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老渔户的屋子就在病患家不远处,算是邻居。
他的房子跟村中其余人差不多,不算好但也不算破败。
屋中除了渔户自己就再没有其他人了,院中显得有些凄凉,地上铺着好几张正在晾晒的渔网。
由于这段时间不能下江捕鱼,渔网已经被修补的整整齐齐,魏镜澄特地留心看了一眼,都是大网眼的网子。
院中有个小石桌,大约能坐下三四个人,魏镜澄他们便没往人家屋子里去,就在院中里跟老渔户聊了起来。
这位老人是那户生病渔民的邻居,也算是他半个师傅。
那渔民的父亲走的早,走时他还是个半大小子,捕鱼的技术也不行,根本养活不了自己和体弱的母亲,家中三天两头断粮,时不时就要饿肚子。
老渔户一开始会接济给他们一些吃食,可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他自己没有妻子走的早,两人也没有孩子,便将邻居家这个半大的小子视为亲近的晚辈,带着他一起打鱼。
手把手的教他如何识水文,看潮式,下渔网,就连收渔后网子怎么织,怎么补都是老渔户教的。
可等老渔户把人教会了,却发现那孩子性子懒惰还格外的喜欢投机取巧。
这些倒也罢了,只要邻居小子能养活住自己,老渔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教他。
但两人一起打鱼时间久了,老渔户数次发现自己在船上捕到的鱼和去市场上售卖时的数量对不上。
一些口味鲜美,售价比较高的鱼类,会莫名的消失,他追问邻居小子,那男孩却只是推说不知。
次数多了老渔户便留了心眼,他私下暗暗观察,终于在邻居家后院的小道上看到了好些吃剩的鱼骨。
捕鱼多年的老渔户对鱼骨的形状了如指掌,很快就确认这些鱼骨便是他丢的那些鱼。
且村里人也总是在私下传说他这位邻居会偷别家的腊肉和熏鱼吃。
老爷子旁敲侧击的说了邻居小子好几次,但男孩油盐不进,嘴上敷衍着,该偷吃的继续偷吃。
渔户实在不愿再教导这样的孩子就渐渐同邻居疏远了。
此时即便他放手不管,那男孩也能靠着他教授的技巧和一些偷鸡摸狗的手段将家里撑起来。
等邻居小子成人,他老母亲也去世了,他从外村娶了一位姑娘,还有了孩子,日子到也算平顺,老渔户和他们家算是点头之交,不再那么亲近,却也别村中其他人亲近些。
本来日子就这么过着,老渔户也懒得再去管别人的闲事,可有一日他路过邻家院子的时候,却看见院中挂着一张绝户网。
渔网湿哒哒的,在地上淌了一滩水显然是刚刚用过,邻居家的小子居然背着村里人偷偷的下绝户网,这种行为在他们这些老渔民的眼中是极为损阴德的事情,是要遭报应的。
更何况现下官府也不让再用这种网了,邻居小子实在太糊涂了,这是万万使不得的呀。
老渔户实在看不过眼,便劝诫邻居不要再用这种渔网,要网开一面给江中的鱼虾留些生路。
每次劝诫过后邻居就会换成正常的渔网,可趁着他不注意时又会下绝户网。
老渔户面上装作不知,可暗暗观察过,邻居小子下十次网,大约依然会用两次绝户网。
其实这种小网眼的渔网捞上来的鱼虾销路并不好,只是口味和大鱼不同,会更嫩一些。
心知邻居小子偷奸耍滑,贪嘴又爱占小便宜的坏毛病改不了,老爷子就故意错开了打鱼的地点,眼不见为净,也几乎不再跟邻居往来了。
但今年初春罕见的发了一阵大水,原本好几个能捕鱼的水段暂时出现了暗涌,有些危险,不再适合下网。
水段的面积变小,为了生存老渔户只好又和邻居一起捕鱼了,这次他惊讶的发现,这小子居然次次都下绝户网。
并且每次下网之时就像中邪了一般,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一收网就立刻冲上前去查看,有几次险些栽进水里。
查看完渔网后,有时愁眉苦脸的不断咒骂,有时又欣喜若狂。
这到底也算是老渔户看大的孩子,他实在不忍心邻居家的小子在歪路上越走越远,一日收渔之后,他将邻居堵在了院门口,想要再次劝诫一番。
可邻居小子见他过来,竟然紧紧的抱住了怀中的木桶,还警惕的做出了要攻击的姿态。
桶中的东西老渔户在捕鱼时就看到了,又没有什么值钱货,不过是几只粉色的小虾米罢了,就算打上来他都不会要,肯定全部丢回江里,难不成还会去抢别人的。
无缘无故被如此防备,实在伤了老渔户的心,他也不愿再多费口舌,看着眼前这个越发陌生和怪异的邻居,深深的叹了口气便走了。
离开之后,还听见邻居小子在身后不服气的说什么好吃,要是吃过定然要抢,之类的话语。
老渔户只当是那小子疯魔了,没有再理。
谁知过了几日,邻居的小子,还有小子的婆娘,甚至两个孩子都相继得了怪病。
而且病状十分渗人,村中甚至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们的房子。
官府派了人来,将邻居一家人都带去了沙洲城中的病营治疗,听闻后来全都死在了其中,连尸首都没留下,被烧成了一捧灰。
老渔户心疼的感叹,都说了不能下绝户网,这下真的遭到报应绝了户。
老爷子在意的是因果报应,可魏镜澄在意的却是那桶粉色的小虾,他和黎玄辞一样,想到了怨病。
告别了老渔户回到沙洲城中后,他立刻让沙洲刺史顺着渔民这条线向下查,果然发现所有患病的人,都能顺着渔民这条线串起来,如此事情的线索便已经明晰了。
官府派出去捕鱼的官兵们也开始下绝户网,大约捕捞了两日左右,终于捞到了老渔户口中所描述的那种粉色小虾。
经过老爷子的辨认,确实是当日在邻居小子的木桶中看到的那种虾。
徐灵鹿和黎玄辞围着盛虾米的瓷碗来回的观察,几乎能确定这玩意就是怨病。
只不过眼前的应该还是幼年体,这个阶段的怨病和已经成熟的怨病有很大的区别,寄生在虾米身上,是非常好的伪装,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只以为是普通的水产,吃到嘴中又鲜美无比,自然传播的非常之广。
沙洲城中的病人这么多,整条江中该有多少被怨病寄生的虾米,想到这一茬,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事情最终还是发展到了最坏的地步。
继续封锁水域,渔民们就没法生存,自然不会愿意。
放开水域严格检查渔网,看似是可以实施的办法,但实际操作起来却不现实,官府根本派不出那么多人手,且治标不治本。
不从根源上解决这些怨病,放任它们继续留在江中,谁也不知道它们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危害会不会更加严重。
更可怕的是,这是祁云最大的一条江,水是流动的,相通的,没有人知道这些怨病的幼年体现在有多少,有多少已经跟着水流去到了哪里,又有多少水域已经被怨病污染了。
要净化整个祁云的水域,显然已经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了,就是徐灵鹿也做不到。
但他还有一个努力的方向,请神!
