擦拭伤口,上药的过程手都没收力气,给他按得哎呦地一声叫唤。
叶嘉一声不吭地把药装回去,斜眼看着他。
周憬琛看着她的脸色,拉住她袖子:“不高兴了?”
被拽住了胳膊也走不开,叶嘉不说话。
“不搭理我?”
叶嘉垂眸看着他的脸,面上染着疲惫。眼睛里也布满血丝,身上还有伤。叶嘉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什么心境,只脱口而出一句话:“周允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会死?”
“嗯?”这话说的突然,周憬琛一愣。
“你就是笃定了自己不会死,才会有恃无恐。莫要总为了些莫名其妙的苦肉计折腾自己,你觉得无所谓。全然不知,流血过多也是会死的。”叶嘉其实以前并不在乎他受不受伤,但如今的心态渐渐有些变化。她看他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意的模样会生气,她胸口就是一股怒火在烧。
灯火在微风下摇曳,火光照着两个人。周憬琛右肋骨下的箭伤只剩下一个疤,消了许多。看得出他是用了去疤痕的药,尽力让伤口显得不那么狰狞。胳膊上也有刀伤,后背也有。
周憬琛抿起了嘴角,看着叶嘉:“嘉娘……”
“你不用总是试探我,我若不在乎你,你就是流血死了我也不会关心。”叶嘉盯着人看了许久,叹了口气,收拾了莫名其妙的酸涩,“周允安,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
周憬琛愣住,顿了顿,他低下头轻轻一笑:“……你这小娘子怎么跟旁人不一样?”
“对,”她白眼道,“我不吃苦肉计那一套。”
“……”周憬琛垂下的眼帘,“那你吃哪一套?”
“美人计。”
周憬琛:“……”
叶嘉看着他安静地坐在床边,乌发不知何时散下来。她走过去,抬手手指作梳子梳理他披散在身上的头发。抱着他的肩头,低头在他额间轻轻吻了一下。周憬琛垂落的眼睫扑簌簌地颤抖着,叶嘉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转身就走:“你眼睛里都是血丝,丑死了。睡一觉吧。”
叶嘉的那番话听着随意,周憬琛的心中却仿佛裂了蜜罐,泛起了甜。
许久,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刚被揉过的头发,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就是因为你这小娘子只吃美人计才叫人担忧,对我的喜欢太肤浅了。”
第102章
周憬琛回来的次日,于阗城内又多了许多搜查的卫兵,此时正在挨家挨户地找人。不知这与周憬琛去龟兹走这一趟是不是有关系,叶嘉这几日出门都小心谨慎了许多。
良田的契书拿到手还得去官府备案,叶嘉琢磨着又买了两个商铺。就在城南街上靠柳巷的位置。
既然打算卖胭脂水粉,铺子的位置自然得好好选,做买卖的掌柜也得安排好。于阗离东乡镇有些距离,叶嘉是试着在于阗觅掌柜的。不过人牙子带来的人叶嘉看了许多,并不是很满意。
若是做胭脂水粉生意,挑选掌柜必须对胭脂水粉有比较深的了解。叶嘉更偏向于相貌好且本身品味就更好些的人。最好是对妆容和色彩有见地的女子。不过考虑到古时候的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少,叶嘉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苛刻了。打算放宽一些,偏向于找也找文雅有书生气的人。
她始终认为做买卖更看中第一印象,长得好谈吐文雅的人也能更叫客人心生好感。
叶嘉忙碌了快小半个月,最终挑中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姓曹,曹月如。是中原人,因特殊缘故如今在于阗定居。家中相公是读书人,身体病弱到无法出门走动,只能由妇人扛起生计。这妇人本身对胭脂水粉也十分了解,为人也算能言善道。叶嘉考虑过十来个人选后最终才选中了她。
不过人虽定下来,胭脂水粉暂时没有成品。等她赶回东乡镇以后才能做好安排。不过在此之前,叶嘉趁着这段时日也找了工匠来将铺子重新修缮。
她这边忙得热火朝天,都是商铺和招人,根本没别的举动。
叶嘉是不知道,她这厢选好了人就连歇息了好几日,歇息这几日就是拉着周憬琛去买衣裳料子。
于阗城内的丝绸很多,大多数是中原江南那边要押送去西域的丝绸。品种多,其中上等的料子有不少,叶嘉闲下来这几日正好没事做就四处逛逛。想着自己没几套穿得出来的丝绸,干脆找买料子准备带回去给余氏叶四妹他们。正好周憬琛的衣裳也很少,随身换的也就两三套,便给他多买了些。
这厮肤白貌美,穿什么色儿都好看,什么款式都能驾驭。
叶嘉本来不过是兴之所至,后来就买得有些上头,干脆各种料子各种款式都给他来一套。
周憬琛自然是欣然接受。这段时日好似忽然之间也好似不忙了,便由着叶嘉给他搭配。说起来,也得亏他一张脸能撑得住日日花枝招展的衣裳,每换一套都有换一个人的感觉。叶嘉愣是给他纵容出游戏换装的乐子来。两夫妻近些日子形影不离的,周憬琛大多时候不说话,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叶嘉给买。旁人不知内情的从旁看着,那就是叶嘉在为这男子一掷千金。
尤其是周憬琛这一副俊俏模样加上年轻健硕的体格,就仿佛一个合格的软饭小白脸。
暗中盯着的人没从中看出什么异常,反倒看出了一肚子酸水来。心中对这花里胡哨的小白脸周憬琛十分不屑。不屑的同时又藏不住羡慕和嫉妒:“呸,也就一张脸长得好看些呗!”
周憬琛是不晓得自己叫旁人酸得咬牙,等了快小半个月。龟兹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大都护府失窃,丢失的便是虎符的传言一经传出便瞬间在龟兹城内炸开了锅。城内有异心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冒头对准如今的大都护,想方设法把人拉下马。
事实上,大都护一职本就是朝廷官职,根本没有子承父业世袭一说。这些人仗着天高皇帝远想不通过朝廷的任命把控安西都护府,自然都默契地将消息给瞒得死死的。刨除其他,就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黄口小儿的乔家的义子。但乔家义子声称手握老都护的虎符,并得到老都护府的一众心腹拥护,死死把住安西都护府的兵权。这才叫一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既然虎符失窃,乔家养子的依仗就做不得准,这般自然就有人起异心。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若是能够一飞冲天,谁也不乐意屈居人下。
一时间半真半假的消息满天飞,各种传言都有。龟兹城内的形势被搅和得仿佛一锅汤。
叶嘉虽说不知道周憬琛在等什么,她都耐着性子做自己的事情。
某日傍晚,叶嘉才从商铺回来便在客栈的门前撞上了一老一中年两个人。两人也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仿佛早就在门前等着叶嘉似的。叶嘉这厢一下马车,他们俩便迎了上来。
两人自称是乔家的老仆,是杨老太的贴身仆从。他们自称从北边官道上一个客栈里打听来的消息,绕了些路才找到于阗的,听说杨老太被一个样貌十分出众的商贾夫妇给带走。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抹眼泪:“夫人自打大人一去,一夜之间便疯了。”
其中那中年妇人好似感慨一般地道:“往日从未见夫人如此在意过大人,大人去了她也没有太多的举动。她忽然抱着大人的骨灰坛跑出去,就是我等近身伺候的人都没料想到。府中刚巧又遇上了别的事,乱成一锅粥。我等无能,没看住人,等发现时夫人已经不知所踪……”
他们说的情真意切,叶嘉审视了许久,看向了周憬琛。
周憬琛倒是没有太多的反应,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叶嘉思索了片刻,开口道:“跟我来吧。”
两人面面相窥,顿时大喜:“多谢好心人。”
在客栈住了大半个月,杨老太只有那一次是清醒的,后来就都浑浑噩噩地没有神志。不过即便如此,因着有人照看,杨老太倒也没有弄得如之前那么狼狈。叶嘉带着一老一中年到了杨老太的屋子,两人一看到床上抱着骨灰坛的杨老太便红了眼睛,眼泪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尤其是那中年妇人看着杨老太瘦得麻杆一把头发全白的样子嚎啕大哭:“夫人,夫人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啊!你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这般,大人若是泉下有知,必定都不能闭眼啊!”
他们老夫人往日是多爱美的一个人?衣裳首饰样样精美,衣食住行,小到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有乱。明明先前还是一头乌发,这才几个月就全白了。如今听不懂人话,嘴里念念有词的。弄成了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当真是叫自幼便照顾她的贴身仆从痛到了心坎里。
“你们先谈一谈吧。”
叶嘉把人带到便回了自己屋,周憬琛端坐在窗边,正在闲适地煮茶。
见到叶嘉进来抬手招了招,叶嘉坐过去便叹了口气。
小炉子上袅袅的水汽氤氲了眉眼,叶嘉耷拉着眼睛有些感伤的样子。周憬琛抬眸看着她弯唇笑了笑,取了一个小杯盏反过来,他一手扶袖一手拿帕子包住茶壶的柄端起来,慢条斯理地给叶嘉斟了一杯茶。这一手斟茶煮茶的动作,当真是行云流水又赏心悦目。
“尝尝看。”
叶嘉抬眸看着他,端起杯子轻轻呷了一口,神情顿时一怔。
她虽说平常甚少饮茶,其实并不懂品茶。但不得不说,周憬琛这一弄确实好喝了许多。如牛饮水的粗人都能尝出一些雅意来。不过……叶嘉不由地翻起眼皮看向对面的人。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周憬琛最近一举一动都莫名地风骚了许多。
“嘉娘在想什么?”周憬琛毫不避讳叶嘉的打量,笑起来,“这么看着我?”
“没,”垂下眼帘,叶嘉一口将茶饮尽,“我只是有些好奇乔家的事。方才听那两个仆人的意思,杨老太跟前大都护之间似乎并非我以为的那般和睦。”
周憬琛却点点头:“嗯,确实是。”
“什么意思?”他忽然这么肯定,叶嘉来了兴致,“你知道什么麽?”
“知道一点。”周憬琛又为叶嘉添了一杯,茶香萦绕,他方启唇不疾不徐地开口:“前大都护与其夫人之间的事情其实也不算秘密。说起来,这两人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强求来的一对怨偶。”
“嗯??说说,说说。”叶嘉本来也就有些好奇,被他这么一说变成了非知道不可。她眼睛噌地一下就这么亮起来,忽地灼灼盯着对面对面煮茶的人看。
周憬琛还是头一回从她这得到如此专注的注视,一时间端茶的手都愣住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看着叶嘉这般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周憬琛倒也没有故意卖关子,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道:“前大都护乔惗卿也是流放犯官之后。杨家乃是龟兹的大户,祖上也出过官,在当地也算是家大业大。但奈何子嗣凋零,到杨老太父亲那一代只得一个女儿……”
“杨老太年轻时候有一意中人,乃龟兹一富家子弟。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算是情谊深厚。只不过事与愿违,不能成婚。杨家只有一女,杨父必然是不能容忍女儿外嫁断杨家的香火的。杨老太从小便被定下了此生只能招赘这一条路,守住万千家产和杨家香火。”
周憬琛饮了一口茶缓缓道,“杨老太自是不能接受。她这人性情刚烈,时至成年抵死不从。奈何她看中之人却没有她的坚定决心,这边求娶不成便另择良配,舍了她。”
“这样啊……”
叶嘉眨了眨眼睛,心里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所以她负气之下另择他人?选的这个便是乔惗卿?”
“倒也不是,”周憬琛古怪地看了一眼叶嘉,顿了顿,才仿佛斟酌片刻才很是客气地说了一句话:“杨家只有一女,杨老太年轻时候被娇养得性情十分骄纵。”
周憬琛素来是点到为止,从未用极端的词形容过谁,这还是他头一次用‘十分骄纵’来形容一个人。
“……这是什么意思?”正常来说,不是你若无心我便休么?
周憬琛抚了抚衣袖,笑了笑。似乎不想恶语形容一个年过半百之人,只尽量含蓄地一句话带过道:“总之,杨老太即便被父亲压制着与乔惗卿成了婚,心中却一直没有放下过旧事。与乔惗卿成婚五十多年里,直到乔惗卿身死命陨之前都只惦记着旧人和旧事。”
叶嘉顿时喉咙里一梗,顿了顿,问道:“……什么叫一直惦记着旧人旧事?”
周憬琛见她神情一瞬间变得复杂,顿时忍不住笑。旁人的事情他不好说的太难听,只点了一句:“嘉娘以为为何两人成婚五十多年,膝下并无一子半女呢?”
“……总不能拿别人的夫婿当自己的夫婿,拿旁人的子孙当自家子孙吧?”
周憬琛没想到叶嘉一猜就猜到了全部,诧异地抬起眼帘。
“猜对了?!”叶嘉一看他这诧异的神色,喉咙一哽,心里跟吃了脏东西一样哽住了。
周憬琛没说话,只重新斟了一杯茶:“喝点茶水,消消火。”
“消什么火?”她又没生气。话虽这么说,但叶嘉还是抓起茶杯一杯饮尽。
她抓了抓头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此时回想杨老太为亡夫疯魔的模样感观就有些奇怪了。不能说恶心吧,但至少是没有没那么感动了:“……就算这般,他们的这桩婚事是靠什么坚持五十多年的?正常来说不是该早就分道扬镳?哦也对,杨家家大势大,这婚事也和离不了。”
“并非,”周憬琛看着她摇了摇头,“乔惗卿当初与杨老太成婚,并不是入赘。”
“那怎么还能撑五十多年?男子不是都是吃不得亏的么?”叶嘉这句话说的随意,却一句话点破实质。
周憬琛脸上笑容一窒。顿了顿,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抬眸看着叶嘉的眼神颇有些幽怨:“……那也分人,嘉娘你莫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叶嘉耸了耸肩,不置可否:“那要么就是乔惗卿忌惮杨家不敢对杨老太如何,要么就是乔惗卿本人有隐情……”
话说到这,叶嘉撇了撇嘴,到也再没继续说。
有道是死者为大,她并非是当事人,根本不知内情。这般在一旁肆意揣测已死之人确实有些不大厚道。不过这般也并非叶嘉看不起男子的情谊,而是时下男尊女卑,女子属于从属地位,男子薄情寡义早已司空见惯。
“若说有何隐情,即便乔惗卿并非是杨家招来的。而是他年少时偶遇杨老太,一见倾心。”
周憬琛本不愿多谈旁人家事,但叶嘉这对女子的误解让他颇有些被威胁的紧迫感。说起来,乔惗卿与杨老太之间的旧事其实也不算是隐蔽,稍稍打听一番便能打听清楚。杨老太乃是龟兹出了名的糊涂人,众所周知的草包美人。
龟兹人如今骂那等不守妇道又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子,都是拿杨老太来作比的。
周憬琛三言两语的概括,叶嘉不由无语:“……她名声差到这般地步么?”
“嗯。”
年轻时候,杨老太仗着夫婿疼爱,杨家家大势大,拿着乔家的东西肆意地贴补意中人一家。如今两人膝下养着的义子乔正渊就是杨老太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男子,张叶雨的孩子。杨老太当初一意孤行,一碗药绝了自己的子嗣,再以家中香火无人继承需要孩子,堂而皇之从意中人家中抱养庶子。
这里面的内情真是随便撵出来一点儿都是一笔烂账,杨老太的肆意妄为恶心了两家人。
叶嘉皱着眉头,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杨老太意中人的妻子是何种心情。这般肆意妄为,两家自然会诸多龃龉。青梅竹马一家子虽说受益匪浅,但时时受一个外人的干扰估计也没有好日子过。乔家这边因着杨老太执意不给乔惗卿留后代,心甘情愿养别人的孩子,也算是害人害己。
“……既然如此憎恶,早早和离不是更好?相互折磨五十多年,又是何必?人死了做出这般情深的姿态又有何用?”叶嘉如今是半点感伤不起来。
“谁知道,”周憬琛从始至终对杨老太的行径不做评价,“许是后知后觉吧。”
叶嘉:“……”我可去你的后知后觉。
虽说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叶嘉作为外人不需要太多情感投入。
知道内情以后,叶嘉对杨老太的感观便没有那么好了,她收起了多余的同情心:“……乔惗卿无子嗣,只抱养了一个孩子在身边,只要尽心教养应该也算弥补了遗憾。不过那个义子如何能堂而皇之地继承大都护的官职?这般行事未免有些太狂妄了。”
“狂妄自然是因为有恃无恐。”
叶嘉一想也是。叹了口气:“边境的安宁何等重要,对边境要地管制如此松懈委实荒唐。”
“朝廷行事素来荒唐,这般也并非稀奇之事。”提起朝廷的人,周憬琛的神情便没有那么轻松惬意了。他垂下眼帘,挡住眼底锋利的幽光。
“……”叶嘉一想也是,大燕境内的荒唐事确实不少。
买卖官职,徇私舞弊,甚至连科举都能三年不开。一个正二品大员身死的消息被瞒住,下面的人在朝廷不知不觉之中取而代之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这么一想,叶嘉不由觉得恶心。一个政府能把威信降到这个水准也真是有能耐:“乔惗卿一死,杨老太便流落府外……”
“乔惗卿虽爱重杨老太爱屋及乌地疼爱义子,却并非意味着乔家义子会心存感激。”周憬琛淡淡道。
以心换心这种事只发生在有良知的人身上,无良知的人如何奢求他们能念恩?叶嘉沉默了。
“那那个虎符……”
“自然不会还回去。”周憬琛理直气壮。
叶嘉一键他这态度,顿时翻了一对白眼给他:“……不用还,我把你那个假的给她了。”
周憬琛挑了挑眉,忽然笑起来:“嘉娘是我的福星。”
……
天色渐晚,夜色降临,来寻人的乔家旧仆也安抚好了杨老太,特意过来感谢叶嘉与周憬琛。他们也没有旁的东西做谢礼,只是给叶嘉送了一枚印章和一块令牌。
令牌自不必说,是叶嘉给杨老太的那个假的虎符。这印章跟令牌一起给,那必然也是差不多的信物。
“这个是杨家积累几代的祖业。”
说话的人是那个中年妇人,她的母亲是杨老太的贴身丫鬟。她也算是杨老太膝下养大的,虽说顶着仆从的名义,但在乔家那是被当做姑娘养大的。这些年伺候在杨老太身边,是真心将人当自家长辈,“我家主子如今的模样,这些东西拿在手中也是怀璧其罪。”
这妇人好似还读过书,说话文绉绉的。
叶嘉瞥了一眼那个假的令牌,捏着这个杨家的印章觉得莫名有几分烫手。虽说周憬琛总爱说她是个福星,叶嘉却觉得这个运气有点太过了。哪有随便捡一个老妇人就捡了人家的祖业?她又不是什么天命之女。
“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把这些东西给她肯定是另有所图,叶嘉没作声,安静地等着。
果然,那中年妇人将东西呈上来后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等了片刻没见叶嘉有什么特殊的镖师,顿时就自顾自地哭起来:“夫人,杨家名下的祖产遍布安西都护府各处。商铺,田地,家仆,牲畜,都有。我私自做主将杨家的祖业送到夫人的手中,是有一事相求。还请夫人一定答应。”
能在大都护府被当成姑娘养大的家仆,自然是特殊的。因着杨老太一生无亲生子嗣。虽说抱养了一个疼得如珠如宝,却也不妨碍她喜欢小姑娘。中年妇人便是被杨老太当成亲生女儿疼爱着养大的,从小与老太太亲近也跟随主子四处走动,自然也是有见识的。
那中年妇人一路打听过来,其实早就猜到这夫妻俩身份没那么简单。他们如今这般也是没有办法想,病急乱投医。心中挣扎了片刻便狠下心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中年妇人要讲的话比周憬琛说的更详细些。
事实上,乔家的事情确实如周憬琛所说。杨老太年轻时候痴恋青梅竹马的富家公子,以至于那富家公子另娶也不罢手。
“但这般,也并非全是我家夫人之过。”
那妇人深吸一口气,道:“那张叶雨时常给夫人递送幼时的两人私下互相赠送的物品,时常缅怀过去。他这般痴缠,才致使我家夫人与过去割舍不下。”
张家那老头子如今已经去世,中年夫人提到张家那个老头子还是会恨得牙痒痒的:“张家虽说是富商之家,但张叶雨并不擅经营。娶妻之后,一家子更是坐吃山空。这么些年靠着厚脸皮在杨家庇护下活得逍遥自在,却背地里耻笑我家夫人恬不知耻……”
“此事是我家夫人糊涂,糟了这般报应也怪不得旁人。可那乔正渊呢!”
中年妇人提及旧事是涕泪横流,当真是恨不得泣血,“那乔正渊吃我乔家的,用我乔家的,我家大人手把手教导他成才。他竟然半分不顾念教养之恩,与张家沆瀣一气,趁着我家大人病重,毒杀大人。这个仇,无论如何都要报!”
……这个印章忽然就烫手了起来。
叶嘉眨了眨眼睛,将印章啪嗒一声放到了桌子上,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小夫人,我知这般要求实属为难,但我等被赶出了乔府也是没了别的办法。”中年妇人知晓自己的要求十分的为难,但她也是有底气的,“这个黑色的令牌是虎符,那个乔正渊擅自继承了大都护的位置,其实根本就没拿到虎符。他如今霸占着大都护府不过是仗着外面人不知内情,仗着我们夫人得了癔症无法揭穿他。只要你们,只要你能将这件事揭发,自有人会要他的命。”
话音刚落,那中年妇人抹了一把眼泪就砰砰砰地磕起了头。
叶嘉一瞬间眯起了眼睛,缓缓地勾起了嘴角。事实上,中年妇人不傻,叶嘉更不傻:“若只是揭穿这件事,你二人不是一样也能做?又何需我来做?”
她虽贪财,却不会为财不要命。杨家的祖业确实挺大吸引力,但如今的形势,谁知道这东西真正能落到手中的有多少。那个乔正渊既然已经占了大都护府,难道还会放着杨家的祖业落到别人手中?中年妇人一个家仆,就算再得主家信任,也不可能会比义子更有话语权,他们被赶出乔府便能证明……
那妇人身子猛地一僵,忽然不说话了。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年轻女子,年纪不大,却并不好糊弄。那妇人的身体忽然就颤抖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发颤。
叶嘉也没说话,淡淡地看着她。
中年妇人抿了抿唇,许久,不知该说什么。
她不说话,叶嘉自然也不会开口。气氛一瞬间冷凝下来。
那中年妇人脸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许久许久之后,她才仿佛受不了僵持才终于承认了。她的眼泪一滴滴地滴在地上,手指攥着裙摆,用力到手指青筋都吐出来。斟酌地道:“我手下是有杨家的商铺,听说过北庭都护府有一骁勇的战将,姓周。家中娘子酷爱行商。此夫妇二人十分好辨认,样貌极其出色。”
“嗯?”
叶嘉扬起一边眉头,歪着脑袋:“……单凭这一点就能认出来?那也未免太草率了。”
她虽说没有什么激烈的言语,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十分恫吓。
那中年妇人终于知道叶嘉看似年轻,其实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顿时不敢再胡乱说话敷衍。她低下头,面上显出几分挣扎。片刻后,她吞了口口水才终于下定了决定:“……其实并非,只是我等私下的猜测。是有人告知我,周大人的身份的。”
第103章
周憬琛的身份曝露了?
叶嘉的眼神一瞬间锐利了起来:“谁告诉你们的?”
锋利的眼神落到跪在地上的中年妇人身上。那中年妇人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看似温和的叶嘉居然也有这么凌厉的时候。顿在地上好半晌,磕磕巴巴地开口:“是一个姓柳的公子。那位公子直言,只要我等奉上手里有的东西,我乔家的仇一定得报……”
“姓柳?”叶嘉的眉头皱起来,她所认识的姓柳之人就一个,柳沅。
柳这个姓氏其实并不少见……叶嘉不由地思索起来。说起来,柳沅自打去岁被调去轮台以后就没有再没有过音讯。叶嘉上回去轮台也没见到柳沅,不晓得这个柳姓公子是不是她以为的人。不过周憬琛既然说了他们出行这一次的行踪要隐蔽,这般曝露就不由令人警惕起来。
“除了你们还有谁知晓我等的行踪?”叶嘉严厉道,“那柳姓公子何等模样?”
中年妇人一见叶嘉这般冷冽,有些受到惊吓。她慌忙地摆手解释说自己等人并无恶意,遇见柳姓公子不过是偶然。姓柳的公子只是见他们可怜才出言相助,并无曝露叶嘉一行人行踪的意思。
话虽如此,中年妇人也知自己的话不具有可信性,嗫嚅道:“小夫人,我等得知夫人一行的行踪并未擅自宣扬。那柳姓公子也警告过我等,万万不可胡言乱语惹来麻烦。我等已经走投无路,自然知晓轻重,不会曝露你们的行踪。这般坦言与你也是诚心诚意,还请夫人不要动怒。”
叶嘉倒不是说动怒,只是这桩事可大可小。周憬琛毕竟在做些不可搬到台面上的事,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并围追堵截,到时候可是要丧命的。
她皱着眉头,顿时没有了与这两人闲话的心思。只让他们待在屋中,自己则回了屋里。
周憬琛人就在屋中,正端坐在窗边看书煮茶。
这段时日是他难得的清闲,这厮好似就干脆不出门了。叶嘉走过去,言简意赅地将中年妇人的话复述了一遍。她有些担心会不会出别的意外,周憬琛听完却没有太意外的反应。只伸手将叶嘉拉到身边来,说了三个字:“是柳沅。”
叶嘉一愣,眨了眨眼睛,立即意识到了这里头恐怕有周憬琛故意:“你是故意要她们找上来的?”
“嗯。”
“……话说相公,你这段时日在龟兹该不会忙的就是这些事吧?”他不说,叶嘉还不敢大胆猜。他这么一说,叶嘉倒是有些回过神来。
“差不多。”这般也是占了上辈子的便宜。事先知晓了许多关键他做起事来才会事半功倍。
叶嘉看着他慢慢地输出一口气。挠了挠脸颊,放松下来:“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收下杨家的家业,帮杨老太赶走不肖子孙,给乔老都护报仇?”
“自然。”事实上,周憬琛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拿下安西都护府。一是安西都护府的位置至关重要,等闲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二来周憬琛也在打一个时间差。趁着朝廷没反应过来之前做好一切部署,防止朝廷与突厥对北庭都护府两面夹击,方能置于不败之地。
安西都护府虽说兵力不如北庭强势,却也拥有十万驻兵。这十万驻兵光凭人数就足够威慑,一旦发生冲突,对周憬琛正要做的事情是有极大阻碍的。
原本他没想过一举拿下,安西都护府地广人多,势力繁杂。需要抽丝剥茧方能找到关键人物并且搅乱局势,趁机出手拿下。谁知他娘子运道强势,半路上就捡了个关键人物。要知道这疯疯癫癫的杨老太,他上辈子可是花了将近两年半才找到。
“我等此行本就是为虎符而来,拿下乔正渊是必然。”周憬琛对叶嘉自然是不隐瞒的,“本来要做的事能完成且顺道帮了一把杨家人,何乐而不为?”
叶嘉斜眼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叶嘉总有一种周憬琛早就知道的感觉。
那人不躲不避地任由叶嘉打量,含笑地将手中的书合起来。
三月中旬之后,天气转暖,万物复苏。窗外的树木早已发了新芽,安西都护府真的比北庭暖和太多。嫩黄的枝叶被阳光照着氤氲出朦胧的绿意,像流水一般流淌到周憬琛的白袍上。
他这人肤色极为白净,乌发如缎,唇色如朱墨晕染,与这淡淡的绿色营造出一股淡淡的剔透之感。他常用的木簪子取下来,如今用的叶嘉买的那根红色的发带高束墨发。发带的绳子连着两端的流苏垂落到胸前,为他清冷的容颜添了一抹妖艳之色。
“……该不会你其实早就料准了一切,就等着那些人自己送上门吧?”
周憬琛终于是笑起来,也不隐瞒:“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合,必要的时候采用一些手段是必须的。”
叶嘉:“……”
倒也是,他们如今面临的都已经是这样的形势,周憬琛作为主帅自然是心眼子多比不多强。手段也不一定要光明正大,后世的伟人说得对。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才是好猫。
“那杨家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安置?杨老太神志不清,印章到底能调动有多少产业也说不准。”拿了人家的家产,总得对人负责,叶嘉觉得这点良知得有:“再来,以你先前所说的。杨老太对义子那般信任疼爱,杨家的祖产恐怕早就被挪得不剩什么了吧?”
“这几个人就劳烦嘉娘你多看顾了。”
周憬琛站起身来走到叶嘉的身边,拉着她的手回去坐下。
说起来,周憬琛的伤势最近已经好了许多。这回他的伤看似严重,其实只伤到了皮肉,调养得好恢复得也快:“乔正渊的人也在找这两人。那个妇人是已故杨家老家主手底下出来的人。”
“也就是说她知道杨家有多少产业?”
叶嘉大致听懂了他的意思。乔正渊的人还在找这两个人,至少证明一件事,这两人要么本身有些什么重要的秘密,要么就是掌握了什么叫乔正渊在意的东西。想到杨家的印章是中年妇人交出来的,这个妇人在杨家地位怕是不一般。
周憬琛笑了笑,没再说话。叶嘉这会儿也知道周憬琛的意思,回去就将印章收下了。
她收下这个东西就代表着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中年妇人顿时喜不自禁,跪在地上不停地给叶嘉磕头。叶嘉到如今还有些不能适应别人动不动磕头,见状就让她赶紧起来。
那妇人抹了眼泪,诺诺地站起身。
“乔家的事情你且放心,我既然答应便不会食言。只是你几人身份特殊,不便留在此处。若是不介意,在乔家之事得到解决之前,你二人带着杨老太先去别处避避风头。”既然乔正渊的人在找他们,那叶嘉自然是不能继续带着。他们此行只随身带来几个护卫,一旦出了事上了自身那可得不偿失。
叶嘉这般安排,也正好切中了中年妇人的心思。他们害怕乔正渊那白眼狼不讲人性会杀人灭口,其实早就想带着杨老太离开。只是苦于手无缚鸡之力,势单力孤,根本不敢乱走。
“我会派人送你们的。”叶嘉看出了他们的顾虑,“若是无处可去,你们往北走,去北庭避一避。”
叶嘉话说到这,后面他们要怎么办全看自己的打算。叶嘉虽说好心,却也不喜欢当保姆。杨老太已经有忠仆照顾,后面的事情就不需要她操心。给指了一条明路,叶嘉也干脆把话说明:“若是要走,奉劝你们尽早走。拖长了只会夜长梦多。”
“我们明日便走。”中年妇人立即道,“小夫人且放心,我等必会守口如瓶。”
叶嘉点点头,事情交代清楚,后面要怎么安排就他们自便。
她弹了弹衣袖,起身又回了自己的屋子。
如今夜色已晚,四下里静寂无声。客栈里一些歇息的早的客人早就熄了灯。叶嘉提着灯笼回屋时,周憬琛已经洗漱好端坐在床榻上拿着一本书在看。乌发被水浸湿,身上还散发着水汽。
凝眉沉吟了片刻,叶嘉忽然开了口:“相公,粮仓的事情我已经敲定了,你大约需要多少粮食?”
周憬琛抬起头来,诧异了一瞬:“这么快?!”
叶嘉忍不住翻了他一双白眼:“我做事的效率还需要质疑么?”
“……倒也是。”周憬琛笑起来。
摇曳的烛光照着屋里亮堂堂的,叶嘉走到了他身边,莫名嗅到了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道。
叶嘉死鱼眼:“……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不要再乱吃药?”
周憬琛没想到她鼻子这么灵敏,这点儿味道都能闻出来。他也不尴尬,走下床来接过叶嘉手里的灯笼吹灭,放到桌子上。叶嘉这一晚上跑来跑去的,也没用多少饭食。桌子上放了些点心和吃食,是周憬琛刚叫后厨做了送过来,此时还散发着热气:“陪我用点吃食吧,晚膳没见你用多少。”
叶嘉确实有些饿了,看了他一眼,便也坐下来陪他一起用饭。
吃了三四只一指长的素馅儿饺子搭了一碗鸡汤,叶嘉便放下了碗筷没有再吃。她这边啪嗒一下放下碗,对面周憬琛的眉头就皱起来。说起来,叶嘉这段时日不知为何,食欲退减得厉害。往日叶嘉虽说吃的也不多,但似碟子这般大的面还是能吃干净的。
叶嘉本人没注意到这事儿,周憬琛却早早注意到异常。此时皱着眉头看向叶嘉,见她抬头时又舒展了眉头作出平常姿态。他也放下了筷子,轻声问道:“用够了么?”
“嗯?”叶嘉眨了眨眼睛,意识到他问的什么时候才点点头,“嗯,够了,不想吃了。”
周憬琛抿起了嘴角,盯着叶嘉看了片刻,将她碗里剩下的几个饺子夹过来吃完。见这小娘子半点不上心的模样,他又放下碗筷伸手摸了摸叶嘉的额头:“嘉娘,你近来是怎么了?怎么胃口不好?”
“胃口不好?”叶嘉愣了一下,回想最近确实是吃的有些少。
“估计是吃食胃口不合口味。”
客栈的厨子做菜很是敷衍,哪怕周憬琛特意使了银子开小灶,味道也很是一般。叶嘉往日在家吃的都是叶四妹做的饭菜,或者四妹没空,她亲自做。总之,味道都是没的说的。外面没有这个条件,吃的就挑剔了起来,“总觉得吃了叫人肠胃难受,有些食欲不振。”
周憬琛却没有接受这个理由,他盯着叶嘉,清隽的眉头皱得很紧。
“怎么看着我作甚?”叶嘉被他严肃的神情给逗笑了,“放心,我身体好得很。”
周憬琛如今倒是想起来,上辈子嘉娘是不到十九岁就去了的……
具体怎么死的他印象有些模糊,没有深究过自然是不清楚死因。这辈子一切有了改变,嘉娘也并非‘叶氏’,但总叫人担心同样的命运会发生在叶嘉身上。或许是真正在意的人总会叫人心中不安,连周憬琛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店中的伙计送了热水过来,叶嘉看了一眼坐在桌边垂眸沉思,不知在琢磨些什么的人。也没有管他就起身去后头沐浴了。
若是平常,周憬琛定然会凑过来逗弄一番,今日却有些安静。叶嘉皱了皱眉头,回想自己最近身体有哪些不同寻常的改变。好像除了吃的少一些,比以往要懒散一些,其他也没什么变化。没胖没瘦,脸色也红润,身体健康得很。这么一想,叶嘉就将心放回肚子里。
不过她洗漱好出来,周憬琛人已经不在屋内。叶嘉擦拭着头发走到床边,床上也没有人。
“奇怪?大晚上的又跑哪儿去?”叶嘉嘀咕了一句就躺回床上。
等了片刻,头发垂在床沿边上都快晾干了,门外才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她迷蒙地睁开眼睛,就听到门外周憬琛清冽的嗓音让什么人稍等片刻。而后就是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沉稳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一道黑色的阴影从头上笼罩下来,叶嘉睁开眼睛,周憬琛立在床边。
“嘉娘,醒一醒。睁开眼睛,”他手里拿着叶嘉的外衣,把躺着晾头发的叶嘉扶起来,“刚才去请了大夫过来,你稍作收拾一下。”
“请大夫干嘛?”叶嘉顺了顺头发坐起身,将周憬琛递来的衣服穿上,“我没事。”
“不管有事没事,请大夫看一下更放心。”周憬琛在床沿边上坐下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替叶嘉顺着垂落在肩头的头发。叶嘉的头发已经晾的半干,但还有些冰凉的湿意在。顺了几下,又帮叶嘉把衣裳的领子理得整齐,他才起身去了外厅。
片刻后,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大夫跟着他进来。
那老大夫目光在叶嘉的脸上落了落,让叶嘉把手腕递过去,号脉。
中意讲究望闻问切,老大夫先是耗了脉,又叫叶嘉伸了舌头给他看。许久,才捋着胡子开了口:“莫慌,莫慌,你家娘子并非是病了,十之八九是有孕了。”
这话一出,惊到了两个人。叶嘉本还有些意兴阑珊,听到这话瞬间瞪圆了眼睛。
周憬琛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立即就皱起了眉头:“大夫你确信是有孕?”
“你这后生这话说的!你这意思是怀疑老朽回春堂的金字招牌是么?”老大夫本来笑眯眯的,周憬琛这一开口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胡子也不捋了,吹胡子瞪眼的瞅着周憬琛,气得不轻,“若是一个有孕都号不出来,老朽还开什么医馆坐什么堂?”