山有山神,水有水君,就如曦梧不会看着灵雾山被人肆意破坏一般,这里的水君应该也不会容忍自己的水域被邪物侵染。
大约是尚未发现这种情况罢了。
为了这次请神,徐灵鹿和沙洲的官府都做足了准备,特地选了沙洲城中最大的船支,在船上备好了各种上等的香烛和贡品,就连香案用的都是紫檀木。
徐灵鹿也特地沐浴焚香,还第一次穿了道袍。
他的道袍也是阿悟师父亲手缝制的,上面的纹路都是流金的暗纹,低调又尊贵,即便他年纪小,也有着超尘世外的气质。
凌霜一出,更加重了他身上的仙气,众人看着徐天师这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都对请神充满了信心。
只见他咬破了左手的无名指尖,在一张空白的符纸上勾画出一串神秘的符咒。
符纸直直的飞至江心,却好像忽然失去了目标般,在江面上来来回回的逡巡,转了好几圈,似乎没有找到钻入水面的正确位置,在空中自燃了。
符灰忽忽悠悠的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徐灵鹿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他请神失败了。
这条祁云最大的江域居然没有水君。
这次请神铩羽而归,刚刚看见一丝希望的众人,又再次陷入了绝望。
听闻徐灵鹿已经是现世最厉害的天师,之前出现的怪事都是由他解决的,眼下的问题连他都解决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怨病继续蔓延,最终毁掉整个祁云国吗?
“我想,可能还有一个办法。”在一片愁云惨雾中,黎玄辞忽然开了口。
“灵鹿,你可还记得在云京城中,我们一起研究过的那些古籍,当中有一本中记载了一种方法,那时没有条件实现,眼下说不定可以一试。”
经他这么一点,徐灵鹿也想了起来,他的目光定在黎玄辞白玉般的指尖上,“你是说,让他出来?”
黎玄辞的左手在桌面上敲了敲,像是某种暗语,果然心中响起了一个声音,还带着一丝埋怨,“阿辞,你好久都没理我,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龙了。”
接着便有一道黑影,顺着黎玄辞的手背,慢慢的游到指尖停住,化成了一个龙型的点青,在玉白的指尖上极为惹眼。
“对。”黎玄辞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目光中含着一丝缱绻和不舍,“是时候让他自由了。”
第132章
刚和这条小龙遇上的时候,黎监证也还只是一个日日在门派后山中埋头修炼的小道士。
在他修行的山中有一处水潭,潭水幽深寒凉,最是适合修行者锤炼意志。
每年三九最冷的几天,黎玄辞都会将自己泡在潭水里修炼,虽然肉……体被冻到发颤,可头脑却格外清醒,更能感知到灵气和自然。
昨日刚下完一场大雪,整条山道都白绒绒的,像是铺着一条纯白色的绒毯,黎玄辞‘咯吱,咯吱’的朝着山中的水潭去。
今天显然还没有人上过山,脚下的雪全是新雪,只有他身后留着一串脚印,黎玄辞认真的踩着新雪,想留下一串整齐又好看的脚印。
他拼形状正拼到兴头上,却忽然听到了一声闷雷。
大冬天的打雷显然是非常不符合常理的事情,而且这会雷声一声响过一声,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黎玄辞仔细的分辨着雷声落下的位置,似乎正是他惯常去修炼的那个水潭。
他加快了上山的速度,如此一来,脚印也顾不得踩了,明显比先前专心走路时留下的印记要凌乱许多。
等他跑到山中的水潭边上,一道儿臂粗的闪电,刚好直直的劈下,打在潭岸边一个巨大的黑影上。
黎玄辞被闪电的强光刺到,用手臂紧紧的挡住眼睛,等片刻后眼前不再是一片爆白,才将手臂放下,缓缓的将眼睛睁开。
那个巨大的黑影竟然是一条龙,一条正在经历雷劫的龙。
他与天生便是神兽的龙不同,之前应该是一条大蛇,后来通过修炼化成了蛟,如今这条蛟已经长出了一边的龙角,应该马上便要化成真龙了。
他通体漆黑,但鳞片上有一层幽幽的亮光,看上去强大又神秘,如果不是被雷劈得这里灰一片那里焦一片的话,应该会更加漂亮。
黑蛟估计已经挨了好多下,此刻动也动不了,只能瘫在水潭边上,喘着粗气。
黎玄辞听到天边又有雷声传过来,怕是雷劫又要来了,他莫名的不忍这条黑蛟死在雷劫中,但自己修为不高,似乎没有什么抵挡天雷的好办法,只有一个刚刚得到的本命法器。
那是一盏叫照星的宫灯,在他师门中传了好几代,每一代都是传给天赋最高的弟子。
到黎玄辞手中也不过只有十来天,要是今日用了,可能这法器保不住不说,黑蛟的命也救不下来,黎玄辞将照星招出来,不舍的摸了摸,心里还在犹豫。
灵物自有灵物的缘法,自己到底要不要插手。
但听着雷声越来越急,他还是将照星丢了出去,宫灯在空中化成了一层柔柔的暖光覆在了黑蛟满是伤痕的身体上。
空中的闪电再次落下,比上次更为强悍,黎玄辞躲在一块岩石后面,依旧是用手臂紧紧护住眼睛,害怕双眼被闪电的强光刺伤,等一切平静之后,他睁眼看向水潭边。
太好了,那条黑蛟还在喘息,再仔细看一下他头顶的两个龙角都长了出来,可惜的是照星彻底碎掉了,宫灯的本体化成了无数碎片,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好。
黎玄辞摸出自己随身带的百宝囊,里面有些治疗外伤的草药,他偷偷的向着黑蛟接近,等走到那巨大的黑影旁边之时,一直瘫在地上的黑蛟猛然睁开了眼睛。
蛟的眼神凶戾又充满威压,黎玄辞被那只金色的眸子钉在原地,胸口紧紧的抱着百宝囊不敢再靠近。
就在他思索要不要转身逃跑的时候,黑蛟居然开口说话了,而且语气和蛟龙应有的气质完全不符,他雀跃的扭了扭巨大的黑色身躯,“我终于变成龙啦!”
然后黎玄辞便目瞪口呆的看着新晋黑龙腾跃而起,停在他的面前,憨憨的喷出一口灵气浓郁的龙息后开口,“谢谢你哦,等下帮你修灯。”
说完,巨大的身型飞入云中遨游了一会,接着又直直的窜入水潭里。
等黑龙再次出现之时,身上已经完全没了焦黑的痕迹,鳞片应该是换过一遍,如上好的黑曜石一般,如墨的黑却又流光溢彩的。
黎玄辞站在地上痴痴的仰望着他,心中感叹,可真好看呀!
黑龙又在云中盘旋了一圈,等再次落在黎玄辞面前时,已经化成了人形,他的人形看上去不大,估计也就是双十的年纪,可能比黎玄辞还要小上一些,但气势却很盛,五官极为凌厉,眼窝深邃,黑色的剑眉斜斜的飞至鬓中,英武无比。
他身量几乎要比黎玄辞高出一个头去,肩宽腰窄,站在黎玄辞面前,几乎能完全将人遮住,穿着一身玄色衣衫,上面什么纹样也没有,却又像是有一层溢彩的流光。
黎玄辞仰头看着他,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眼前出现了一个鲛纱袋子,“喏,给你,这里面有我换下来的蛟鳞,还有攒了好久的珠子,可以拿来给你修灯。”
见黎玄辞愣住不接,他又将手中的袋子向前递了递,“我现在终于能姓敖了,恩人,你说我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原来龙是这么活泼的吗?黎玄辞感觉自己二十多年来,对这种神兽的认知在今天完全被颠覆。
“对了,恩人,你叫什么名字?”黑龙见他还是不接东西,直接将手中的鲛纱袋子放进了黎玄辞怀里。
那鲛纱袋子看着轻飘飘的,甚至能被风吹动,但真的接下之后却意外的有份量,黎玄辞被袋子的重量压的坠了一下,才终于缓过神来,回话道,“我叫黎玄辞。”
“那我就叫你阿辞吧。”凌厉的五官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晃了晃黎玄辞的眼,“玄字也很好听,我以后就叫敖玄了。”
小龙草率的决定了自己的名字,就拉着黎玄辞坐在水潭边,准备帮他修补法器。
水潭边上有一块很表面很平坦的大石头,现在变成了敖玄的大桌子,他把鲛纱袋打开给黎玄辞看,里面的东西差点要把黎玄辞的眼睛闪瞎,除了敖玄自己掉落的鳞片,还有很多巴掌大的各色珍珠,和闪闪发亮的宝石们。
看来书上说的没错,龙真的很喜欢闪闪发亮的财宝。
敖玄从鲛纱袋中取出两片蛟鳞,蛟龙的鳞片虽然不如真龙那般水火邪气都不能侵染,但也非常坚硬,凡物根本就没办法破坏,敖玄将右手变为龙爪,用尖锐的指甲轻轻一划,蛟鳞便被破开了。
他接连把完整的鳞片划成了好几个长条,这种坚硬却又有韧性的材料,最适合做灯骨了。
这条龙虽然看着憨憨的,但显然有着很丰富的生活经历,削好了灯骨之后,抽出几根鲛丝将灯骨一一固定。
黎玄辞就这么托着腮在旁边看着他忙碌,他自小就是门中天资最高的弟子,这种活计根本没做过,现下自然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等搭好了灯骨,敖玄又拿出一片鲛纱,应该跟他的袋子是一个材质,轻薄透亮,有着隐隐的流光,且极为坚韧,一般凡兵和水火都破坏不了,这是灯罩。
黎玄辞觉得这材料已经够奢华闪眼的了,可敖玄却觉得不满意,就这?
过于朴素了,根本不符合他们龙族的审美。
他又取出两个硕大的夜明珠,珠子一拿出来连整片山谷都被照的明亮了一截。
潭中平时潜在水底的鱼虾都被珠子的光华所吸引,纷纷向水面上浮,整个寒潭像是煮沸了的水,不断在冒着水泡。
就连黎玄辞这种不追慕俗物的修道者都被这两颗珠子吸引了,若是这珠子出世,那估计是世间珍品,可以当作国宝的程度了。
可敖玄根本没当回事,他握指成拳,直接一拳砸了珠子上,明珠瞬间碎成了几块,看的黎玄辞心里一抽,感觉有点点可惜。
敖玄却还没停手,他又用手指按压这些珠子的碎块,直到它们成为粉末状,这才停手。
明珠化成的齑粉铺在石面上,像天色初蒙之时,若有似无的一抹霞光,不争不抢却也无比耀眼。
接着一抹光就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水泡里,珠子的粉末,照星的残骸和鲛纱都被封在水泡中顺着泡泡来回的翻滚,若翻滚的速度慢了,敖玄就对着水泡吹一口气,那水泡便再次翻滚起来。
没一会珠光和照星的残骸就融合在了鲛纱上。
整片鲛纱像是用珍珠的光芒织成的布,流光奕奕的非常华美,角度不同,或者光线不同都能呈现出不同的样子,敖玄终于满意,然后用它做了灯罩。
最后的灯芯用的是敖玄的新鳞,这可是正经的龙鳞,等过段时间就会变得无比坚硬,可能连敖玄自己都划不破了,但今天他才刚刚变成龙,此刻的鳞片还有点嫩。
找了个顺眼的位置,敖玄下狠心拔了一片下来,疼的自己“嘶”了一声,委委屈屈的扁着嘴巴继续动作。
黎玄辞也没要求他用自己的鳞片,见他自己把自己弄委屈了,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伸手在敖玄的脑袋顶上摸了两下。
敖玄一头墨发全部披散在肩膀上,手感非常丝滑,黎玄辞还摸到两个硬硬的凸起,应该是龙角。
新生的龙角很敏……感,被人类温暖的掌心擦过非常舒服,敖玄不由的歪着脑袋又多在阿辞的掌心蹭了两下。
啊,真的好想阿辞日日都摸他!