“并非质疑大夫的医术,只是……”周憬琛着实没想到叶嘉可能是有孕。一般来说,有孕不是应该胃口大开么?再说,他平常与叶嘉行房都是用了药的。
“她如今脉象虽说还不显,是因着月份还浅。”老大夫哼了一声,“再等上十天半月就该显出来了。”
“不可能啊,”叶嘉震惊之后可算是回过神了,“我与相公每回都用了避子药的,不会有子嗣。”
老大夫倒是没想到这小夫妻是吃了汤药的,倒是愣了一下。
顿了顿,他才缓和了口气:“避子汤药也是要分成分的,并非所有避子汤就是百试百灵的。有些汤药效用强,一贴下去不仅能避子还能绝子。有些汤药药性温和,只能起到阻碍的作用。你二人若是用药,也得弄清楚是哪一种。药性温和的吃了也防不住,尤其是你家相公看面相就是个那方面强势的……”
老大夫说着,眼睛还瞥向周憬琛的手指:“你相公手指修长且匀称,身量高大且精瘦有力,这身量体格就非一般人,再加上如此年轻……那方面肯定是弱不了。”
叶嘉:“……”
周憬琛:“……”
这一番话直接把叶嘉跟周憬琛两人给说红了脸。
“手这玩意儿还有讲究的麽……”嘴里不自觉的嘀咕,叶嘉眼睛不自觉地顺着老大夫的话看。还别说,周憬琛的手确实很长,周憬琛的手原本是搭在叶嘉的肩膀上。被她这么看着,莫名有种不该拿出来的窘迫。老大夫看两人这般羞涩,倒是把那口气给吐出来。
他瞥了眼周憬琛,开口道:“你们夫妻平常用的什么药,拿出来给我瞧瞧。”
叶嘉挠了挠脸颊,周憬琛忙从怀里掏出了小瓷瓶。这个小瓷瓶里的药丸是周憬琛后来去了一位伤害较大的药材后,叫人磨得避子药丸子。他是找大夫看过的,依旧具备避子的功效。
老大夫拿到手上闻了闻,眉头皱起来。而后当着两人的面到了一粒出来,捏碎了尝了尝。
叶嘉眨巴着眼睛,就看到老大夫眉头慢慢舒展开,开了口:“确实是避子药,也有避子效用。不过这药效也不绝对,这东西还是会因人而异。遇上那等体质比常人好许多的女子,药效不一定能全防得住。若是再添上一味三棱之类的药材,效用会强上许多。”
“这个药并非是我吃。”叶嘉又道,“其实是我家相公在吃的。”
“那就怪不得了。”老大夫把药瓶塞上,又递回给周憬琛:“这药丸子若是女子吃,避子的效果必然比男子吃强。不过女子吃多了容易宫寒,伤身子。”
话说到这,两人其实都听明白了。说到底就是避子药效用没防住周憬琛,给这丫的命中了。
“这个药对孩子和母体有影响么?”周憬琛立即抓到关键,单刀直入:“我与娘子还年轻,想着不要太早养育子嗣才会这般。平常行房之前会吃上一粒,会不会对母子有损害?”
“多少有些损害的。有道是是药三分毒,没事乱吃药肯定伤身子。”老大夫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不想早点要子嗣的,谁家不是盼着早早开枝散叶?不过这些都是人家家务事,他一个大夫自然不会说什么。老大夫方才尝过药丸,大致知道里头是哪些药材,“不过也不算大事。”
老大夫也不管两人是不是听得懂,只自顾自道:“你用的这些药材主要效用都是活血破瘀。换言之,这些药材是不利于胎儿盘踞母体。只要后续开些保胎的药,还是能挽救的。”
这话说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们年轻人也真是胡来!年纪再轻,底子再好也经不住这般造作。”老大夫一边写药方一边还是没忍住批评道,“等你们折腾坏了自己的身子,往后想要治好就难了。”
说完,他将那药方给了周憬琛,这么晚了也不好抓药,便道:“明日一早来抓些药。”
周憬琛捏着药方与叶嘉面面相窥都有些懵,他看似冷静,其实心跳得快要从胸腔里飞出来。两辈子没有子嗣,原本也想好了五年后再要,结果猝不及防嘉娘就有了身孕。周憬琛只觉得此刻他仿佛置身于云端,脚落到地上,踩下去都是软绵绵的。
“嘉娘……”事情发生了变化,自然也得面对。
周憬琛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并非不喜孩子。只要一想到叶嘉的肚子里孕育着他们俩的孩子,他就的脑袋就忍不住晕陶陶的。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喷薄而出的喜悦,他镇定地将老大夫送到门口。非常诚心地表示明日一早必定会去取药,还给了老大夫十两银子的赏钱。
等人走远了,他回到屋内,抱着叶嘉就忍不住将脸埋进了她的颈项。
叶嘉比他更懵,她不是就有点吃不下饭吗?怎么忽然就怀孕了??
两人呆愣地大眼瞪小眼半天,周憬琛到底没忍住,笑咧了嘴:“我必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保护好你们母子的,嘉娘放心。”
第104章
事情忽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计划自然就需要做出相应的调整。周憬琛原本将叶嘉带出来是存了私心的。他们夫妻二人成亲一年多总是聚少离多,时日长了肯定会影响感情和睦。为了杜绝这种事情,周憬琛才做出将叶嘉带出来的决定。
但如今叶嘉怀了孩子,当然一切以叶嘉的安危为主。
不过如今因特殊原因将人送回去,周憬琛私心里还是十分不舍的。他怀抱着已经睡熟的人悠悠地叹了口气,兴许这就是报应。上辈子他不将任何女子放心上,这辈子心中爱重之人没心没肺,对他若即若离。
深深吁出一口气,周憬琛才闭上眼睛睡下。
罢了,是块石头也总有焐热的一天。
次日一早,护卫已经去回春堂将叶嘉要吃的药抓回来。怕旁人煎得不好,周憬琛用他煮茶的小炉子自己煎。叶嘉还没睁开眼就闻到一股难闻的药味儿,差点没恶心得她把昨夜吃的都给吐出来。她捂着鼻子从床上下来,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相公,你在煮什么东西?”
“药。”周憬琛听到动静从外厅过来,看到叶嘉穿得单薄忙取了外衫递过去,“注意保暖。”
叶嘉其实不冷,如今都已经是四月份了。虽说清晨还有些凉意,但只要不见风,屋子里面是一点不冷的。不过周憬琛递过来的衣裳她还是顺手披在肩上,出来就看到门外小吊罐正在汩汩地冒着水汽。那股又酸又涩的苦味儿就是从吊罐里冒出来。
不必说,周憬琛亲自看着,这定然是昨夜老大夫说要吃的保胎药。
叶嘉皱了皱眉头,倒也没有矫情。事关自己的身子,该吃的药不能少。窗外的天色才将将亮,鸟雀在枝丫上鸣叫。叶嘉去屋子里换好衣裳的同时,客栈的跑堂已经送了干净的水过来。叶嘉快速地洗漱好,还没来得及吃药,倒是杨老太主仆三人先来见叶嘉。
他们来的挺早,朝食没用便在屋外候着了。
叶嘉想了既然没别的事,就让那中年妇人有话进屋来说。
中年妇人换了身方便行走的短打,看样子就是早早做好决断了。叶嘉眼眸微闪,请她坐下。事到如今叶嘉才知道她的名字。姓杨,得主家的爱重赐姓了杨,单名一个丽字,杨老太称呼她为丽娘。另一个老仆是杨家的老管家,跟了杨老太一辈子。
两人被乔正渊赶出来以后就一直在外寻找疯了的杨老太。
“周夫人,我等打算即可启程去北庭都护府。”丽娘昨日听了叶嘉的话以后就做了决定,倒不是有多信任叶嘉,而是他们除了信任叶嘉也没有别的法子想。乔正渊正在到处找她们,他们势单力孤,推三阻四只有被抓的份儿,“不知周夫人承诺过会替我主仆三人安顿的话可做的准?”
“自然。”叶嘉说话不敢说一口吐沫一个钉,但也绝对信守承诺,“你们只管去收拾行囊便是。”
杨丽顿时面上露出喜色,她直说早就收拾好了行囊,只等着叶嘉的安排。
“既然如此,那你们且稍等片刻。”叶嘉手头是有些人的,不过如果这主仆三人身份特殊,周憬琛兴许还有别的打算。护送他们,让周憬琛安排护卫更稳妥。
这般,叶嘉略一思索,便将他们打发回去,转头立即去寻了周憬琛。
周憬琛人不在屋中,昨日老大夫的话叫他高兴了一宿没怎么合眼。一大早醒了,亲自去回春堂取了药回来。如今正端坐在院子的树下石桌旁边煎药,他不知打哪儿弄来的精致瓷碗,正专心致志地将吊罐之中的汤药倒进茶碗里。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他的脸颊肩头衣袖上落下明媚的光斑。听到动静抬起头,见到是叶嘉顿时就玩起了眼角。修长素白的手指捏着粗糙的吊罐把柄,阳光下仿佛晕出一层前单的光晕。
“过来,正好不烫不凉一口闷。”
他坐的位置刚好是上风口,一阵风吹来,叶嘉脚步一滞,那股要命的药味儿差点没把叶嘉给熏吐了。
叶嘉:“……”
“嗯?怎么了?”周憬琛没听见身后的动静,扭过头来。
叶嘉皱着眉头,幽幽地瞥了一眼那冒着热气的瓷碗,说实话,不矫情不代表不嫌弃。药这种东西,尤其是中药,真的是很难吃。她犹豫了片刻,捏着鼻子走过去,把头扭到一边在周憬琛的面前坐下来。言简意赅地将杨老太主仆三人的事情说清楚。
“……杨老太对你来说应该有用吧?”叶嘉虽说不知道具体内情,但也是知道一点大概的。想着周憬琛的种种举动,大约能猜出来他的打算:“把他们送去轮台如何?还是说你这厢另有打算?”
比如拿杨老太作筏子对乔正渊发动讨伐?
“头扭过去作甚?”周憬琛见她手碰都不碰一下茶碗,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放心,我没放黄连。”
叶嘉:“????”
……你还想放黄连?
周憬琛被她瞪得想笑,转移话题道:“我会安排人把他们送去北庭的。”
杨老太主仆三人确实对周憬琛来说有用,且用处不小。周憬琛之所以来于阗,就是为了找这个人,“后面的事情我会安排妥当的,嘉娘且放宽心。”
说起来,乔正渊身边的那些所谓的心腹,其实都是看在乔惗卿的恩情上才会对乔正渊唯命是从。若是那些人知晓乔惗卿的死与乔正渊有关,或者由杨老太亲自站出来指责乔正渊弑父之事,后面自然不必他出手。自有人会出手对付乔正渊,安西都护府一乱,他拿下安西都护府便容易得多。
叶嘉听他这么说便放心了,点点头:“那行,我会跟他们说明。对了相公,印章是给我了?”
“嗯?”周憬琛扬起一边眉头,顿了顿,意识到叶嘉说的是杨家的印章便点头笑道:“自然是给娘子收着。嘉娘在管理钱财方面的能力,远胜于我。”
叶嘉:“……把吃软饭一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就只有你了。”
“不行么?”周憬琛笑起来,“嘉娘不乐意养我么?”
叶嘉:“……”
东拉西扯了半天,叶嘉全程眼神就没有往药碗上瞥过一下。周憬琛目光在她跟药碗之间转悠了几次,到底还是选择了拆穿她:“药再苦也得喝,别左顾而言他。”
叶嘉:“……”
两人坚持了许久,叶嘉没忍住翻了他一对白眼,伸手端起了碗。这东西不知道是什么药材熬出来的,比余氏的补药还难闻。她只能捏着鼻子,正准备一口闷。忽然从树上啪嗒掉下来一块大石头,然后稳稳地砸在了周憬琛的后脑勺上。
那石头砸过周憬琛的后脑勺,顺着他的肩膀滚到石桌上彭地一声响。叶嘉与周憬琛的目光同时落到那块石头上,石头的尖角部分还沾了红红的液体,是血。
两人面面相窥,周憬琛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摸到一手红:“……”
叶嘉:“!!!!!”
她抬起头看向身后的大树,只见树上一只灰扑扑的好似大狗的生物四爪抓着大树的支杆,嘴里还叼着一块碎石头,正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着树下的两个人。这东西一身毛茸茸和一对立起来的耳朵,看起来有点眼熟。叶嘉皱着眉头看了许久,顿时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点点!”
那东西听到叶嘉的声音顿时高兴地张大了嘴,它嘴里还叼着的半块碎石头顺势落下。嘭地一声精准地又砸到了周憬琛的后脑勺。
坐在树下的周憬琛:“……”
叶嘉喜出望外,说起来,点点自打他们搬去沈府以后就没有跟上来。叶嘉每回都是去驻地旁的老宅才能碰到它,这之后好久都没有见到点点,叶嘉都以为它自己跑归山林了。没想到在于阗这么远的地方,还能见到点点:“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在这儿!”
点点从树上一跃而下,眼看着就要跳到叶嘉的身上。被周憬琛眼疾手快地一挡,撞到他后背。
它的四只爪子抓到周憬琛的后背后轻轻一蹬,半空中一个跟头轻巧地落地。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到叶嘉的身边,伸出猩红的舌头很是温柔地舔起了叶嘉的手背。
叶嘉揉了揉它的大脑袋,许久未见,点点又长大了许多。它本就比一般的狼大上许多,如今看起来都有几分吓人。身上的毛亮油滑又顺畅,牙齿锋利,爪子也十分的尖锐。看得出来它在外面一只狼也过得很好,就是不晓得它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你该不会偷偷跟着我跑来的吧?”
点点嗓子里呜呜地呜咽着,然后就很顺理成章地在叶嘉的脚边趴下来。
“……就算遇到点点,你这药也得喝。”有的人倒霉,喝水都能塞牙缝。周憬琛倒霉,坐在树下也能被狼叼石头砸脑袋。叶嘉看他一脸冷冽的模样忍不住笑,倒是也挺配合的一口将药吞下去。
吃了药,周憬琛那边安排杨老太主仆三人离开于阗的事情也准备妥当。临行之前,杨丽又过来给叶嘉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叶嘉对杨老太的救命之恩。直言若非叶嘉救得及时,以杨老太当时疯癫的模样肯定会死在外面。叶嘉倒也不敢居这个功,只表示他们安分守己便已经足够。
杨丽再三表示不会曝露周家的事情,这才带着杨老太在周憬琛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于阗。
人一走,叶嘉回到屋里。
四下里静悄悄的,客房的门开着,叶嘉走进来正好看到周憬琛端坐在窗边。周憬琛素来都是温和文雅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模样,此时脸色难看得仿佛吃了一百只死苍蝇。至于他为何这般气恼,叶嘉如今一想起来还是觉得稀奇。
这年头真有人倒霉成这样。人在家中坐,石头从天上来。
‘噗嗤……’
叶嘉很不厚道地笑了一声,窗边那人扭过头来,眉头拧得能打死结:“你还笑。”
“……估计是你平常不行善积德,老太爷看不过去了,派点点来小小惩戒一下你。”叶嘉耸了耸肩膀,颇有些不走心地说起了风凉话。说完还抬手拍了拍点点的大脑袋,让它自己去找个地方趴着去。自己则慢吞吞的凑到周憬琛的跟前,绕着他看了一圈。
点点倒也乖巧,在屋子里到处闻了一圈。嗅到叶嘉身上熟悉的味道,在床头的位置趴下来。
周憬琛任由她打量着,垂着眼帘,绷着脸瞧着一脸冷漠实则脆弱的样子。手里正摆弄着金疮药和红花油,莫名有几分可怜巴巴。
叶嘉到底是良心发现,拆了他的发带。
乌黑的头发如瀑一般落下,散落到肩头,将他清隽的脸颊映衬得消瘦。散了头发,扒开了他的后脑勺一看,砸了好大一个包。包上还沾了点血,估计是被石头的尖角磕的。
好吧,叶嘉有点良心发现了:“把要给我吧。”
伤在头上,周憬琛自己也擦拭不到。叶嘉接过他递来的药,看了一眼,石头尖角磕出来的伤已经止了血。就剩一个很大的包。她先弄湿布替周憬琛擦拭了血渍,弄得干净些。而后嘭地一声拔掉红花油的瓶塞,到了一点到手心。慢慢搓热了,再替他揉。
这么大的包不揉开,怕是许久都不会好。她碰一下,周憬琛就颤一下。再碰一下,他再颤一下。
叶嘉没好气:“我还以为你铜筋铁骨呢?原来也知道疼啊。”
“……我其实是个怕疼的普通男子。”周憬琛垂头丧气。
叶嘉:“……”
……
叶嘉一边替他揉开淤血一边就笑。起先还知道藏着掖着,无声地笑。笑到后面有点抑制不住,身体就跟着不住地颤抖。她真心地规劝道:“相公,这样吧,近来你闲着无事,不如去庙里烧两柱香吧。我觉得你最近可能还会倒霉,烧点香就当赎罪了。”
周憬琛瞬间眼风扫过来,难得窘迫地瞪着她:“……别笑了。”
第105章
估计是人生第一次受这么乌龙的伤,周憬琛其实也有些绷不住脸红。
说起此事,周憬琛都怀疑是不是老天爷有意在折腾他,叫他在心悦的女子面前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洋相。他周憬琛往日多少美誉加身,如今怎么在叶嘉跟前就跟个倒霉鬼似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周憬琛为自己在叶嘉心中所剩不多的英武形象感到郁卒。
他木着一张脸,任由叶嘉给他的脑袋擦了药,又绑上了绷带。
“嘉娘,我在你心中还算英俊么?”许久,周憬琛到底没忍住幽幽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叶嘉冷不丁的,差点没笑喷。
她歪了歪脑袋打量眼前的人,周憬琛青袍青葱,乌发如瀑,眉目如画。忽略他脑门上一条绑得不那么匀称的绷带,人还有点羸弱美人的意思。看在他受此无妄之灾的份上,叶嘉觉得还是对他善良一点:“依旧英俊。年方弱冠的周允安,貌美如花。”
周憬琛:“……”
事实上,点点叼的那块石头其实并不是很大,只有成年□□头大小。
毕竟是咬在嘴里的,还一次性咬了两个,太大也咬不住。但估计丢的太准了,才给人砸成这样。叶嘉觉得最好笑的不是周憬琛,而是点点一只犬科动物叼着两块石头爬到树上这个举动令人惊奇,她的印象中,猫科爱爬树才对。但事实已经发生也就只有好笑的份。
“哎相公,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叫点点如此讨厌你?”叶嘉真的很好奇,这已经不是点点第一次这么对周憬琛了。
点点其实是一只很有灵气的狼,听得懂人话,能遵循简单的指令做事。叶嘉怀疑它的智商能赶得上后世的边牧。一般来说,点点对于叶嘉身边的人态度都算和善。它要么是当作狼崽保护,如蕤姐儿,孙俊兄弟俩。要么就是不理不睬,如对孙老汉叶四妹他们。但似对周憬琛这般明确表现了排斥的态度却又不真的伤害人的,就只有他一个。叶嘉莫名从一个动物身上看到了矛盾复杂来。
周憬琛幽幽地瞥着叶嘉,这他也说不准。
说起来,点点是他当初特意去草原的狼窝里抱出来的。几只狼崽子比较之后觉得点点比其他狼要激灵许多才特意选的,后来养在家中,他也有喂食过。换句话说,他其实算是饲主才是,但点点就是不亲他。
“……约莫是排外吧?”周憬琛第一次思索这个问题,他素来不在意旁人对他厌恶与否,如今居然思索自己哪里得罪一只狼,“许是幼年时候我不在家中,后来又时不时出现在你身边。”
叶嘉扬了扬眉,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的。智商高的小动物其实跟小孩子一样。
这么一想,叶嘉摸了一把他鼓了大包的后脑勺又忍不住笑。身为一只狼,能爬到树上埋伏着,还专门叼石头去砸周憬琛的脑袋点点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但,越想越好笑。
周憬琛木着脸等她笑够了才伸手一把罩住叶嘉的脸,丧气地要求将点点赶出去:“不能留在屋里。”
“为什么?”点点能找到她身边,估计废了不少精力。叶嘉怎么忍心把它赶出去。
“我怕它半夜咬我。”
……有这个可能。这种事点点不是没干过,周憬琛实在是怕了它。
叶嘉:“……”
默默地给他上好药,叶嘉就跟周憬琛商量回东乡镇的事情。
她原本以为自己跟过来是要帮着掩饰,必不可少。如今发现单纯就是周憬琛存私心想跟她多待在一处,就有了别的想法。倒不是说她不解风情,而是必要时候人的感情不需要时刻黏在一起才算情深。叶嘉本身也不是那么感情至上,她始终认为理智一点方能长久。
再来,杨老太主仆送出去了,周憬琛也将会有大动作。
他不可能长期滞留在外,耗在于阗。轮台那边交给李闻竹暂时管着,没有出乱子,但始终还需要周憬琛尽快赶回去。既然如此,没有任何妨碍才更方便行事。这般也并非认为叶嘉是一个累赘,但叶嘉留在于阗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叶嘉自己也清楚这件事。她虽说还不清楚周憬琛要如何搬到乔正渊拿下安西都护府,但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是什么温和的手段。她容易成为周憬琛的弱点。一旦被人给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走确实是要走,但也不急这一时。”
周憬琛有时候都不希望叶嘉这么聪慧,她太聪慧了,反而少见她依赖自己的模样。这般并非是说他欣赏依赖自己的女子,只是周憬琛希望叶嘉能够依赖他。他伸手环住叶嘉的腰肢,很自然地将脸贴到叶嘉的颈侧。他如今很喜欢这个动作,仿佛这样就能全部拥有这个人。
“事发突然,有些事情自然要早做安排。你且等我三日,我做好完全的准备你再走。”
叶嘉倒也不着急,听他这般说就点点头:“正好,我也有不少事情需要料理清楚。对了相公,你手头可有信得过的人能安排给我。将来我安排人购粮囤货,需要信得过靠得住的人看守。”
周憬琛垂眸沉吟片刻,点头道:“……等回了东乡镇,人我会送去家中。”
“除此之外,再有一个就是铺子和生意的事情。这年头能干的掌柜不好找啊……”
……这时候了还不忘赚钱,不愧是他看上的女子。
叶嘉拍拍他,心里兀自琢磨起合理利用手头资金效益最大化的事情来。
铺子良田都已经备案了,叶嘉也已经着人在修缮了。其中两家商铺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做胭脂水粉之类的生意,自然修缮得更文雅一些。余氏那边的口脂胭脂还不知制得如何,先卖的肯定是香胰子和梨花膏。另一间铺子打算做肉食,开一家西施铺子连锁店。
她目前才找到一个能用的掌柜,另外两家掌柜得回去再做打算。时间仓促,安排这些事情也不能急于一时。至于良田,还得跟张昌礼老爷子商议一番。
张昌礼老爷子手边一直带着两个得力的助手,听说以前也是在大司农身边做事的,农学知识十分深厚。
不管两人曾经官职如何,能被老爷子弄到身边做事,在农学上肯定是有一把刷子的。叶嘉原本就觉得东乡镇谷底的那百亩良田三个懂农事的人耗在里头太浪费,这般正好,分出一个或者两个到于阗来。心里盘算着产业上的事情,叶嘉没注意就发现周憬琛的手又探进了她的衣裳里。
叶嘉:“……大白天的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还有,相公你忘了大夫怎么跟你交代的?”