尚且有些软嫩的龙鳞被敖玄的手指一圈,成了一个空心的柱状,他又向里面吹了一口龙息。
黎玄辞的照星其实原本是没有灯芯的,只依靠每晚收集的星光化作灵力,再由天师引导变成法力。
敖玄这一口龙息灵力充裕,一下便能抵上不知多少年的星光,他举着手中修复好的照星端详了一下,又捧到黎玄辞面前邀功,“阿辞,你看,我把它修好了。”
第133章
这何止是修好了,根本就是重新做了一盏照星。
如今是末法时代,修行者的法器,早就大不如前了。
黎玄辞的师门算是实力雄厚的,才能传承下来一盏照星,很多门派的修士都只能用凡兵。
可之前被天雷劈碎的那盏照星,与眼前这盏新的照星比起来,实在是差的太过遥远。
黎玄辞不大敢收,正想着用什么说辞推拒,不会伤了敖玄的心,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捧了起来。
锋利的齿尖在黎玄辞柔软的指腹上一戳,一滴艳红的血珠子冒出来,滴在了照星上。
血珠在鲛纱做的灯罩上滚了一圈,就被照星吸收了,滴血认主。
黎玄辞心中一震,他本以为照星只是外在的样子变得更加华美了,功能上也许差不多,但此刻却能清晰的感知到,照星强了很多。
强到是拿出去会震惊整个玄门的程度,他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配不配收,毕竟他跟这条龙是才认识的,只是顺手帮他挡了一击雷劫,怎么能收如此贵重的东西。
黎玄辞神色上有些犹豫,还未开口,旁边的敖玄却像是已经看出来了,又冲他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傻笑,大大咧咧的说,“都是我自己的东西,阿辞拿着便好,更何况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法器也是因我而碎的,帮你修好是应该的。”
他的笑容太过真挚,黎玄辞没有再推拒,将重生的照星放在刚才敖玄磨珍珠粉的巨石上。
金乌马上就要西沉,连下了数日的雪,今日是雪后的第一个晴天,晚上势必会有满天繁星。
黎玄辞是敖玄见到的第一个人类,也是唯一有记忆的一个,也许在更早之前。
敖玄还是深潭中的黑蛟,黎玄辞还是个小小的少年,那时他们便见过面。
等启明星亮起,星光像流星一般,不断坠落,再被照星收进灯里,敖玄借着星光跟黎玄辞抱怨,“这种水潭最多住条蛟,如今我成龙了,胳膊腿都伸不开。”
“而且龙是天生的水君,要管理自己的水域的,这潭子其实是别的龙的,只不过他不太上心,我才能在此处修炼。”
“阿辞,你陪着我去找自己的水域可好?”
敖玄眼神中的期待,比满天的星光还亮,黎玄辞本打算过个十几年再出山历练的,可对上那明亮的眼神,忍不住就点了头。
敖玄也不知自己独自修炼了多少年,在山中的深潭修炼总归是寂寞的,但今日之后,他也是有人陪的龙了。
他把自己的身型缩小,像一只墨玉的手环般,缠在黎玄辞的手腕上,跟着他的阿辞一起下了山。
有了真龙在身边,黎玄辞的修为涨的飞快,以前他只爱占星,这段时间却找了很多关于龙的古籍在研究,里面记载的一些东西就连敖玄自己都不知道。
与天生便是神的龙不同,通过自身修行历劫化成龙的蛟,在化龙之后必须要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水域,才能真正的得到天道的认可以龙的身份活下去。
否则就要不断地遭遇雷劫,直到湮灭在天地之间。
得到这个信息后,黎玄辞不敢再有耽搁直接和敖玄出了山,先往各种有大水域的地方去。
可他们所到的水域都有水君掌管。
敖玄在修炼过程中天材地宝都是靠着武力抢来的,如今自然也是抢夺。
他武力值倒是很强,但水君在自己的水域里有着天道的帮衬和加持,实力就要比他一条刚刚历劫成功的小龙强悍多了。
敖玄被锤的一脑袋包,却连一条小河沟都没抢到,他隐隐的感觉雷劫又要来了。
劈龙的雷劫和劈蛟的雷劫那可不是一个强度的,这次的雷劫很有可能会让敖玄直接消失。
他把自己的宝贝鲛纱袋子整理了一遍,然后交给黎玄辞,不自然的抓抓头上的龙角,“这东西以后阿辞帮我保管吧,我们龙总是粗心大意的,我觉得自己好像丢了几颗珠子,还是交给阿辞才放心。”
虽然面上带着笑意,可他哪里会演戏呀,黎玄辞一眼就看穿了,他没接小龙的宝贝袋子,直截了当的开口询问,“是不是你的雷劫又要到了?”
敖玄见被识破,把袋子又往黎玄辞怀里推推,沮丧的点了点头。
“没关系,这段时间照星收集了很多灵力,现在变得很强了,一定能帮你度过这次雷劫的,对吗?”想起上次黑蛟瘫在水潭边,浑身被劈得焦黑的场景,黎玄辞眼眶一酸,泪水直直的坠了下来。
其实对于蛟龙来说,死在雷劫中是太常见的事情,天下就这么大,哪里容得下这么多龙呢?
若是没有遇到黎玄辞,敖玄可能会迎着雷飞入云中,能死能活全看造化,他本是天地之间孕育出的灵物,消散在天地间也没什么遗憾的。
可他遇到了黎玄辞,就有些舍不得了。
“阿辞,这次不一样的……”敖玄学着黎玄辞摸自己脑袋的样子,也摸了摸黎玄辞的发顶,“但有你陪我这么久,我真的很开心!”
黎玄辞想起了那本关于龙的古籍上,记载过一个秘法,曾经有修士骗龙定了契约,以自身为容器,让龙化为影龙住了进去,此后修为大涨,还得了长生。
他不在意修为,也不想得长生,但若是敖玄能化成影龙住在他体内,那是不是能躲过天劫?