“你想要你儿子或者女儿魂归九天吗?”
周憬琛摩挲的手一滞。
许久,他叹了口气把手收回来,嘴里嘀嘀咕咕地长舒一口气:“我的报应,我的报应。”
叶嘉:“……”
道理是道理,感情是感情。
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周憬琛心里其实十分喜悦,但不妨碍他也觉得来的太早。他与嘉娘成婚至今,根本没享受过多少鱼水之欢的日子。时常都是一个月两个月才回家一趟,回去还不一定能碰嘉娘一回。兼之突厥偷袭,他被战事牵制得在外奔波,半年才得偿所愿。
“回去以后莫一忙就忘了我。”
并非周憬琛想啰嗦,实在是这小娘子心狠,转头就把人抛到脑后:“记得时常记挂我,给我写信。”
叶嘉有些好笑,更多的是无语:“我人不是没走么?”
“没走,但我提前交代。”
话虽如此,有些事情还是得早做安排。周憬琛抱着人亲了一会儿,许久才松了手。
……
于阗的形势越来越紧张,街道上巡逻的官兵比先前要多出一倍。
他们早前怀疑周憬琛叶嘉的来历,但没有证据不好平白污蔑。兼之这些人自己立身不正,行事也着这样呀的,根本不敢抬到明面上去搜旁人的住处。这般只能在暗地里盯着,盯了几日没发现异常又松懈。如今上头着急,连翻的施压,他们就又盯上了周憬琛叶嘉这对样貌过于出众的夫妇。
为了给上面人交代,这些官兵私下里还特意将先前来过客栈的老大夫抓回去询问。当得知请大夫是小夫妻的妻子有孕,并非什么为了老妇人,便又放松了警惕。
周憬琛的安排也很快,不到三日的功夫,余家的人就已经陆陆续续被他送走。
叶嘉是第三日夜里坐上回东乡镇的马车的。来接叶嘉的人带了一支小队,扮作家中护卫。环佩和小梨扮作丫鬟,一行超过二十人来接应。
除此之外,点点也随之上了马车。老大一只狼,盘窝在叶嘉的脚边。
“约莫再有一个月,我便会回去。”周憬琛站在车窗边上,仰着头与上面的叶嘉说话,“借了嘉娘的运道,这次的事情比预料得容易。你在家中等我回来。”
叶嘉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不说周憬琛本就是长在她的审美点上,这么大一个人整日在眼前晃悠,朝夕相处的当然也会不舍得。伸手摸了摸他冰凉的耳垂,叶嘉想到这厮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只有一句话:“周允安你记住一句话,万事切记保护好自己,别死了。”
周憬琛一愣,只一句话就叫他心里泛起了甜蜜,许久才弯起眼角笑起来。
东乡镇本就离于阗不太远,抄近道,一天一夜就到了。顾忌叶嘉有了身孕不能太颠簸,一路走得很平稳。但也在第三日的清晨到了东乡镇。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沈府,不,如今已经换了牌匾改成周府。到了门前,早就收到消息的樱桃立即下来迎接,铃铛也快速跑回去给余氏报信。
叶嘉下了马车,天色才大亮。
她随行没带多少东西,点点跟在她身边跳下马车。一人一狼才走到门口,屋内的余氏就已经得了信匆匆跑过来迎接:“嘉娘你可算是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
叶嘉当初是大半夜离开的,走得仓促,人不见了余氏都不知道。还是次日上午周憬琛派来的人跟她说了一声,她才晓得儿子大半夜的跑回来一趟,直接把儿媳妇给掳走了。
余氏知晓这消息是又高兴又生气,高兴是儿子这颗铁树开花,出远门舍不得儿媳妇知道把人带上。喜悦他们两人的感情和睦。生气自然是周憬琛肆意妄为,不知分寸。
旁人不晓得他背地里在做什么,余氏可是一清二楚。周憬琛懂武,又是个男子,做那么危险的事情都已经令人担忧了,竟然还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儿媳妇也给弄去陪他!这算个什么事!这要是出了事叶嘉有个三长两短的,她能找谁算账?!
“怎么又瘦了?”
余氏一看到叶嘉就说她瘦了。叶嘉原先就很消瘦,虽说身体挺好但时常叫余氏担忧。如今围着叶嘉转了一圈,她只觉得儿媳出去一趟人都成纸片人了:“瘦了这么多呢!允安这小子怎么回事!”
叶嘉无奈,但余氏如此关爱,她听了心里也暖洋洋的。
这次送叶嘉回来的这些人其实是周憬琛的护卫,藏在暗地里保护他们夫妻。护送叶嘉回东乡镇的话,周憬琛的身边自然就少了人。此时已经将叶嘉送回就得立马折回于阗。叶嘉心里清楚,让他们自行离去:“确实是瘦了一点点,外头的饭食不好吃,吃的少。”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跟余氏往屋内走。
叶四妹跟秋月去铺子里,铺子的生意稳定下来,叶四妹雷打不动每日都去开铺子。叶嘉跟着余氏穿过回廊进了屋,就见正院主屋的地毯上坐着两个胖嘟嘟的小娃娃。
这两孩子一个黑头发黑眼睛,一个卷头发绿眼睛。白白嫩嫩,胖嘟嘟的,仿佛两个面团子捏出来的福娃。虽说才出去两个月,但小孩子长得快,一日一个样。走之前小七小八两小孩儿还不会说话,如今都已经能用口齿不清的话互相吵架,手劲也大,还能争抢东西。
蕤姐儿手里捏着一块点心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看到叶嘉立马从椅子上跳下来,扑过来也抱叶嘉的腰。
不过人动作再快也快不过环佩,人没贴过来就被环佩一个闪身给挡在了外面。环佩别看着清瘦,其实力气很大,一只手能把百来斤的东西拎起来。她这厢直接提着蕤姐儿的后领,把人给提溜到一边去:“蕤姑娘可小心些,万万不能撞到了主子。”
话音一落,跟在叶嘉身边的余氏顿时就是一愣。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叶嘉。
叶嘉心里有那么点儿别扭,但其实到了这个年纪,水到渠成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别扭的。她这边还没说话呢,余氏目光在叶嘉的身上转悠了一圈后,两只眼睛噌地一下就亮起来。
“……还不是很稳。”叶嘉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淡淡道,“一个月左右。”
得了叶嘉的肯定,余氏的眼睛猝不及防就红了。天知道她盼着这个孩子盼了多久,她能直挺挺地活着站在这,就是凭着这口气坚持住的。但是自己儿子有多倔没人比她清楚,余氏虽说从不在明面上催促叶嘉,但私心里烧香拜佛都在求这事儿。终于,终于得偿所愿。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余氏竟然两眼一翻,人就这么在叶嘉的面前倒了下去。
第106章
余氏忽然这么直挺挺地倒在叶嘉的面前,差点没把叶嘉给吓死。环佩立即上前打横将余氏抱起送进屋,身后晚一步的小梨立即去请大夫。叶嘉还没来得及安顿好,就匆匆跟进余氏的屋。结果人一进屋子余氏就幽幽地睁开了眼睛,眼泪哗哗地就流下来。
她一把抓住叶嘉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喉咙里哽咽了许久只有一句话:“多谢嘉娘。”
叶嘉本还在着急她怎么忽然晕倒,听到这句话顿时就是一怔。虽说她不一定能懂余氏的心情,但这一刻叶嘉是感觉到余氏好似绷紧的一道弦松了似的,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
拍了拍她的手,叶嘉不知该说什么,就无声地坐在一旁等着。
大夫来的很快,没一会儿就背着药箱进来。
余氏直说自己身子骨没事,但大夫来都来了,干脆就给叶嘉跟余氏两人都号了脉。许久,只得出一个结论,余氏有些郁结在胸。身子骨有些弱,别的没什么毛病。叶嘉号脉有一个月身孕,也忧思过重。老大夫奉劝两人都放宽心外,只给叶嘉开了一点保胎的药。
东乡镇这个老大夫是常来周家的,跟余氏叶嘉都熟得很。叶嘉知晓他医术高明,便将于阗的大夫开的药拿出来给老大夫瞧:“在外看过大夫,大夫给开了这些药,你看能吃么?”
老大夫拆了一包看了看,倒也没有驳斥别的大夫的意思,只斟酌地添了一句话:“这药有些重了。”
叶嘉心里一僵,瞥了一眼眼巴巴望着这边的余氏,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下去。她跟周憬琛每回都吃药这事儿不好叫余氏知晓的。点点头,叶嘉表示知道:“谢谢姜大夫,我娘你看是不是要开些安神药吃着?”
“我哪里用吃药,我不用,身子骨好着呢!”余氏见叶嘉这时候还关心自个儿,心里高兴。
老大夫也没说什么,低头刷刷地写了一个药方:“你是该吃些安神药,夜里也能睡得香些。别的不说,你如今身子骨还是有些弱的,不好好将养,将来上了年纪就是孩子的拖累。”
余氏本来还想狡辩,但一听要成了拖累便将嘴闭上了。
周家如今不缺那点吃药钱,开了就开了。老大夫写好,叶嘉就拿着方子出去叫人去抓药。老大夫见都没事也不久待,叶嘉正好送他出去:“那娘你歇着,我送姜大夫出去。”
说完,叶嘉送老大夫出了屋子。人走出正院了,叶嘉才将周憬琛吃药的事情说了。
老大夫一听这事儿眉头立即扬起来,不高兴了:“上回我就嘱咐过你们不能仗着年轻乱吃药,你们怎么地就不信呢?你这相公也真是本事,吃了药还能怀上……”
叶嘉被他训斥的有些尴尬,忙压低了声音说已经断了药。
说着她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这瓷瓶是她从周憬琛身上偷的,正好给老大夫看。老大夫哼了一声,接过来到了一颗药丸闻了闻,而后捏了一点点放嘴里尝了尝。须臾,才点点头:“若是这般就对了。我看你也莫换药方,就按先前那大夫的药方吃上一个月。”
叶嘉见状忙连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往后可莫乱吃药,到时候后悔不及。”老大夫临走之前还不忘警告一声。
四月的天儿越来越热,树木草植都已经换了新装,日头上来晒的人都有些头发昏。
叶嘉坐了许久的马车,这一路颠簸得她骨头都要散架。这会儿看完大夫也没别的事,跟余氏打了声招呼就回屋子歇息去。反倒是余氏,知晓叶嘉有孕之后整个人跟重新活过来似的,喜气洋洋的。她忙不迭地吩咐人炖汤煎药,而后自己则拿了零钱去镇子上大肆采买。
东乡镇不大,物资也不是很丰富。但余氏心里高兴,看到什么觉得好的都买。
等一通采买回来,叶嘉刚好也睡了一觉醒过来。她此次回来除了带自己这个人和点点以外,还带了许多丝绸布匹以及于阗的特产。她一回来余氏就昏倒了,匆忙之下叶嘉都忘了自己带了许多东西。这会儿她正在命人将东西全搬进花厅,余氏那边又带了一堆东西回来。
“正好,娘看看有哪些布料你要的。喜欢就挑走,剩下给四妹挑挑,不喜欢就放到库房去。”
余氏好久没摸到丝绸了,这还是头一次见丝绸。虽说料子不如她以往用的,但这些料子比起东乡镇商铺里的已经好了太多。自打心里松了绷着的一根弦,余氏连兴致都高昂了许多:“那感情好,我挑几件给你做。”
他们正说着话,叶四妹得了消息匆匆赶回来。如今西施铺子的吃食生意好,到中午基本就能卖得差不多,剩下的交给秋月去管。听着动静从屋子外头进来,余氏赶紧招呼她过来挑。
叶四妹这辈子都没穿过丝绸,看到这么多好料子都有些激动。女子有谁不爱俏的?叶四妹自然也喜欢。不过她摸了一把其中一匹嫩青色的料子,有些不敢下手:“姐,这些都很贵吧?我听说丝绸是人家官家老爷才穿得起的,好几两一匹呢……”
“喜欢就挑,不用管谁穿得起。”叶嘉既然买回来,自然就不吝啬那点东西,“给小七小八也挑点。”
叶四妹脸有些红,不大好意思。但余氏在一旁看着也劝她,她便大着胆子挑了三匹。叶嘉看了一眼,将她先前摸的那匹嫩青色的也给她拿下去。
叶四妹抿了抿嘴,高兴得笑眯了眼。
一通料子挑完,叶嘉让人将剩下的收起来便又说起了别的事。
余氏倒是想提叶嘉有孕,但一想还没过三个月,说了不吉利便忍住了。叶嘉看了她一眼,让屋里伺候的人都下去,才斟酌了片刻将周憬琛将余家人送到北庭来的事情给说了。因着这桩事是由周憬琛跟余家人私下商议的,全程都十分隐蔽,叶嘉其实也不清楚周憬琛将人送到了哪里。
余氏一听这事儿,倒是放下了手里的布料:“允安把他们也给弄过来了?”
“嗯。”叶嘉不好说周憬琛在于阗预谋什么事,只能含糊地说为了保护余家人,省得将来被朝廷掣肘。
余氏自然懂这个道理。儿子已经夺了北庭都护府,朝廷迟早要发兵讨伐的。余家人在外面被人抓住,后果不堪设想。她思索了片刻,冷静道:“这般安排也是好事,把人送到旁人都不知晓的地方,才不会被人抓住。允安心里有主张,你外祖父舅舅们都是有主意的人,倒不必咱们担心。”
余氏如此冷静叶嘉没想到的。但转念一想也是,余家人又并非需要人事事操心的草包,自然有应对。
想了想,她点点头便问起了春耕之事。去岁的粮食收下来,今年三月还得种植。叶嘉被周憬琛给带走,谷底的百亩良田是个什么情况,作坊里又是个什么情况,商铺等等她都需要了解。叶嘉人在于阗这两个月,许多事情都是余氏在张罗,她自然得过问。
余氏知晓叶嘉是个劳碌性子,叹了口气,将作坊的事情先说明白。
“梨花膏是一制出来就能卖光,加了一味养肤的药材以后,养肤的效果翻了倍。各个商铺供不应求,就是作坊制作成品有些慢。人手不够是其一,主要还是药材用得太快了,药材进货也不大好进。香胰子倒是卖的一般,作坊一个月制作上千块就刚好。”
余氏一条一条地列清楚,“就是几日前,程家来人了,说是四月中旬要送一趟货去西域。”
叶嘉闻言倒是一愣:“李北镇西北边的突厥人退干净了?”
“不清楚。”余氏没出过东乡镇,这话是程家人带来的,“程家既然敢跑货,应当是退干净了。”
叶嘉心里顿时一动,这是个好时机啊!她余氏放下手里的杯盏就想回屋。但转念一想,兴许这事儿周憬琛早就得知了消息。叶嘉眨了眨眼睛,看向余氏。
余氏不明所以,但还是继续道:“谷底良田那边张老爷子操心,该种的都种了,好得很……”
说着,余氏倒是想起一桩事:“娣娘前些时候递了信回来,说是想回来。”
“想回来?”叶嘉愣住,“她在轮台杨家好好的,怎么忽然想回来?”