可成了他契约的影龙,敖玄从此便失去了自由,不能再肆意的攀云入江,在天地间翱翔,甚至不能再跟这世上的其余生灵交流,以后只能跟着黎玄辞一人,且能不能再出来黎玄辞也不确定。
龙有龙的骄傲,黎玄辞不确定敖玄会不会想过这样的日子。
他心里闷了一晚上,翻来覆去的想,怎么都无法入眠,外面的闷雷也响了一晚上,声音愈加靠近,黎玄辞反复的权衡,终于还是开了口。
敖玄听后倒是一点没有折损自由和骄傲的不适感,反而整条龙都放松了,他眉眼温柔的看着黎玄辞又摸摸了阿辞的发顶,“那就这么做吧,虽然以后再也摸不到阿辞的头发了,但能一直陪在阿辞身边也不错呢。”
在雷劫到来之前,敖玄和黎玄辞定了契约,住进了黎玄辞的身体里,成为了他的影龙。
黎玄辞的灵力开始暴增,容颜也留在了这一刻,再无变化。
他送走了自己的师祖,师父甚至是徒弟,自己却依然还在这世上,幸好有敖玄在体内陪着他,不然该有多寂寞呀。
后来,天下大乱,黎玄辞的占星术那时已经相当厉害了,星星告诉了他这场动乱的结局。
他毅然出世,辅佐着老皇帝打下江山建立了祁云,不仅是因为星星的轨迹,更是因为他要在人世有一定的地位,这样才能利用权利更加便利的找到将敖玄解救出来的方法。
等王朝稳定之后,黎玄辞便深居简出的待在钦天监里,除了日常占星,便是搜罗天下的古籍,日夜研究。
他漫长的寿命和永驻的容颜让其余人妒忌又畏惧,老皇帝本来将他视为亲长,但随着自身的逐渐衰老,再面对始终健康年轻的黎玄辞,也不免的心生嫉妒和猜疑,他也想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永远站在权利的巅峰,站在万万人之上。
身体江河日下,老皇帝曾逼问过黎玄辞好几次长生的秘诀,黎监证不答,只是眼含悲哀的看着他。
那眼神过于苍凉,终是将老皇帝唤醒了,度过了这段执念之后,醒悟了过来,接受了生老病死。
但经过这件事后,黎玄辞同人之间的关系却越来越疏离了。
他总是独来独往,或者独自一人钻在书堆里,很久不见人,有时他在自己的书阁里能待数月,等出门的时候甚至连如何同人说话都短暂的忘记了。
一开始敖玄觉得这样也挺好,反正龙的寿命原本就很长,他住在黎玄辞身体里,可以一起修炼,一起占星。
黎玄辞能分享他强大的法力和悠长的寿命,而他则能躲过天雷保住自己的命。
可见到黎玄辞越来越寂寞,他有些难过了,他想出来陪陪自己的阿辞。
而不是像个影子一般只能虚虚的在他身边,是能真实的看到他的眼睛,摸到他的发丝,牵住他的手,能交换彼此的温度和气味的那种陪伴。
敖玄有些心急了,可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黎玄辞翻遍了整个祁云玄门的古籍,也再没找到关于影龙的记录。
仿佛之前被记载的那件事,真的就只是一个传说。
他们不过是运气好,将这个传说化为了现实。
黎玄辞的法力越来越强,人却也变得越来越冷漠,宛如一滩死水般,毫无波澜的活着。
唯有敖玄是他唯一的牵绊。
直到徐灵鹿的出现,仿佛在这滩水中丢入了一块碎石,虽不足道却也能引起阵阵波澜。
徐灵鹿和敖玄一样不被天道所接受,原本只有不到三年的阳寿,却能活到现在,还能好端端的从异世再回到这个世界,类似的遭遇让黎玄辞看到了希望。
加之他自身就是天师,且法力强悍,在黎玄辞甚至在整个祁云玄门之上更是给了黎监证信心,他觉得异世来的这颗星,也许能点亮自己和敖玄的命运。
第134章
从那日在宴会上见到徐灵鹿之后,黎玄辞就不再独来独往。
他毫不掩饰的在徐灵鹿面前展示了自己的秘密,第一次见面便告知了敖玄的存在,徐灵鹿像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必须用最大的诚意将其握住。
自从有了影龙之后,黎玄辞的法力大涨,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脱离了普通人的认知。
他觉得这世上恐怕不会再有他的同类了,徐灵鹿却给了他一种同类的感觉,两人虽然相差了百岁,但交流起来没有任何障碍,就像是最能理解彼此的挚友。
为此敖玄还闹过一次脾气。
以前是他和黎玄辞一起占星,现在是黎玄辞每天夜里教徐灵鹿占星。
以前是他陪着黎玄辞修炼和读书,现在这个位置也换成了徐灵鹿。
而且每次这个姓徐的天师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阿辞都听得那样专注,这副神情连他和阿辞交流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
这下小龙心里的危机感更重了,他想赶紧出来,把这个碍眼的小白脸天师从阿辞身边赶走。
每次黎玄辞去徐府找小白脸天师的时候,敖玄都把自己藏起来,不看,不听,少生气!