这话余氏也不好说的,说出来跟故意说叶嘉亲爹亲娘的坏话似的。她抬起眼帘,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叶嘉。奈何叶嘉没能明白她眼神什么意思,余氏顿了顿才叹气道:“嘉娘你莫不是忘了,亲家公亲家母一家子去了轮台。以亲家公亲家母那性子,娣娘怕是讨不着好。”
叶嘉:“……”她倒是忘了叶家一家子。
“不知道娣娘是不是在轮台出了什么事,不然以她的脾气,肯定不会托人递话回来。”余氏说到这事儿还有些担心,叶五妹跟余氏当初睡一间屋子许久,余氏对叶五妹也是有几分疼爱的。
叶五妹的性子其实挺要强的,吃苦受累都不怕,轻易不会张口求人。
……这都能严重到托人递口信给叶嘉,估计是受了大委屈。叶嘉的眉头皱了起来,当着余氏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点点头表示知晓了。她如今才回来手里头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料理清楚。于阗那边百亩良田还空着,三间铺子也缺人,得尽快做出安排。
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叶嘉让余氏帮衬一下:“娘,你叫人把账簿和进账都送去我屋。梨花膏缺药材的事情我稍后会做安排,作坊那边先紧着程家要货的事情忙。”
叶嘉思来想去叫铃铛去驻地一趟,把展临和司南叫出来,让他们跑一趟轮台。自己稍稍用了些吃食,叫人架了骡车,去一趟庄子。百亩良田需要人栽种,空着不是事儿。如今是四月初,有些作物还能赶上时候。过了这个时辰就晚了,叶嘉自然着急。
她这厢去了庄子,龟兹这边大都护府就爆发了一次兵变。
第107章
傍晚的天空一片通红,鸦雀归巢,阵阵微风吹拂地面。
叶嘉坐在马车上思索着接下来的事情。周憬琛已经起势,安西都护府拿下以后就要对中原发动战争。战争费财费时费力,北庭和安西两处不缺兵力,缺的是钱财和粮食。一旦打起仗,除非周憬琛所到之处如狂风过境。肆意地搜刮当地百姓的钱财和粮食,否则肯定是难以为继的。
但依照周憬琛的性子,他可能会适度征用粮草,却不大可能做得出抢夺百姓财物和粮食之事。那到时候跟朝廷开战,穷兵如何斗得过装备齐全粮草充足的精兵?就算西北兵骁勇,饿着肚子也是打不赢的。
敛财是必须的,除了敛财,还得囤粮。
叶嘉如今屯了七个仓库的粮食,耗费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身家。但叶嘉知道,这些粮草最多能够北庭十万戍边兵丁发动一次战争,根本不可能长久支撑。除非她这边能有更多的良田保证种植,且持续不断地有进项能维持高消耗。否则她攒的那点家底最多能够周憬琛发动一次战争。
毕竟打仗除了粮草,衣食住行都需要钱。武器和医药也需要经济维持,叶嘉算的这笔账里头还没有包括药材和医护。
她这次去于阗的百亩良田,至少有一半以上要用来种植粮食。棉花和油菜也需要有。叶嘉琢磨着是不是该把牲畜也养起来。光吃干粮不养人,为了保证兵丁身体的健壮,不给吃肉是不行的。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太穷了:“……还是得赚钱啊,懒不了。”
叶嘉手搭在膝盖上,盘算着杨家的祖业有多少。她走得匆忙,杨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没有弄清楚。如今手里头光捏着杨家的印章和一本财产名册。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去做点劫富济贫的事儿。西北也有不讨喜的大户,比如说吴家这种就挺适合被劫富济贫的。
叶嘉心里打着小算盘,骡车吱呀吱呀地就到了庄子上。张昌礼老爷子戴着斗笠下午就去田埂上转悠,人还没回来。庄子上的人怕叶嘉等太久,急匆匆去田埂里寻老爷子回来。
张老爷子背着手回来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人进来就张口要水喝。
叶嘉手边正好一壶茶,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张昌礼老爷子在乡下呆惯了也粗狂许多,接过去咕咚咕咚喝了两杯水下去才抬头看人。
看到叶嘉,他倒是惊喜了一下:“丫头你何时回来的?”
“今日一早。”
叶嘉出去办事张昌礼也不知内情,只听余氏说了个大概。先前春耕的时候老爷子寻不到她的人,靠着写信,才把春耕该种什么给定下来。叶嘉在于阗又置办了良田这事儿张昌礼知晓,叶嘉当初买的时候就给他送过信,“这回过来是跟老师商议于阗那边田地种植的事情。”
如今已经是四月上旬。虽说只过了十多日,但有些作物到底是晚了。于阗那边的田要怎么安排,还得跟专业的人咨询。
叶嘉也没隐瞒,把自己想多种粮食的想法告知,“老师能将两个师兄派去于阗那边么?”
能,自然是能的。区区百亩良田,张昌礼一个人就能管得了。
两个学生拘在身边是张昌礼私心,只因这是当初听从周憬琛的意思从西场出来帮周家的附加条件,实际上周憬琛当初没想带上他的两个学生。但论实力,他的两个学生早就独当一面。叶嘉早先来信告知他置田产的目的老爷子也能猜得到,这会儿自然不会推三阻四。
“不过丫头,你这事儿跟允安说过没有?”张昌礼老爷子是那等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学究,把他调到谷底良田这边。他人就耗在这边,还不知道周憬琛在外头做了什么事。
叶嘉也知道这老爷子对朝廷有感情。虽说看不惯新皇的种种行径,背地里咒骂不停,私心里却还是守着礼法拥护朝廷。许多事情叶嘉也不会跟他说的太明白,省得老爷子脑袋不清醒做点什么糊涂事。这种事虽说不是一定,但总得防患于未然,“相公自然知晓。”
老爷子点点头,他只是问一声,当然不会干涉人家家务事:“人若是能带出去,你如何安排我不干预。”
张老爷子这么一句话,叶嘉就放心了。
至于另外两位,当初周憬琛把人弄出西场就已经敲打过。这两位可不是张昌礼老爷子这样的守旧派,虽说从未展露过锋芒,实则早盼着周憬琛将龙椅上的那个昏君掀下来好叫他们能沉冤昭雪。叶嘉这边都不需要太多的动员,他们自然就能尽心尽力去做事。
谷底这边一放人,叶嘉那边就立即安排人将两位送过去。
除了两人以外,也需要人处理庶务,叶嘉思索片刻,将孙老汉也给派了过去。一些庶务叫旁人去做叶嘉不放心,除了孙老汉,叶嘉将铃铛也派了过去。
这还是余氏跟叶嘉说的。
事实上,铃铛自打来到周家以后一直不显。当初还在驻地那边住的时候,铃铛除了干点家务教教小孩儿,安安静静的。叶嘉只当她是个识字的柔弱女子,余氏最近才告知叶嘉,铃铛理账一把好手。除了会理账,头脑清晰,记性很强。话虽不多,但察言观色十分厉害。
百亩良田的事情当然不只有种植。账务上,庶务上都少不了人的。叶嘉把两人一起派出去。
走得很急,当日确定了,次日一早就安排马车送他们过去。
具体种植什么叶嘉没有下命令,只给了他们一个任务,务必保证亩产量三百斤的粮食。四个人具体要怎么做,叶嘉并不会太干预。人送走了,商铺的事情还得安排。
于阗那边目前只有一个曹如月,还没有做好具体的安排,这边自然还得有掌柜过去。袁春生这段时日将叶嘉的铺子开到了冀州以东,扩张的速度比叶嘉预料得还要快。叶嘉看他那么能干,干脆给他放了不小的权,如今手下也不知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过去。
叶嘉一回来,基本就是在连轴转的。
余氏看叶嘉这般忙碌,心中总是担心的。虽说月份还小没必要看得太紧,但太累也是对身体有损害:“嘉娘,不如再多买点人手回来吧?总是你这样跑,身体哪里吃得消?”
家中许多事情都是叶嘉亲自去跑的。余氏倒是想帮忙,但她自己身子骨也没强到哪儿去。指不定跑两回没跑明白,把自己身体给累出好歹反倒成了拖累。说到底,还是手下的人不够用。
余氏知晓叶嘉不喜欢买佣人的,但如今到了这个份上不买是不行的:“你且歇一歇,事情跑不完的。再说你若是不信任北庭这边的奴隶,不如看看西场那边还有没有能用的人。有当用的,跟允安说一声,叫他弄点人手回来。实在不行,阿玖过个几日要回来了。”
“无事,我自有分寸。”还真是应了老大夫那句话,仗着年轻身子好叶嘉不觉得累,“商铺和春耕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后面就能慢慢来。阿玖何时回来?”
“听媛娘说,约莫这个月底就能回来。”
叶嘉思索了片刻,她其实是知晓阿玖明面上做跑商,私底下其实在帮周憬琛做事。她甚至怀疑此次在龟兹的动乱,暗中挑事的人就是阿玖的那帮人。因为她被带离东乡镇前些日子就撞见过一次阿玖深夜从外面回来,跟周憬琛在书房谈了许久。
那次以后,阿玖就带着人出去跑商了。
不过这只是叶嘉的猜测,倒也没必要细究,“正好相公这个月月底也该回来了。”
余氏也好久没见儿子了,说实话,心里是有些想念的。但余氏跟周憬琛不同,母子俩也谈不到一块去。两人谈话时常就是周憬琛沉默不语,余氏被周憬琛气得想打他骂他。这么一想,倒也可以忍受许久不见:“他也确实该回来一趟。”
叶嘉笑笑,没有妨碍余氏小声地骂儿子。
说起来,林泽宇自打跟着阿玖以后就没有再在周家出现过。说到没人用,叶嘉不知怎么地想到林泽宇来。林泽宇这小子,叶嘉记得当初买下来时周憬琛曾说过他有大用处。倒是至今没看出来。想了想,叶嘉又没空去琢磨这些了,商铺这段时日的账册和进项送过来。
“娘,作坊那边的事情你跟一下,我还有事要忙。”
叶嘉说着话,让送东西的人将东西都送进她的卧房去。
余氏看她急匆匆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这几个月,袁春生的能干程度远超叶嘉的想象。
他直接将一家晴雪轩开出了好几家分店,轮台和邕州冀州的商铺自不必说,冀州以东的中原也开了两家。下面的安西都护府楼兰,乌垒城也设了两家分店。怪不得梨花膏供不应求,这么多商铺同时售卖,光凭西街那边一个小作坊,确实是难以为继。
除了商铺,私底下的粮草一直没停止过收购。叶嘉这边没有给出明确的指示停止收购粮草药材,袁春生都会闷不吭声地私下采购。小份量且长期的采购不易叫人察觉,但累积起来数量也是惊人的。
这么多商铺两个月的帐看起来倒也不算太难。叶嘉这边看账至少需要五日,进账她先盘点了一二。
两个月,十家商铺加起来,一共进项一万六千七百多两。扣除成本和人工,加上采购粮食、雇佣人手和维持店铺日常经营的银两,纯收益大概有一万零七百多两银子。这一下子将叶嘉先前投出去的钱都给赚了回来,就算是叶嘉都惊喜于袁春生的能力。
怪不得周憬琛要把这个人弄出来,真的是拥有一只揽金手!
叶嘉怕一遍数完没数对,又重新数了好几遍。数到天黑都不觉得累,越数越高兴。数完了银子,回头再看这么多账本都不觉得难受了。人有钱赚真的什么苦都能吃。
古时候的账本跟后世的复式记账不一样,如今的账本更偏向于流水账。一笔一笔的收支,每个月会又一次结余。叶嘉虽说学工科出身,但在后世的时候也会做一些投资,经常会看公司的报表与账簿。她看账是有专门的法子的,会另外在做一本自己能看得懂的复式账本。
说起要三个月,实则商铺的账务挺简单的。因为只是单纯的梨花膏和香胰子,算起账来不算难。叶嘉原本估计要五日的时间,结果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能力,三日的功夫就理出来。
账目按照后世的计法重新算一遍,收益就更高了。
毕竟商铺里许多采购的东西,是能够当做固定资产而非单纯支出来做的。她这边重新算了一笔账,稍微发现了一点猫腻。除了这些进账以外,应该是有一部分钱财被昧下来。但叶嘉看在钱财并不多的情况下,没有将这件事点出来。
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袁春生既然能做事,叶嘉也不吝啬给他一点甜头尝尝。
目前来说,这几个月的进项加上家中留下的存银,以及各种商铺,田地,叶嘉的手里大概有两万五千六百七十多的现银,两百亩良田外加十七家铺子。短短两年不到的功夫,从身无分文到如今的资产,叶嘉自觉付出了挺多。不过总体来说,是有收获的。
她啪嗒一声合上了账簿,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这些还是不够的。
十万戍兵,一个壮汉一日六两米,十万便是六万斤。虽说养兵的重担不会全部压在叶嘉一个人的身上,但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的地界就这么大。良田不如中原粮食丰富,粮食本就处于短缺的状态。后续难保不会遇上捉襟见肘的时候,她必须要消除后顾之忧,确保万无一失。
刨除她手下的家产,叶嘉将杨家的名册也拿出来翻看。
杨家在安西都护府的家业就大了。祖上五代以前就在安西都护府,传到杨老太这一代因她自绝子嗣而断了香火。祖业传了好多代,自然不可能小。如今落到叶嘉的手里,叶嘉自然得好好利用。杨家的产业光是名册就有一指来厚。叶嘉翻开来看,别的不说,光良田的数量就多到惊人。
她严重怀疑,安西都护府的良田是不是叫杨家一家子给占光了。怎么一姓之家能有千亩良田?古时候的土地兼并没有这么严重吧?还是说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
叶嘉越翻看越觉得吃惊,不仅仅是良田,杨家商铺也多。虽说大部分聚集在安西都护府境内,但拥有十六家商铺,以玉石首饰店铺为主,资产自然也不会低。两个山泉别庄,一座玉石山矿就足够令人惊掉下巴。何况杨家除了这些,还有金银珠宝无数,古籍字画,以及粮仓和握着死契的百名仆从。
不过转念一想,手下拥有这么多东西,杨老太主仆三人还能怎么落到那般境况?
叶嘉发热的脑子也回转了过来,至少说明一桩事。这些东西怕是有大半落到乔正渊的手上,又或者大半是处于杨老太动不了的状况。
她的手指点在桌子上,啪嗒啪嗒地一阵轻响……叶嘉不由思索开来。
周憬琛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决问题。别的不说,那千亩良田这个时辰应该已经种上了粮食。换句话说,把乔正渊弄下去,那么多粮食是收现成的。
她正在屋里琢磨着,门忽然就被人给敲响了。
叶嘉一愣,回过神来:“何事?”
门外站着的自然是环佩。环佩自打接叶嘉回来就一直贴身伺候。小梨偶尔还会出去跑腿,环佩是绝不会离开叶嘉身边半步的。此时她站在门外,声音轻轻的:“主子,有客上门了。”
“嗯?”
叶嘉眨了眨眼睛,心道这个时辰能有谁上门。外面环佩又到了一句:“是吴家人。”
……吴家人?
“他们来做什么?”叶嘉将名册合起来,放到自己的书桌抽屉里。
“奴不知。”环佩寡言少语,“如今人在花厅候着。”
叶嘉想了想,从座位上站起身便出来开了门。叶嘉看账点银子的时候不喜有外人在场,所以环佩识趣地在外面候着。这会儿见她出来就赶紧跟上来。
叶嘉的住处离花厅并不算远,事实上,这本就是外院。当初叶嘉图方便,跟余氏叶四妹等人就住在了前院。花厅跟她的屋子就隔两个园子,走过去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吴家人怎么会来?叶嘉有些迷惑。
事实上,自从苏勒图被发现马上风死在妾室的肚皮上,吴家那个五姨娘就彻底的消停了。
如今轮台那边早已被李闻竹严格把控,五姨娘也成了昨日黄花。不管她生得两个孩子有多受宠,这时候也都成了泡影。按理说,吴家这等跟已死大都护有裙带关系且得罪过叶嘉的大地主,不想被秋后算账这时候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怎么还敢找上门来?
心里疑惑,叶嘉走到花厅,老远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余氏已经在了,她端坐在主位上,神情冷淡得跟平日判若两人。下面吴家家主吴恩带着三个儿子坐在下面,看坐姿都含蓄谦卑了不少。叶嘉才走到门边,坐着的吴家父子四人就站了起来。
“坐吧。”叶嘉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淡淡道,“不知吴老爷几人前来所谓何事?”
若是先前,叶嘉可能还会给他们一些脸面。如今周憬琛的身份已经曝露,北庭都在周憬琛的掌控之下,叶嘉自然要端起架势来。她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屋内,缓步走到余氏的身边坐下来。
吴老爷这回的态度是要多谦卑有多谦卑,当真恨不得将悔恨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世子妃娘娘,小人此次前来是特地来负荆请罪的。”
说着,他身后的几个人就扑通一声跪下去。
其中老大吴敏还似模似样地从身后拿出一根手臂粗的棍子,举起来。恭敬地递到叶嘉的面前,请求叶嘉给他责罚:“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做了许多冒犯世子妃娘娘和世子爷的事情。如今我吴家早已识得错处,特地前来请罪,请世子妃娘娘宽宏大量,原谅则个。”
这一番话说得当真是丝毫不在乎脸面,仿佛往日的倨傲都是幻觉。
叶嘉冷不丁地被吴家这能屈能伸的态度给整得一懵。说实话,她虽说恼恨吴家久已,也想过往后要给吴家人一点厉害瞧瞧。但叶嘉到底是个后世法治社会长大的人,心里所思所想的,不过是通过合理的手段去处理事情。但被吴家这么一弄,倒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她当下没说话,与余氏面面相窥,眯起了眼睛。
余氏态度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别看余氏平常性子软和的好像没脾气,余氏是正经的景王妃。王府的三个出色的嫡子出自她的肚子,当初在景王府地位是无人能撼动。余氏骨子里的矜傲从来不少过。对吴家这般的做派是眼皮子抖都不抖一下。
“嘴皮子上说的倒是挺利索,”余氏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茶,嗓音语调都变得飘忽起来,“照你们这么说,若是我家不原谅则个,还不宽宏大量了?”
还别说,余氏这一句话说完,下面跪着的吴家父子四人背脊猛地就是一僵。
气氛顿时冷凝起来,跪在前头的吴恩脑袋上汗珠一点一点冒出来。叶嘉瞥了一眼余氏,余氏定力强得很。依旧不紧不慢地吃着茶水,仿佛下面没有跪着人一般。叶嘉如今也学聪明了,不自在也得受着。如今的社会,有些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客气他只当你没底气。
这般僵持了不到片刻,吴家人先泄了气。吴恩直接从兜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举高了要递到余氏的跟前来。樱桃走上前接过来,拿到余氏跟前。
厚厚一沓的银票,且分量不小,五百两一张的大面额。按照这个厚度,至少有四十张。
两万两,至少两万两。叶嘉心里咚咚地一阵跳动。
除了十分吃惊以外,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好吧,她就是稍微有那么一点仇富。小小一个吴家随手一掏呈上来就是两万两。这家底子到底有多厚,不言而喻。叶嘉从前料到吴家有钱,却没有想到能富裕到一掏的钱就是周家全部家底的分量。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嘉瞥了一眼银票,嗓音冷冷清清。
“这是给世子妃娘娘和王妃娘娘的孝敬。”苏勒图一死,吴家是真的慌了。他们原本以为的五姨娘能靠儿子上位,早已被扼杀在摇篮之中。如今大都护府都被人封了,回头清算他们可不是随手之事?
叶嘉:“……孝敬?”
“这只是孝敬。”吴家觉不出叶嘉话里的意思,咬了咬牙又掏出了一叠东西,朗声道:“还有吴家愿意以半幅家产奉上,供世子爷逐鹿天下。”
叶嘉:“……”什么叫逐鹿天下?明明是合理讨伐!
第108章
半幅家产,是个不小的诱惑。
说起来,吴家也是个传了四五代的大地主。土地有多少叶嘉不是很清楚,但在东乡镇的田产多寡吴家基本是敢说第二,旁人不敢说第一的。东乡镇或者说西北五镇这一大片最好的良田掌握在吴家的手中,附近村落的许多百姓都是吴家的短工。这些还不论吴家在外地的产业。
叶嘉曾问过周憬琛,吴家的水有多深。周憬琛当时的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不必说,这家是个巨富。
听到他父子四人如此决定,不得不说,叶嘉的心情顿时便微妙了起来。
一旁的余氏眼皮子轻微的抖动了一番,面上一副不动如山的态度。她浅浅呷了一口茶水,捧着茶杯的手缓缓放下。悄摸地看向叶嘉,是否收下吴家的半幅家产她做不得主,得看叶嘉怎么决定。
叶嘉诧异了一瞬,很快恢复了平静。
有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叶嘉虽说爱钱,却也没有见钱眼开。她立即答应,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点动起来,心中在盘算答应与否的利弊。收下吴家的家财就等于往后承诺庇护这家人,庇护吴家,叶嘉是不乐意的。并非是私仇,而是吴家做得出种植罂粟去祸害毫不知情的百姓这件事,让叶嘉感觉到厌恶。没有良知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深交。
但吴家此行确实是提醒她了,和平地收下供奉还是直接武力的方式将吴家的财产全权没收更好,她一时间没有想法。思来想去,叶嘉只给出了会考虑考虑再给答复的话。
吴家面上的笑容都要绷不住了,僵硬地看着叶嘉。
他们着实没想到自己主动奉上家财,叶嘉居然没欣然接受,还拿乔。不得不说,这种态度对吴家来说反而是种恫吓。尤其是吴敏,原本还私心里为家中人一致同意奉上半幅家产而恨得牙痒痒的,如今却觉得心中委实惴惴不安。
等走出周家,回头看一眼周家的牌匾,他们只觉得后脊梁都在发凉。
“爹,”吴敏是终于知道怕了,心底一直依仗的东西没有发挥他想要的作用,直接抽离了他嚣张的底气,“你说这世子妃娘娘这是何意?为何会是这种态度?”
吴恩心中本就烦闷,听到这话更是气急。如今是多看大儿子一眼都觉得伤眼。一切的伊始,就是这糟心玩意儿贪心不足:“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们这蠢材挑衅找事,我们如何会沦落到这般地步?我几次三番的教导,你们都听不进去!吴家若是出了事,都是你这蠢材招惹的!”
“爹……”吴敏被训斥的头都抬不起来。若说原先还敢犟嘴,如今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旁边几个兄弟的神色也不大好看,阴沉着脸:“爹,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是啊,”吴家二子只觉得愤怒,他出去一趟回来就是如此局面,只觉得要被没脑子的大哥给害死,“若是世子妃娘娘依旧记恨吴家,咱们总不能束手就擒吧?那么大的家业……”
吴敏附和道:“就是啊!咱们总得另寻路子……”
吴恩一听到大儿子说话就心烦:“闭嘴!”
若非他自视甚高地去故意挑衅周家就没有这么多事。吴恩背着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头仿佛压下了沉甸甸的大石头。不过如今怪罪大儿子也于事无补,有些事已成定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何避过周家的厌弃从这场变故中幸存下来当前才是他们首要考虑的事情。
“胖的都好说,怕就怕是周家对吴家积怨很深,事诚之后不愿放过我们家……”吴恩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若是钱也要,仇也记,那才是灭顶之灾。
吴敏眼珠子转了一圈,悄摸地看了看两个弟弟。一直没说话的吴三少的脸色自然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他心里也在后悔。早知周家有这样的身份,当初他就不该做小动作。本身香胰子的利润虽高,却也没有比得过胭脂水粉。只是他们太贪,香胰子的这份钱也不舍得让出来才会如此被动。但如今后悔也无用,就如父亲所说,获得周家的原谅更重要。
“爹,这桩事情求妇道人家到底不如直接求到世子爷跟前更稳妥。妇道人家做事不分轻重,意气用事。还是男子更能拎得清轻重缓急。”吴三少觉得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财帛动人心,“再说世子妃娘娘也没有把话说绝,估计还是要跟世子爷商议商议的。”
“世子爷是那么好见的?”吴敏还学不会乖,趁机插嘴,“你瞧见世子爷一年有几日是在东乡镇的?我看啊,这事儿求人不如靠己,得另寻出路。”
“大哥何出此言?”
“寻五姨娘。”吴敏还惦记着都护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都护府再没落也还是北庭最大的世家。”
吴三少以为大哥能说出什么好主意,说半天脑筋还没转过来,顿时噎住。
吴恩则懒得再搭理大儿子。只看了一眼三儿子,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也只能等着了。”
“等什么等!等到头来只能自家送命又丧财。”
吴敏想到叶嘉的那张倨傲的脸,心里就觉得堵着一口恶气,“若是咱们将周家在北庭都护府的作为上报朝廷,指不定还能获得大功一件。他们堂而皇之地占了北庭都护府,这是反贼行径,这就是在造反!咱们若是能借朝廷的手来除掉这家人,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可言。”
“你想得倒美!”吴恩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么?
事实上,吴恩早就想过投靠朝廷,把周家在西北搞得这些事给捅出去。借朝廷之手收拾周憬琛一家,他们不仅能保住家产,还能从中立个功。但这桩事实施成功的可能有多大?他们一家子人被困在北庭,周遭都被戍边的兵丁给封锁了。周憬琛那帮人正死死盯着这块地界呢!一旦吴家谁有个风吹草动,指不定那群兵丁就冲进他们家把吴家一家子都给宰了!
“……你晓得西北到燕京的路程是多远么?知道周家暗地里有没有人盯着吴家么?若是想做什些什么,估计人还没出北庭都护府,咱们吴家就已经被周家给灭了。”这个险他们根本就冒不起!
吴敏不服气地犟:“怎么能这么说?他周憬琛就算出身高贵,那也是个落草的凤凰……”
吴恩要被他气死,冲上来硬生生给了他两锤。
“其实也并非不可行。”吴三少思索了片刻,道,“若是咱们舍弃东乡镇这边的祖业和家产,只携带金丝细软一个个借着经商的理由先逃出去。北庭都护府虽说离得远,但只要联络上冀州的州牧,邕州的州牧也可。让他们将消息传到燕京去,后头的事情就好说了。”
“你想的倒是轻松,你以为消息是那么好传的?你知道谁是能信的谁又不能信?”吴恩反问他,“你以为外头的达官贵人是那么好见的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只能任由周家宰割吗!”吴敏沉不住气道。
吴恩看也懒得看长子一眼,只沉着脸一言不发。
外头的形势其实比东乡镇要差上许多。吴恩常年在外走商,就是因为太清楚内情才不敢轻举妄动。外头看似繁华,实则藏在皮下的有些东西早就烂透了的。那些个身居高位的官员个个吃得脑满肠肥,真正在做实事的就没有几个。
再说他们这等西北商贾,没有足够的孝敬,连高官的门槛都翻不过去。更何况吴恩总觉得没到那个程度,他们跟周家的矛盾也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周家至今还没有动他们就是证明一件事,至少他们不去招惹周家,周家也没真的要将他们置于死地的意思……
心乱成一团,吴家一家子最终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周家。
北庭算是周憬琛的主要据点,且不说本身地理位置就十分重要,就说基于本身处境,周憬琛等人也绝对不会允许北庭出乱子。早在周憬琛准备起势之前,周憬琛就已经控制了北庭都护府各个地方的驿站和官道。只要有外出去流往关内的都会被拦截搜查,无论是人还是信件都会仔细严查。尤其是东乡镇,不敢说五步一卫十步一岗,但也差不了多少。
换言之,此处早已戒严,并非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周憬琛做这些事情必然是安排得滴水不漏的,自然不需要叶嘉过多的担心。
叶嘉主要担心的,是有人会浑水摸鱼。她手里头的产业太多,有不少已经扩张到北庭以外。她手下的那批人大多数是半路到她这里来做事的,时常进出北庭。叶嘉主要担心有人会借着她生意之便,行不轨之事。正是因为担忧,叶嘉这段时日才不敢盲目的添加人。
事实上,吴恩带全家来找周家投诚是做了一件正确的决定。周家的人其实早就在暗中盯着他们。不管吴家有没有成功投靠朝廷,一旦表露出这个倾向,必定会被斩草除根。
吴家人走后,叶嘉去了一封信去安西都护府。
如今外面正乱着,不晓得一封信何时能寄到。叶嘉思索了片刻,去了驻地。
吴家跟周家的瓜葛外人不知,巴扎图多少知道一点。叶嘉来此地的目的与他一说,他立即就表示会盯紧了吴家。并让他吩咐下去,往后对周家出入的货物也务必一视同仁。
无法完全掌控手下的人,就从根源上杜绝特殊待遇。
巴扎图立即就懂了:“主子且放心,属下明白。”
巴扎图虽说是个粗人,但也粗中有细。他被周憬琛留在东乡镇就是因为能力出众。等这些事情料理清楚,叶嘉才着手又忙起了另一桩事。先前说过的养殖牲畜并非是口头说说的,叶嘉是真的在考虑将这件事落实。从根源上解决食物短缺的问题。
贫穷只有挨打的份。当然是一刻不停歇地搞钱。
事实上,北庭都护府本身就是拥有大片的草地,适合放养牲畜的。农田作物只占一部分,真正西北的支柱产业是畜牧业。叶嘉原先把主要精力放在种植作物上,是因为西北粮食产量不如中原,粮食十分金贵。她出于一个赚钱和养家糊口的考虑才如此行事。如今粮食足够,自然是因地制宜地发挥长处。
说到畜牧业,这又是一个叶嘉不熟悉的领域。
她本身对养殖牲畜只停留在养狼这一浅薄的经验上。具体要怎么操作还得请教当地的百姓。不过东乡镇是没有牧场的,这边农田要多一些。李北镇靠北边的村子倒是有大片牧场的。那边的大部分村民都是以养殖为生。在那边养殖估计会更划算一些。
毕竟李北镇西北面,与突厥接壤的地方有一个非常旷阔的草场。
只不过这片草原目前被用来关押流放而来的罪犯。大部分罪犯在此地开垦,周憬琛也在此地挖过三年土,也就是俗称西场。
西场那边的气候十分适合牛羊生存。草场肥沃,土地辽阔。牛羊在此地,能长得膘肥体壮。
只有两个问题,一来这里与突厥接壤,离突厥太近了,经常会发生抢掠事件。且羊群都是活物,若是看管不好是会跑丢的。若是有人蓄意偷盗,这些一损失也挺大的。二来便是如何合理放牧。
众所周知,这里是公地。虽说原先这些流放之人受北庭都护府的管辖,如今理所应当由周憬琛接手。但周憬琛如今人不在北庭。叶嘉毕竟不是周憬琛,她一个女流之辈能不能服众,难说。周憬琛毕竟才起势不久,根基并不算很稳,若是下面人有什么异心。她动作太多,可能会被人当出头鸟给打掉。
心里盘算着,叶嘉决定事先打听清楚再做动作。
说起来,西场在李北镇与碎叶镇的交汇处,属于两边都管又两边都不管的状态。巧合的是,李北镇如今是孙玉山和叶青山在镇守,碎叶镇这边是乌古斯。
乌古斯如今算是投了周憬琛的门下,苏勒图一死,他反而比先前更自如。
叶嘉命人来找他谈此事时,他没有表现出坚决反对的意思。
乌古斯虽说是个倔头子,但也十分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苏勒图并没有多赏识他,他没必要拼着一条命去为苏勒图送死。不想受牵连自然是投诚,但有些事情并非说起来那么简单,其实军中内部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
乌古斯只给了一个解释:“这些事情只要殿下没异议,属下必定谨遵吩咐。”
叶嘉当然是能理解。北庭的现状不敢说百废待兴,但也差不多是那么个意思。这里地广人稀,常年征战,处于大雁朝廷不乐意管的地方。当权者又都是自扫门前雪的大老粗,没有正经的谋生支柱,更没有因地制宜的好好建设过。要想富裕起来,得一步一步来。
先给乌古斯打了招呼,叶嘉便又着手起另一桩事——囤积足够的药材,并招纳经验丰富的大夫。
药材和大夫是非常关键的,关系到重伤以后能不能保住性命。仗一旦打起来,刀剑不长眼。这年头没有特效药,许多人都是死在重伤之后。尤其是天热以后,细菌滋生容易造成病变,重伤之人很多时候就缺那么一口药便一命呜呼了。
她没本事把青霉素搞出来,但药材,绝对不能少。
但西北气候的问题,许多特殊的湿热气候才能生长的药材只能从南边进货。
北庭反了,不管朝廷有没有收到消息,叶嘉这边都要以最坏的打算来预设。而在北庭反之前,中原的徽商、晋商等都对北庭采取了限制打压的手段。想要购进货物,数量上受到限制不说,价格上也比中原要贵许多。叶嘉在考虑,是不是该在中原设一个代购处。
通过与中原的商户打好交道,来尽可能多的购进所需物品。但派何人出去,能不能信得过又是一大难题。有句话叫天高皇帝远,把人派出去,太远了根本把握不住对方的动向。
叶嘉左思右想的,想要找到合适且值得信任的人选。发现有点难度。她来的时间太短,人脉也太少。这种事好似只能看看景王府还有没有遗留的人脉能捡起来。
不过叶嘉倒是想到了另一个东西。镇痛剂,是战时非常重要的药物。
她记得吴家似乎是养殖了大批的罂粟田来着,现在的技术应该弄不出镇痛剂,但麻沸散之类的东西应该能制出来吧……叶嘉记得东乡镇的老大夫似乎就能制作镇痛的药物。
啧,果然还是尽早吞了吴家为好。至少,那批罂粟田该没收掉的……叶嘉的眼睛眯了起来。
第109章
“爹,咱们不能坐以待毙。”等了三天等不到周家的回复,吴敏心里越来越慌。
他本就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心高气傲还十分自打。如今日日见着家中生意被人暗地里阻挠,家人愁云惨淡的就觉得夜不能寐,“周家若是一直不给回复,咱们家就这么等着么?叶氏那女人显然就不打算放过咱家,这回得势,指不定背地里要耍什么阴招。”
“你又想搞什么花样?”吴恩如今当真是厌弃了长子,听他说一句都觉得厌烦。
“爹,这哪里是我要搞花样?”吴敏只觉得冤枉,“这明明是周家不放过咱们!咱们家坐以待毙是没有活路的,那个周憬琛根本就是个狼子野心的货色。咱们家这么大的家业,他们能吃的骨头都不吐!”
吴恩心里仿佛被重锤击中,咚地一声震响。长子虽说有些蠢,但有些话却是说到了他心坎上。吴恩心里也没谱儿在这。别看着他一意孤行地要跟周家投诚,心中其实也没有底。有道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周憬琛不在,跟一个妇道人家打交道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了心。
心中不论如何作想,吴恩却不会再任由长子胡乱作为,“这才三日就等不得了?这点定力都没有。”
“爹!”吴敏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本身就缺乏耐心:“就算要等,咱们家也得私下里做点准备吧?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若是那周家不放过吴家,仗着如今起势想对付咱们家,咱吴家岂不是要被人摆弄死?咱家五代传下来的家业你真舍得?何况给了人家财物,人家指不定也不感激。不如另找出路!”
吴敏这些日子实在不好受,周家暧昧的态度让他觉得难熬。吴恩心中也焦灼,但他会权衡利弊。若非知道自己有不良居心可能会万劫不复,他自然也不会甘心低头。
“你能不能消停点?”吴恩烦不胜烦,“若非你给家中惹事,咱们跟周家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这如何能怪我?”吴敏气急,“老三先起的头,爹你不能闭着眼睛偏心老三啊!”
吴恩一下子噎住了。是,这事儿确实是老三起的头,但把错处搬到台面上来还不是老大沉不住气。吴恩当下就不乐意再跟吴敏多说一句,转头就要走。
“爹,爹,我是说真的。”吴敏一把抓住他。
他已经几夜没合眼了,夜里是辗转反侧越想越难熬,“朝廷肯定不会放过周憬琛的。北庭都护府虽说兵力强盛,但整个大燕十三州,朝廷只会比周家更强。等朝廷来围剿,周家也只有掉脑袋的份。如今周家之所以这般嚣张,就是朝廷没发现。若是咱们能将周憬琛造反的事情捅出去,朝廷的大军攻过来,咱们家根本用不着倾家荡产地去侍奉那一家子……”
吴恩瞥了他一眼,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你以为我没打听过么?你以为消息是那么好传出去的?就算传出去,你觉得朝廷攻过来拿下周憬琛快,还是咱们吴家家破人亡快?”
吴敏噎了一噎,面色渐渐有些发白。他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吞了口口水犟道:“……就,就算是周家不好惹,咱们私下里偷偷传消息不就行了?”
“私下里传?”吴恩笑了,“你打算怎么私下里传?”
吴敏脸色越来越白,支支吾吾的:“就,就找人。”
吴恩瞧着他脸色不大对,心里忽然一个咯噔,有些笑不出来。他一把抓着吴敏的衣领,脸色惨白:“你不会已经有小动作了吧?你做了什么事?”
“爹,我早就命人把消息传出去了。”吴敏明明比他爹个子高,此时却莫名胆颤,“我命人从南边走的。安西都护府那边走……”
这话一落,吴恩脸色大变。
他狠狠一巴掌打在吴敏的脸上,肥硕的身体莫名地抖了起来。一只手指着吴敏气得浑身直抖,“你,你……来人!把二少爷,三少爷都给叫回来!你这个蠢货,你是要害死一家人!”
吴恩跟个困兽似的满屋子乱转,可当下也不是打死长子的时候。长子做了这个事儿,已经不能挽回。除了趁着驻地那边没发现赶紧跑,他们吴家人要死路一条了。吴恩一边在屋子里转悠一边就让管家赶紧吩咐下去,所有人收拾东西,他们得走!
吴敏还不知吴恩这般是要做什么,捂着脸跟上来:“爹,消息我传出去了。邕州刺史收到消息,朝廷马上就会派人来围剿。周家那边根本就没发现,轮台那边五妹也传了信回来。说是她也会想办法。”
吴家二子三子急匆匆回来,话还张口问清楚发生何事就听父亲张口说要逃家:“回去收拾细软,咱们趁着驻地没反应过来,赶紧离开东乡镇。”
两人脸色一变,再一看大兄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心里立即猜到又是大兄做了什么事。
吴家这边着急搬离,叶嘉这边匆匆从碎叶镇回东乡镇。
她身体还算不错,虽说怀了孕有些食不下咽,但孩子是个十分可心的。基本不折腾她。叶嘉自觉身体没有多大变化。
说起来,碎叶镇到东乡镇是有些距离的。马车快马加鞭的跑了三天两夜才到。一大早到镇子上天还是蒙蒙亮。叶嘉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东乡镇下属村落的百姓挑着担子往瓦市那边去。
“主子,”叶嘉出门,环佩和小梨是寸步不离她身边的,“这条路不大好走,咱们换条路走吧?”