可敖玄不知道是,黎玄辞听的最专注的内容都是可能解救影龙的办法。
两个天师扎在徐灵鹿的书库里消磨了一个冬天,居然真的根据一些碎片化的记载,找出了可以让敖玄重获自由的方法。
龙是天生的水君,不管后续用何种手段,都依旧必须要找到一片无主的水域。
等有了这片水,再用徐灵鹿的本命法器凌霜,将黎玄辞和敖玄之间的契约斩断,敖玄便能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只是无主的水域哪里有那么好找,黎玄辞先前带着敖玄找了上百年也没遇到,却没想到眼下居然真的有了机会。
这条横穿祁云的大江叫鹤沙江,其中沙洲水段叫沉沙江,算是鹤沙江比较宽广的一段水域,在沙洲城境内蔓延了无数支流。
从徐灵鹿请神请了个寂寞的情况来看,似乎整条鹤沙江都出了问题,敖玄以前连条小河沟都找不到,现在一来就来了这么大一条江,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狗屎运,这是万中无一的好事了。
可徐灵鹿却有很大的顾虑。
黎玄辞已经活的太久了,他的阳寿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类该有的寿命,徐灵鹿非常担心以他的修为撑不住现下的阳寿,等敖玄这条影龙带着大量的灵气离开他的身体,黎玄辞可能会因为体内的灵气不足而迅速衰老,甚至立刻走向死亡。
所以小天师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跟黎玄辞确认是不是要将敖玄放出来。
但对于黎玄辞来说,会不会老甚至会不会死他其实不甚在意,这条龙在他体内已经困得够久的了。
龙本是天地灵气所孕,本该天高任飞,海阔任游,却只能一直困在一个凡人的躯壳中,实在太过委屈。
他虽然多有不舍,但不该为了自己的私心将敖玄困住,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既无法得道飞升,那就遵从天道便是。
修行者顺应天意,黎玄辞这一生唯一一次逆天而行已经给了敖玄,他没有遗憾。
凌霜锐利的剑刃划破黎玄辞左手的无名指,只是一息的时间,太阳便被大片的云朵遮住了。
雷雨兜头浇下来,灵气十足,周围的草木在雨中纷纷窜高了一截,被浇个猝不及防的人也完全没有被大雨淋湿了的懊恼,只觉得这场雨十分舒适,雨点落在身上甚至能带走身体里的疼痛和疲累,只恨不得在雨中站上一天一夜,好好的淋一淋。
可这雨只约下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停了,那些厚重的云被阳光穿透,染成了浓重的金色。
黎玄辞的周身也环着一圈金色的光晕,逐渐越来越强,散发出的光芒刺的人睁不开眼睛,甚至连他本人也被那耀眼的金芒刺到落泪。
金芒向上,最终归拢于天际,黎玄辞仰首慢慢睁开被泪水浸湿的眼睛,抬头看着那风云变幻的天空,他的龙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江。
随着敖玄的离去,黎玄辞能明显感到体内的灵气在慢慢散去,生命力也在逐渐流失,大概真的活不了多久了吧。
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多看几眼黑龙在云海中遨游的身姿,也许很快就要看不见了。
徐灵鹿看着黎玄辞逐渐变成银白色的发丝,心里发苦。
今晚黎监证也许就会变成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的头发会变白,皮肤会失水枯皱,骨骼会变得脆弱,甚至连器官也会急速的衰竭。
他会生病,然后在病榻上蹉跎几日便要永远的离开了。
修行者不入轮回,他既不能送黎玄辞往生,也留不住他的一缕魂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消散在天地之间。
就在黎玄辞的头发全部变白之时,从滚地云中走出一个青年。
百年不见,他身量更高了,黎玄辞甚至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随着年龄的增大,敖玄的长相也变得更为凶历,周身的气质更是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威势,哪怕是天潢贵胃的魏镜澄都不敢贸然接近,但他的表情却像是一个刚刚讨到了糖吃的孩子,眉眼都弯弯的,笑眯眯的垂首奔向黎玄辞,“阿辞,我们又见面啦!”
高大的青年带着笑意跑到他的阿辞面前,一把将黎玄辞紧紧的揽在怀里,紧接着微凉的唇瓣落下贴在唇上。
黎玄辞直接被敖玄这么一下弄得愣在了当场,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火热的舌尖撬开他的齿列,一颗圆溜溜饱含着灵气的珠子被那滚烫的舌尖送到了黎玄辞的喉头,而他就这么傻呆呆的咽了下去。
充沛的灵气重新灌注全身,身体衰败的迹象也瞬间停止了,只是已经变成银白色的头发却救不回来了。
本意是将自己的龙珠喂给阿辞,但亲上以后敖玄却沉迷其中了,将珠子送下去后也舍不得离开,甚至用自己的舌尖去追逐黎玄辞的舌尖,这个出格的行动唤回了黎玄辞的神志,他狠狠推了两把敖玄,黑龙才恋恋不舍的退开。
“你喂我吃了什么?”黎玄辞摸着自己的嘴唇,沉着脸问敖玄。
“我的半颗龙珠。”敖玄意犹未尽的舔舔唇角,语气餍足轻快,仿佛他喂给黎玄辞的不是天材地宝的半颗龙珠,而是随处可见的半颗大白菜,“这样就可以和阿辞一直在一起了!”
其实徐灵鹿先前纠结的问题,敖玄早就想到了,不过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所以他对于能从黎玄辞的躯壳中出来是期待,甚至有些兴奋的。
倒不是说他想要掌管一方水域,想要自由,而是这样他便能以实体陪在黎玄辞身边了。
以后想摸阿辞的头发就能摸到,想让阿辞摸自己的龙角就能被摸。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时时粘着阿辞,让阿辞没时间跟那个小白脸天师说话,只跟自己说话。
显然敖玄丝毫没有顾及,自己出来还是靠的人家小白脸天师。
说是小龙,不过是因为敖玄刚刚化龙,其实在他化龙之前,早已修炼了近万年,寿数长的要命,在化龙后这些寿数和灵力都凝结在了他的龙珠之中。
他早打算将自己的龙珠一分为二,一半自己留着,另一半则喂给黎玄辞,这样便能一直将阿辞留在自己身边了。
只是这个想法他没敢跟阿辞说,毕竟吃掉了他的龙珠之后,黎玄辞就不能再算作是人了,应当是算作半神或者半妖,敖玄也不确定他的阿辞能不能接受。
本来想着反正没有水域的岁月漫长,可以慢慢跟黎玄辞商量,没想到惊喜来的如此突然,那就先喂了再说。
吃了他的龙珠,阿辞就是他的人了!
周围几个围观的,看着太爷爷辈的黎监证,耳朵到脖颈子全都红了,此刻正生气的盯着这个气势不凡的黑衣青年,一时间也不知道还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好让大家都不那么尴尬。
只有徐灵鹿用手捂着脸,悄悄的打开指缝偷看,芜湖~不亏是活了上百岁的男人,一见面就是火辣激情的舌吻,感觉自己和魏镜澄输了呢。
徐灵鹿摸摸下巴,可以呀,这条龙还挺够意思,龙珠都舍得往外送,不过,刚才那一下,该不会是黎监证的初吻吧。
几百岁老房子的初吻换半颗龙珠,也不知道是赚是亏。
敖玄本来还想缠在黎玄辞身边再赖一会,阿辞脸颊和耳朵通红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而且平时偏淡色的嘴唇,现在变成了饱满的水红色,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敖玄还想再尝一下,不过脸颊和耳朵都红透了的黎监证现在不是很想看见这条蠢龙,恼羞成怒的让他赶紧滚去做事。
沉沙江里还有好多事情要解决,难道放条龙出来就是为了亲亲贴贴的嘛!
敖玄虽然不大乐意,委委屈屈的扁着嘴,“哦~”了一声,又看了阿辞好几眼,见黎玄辞真的没有要继续和他贴贴的意思,才不情不愿的转身去江边。
他转身那一刻气势就变了,江边的水汽暴涨,就连跟江岸有些距离的徐灵鹿他们都不得不用手臂盖住眼睛,只有黎玄辞因为体内有着龙珠的关系,完全不惧怕这带着龙气的水雾。
原本平静的江水开始翻涌,无数鱼类从水底跃出,沉沙江迎来了它的新神明。
第135章
既然接管了沉沙江的水域,敖玄这位新水君自然要尽职尽责的检查一遍,他换成原身潜入江中。
对于龙来说,那些被怨病幼年体寄生的虾米有着明显的气味,他调动着暗涌将那些脏东西都卷到自己面前,然后喷出一口龙息烧的干干净净。
幽蓝色的火光不断地在水底闪现又熄灭,沉沙江中的污秽之物全部被敖玄清理的干干净净。
他顺着污秽之气想要寻找到污染江水的源头,逡巡了好几圈之后终于找到了,是在附近一座深山中。
沙洲城旁边有座山,因为有三座山峰依次排开,中间的山峰最高,两边次之,状似笔架,所以被当地人称为笔架山,污染的源头就在笔架山中的一个水潭里。
那水潭中的水是山顶积雪所化,会顺着山中的溪流汇入沉沙江,敖玄逆流而上,他是真龙能破一切瘴目之术,一眼就看到水潭旁边的泥潭中有一个浑身脓疱的怪物。
敖玄被恶心的一个激灵,整条龙都不好,甚至尾巴都有些不由自主的抽搐。
他想都没想,直接一口龙息喷了过去,害怕烧不干净,就跟着又补了一口,才慢悠悠的靠近。
真龙的龙息有三种形态,可化水,化火或者化灵,各有各的强悍。
化水可呼风唤雨,翻江倒海,化灵可以以灵气的状态存在,其中这化火的龙息堪比三昧真火,寻常的精怪妖孽,根本抵不住一口就能被烧成灰,可这次两口龙息下去,敖玄发现水潭中的怪物居然没被烧死,依旧在水潭里冒着脓疱。
敖玄整条龙抽筋般的扭了一下,转头就往回飞,“啊啊啊啊啊,阿辞!这水君能不能不当了,好恶心呀!”
出师未捷,他有点挫败,丧头耷脑的飞回去摇人,嘴里嘟嘟囔囔,“我这么废物,阿辞会不会看不上我,呜呜呜呜呜。”
听了敖玄的回复,徐灵鹿和黎玄辞都有些诧异,真龙的龙息都烧不掉的污物,该有多厉害?!
第二日,一行人跟随着敖玄的指引进了笔架山,一路顺着山溪逆流而上,就到了地方。
在山溪源头的水潭旁边还有一小泡沼泽泥潭,虽然表面上看着水潭和泥潭并不相连,但想来底下的水系是连在一起的,从表面上看那泥潭也没有任何异常,不过是寻常的沼泽罢了。
敖玄忍着恶心皱着眉头将泥潭上面的那一层吹开,底下的怪物渐渐显露了出来。
那怪物像是一个巨大的虫卵般,整个下半身都扎在淤泥中,上半身倒是还有人类的五官和双手,但脊背和前胸却已经全部腐烂了,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脓疱,有点像是癞蛤蟆身上的疥疮,却又要比那疥疮还要恶心数倍。
几个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的,只看了一眼,就地便吐在了泥潭中,唯有几个定力比较强的,还忍着恶心继续观察。
那怪物周身也散发着恶臭,徐灵鹿给每人发了一颗药丸含了,才凑近了去仔细观察,那些密密麻麻连在一起的脓疱里,每一个都有好几枚还在微微搏动的怨病。
他们看了一会,便见到几枚怨病应该是已经成熟了,从那脓疱中脱落下来,顺着泥潭底游入了旁边的水潭。
敖玄昨日便在水潭的水眼上安置了一个小漩涡,那些新产生的怨病幼年体一过来就会被卷到漩涡里,此刻黑龙百无聊赖,刚好可以过去看看,见漩涡里已经攒了不少,就一口龙息全烧掉了。
怪物的本体对于徐灵鹿他们的到来没有任何感知,只是不断地从潭底挖出淤泥塞进嘴里再咽下去,众人刚才吐到泥潭中的呕吐物居然也被他挖起来吃掉了。
那几个人又忍不住想呕,但想到自己呕出来的东西可能又被吃进去,加上药丸的辅助便硬生生的忍住了。
与怪物异常肿胀的躯体相比,他的两条手臂和头部反倒非常枯瘦,像是只有一层黑黄枯皱的皮搭在骨头上。
这过于恶心的场景,就连见多识广的两个天师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敖玄烧掉了那些怨病,看见黎玄辞紧皱的眉头,就又贴过来,他的龙气一过来,黎玄辞顿时觉得好受不少,然后就看见黑龙对着泥潭中的怪物磨牙,“敢让阿辞难受,烧死你!”