本来是为了图快,他们走得是近道小路。但是如今到了镇子上也不怕路上遇到危险,自然是换平坦的大道走更好。总是这么颠簸,叶嘉的身体也会受不了的。叶嘉紧绷的神经也早就松懈下来,此时倒也没那么小心了:“你看着办便是,我先睡一会。”
环佩点点头,开了车门跟门外的车夫交代了一声。
就在她们走到一处三叉路口,正准备调转方向从村子里传过去到大道上时,车门外忽然传来‘咦’地一声。闭目假寐的叶嘉立即睁开了眼睛,问道:“怎么了?”
环佩关了车厢门轻手轻脚地进来,眉头皱起来:“主子,方才发现有一小队人从东南方向岔过去。东乡镇驻地在这边是有练兵场么?往日似乎不曾见过有驻兵往这个方向来。”
“何意?”叶嘉坐起身子,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赶路不曾休息好,眼睛里全是血丝。
“外面有一支队伍往东乡镇去了。”
叶嘉眨了眨眼睛,掀开车窗帘子看出去。果然,一队人从小路往东乡镇的方向过来。那些人虽说离得远,看似随意但看起来训练有素。怪不得环佩猜测是驻兵,叶嘉一看猜测也是驻兵。但是,她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些人怎么从那边的方向过来?瞧都有些不大对劲。
“主子,要不要奴婢跟过去问一声?”小梨目光盯着那伙人转动。
叶嘉想了想,点了头:“去看看。”
小梨悄无声息地下了马车跟上去,叶嘉放下车窗帘子轻轻说了一声:“走吧。”
马车吱呀吱呀地往周家走去,叶嘉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睛。
等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周家的门口,叶嘉才发现大门门口也有马车。她一愣,幽幽地马车上面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去轮台之后许久未见的叶五妹,另一个则是个三十左右的生面孔的男子。看叶五妹跟那男子似乎有些熟赧的态度,叶嘉猜测可能是杨家人。
叶嘉这边没动,等着前头的人先敲开了门。几个人将两人迎进去,叶嘉才在后头慢悠悠地进了府。
还没走到正院的花厅就听到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叶嘉倒是没着急过去,命人去给余氏递句话便先回自己住处修整。这几日在车上,她衣裳皱巴巴的人也有些灰头土脸的。
她一回来余氏那边立即收到消息,等叶嘉洗漱之后出来余氏已经着人过来问几遍。
叶嘉有些无奈,余氏对她的依赖有些重。但不可否认,世界上多个人惦记也挺好的。匆匆换了身衣裳就过去,叶五妹已经在花厅里跟叶四妹小声地说起了话。不知说到什么,两人面上都有着忧虑。靠右手边第一个位置坐了一个男子,就是送叶五妹回来的男子。
余氏正在跟那男子说话,看到叶嘉过来赶紧就招了手:“嘉娘来了。”
那男子看起来有点武将的模样,坐在那方方正正的。叶嘉还未开口,余氏拉着她的手坐下来便小声地将男子的身份告知了她。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杨成烈的兄弟杨成刚。那人抬眸飞快地看了一眼叶嘉就低下头,站起来行了一礼。
叶嘉颔了颔首,请他坐下。
事情果然与余氏料想的差不多,叶家一家子到了轮台果然不消停。叶童生这苦了一辈子,陡然成了校尉亲爹就有些飘了。周憬琛身份曝光,他一朝之间从一个村里小童生成了天潢贵胄的老丈人,好面子好摆谱儿的性子忽然就有些膨胀。
轮台的官宦之家发的什么请帖都敢去,什么人送的礼也都敢收。这不正好轮台有家多了是人想跟周憬琛攀上关系,有好几家就打起了叶五妹的主意。
叶童生在比较了几家愿意出高彩礼的,最终挑中了一家据说家底非常丰厚的商贾之家。按理说,若是人还不错,商贾也可。但叶五妹是正经败了杨家老太爷为师的。徒儿的婚事,师父自然也有资格过问的。杨家老太爷私下里派人打听那家商贾幼子是否有隐疾。
这严家在轮台不算小,有什么事也能打听出来。稍稍打听了一番,严家幼子别的毛病没有,就是有个好男色的毛病。身边的丫鬟也确实没碰,但稍稍有点姿色的男仆都被他沾过。这还如何得了?
叶五妹多乖巧伶俐的一个小姑娘跟一个好男色的丈夫,这不是一辈子守活寡?
杨老太爷不好上门去驳斥叶童生,只私下里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叶五妹。叶五妹哪里能接受得了这个?她本身就没想着嫁人,她厨艺还没学过硬酒楼还没开,如何有那等精力嫁人?何况嫁给这样一个人!
叶五妹当下就去寻了叶苏氏表明自己不愿出嫁。
然而叶苏氏又哪里做得了主?这事儿是叶童生跟人说好了的。一家之主一口答应的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反驳?再说,叶家已经收了人家的彩礼,叶五妹是不嫁也得嫁。
叶苏氏素来是不站在女儿这边的,不仅没将严家小子好男色这事儿放心上,反而跟叶童生一道压着女儿听话:“你爹最是个要脸面的读书人,他什么性子你能不清楚?说出口的话那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决计不能失信于人。再说,那严家小公子许是尝鲜儿,富贵人家子弟不都那个样子么?等他们年纪大了懂道理了,就会好好跟你过日子的。”
叶五妹就是太清楚叶童生打肿脸充胖子的性子,当初才会背着他们李家跑去投奔姐姐。知晓叫叶童生收回成命是绝对不可能,指不定说了还会挨打。当下就去求了杨老太爷。
杨老太爷来寻了叶童生,结果叶童生初来时因为叶五妹逃家的事儿找麻烦在杨老太爷手里吃了点亏,如今晓得他的厉害干脆对他避之不见。
那严家也是个赖皮的,叶青山不在,叶童生就是叶家的天。他只管把叶童生哄好了,婚事是绝对不会撒手的。这婚事因着叶童生的折腾就闹得满城风雨。杨老太爷虽说是长辈能说得上话,但到底不是叶五妹的亲生父母。他能插手也有限,叶五妹这才急的没办法才给叶嘉这边传消息。
杨家人将这事儿一说,叶嘉有种毫不意外的感觉。卖女儿是叶童生能干出的事情,毕竟三个女儿他早已经卖了俩。不过如今叶青山都成校尉了,有月俸,总不至于为这点彩礼钱见钱眼开到这个地步吧?
“怎么?到了那边大哥是没给他银两花销么?”叶嘉皱着眉头问了一嘴。
旁边杨家人和叶四妹叶五妹都有些尴尬。叶嘉如此埋汰亲生父亲,听得余氏赶紧咳嗽提醒她。叶嘉哼了一声,更丢脸的事情叶童生都干了,她一两句话还说不得?
叶四妹替叶五妹抹了眼泪,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叶嘉也懒得多提叶家,话题一转,问起了杨成刚如何安排。
“我这番过来是护送小师妹过来,人送到了我也该回去了。”杨成刚此时没有多留两日的意思,当下就要走,“轮台那边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等,告辞了。”
他话都这么说,叶嘉自然不会强留。只吩咐了樱桃送他出去。
叶嘉目送着人背影远离,回头看向叶五妹。
“姐……”叶五妹忍不住又掉眼泪。
叶童生做事不体面也不是一回两回,说这事儿都嫌费嘴皮子。她舟车劳顿这一路,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让余氏先安排叶五妹,自己回屋里睡一会儿再想想办法。
叶五妹抹了抹眼泪,点点头就跟着仆役去歇息。
叶四妹本来是一大早去开铺子,赶上叶五妹回来就没去。如今都没事了,自然得赶去铺子里瞧瞧。余氏忙去叫人炖汤煎药,叶嘉则回到屋子里倒头就睡。
她这一觉睡到中午才悠悠转醒。刚一动静,屋外头就有人进来了。
叶嘉揉了揉睡得胀痛的额头,抬眸就看到小梨。她下了床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张口才问起小梨:“打听清楚了么?那队人是怎么回事?”
“主子,那群人不是驻地的兵,好像是跟着杨家那伙人过来的。”
小梨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们没有去驻地的方向,反而躲到了四道村里去。奴婢跟过去发现,他们似乎还藏着什么人……”
“躲到四道村?”叶嘉眉头一皱,有些不解。
四道村就是东乡镇瓦市东头的村子,离沈府也就是现在的周家不远。
小梨还是摇了摇头。
叶嘉没琢磨出来这伙儿是从哪儿来的。门外有人匆匆来门口传话,说是驻地那边巴扎图派人过来传口信。叶嘉心里一凛,立即就站起来。巴扎图能有什么是来寻叶嘉?除了她交代的事情,没有别的。匆匆去了花厅,那人抱拳便道:“主子,吴家人昨夜打算偷跑。”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昨日夜里,有人撞见吴家的下人推着好几大桶的夜香从后门出来。这吴家人本来就多,搞这些事情也多,当时有巡逻的兵去问了一下,没想太多就放他们过了。结果一大早官道口那边穿了消息过来,抓到一辆趁着夜色出镇子的马车。”
因着巴扎图交代要详细说,这人干脆就将事情从头到尾说给叶嘉听,“上头吴家一家子除了小孩儿妇人,人都在上头。”
叶嘉冷下了脸:“抓到了?”
“抓到了。”那人低着头恭敬道,“吴家那一车人如今在驻地看管着。”
叶嘉点点头:“先把人扣着,审问一番。”
吴家人的心思不难猜。叶嘉冷笑一声,正好想着吴家的事儿,这些人就撞到她枪口上。老实说,吴家特意上门来负荆请罪,叶嘉还当这家人有觉悟。结果立马另谋他路,两面三刀、言行不一,果然是不能寄予太多的期望。
巴扎图那边早就在审问。叶嘉收拾了一番,也准备过去瞧瞧。
与此同时,安西都护府这边也没有安宁。
局势已经乱了,龟兹城内乱成一锅粥。虎符丢失的事情被爆出来,乔正渊毒死乔惗卿之事也引了众怒。周憬琛的人趁机拿下了安西都护府几个重要的将领,直接控制了安西都护府。安西都护府地域比北庭更广,环境比北庭更舒适,人口也多上许多。
戍边军的数量虽不如北庭,但整体战力还是十分不错的。
虽说周憬琛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了将领,但却并不代表他已经站稳脚跟。人心是最难控制的,稳定军心,稳定局势,都需要他尽快将下面的将士做出整合。周憬琛原定五月中旬能回的行程只能暂时搁浅,暂时推迟到六月份。
与此同时,朝廷派来的镇压军已经抵达了邕州。轮台那边的形势忽然就严峻起来。朝廷的反应速度比周憬琛预料得要快,安西都护府的情况没稳定下来他们就已经到了。不过好在北庭的战力强悍,轮台那边有久经沙场的老将李闻竹坐镇,倒也能挣得喘息之机。
叶嘉尚且不知邕州的情况,只是周憬琛迟迟不回,她总觉得不安。
她一遍一遍地检查仓库的情况,命人务必守好粮仓。
天气越来越热,吱哇叫着的蝉鸣扰得人头皮发痒。叶嘉从厚厚的账目之中抬起头,就看到小梨神色紧绷地从门外进来。院子里有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回廊上跑动。
叶嘉眉头一皱:“怎么了?”
“主子,是四姨太太院子出事了。”
“出事了?”叶嘉一愣,刷地站起身,“四妹怎么了?”
“不是四姨太太本人,是七公子和八公子,两人在后院的菜圃玩儿。看护的奶妈妈躲懒,两位公子不知抓了什么东西塞嘴里,人吐白沫了!”
叶嘉脸刷地一下白了。当下顾不上问,连忙起身匆匆往叶四妹住的院子赶过去。一边快走一边问:“大夫可请了?催吐没有?”
“大夫请了,四姨太太好似没催吐。”小梨还不清楚,刚得了消息就赶紧过来汇报。
叶嘉脸一黑:“去准备牛乳,端来绿豆汤。”
叶嘉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去请大夫。两孩子躺在床上,疼得直打滚。白嫩嫩的小脸憋得有些发青,冷汗一汩汩地往外冒,看着都吓人。余氏已经在抱着小七,让人伸手去抠挖小孩儿的口腔。叶四妹都有点吓傻了,一个劲儿地哭。
“哭什么!像让孩子吐出来。”余氏这时候倒是严厉得很,“孩子吃下去不久,还能吐的出来。你不快点,等真吐不出来大夫来了也晚了!”
叶四妹被她这么一呵斥,也抱着小八就往他嘴里抠挖。
小孩儿被他们弄得难受,又哭又闹又挣脱不出来。没一会儿,小孩儿就哇哇地往地上吐。正好叶五妹跟着小梨拎着一个食盒过来。里头两大碗的绿豆汤。
叶嘉看到,二话不说让他们给孩子灌下去。
这一通操作下来,老大夫来给孩子号脉才出言好生夸赞了一番:“误食硝石,得亏吐的早。吐出来以后,注意多喝点绿豆汤和解毒茶,两孩子的身体没受大碍。”
这话一说,可把吓蒙了叶四妹给救活过来。她刚才差点就这么吓死过去。叶嘉拍了拍她的肩膀,叶四妹抱着两孩子浑身都在发颤。倒是没想到会硝中毒,主要家中也没有硝石。说着,请老大夫给两孩子开了药,客气地将人送出去,叶嘉才把看孩子的乳母给叫过来。
不管如何,叫他们看人看成这样,这乳母是不能再用了。在打发走之前,叶嘉让乳母将她带去先前孩子玩耍的地方。叶嘉正好奇他们从哪儿抓到这些东西,等到了茅厕边上看到地上的泥沙中夹杂了白色的晶体,顿时恍然大悟。
硝石,原来是这么来的……
且不说周家这边叶嘉发现了硝石,就说吴家那群人确实不经审问。
抓进驻地的地牢没个几日,就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巴扎图都没怎么用刑,吴家人就哭天喊地地认了错。尤其是长子吴敏,嘴巴比漏斗还松。他痛哭流涕地表示他不过是一时糊涂,并非是有意私通朝廷。他愿意将吴家的产业全部上交,请求巴扎图能饶他一命。
饶是不可能饶过的,巴扎图做事素来是狠绝。只有斩草除根的份,没有知错就改。
为了震慑住背地里心怀不轨之人,巴扎图决定将吴家父子四人当众斩首。日子就定在了十日后。吴家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被公之于众,私下里的龌龊手段也全搬上了台面。
此事一经传出一片哗然,巴扎图可没有做事留一线的习惯,他妇人孩子一起抓,一个不留。
这件事在东乡镇闹得很大,吴家毕竟是当地的大家族。可以说就算是当初的沈海和牛不群也不敢招惹的吴家,算是东乡镇首富。家大业大,跺一跺脚,当地就有许多百姓会饿死。
但吴家落到这个下场,其他商户颇受惊吓。巴扎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叶嘉于是趁机收拢了吴家大部分的产业,商铺,田地,乃至于庄子里的佃户一道收走。其中她惦记依旧的罂粟田,正好赶上丰收。叶嘉当下就截获了全部的罂粟。并召集了驻地的军医以及东乡镇的老大夫一起,决心大肆的制作镇痛药物。
老大夫本来不想掺和,他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不感兴趣。不过听说叶嘉愿意提供大量的罂粟供他实验,他思考了两日,答应了。
考虑到罂粟里含有令人上瘾的东西,叶嘉特意告诫军医和老大夫注意镇痛药物的份量。万万不能过量,致使上瘾。这个道理老大夫比叶嘉更懂,自然是满口答应。
叶嘉这几日为了盘点吴家的产业,日日在两府之间来回。不知是她太敏感还是真的,她总觉得东乡镇的街道上多了陌生的面孔。家中除了叶嘉会经常四处走动,其他人除非有事其实不大会出门。叶嘉询问了叶四妹和秋月,倒也没问出什么。她一时间倒也分不清是不是她错觉。
不过因为这事儿,叶嘉还是留了个心眼,平日里连出门都小心了许多。
轮台果然如叶嘉所料,跟邕州的官兵在关口打了起来。
朝廷此次派兵五万,轮台那边戍守的不过两万精兵。形势越发的紧张,以至于风声传过来都显得剑拔弩张。叶嘉真的怕有人会釜底抽薪,将周憬琛的家眷一锅端走。虽说他们穿越层层防护来到东乡镇绑人不大实际,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她一面盯着东边的形势,一面还得防着被人背刺。叶嘉总觉得那日一队人进四道村这件事很蹊跷,没有明确的证据之前,她只叫小梨盯着。
小梨盯了好几日,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不过倒是叫她查出来,那日其实是一伙儿护送一对年轻的母子藏进四道村。年轻的母子长得什么模样没瞧请,只因那女子等闲不会冒头。叶嘉怀疑镇上的陌生人跟那伙人有关系,但没两日又没有再瞧见生面孔了。
难道是她感觉错了?心里正疑惑呢,叶嘉忽然某一日发现周府附近似乎有些异常。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难道真被她乌鸦嘴给说中了?
第110章
她觉得自己可能疑心病有点重,但不妨碍她特意带人去将屋子四周的转了一圈。没有发太明显的异常,除了墙角的某些位置草丛被人压塌下来。叶嘉看了一圈,好几处的草都有被压塌的痕迹。这种感觉跟后世小偷上门踩点很像。叶嘉心脏咚咚一跳,一股寒意从后脊梁冒出来。
“小梨,四道村那些人去了哪里你查出来了么?”叶嘉立马回了府邸,命人将府邸四周的草植全给铲了。
虽说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得那般,叶嘉的直觉嚼出了不大对劲。
轮台的形势越来越紧张,周憬琛暂时被安西都护府的事情拖住了。叶嘉琢磨着要不要跟巴扎图借一支兵来,但一想自己这般行径算不算公兵私用。东乡镇虽说位于北庭都护府的偏中间位置……思来想去,叶嘉还是决定找巴扎图谈一谈。
“找到了那对母子,藏在一户养羊的人家。”小梨跟踪盯人是有一套的,在四道村守了这么久终于等到那母子出来。不是旁人,正是本该被困在都护府的五姨娘。
“竟是她?”叶嘉眉头皱起来,“那个孩子呢?可看见了?”
小梨没见到那个孩子,她一个人没敢打草惊蛇。
见她摇头,叶嘉低头思索了起来。
五姨娘逃出来,身边带着的孩子除了她的孩子不做他想。叶嘉只是没想到五姨娘能逃出来。
说起来,轮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她一点不清楚。去信去了轮台,不巧,袁春生刚巧人在关内。信件传回来,也只是表明轮台的形势很紧张,并未提及都护府。若都护府一切正常。五姨娘又是怎么通过层层看守从轮台逃回来?
正常来说,五姨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肯定是不能的。
叶嘉忆起那日一支队伍从小路撤到四道村,眼睛不由眯起来。能出手帮五姨娘逃出都护府进入东乡镇,叶嘉不由想起叶五妹送到周家……总不能是杨家人吧?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杨成烈是苏勒图的左膀右臂。此次杨成刚亲自护送叶五妹回东乡镇。
心中隐约有这个预感,光凭猜测也做不得准,得查清楚。
四道村就在东乡镇的北边,离得不算太远。人走过去,大约是一个时辰的脚程。叶嘉端坐在窗边盯着院子里的草植,手指在膝盖上哒哒地点动。
她不由又想起吴家人,心里忽然一个咯噔。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群人是跟吴家人有关?该不会这些人想拿下周家做筹码,以此来换取吴家人活命?十分有可能。
“小梨!”叶嘉扬声道,“立即去驻地一趟,请巴扎图过来一趟。”
小梨立即领命。
被踩过点的位置,对应了府中好攀爬的。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做个双保险:“喜来,你去把四姨奶奶秋月叫回来,今日西施铺子早点歇业。”
喜来如今也沉稳了许多,跑腿也十分利索:“是,主子。”
喜来一走,叶嘉命人处理了这些痕迹。
六月里天热的厉害,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叶嘉已经汗流浃背。古时候的衣裳本就厚重又长,包裹的严严实实。她来不及去洗漱,匆匆去了余氏的屋。
余氏今日是没有出府的,作坊那边药材已经补上来,女工也招够了。外头的铺子有专人经营,作坊这边只需要持续供货就行。此时她正在屋中教导蕤姐儿读书识字。蕤姐儿跪坐在矮墩墩的案几后头,看见叶嘉进来就是眼一亮:“婶娘。”
蕤姐儿如今早已不是吴下阿蒙,识字读书都聪慧得很。才四岁多就已经认得上千个字,有些简单的诗词也能背出来。
叶嘉点点头,看向余氏。
余氏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一放,跟过来:“怎么了?”
屋子里朗朗的读书声安抚了叶嘉的焦躁。自打怀孕之后,叶嘉的心火就旺盛了许多。
余氏的屋子里铺设了地毯,矮几上趴着几个孩子。还放着几碟小零嘴儿。零嘴儿是叶五妹做的,她如今对厨艺喜好甚深,一大早就去后厨忙活,做了好些自个儿琢磨的吃食。叶嘉过来看了一圈,没看到叶五妹,顺口问了一句:“五妹呢?”
“在后厨呢。”
三个孩子趴在桌子上,孙俊听到动静就抬起头看向叶嘉。
叶嘉抬手摸了摸他脑袋。孙俊兄弟俩乖巧的很,坐在一旁认真的默书。蕤姐儿见叶嘉进来想放下笔过来,被余氏瞪了一眼,乖乖地低头继续默书。地毯上俩两岁不到的小娃娃坐在地上,正在拿小木剑你戳我我戳你,倒也不算吵闹。
双胞胎这几日修养了以后,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看见叶嘉,将玩具往旁边一丢,跟小牛犊子似的蹬蹬地就冲过来抱住她双腿。叶嘉肚子才三个月,不能随意冲撞。小孩子刚到近前就被环佩给一把拦住,余氏也吓得人都站起来。
“姨母姨母姨母~”小八张着胳膊像个扑棱蛾子似的在叶嘉跟前跳,“要抱!要抱!”
一个要抱,另一个扔掉手里的小木剑也冲过来要抱。
刚才这突然的一下把余氏给吓到了,她疾步走过来就把小八给抱到一边去。点着小八的小鼻子就是一通训。扭头看向一旁的叶嘉也训道:“嘉娘你也是的,这俩孩子正是踢踢踹踹的年纪,若是被踹上一脚那可不得了。”
叶嘉笑笑,看了看两边。眼神一示意,余氏就知道是有事。忙让屏退左右。
叶嘉斟酌了片刻,将院子外头的异样给余氏说了说。
余氏脸色顿时一变,惊了:“当真?”
“嗯,院墙好几处草被人踩踏了。”
“天啊……”余氏胳膊上冒出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这些日子余氏倒也经常出去,倒是从未注意过。不过余氏也知自己不如媳妇警醒,思索了片刻,免不了有些疑惑:“……会不会是看错了?许是有后头山里的野物半夜跑出来乱踩的?咱如今住的这个府邸院墙那么高,就算是会武之人也不好翻进来的。再说,咱们东乡镇本就是热闹的乡镇,许多外地人经商都会经过此处……”
叶嘉想了想,觉得也有可能:“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院子确实高,真有人有心要做什么却是挡不住的。咱们家如今也没有武艺出众的护卫,全是妇孺,一两个男子都能叫咱们家吃大亏。”
余氏听这话心口一悚,确实,周家都是女子和孩子。
思索了片刻,她严肃起来:“那嘉娘的意思是?”
“我已经叫小梨去驻地请巴扎图过来,叫你们夜里睡警醒些。”
叶嘉沉声道,“如今允安在安西回不来,轮台那边又正在打仗。若是有人这个时候来东乡镇掳走咱们一家子,其实是极容易得手的。另外,吴家那个女儿似乎回来了。”
“五姨娘?”叶嘉这么一说,余氏立即警醒起来。
前些时候驻地才抓了吴家一家子,周家趁机吞下了吴家的家业。若是五姨娘因此恨上周家,指不定真能在背后下死手。
“对。”叶嘉没跟余氏说起过回来当日在东边的小路碰上一伙人的事,“杨家的当家人杨成烈是苏勒图的心腹。那杨成烈是个认死理的人,指不定这次会承苏勒图的香火情替五姨娘做事。”
余氏心里顿时就打起了鼓。
“对了,娘,咱家的地道你们下去过么?”这地道二月份叶嘉就着人在挖,耗时一个半月可算是挖通了。主要的通道是叶嘉当时画的,周憬琛在参考了原图以后还做了一些调整。四月底的时候挖通以后,叶嘉还没有下去过。
地道修建好有两个月,余氏也是没有下去过的,她摇了摇头。
“正好这两日下去走一遭,认认路。”叶嘉早就想下去看看。虽说她手里头有地道的构造图,但看图跟实际走一道是两件事。若是真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他们下去没走通,反而被闷在里头那就不好了,“若是将来有什么事也能快速地离开。”
余氏知道她这么说是何意:“先前挖地道之时俊子跟着工匠下去过。那小子记性好得很,脑瓜子也灵活,咱们下去走一道估计还得叫他带个路。”
“那正好。”
余氏跟叶嘉正在屋里说着话,屋外头正好叶四妹匆匆关了店回来。
叶嘉言简意赅地将该说的话说一遍。
叶四妹心思也细,镇上多了生面孔这事儿她其实隐约有点感觉的。叶嘉一说她立马就回过味儿。
“不过俊子还记得么?”孙俊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七岁,孩子确实早熟,但也是个孩子。
“忘了也不怕,只是有些麻烦。”叶嘉手里还有地下通道的构造图,叫人带路不过是怕下面空气不好,转悠久了会晕在下面。
余氏将孙俊叫进来问了,孙俊瞥了一眼叶嘉,低头点点头:“我认得的。”
认得最好。叶嘉奖励地夸赞了他几句,夸得小孩儿脸都红了。余氏笑笑,将人打发出去。小梨去请巴扎图,这会儿人也回来了。巴扎图早就在花厅那边等着,叶嘉过来他立即就站起身来。
事情来的路上小梨已经跟他说的差不多。巴扎图本身被派驻在东乡镇就是两个目的,护住东乡镇不受北边突厥的侵扰,另一个就是护住周憬琛的家眷。都不用叶嘉张口提,他张口就说要安排一支队伍过来守着周家。
“主子,这桩事你且放下心来,属下会立即去安排的。”
巴扎图早知道叶嘉机警,心中还是有些佩服,道:“我已经派人去四道村查看,具体什么情况明日就该有结果了。”
叶嘉紧绷的心弦才松了一些:“镇子上多了许多陌生面孔这事儿可有查过?”
“都是南边东边来的商人。”这件事巴扎图也有所察觉,婉言宽慰叶嘉道:“过来做药材生意的。主子不必过于担忧,驻地的兵都在盯着。”
有了巴扎图这句话叶嘉才算是放下心来。
当日下午,巴扎图就调了一支队伍过来周家。叶嘉让人给安排了住处,便带着余氏叶四妹等人下了地道。周家的这个地道有三个入口,一个在叶嘉的住处内室,一个则是在东苑花园的假山里头,还有一个藏在后院下人院子的湖中假山。
他们要走下密道自然要避开人群,特意选了无人居住的东苑假山那一条。
为了保证密道挖掘这事儿不被察觉,周憬琛已经将先前给周家做事的几个工匠给安排离开了东乡镇。孙俊拿着一盏灯笼走在最前头,叶嘉余氏等人一人一个火把跟在后头走。
这地道并非是那等仔细修建的地宫,就是一个能供两人穿行通道。虽说已经做过透气处理,但下面潮湿不透光,空气依旧不怎么好。孙俊的记性确实好的出奇,带着人没有错路地往牵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找到了一个出口。
这个出口就在府邸后面的后山石头后面。走出来时,余氏因为缺氧都有些头发昏的样子。
“下面黑洞洞的确实不是人待的,这要是身体差一些,怕是要昏在里头。”叶四妹扶着余氏在一旁坐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大大地喘了一口气才能站起身。
叶嘉到还好,这才是第一个出口,还有两个出口。
站在林子里四处看了看,这个出口虽说近,位置其实是十分隐蔽的。不过若是有人从林子后头包围周家,或者人生多一些,其这个出口就不算那么安全了。在这东边临近官道的地方也有一个出口,就是距离有些远,下去走一遭的滋味估计不好受。
叶嘉深吸一口气,不想下去也得下去。
“还有两条路也走走看。”叶嘉站起身子,“省得到时候慌不择路,在里面转悠不出来。”
余氏有些不想下去,但叶嘉说得对,还是走熟悉了好。
整个一下午,三个人跟着孙俊在下面走。不管认没认熟路,总算是都走了出来。第二个出口在东乡镇靠四道村的村尾方向,第三个出口则位置有些偏。出口在东乡镇官道附近,一个破庙的后墙。叶嘉每个出口都仔细看了看,若是真要跑,其实官道这边这个出口才是最方便的。
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在破庙里藏点细软财物,若是真出事也有办法应急。
余氏见她在附近四处看,喝了口水缓过来:“嘉娘在看什么?”
“没,”叶嘉也走回来,破庙的四周许多杂草和树木。东乡镇信佛的百姓本来就少,有个寺庙已经算是稀奇。但缺乏烧香的信众,这个寺庙荒废得也挺彻底。叶嘉抬头看了眼天空,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晚了,“在地下跑来跑去,估计都累得不轻。天色已晚,也是时候回去歇息。”
此时自然不用再回地下绕路。几个人是走回去周家的,到家天色已黑沉。
叶五妹的晚膳也做好。地下跑了一下午,晕头转向,用了晚膳便都各自回屋去歇息。叶嘉摸了摸孙俊的脑袋,这孩子的记忆力是真的很强。虽说孙俊并非是周家或者叶家人,但叶嘉也舍不得将这么好的苗子浪费了:“俊子今年七岁了?”
孙俊是个比一般孩童要安静许多的孩子,一双眼睛黑洞洞的。点点头。
“改日给你寻个师父。”这么一直跟着余氏读书是耽搁,余氏平常教导都是以蕤姐儿为主。蕤姐儿今年才五岁多点,还在认字的阶段。
孙俊眼睛噌地一亮,殷切地看着叶嘉:“谢谢东家。”
叶嘉笑了笑,让他回去歇息。孙老汉被派出去做事了,孙俊哥俩却没有一道带走。主要孙老汉是个粗糙老头儿,自己一个人在外怎么过都行,带两个孩子自然是不方便。
累了一日,叶嘉安排驻地的兵夜里五人一班巡逻……
回到屋中,到头便睡了。白日里累狠了,睡得很沉。结果睡到三更天的时候,门被人嘭嘭地拍醒了。叶嘉强撑着起来,一听又出事了。
夜里果然有人爬墙。巡逻的人下手也凌厉,一番激斗跑了三四个,抓了四五个。
如今这些人个个蒙了面,衣着打扮像附近村子的村民。但论起这群人敏捷的身手,训练有素,倒像是护卫。不过到底是何人,此时一个个被卸了胳膊绑了手脚丢在院子里。其中一个企图逃跑被驻兵砍了一刀,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叶嘉等人来之前,驻兵已经审问过一次。
余氏叶四妹等人正披着衣裳站在回廊上看着这边。看着这些人身上都有佩刀,叶四妹叶五妹两人鹌鹑似的挤在一起,根本都不敢下来台阶。
大半夜的,周家灯火通明。
叶嘉匆匆过来,余氏等人已经吓破了胆。脸色十分苍白。冲过来抓着叶嘉的胳膊,手指头都在微微地发颤:“嘉娘,嘉娘,这事儿得亏是你机警,发现了异常。这要是我,日子糊涂一点,咱们这一家子怕是夜里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余氏心中一个劲儿的后怕,走得急,脚步都有些踉跄。
“人抓到了就好。”叶嘉扶了一把她,余氏顺势就站在了叶嘉的身边,“蕤姐儿几个孩子没事吧?”
“没事,人还在屋里睡着。”
叶嘉点点头,扭头看向了护卫们。
巴扎图派过来的这支队伍虽说人数并非很多,但其实一个个都是武艺高强。领头的伍长是异族混血,名唤艾什乐。身高九尺,一拳头能砸死一头牛。他手下这一批人,也都是那等能打机警的。几乎这群人一上墙头就被他们给逮住了。要不是后头的人没上来,指不定一网打尽。
“主子,”艾什乐上前行了一礼,“刚才问过了,这群人是受人指使深夜来周府绑人的。先前主子发现院子四周草植被踩踏过,就是他们这些人。他们声称此行只是绑人,并未打算杀人。”
叶嘉转头问驻兵的伍长:“可问出来是何人指使?”
艾什乐摇了摇头:“时辰太仓促了,主子不若等我等将人压去驻地,再好好审问清楚。”
这是自然。
叶嘉想了想,其实心里隐约有点猜测。村民打扮,只抓人没打算杀人,极有可能是五姨娘那群人。当下便点头道:“也可,先把人绑了扔到柴房去,明日天亮再审吧。”
人送走的这段时间,叶嘉将人都打发回去歇息了。几个女眷都吓唬得不轻,挤在花厅里有些睡不着。不过这么耗着也不是事儿。叶嘉好生地安抚了一番,余氏看她眉眼中都是倦色。别的话也不多说了。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回去好生歇一歇。”
叶嘉回了屋,本来很累,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反而没睡着。
今夜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要不是她警醒,真的极有可能得手。叶嘉严重怀疑原书中余氏蕤姐儿就是这么命丧西北的。但如今的局势,百姓朝不保夕,他们所处的位置遇上这些事太正常不过。叶嘉开始担忧自己的布置不够晚膳,可能还是存在危险。
要怎么改变现状?她一晚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思考来思考去,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一劳永逸地解决。有句话叫,剜腐才能重生。大燕的情况就好似一块腐肉,到处生疮。若是不一劳永逸地解决,她们只会永无宁日。
想着,叶嘉不由又叹了口气。可打仗也是一次非常惨痛的剜腐行为。这个时代打仗是要流血流泪的,叶嘉琢磨着速战速决的话,就需要很多东西。武器、药剂、粮草等等。周憬琛估计也是想快速解决内战,稳固外防,给大燕百姓一个清河海晏。
所以,到底怎么有效地改变现状?怎么快速地解决打仗?
她想得脑袋都要炸了,只能从几个方面考虑。要么是改善武器,要么就是改善救命药剂。镇痛药她已经尽力了,安排了老大夫和军医在私下里研制并大量生产。那武器呢?
叶嘉她学得是土木,不是军械,让她想办法从武器方面改善真的太难了。如今是冷兵器时代,锻造技术还不是特别成熟的时候。总不能直接跳过冷兵器,往热武器上思考吧?等等,热武器?叶嘉翻了两个身后,骤然睁开了眼睛——硝石。
硝石,爆竹,炸弹。这是一个合理的思考方向。
叶嘉记得,先前柳沅不知从何处弄来了烟花爆竹。当时在半空中炸开的花团挺大的。若是这个时代已经有生产烟花和爆竹的能力,那是不是,改良一番,能往最原始的炸弹上发展一二?
炸弹的成分是什么来着?太复杂高端的有些难,但是□□应该是能弄出来的吧?
茅厕旁边有硝石,不知份量有多少。叶嘉琢磨着茅厕旁边的硝石晶体应该不会很多,但具体有多少还得亲自挖开来看看才清楚。不过,北庭有硝石矿吗?驻地那边虹山的后头有曾青矿,挖到如今还没有挖出多少,不晓得会不会有别的矿连着。叶嘉记得那附近的山头都挺秃的。
心中有事沉甸甸的,叶嘉心里不由想着,若是周憬琛在就好了。周憬琛虽说话不是很多,但总是给她一种很靠谱的感觉。
叶嘉在想周憬琛,周憬琛已经带人将乔正渊的几个亲信全部抓获。
火把将整个安西都护府包围,灯火通明。四五个老少不一的男子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周憬琛的脚下。乔惗卿死后,躁动的人有不少。大部分人都是不乐意屈居人下的。对于周憬琛这个景王府遗孤身份,有人认同,自然也有人嗤之以鼻。
周憬琛原本不想大动干戈,毕竟打起来损失的也是兵力。但总有些人不开眼,想着趁周憬琛还羽翼未丰之前,大干一场。若是成了,那虎符是他的,安西都护府也是他的。乔惗卿的死被安西都护府的人联手压下来,朝廷尚且不知安西都护府已经易主。夺下来就是昧下了。但谁知周憬琛跟他们预料得完全不一样,这个人年纪不大,态度强势,手段也很毒辣。
一出手,就是悄无声息地围住了他们的老巢。猝不及防地冲进来,直接将密谋的人一网打尽。
此时几个人跪在地上,有那贪生怕死的,已经不停地给周憬琛磕头求饶。
周憬琛冷眼看着这些人,目光在其中一个年岁最大的副将身上落了落。此人乃乔惗卿的心腹,姓方名裴。论起地位,军中威望,跟苏勒图身边的李闻竹差不多。论起能力,虽不及李闻竹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却也算是个厉害角色。对于这样的人,收归己用大过于杀掉泄愤。
方裴昂起了下巴,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周憬琛:“世子将如何处置我等?”
“自然是各有各的缘法。”
周憬琛神情不变,端坐在上首便是最矜持的天潢贵胄。昏黄的灯火照在他周身,将人原本就惊艳的姿容更衬得恍若神砥。方裴心中嗤笑一声,样貌还挺唬人。其他人却不如方裴这般从容,有些已经面色惨白,有些磕头磕得额头都是红肿。
“怎样?方将军,”周憬琛的神情外人根本不能窥探出任何心思,“若是你能归降于我,我便对你所作所为一笔勾销。”
“若我不降呢?”
周憬琛笑了一声,淡声道:“不能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
和风细雨的一句话,掷地便是一阵肃杀。整个场面都静了一静。
方裴眼眸闪了闪,能活着,自然没有人愿意死。但他已在军中多年,周憬琛不过初来乍到,能否指挥得动安西都护府的将士还另说。他能活着,身上的筹码。
“我给你两日考虑。”周憬琛对方裴还有些耐心,其他人可就没有了,“方将军大可考虑清楚再回复。至于其他人……”
周憬琛微微勾起嘴角:“全杀了,头颅割下来,挂到城墙上。”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