幽蓝的火焰瞬间点燃,周围的人虽然离那火焰很远,却也能感觉到强烈的热度,这火明显是于凡火不同的。
那怪物在火焰中不断地扭动,痛苦的挣扎,很快就被烧成了一团焦黑的灰烬,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淤泥中开始不断地冒出气泡,向上聚合,不多时那怪物又完好无损的出现,继续用焦枯的手掌挖着泥吃。
刚才还英武不凡,气势逆天的水君大人,弯着腰用头顶的龙角轻轻蹭了蹭黎玄辞的脸颊,撇着嘴撒娇,“阿辞,烧不掉~”
徐灵鹿抖了抖身上半是被怪物恶心出来半是被敖玄撒娇激出来的鸡皮疙瘩,从百宝囊中抽出几张雷符,咬破指尖画咒驱符,五张雷符出手,钉在怪物身上,接着朗晴白日便是一道雷火落下。
敖玄看见天上落雷,一时有些恍然,他也是被雷劈怕了,但见那雷的威势比雷劫要差太多,随即又放松下来。
不过这机会难得,他把自己的脑袋整个塞进黎玄辞的怀里,“阿辞,有雷火我好怕哦~”
徐灵鹿的雷符得到的结果和敖玄的龙息一样,怪物先是被烧化,不多时又恢复了原样。
众人大惊失色,都惊骇于这怪物的恢复能力。
徐灵鹿和黎玄辞一时之间也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反倒是刚才一直一脸菜色的秋博赡从人群中钻了出来,顺着自己的长须对着黎玄辞说,“师祖,这东西好像是绿瓢。”
秋博赡跟他师祖黎玄辞一样,继承了师门的优良传统,很爱看书。
他年老身体不太灵便之后,就钻在沙洲城的书库中看各种游记和古籍,一本传奇话本上曾经记载过一种怪物,叫做绿瓢。
当时秋博赡根本没当回事,只以为是作者为了猎奇编造出来的怪物,可在看见泥潭中的怪物之后,竟然跟那传奇中记载的细节一一对上了。
在那传奇话本中记载到绿瓢这种怪物,须得是生前被后辈血亲剁去双足埋在淤泥里,并且不给吃食,饿到只能在潭底挖淤泥为食,最后因为饥饿会越吃越多,肚腹被淤泥撑破而死。
死后肉身便会同淤泥长在一起,不死不灭不入轮回,永远都是一滩烂泥。
若是在死前受到过更为残酷的折磨,那绿瓢的怨气将会持续不散,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成为祸害一方的怪物。
那传奇话本是一本相当有年头的老书了,中原这片土地无论是哪个王朝,都很重血脉亲缘,更是以孝为衡量人的第一品德,不好好照看赡养自己的血亲长辈就已经算是相当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又怎会有人如此折磨亲长,将其做成怪物。
正是因为如此,秋博赡当时以为此事真的就是一个传奇,而且那话本只有上册,写到这里就完了,他找遍了整个书库都没找到下册,时日久了便也就把这件事抛却到了脑后。
这点线索虽少,也有些没头没尾,但却难不倒徐灵鹿。
敖玄重新在水池边布置好了小漩涡,一行人便下山回城,打算将那传奇话本再找出来看看。
书库日久无人来,门推开后一层扬尘在光线中飞舞,秋博赡根据当时的记忆找到了话本的位置,果然有这么一本书。
书已经老到纸页都发脆了,需要很细心的翻看,不然就会碎掉。
几人轮番看了看,里面记载的内容几乎和秋博赡所说的一模一样。
魏镜澄又将书本往前翻了翻,迅速浏览,他看书的速度极快,很快便有了发现,“这传奇话本中记录的异物和怪事都有一个规则,先写异物或者怪事本身,再写解决之法,我看前面内容无一例外是如此,所以绿瓢应该也是有解法的,不过可能记录在下半册。”
“这可如何是好!岂不说这部书的下半册是否还存于世上,即便存在我们去找也无异于是东海捞针呀。”沙洲刺史感觉自己头发都要掉光了,这件事怎么每次都是刚有点起色,便又会陷入僵局,“这要何年何月才能寻到?”
徐灵鹿从魏镜澄手中将书册接过来,放在条案上,又从百宝囊中取出了一个纸人。
纸人在条案上落定后便站了起来,围着那书册转了一圈,然后冲着徐灵鹿点了点头。
小天师又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同样的纸人,还托人去找了一本空白的册子,几支毛笔,砚台和墨。
东西找来之后,几个纸人就都动了起来,有一个专门去磨墨,一个专门翻书,其余几个都抱着毛笔在空白的书册上划拉。
虽然字形难看到惨不忍睹,书写的速度也很慢,但辨认上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众人都啧啧称奇,徐灵鹿看了眼小纸人们进度,“走吧,等明日中午整本下册应该便能被写出来。”
第136章
这些日子众人全是连轴转,又是上山又是下江,已是疲惫不堪了,现在正好有个喘息的机会,第二日早晨便都各自休息,等到用过午膳再到书库门口集合便是。
墨被写完好几块,纸人们都累趴了,正在条案上呼呼大睡。
魏镜澄拿起桌上的书册,字丑的惨不忍睹,但内容详尽,纸人们通过因果线在幻境中找到了下半本书册,将里面的内容一一默写了出来。
下半册一开始果然就记载着绿瓢的解法,但并不详细。
只是说这种怪物出现后不死不灭,但后来有人将其做过的恶事大白于天下,之后日日有人前来唾骂,忽有一日,在一人唾骂之后,那绿瓢忽然散了形状,最终化成一滩污泥,于泥潭融为了一体。
当地人仍是心有不甘,还将这滩泥铲了出去,铺在大道上,时时供人踩踏才可。
徐灵鹿听了这个方法之后心想,到底是有多大仇,血亲的后辈才会把自己的亲长搞成这个东西。
这只绿瓢似乎比话本中记载的那只进化了不少,话本中那只可没说会产生怨病。
而且沙洲这些病患的症状和绿瓢何其相似,都是不断吃东西,最后吃到肚腹炸裂而死或者活活饿死。
绿瓢那巨大的肚腹和身躯正是对应那些撑死的患者,而他枯瘦的双手和头颅则是对应那些饿死的人。
所以伴星的能量肯定也是落在绿瓢身上。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要查出这只绿瓢生前所做的恶事,才能彻底解决掉他。
可现下这怪物都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谁能知道他生前是何人,又做过何等恶事,徐灵鹿用凌霜试了一下,居然找不到怪物的因果线。
这下只能在沙洲城中铺开了去查,这一查就查了小半个月,可也没查出过城中有什么骇人听闻之事。
不过还是有一个好消息的,官府顺着渔民那条线不断查下去,收缴了所有的绝户网,再加上敖玄净化了沉沙江,病营这小半个月以来,已经没有新的病人进入了。
随着最后一个病患的死去,在沙洲城中建立半年有余的病营终于被撤销了。
当晚黎玄辞又占了一次星,随着那半颗龙珠和他的身体融合的越来越好,他本来止步不前的占星能力又有了一些提升,这次占星即便很是微弱,但他依旧能看出沙洲城的伴星在逐渐暗淡了。
看来他们这次找对了方向。
而且敖玄也找到了一个练习龙息的好方法,他没事就进山去那泥潭烧绿瓢,喷多少龙息能一次性全部烧掉,喷多少只能烧掉一层,反正这玩意死不了,就当个木桩。
黎玄辞自然也被敖玄缠着,整日都陪着他练习控制龙息,就在黑龙能精准的将绿瓢表面那层焦枯的皮肤完全烧掉而不会伤及内里时,黎玄辞一晃眼在那只绿瓢身上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东西,那是一只蝴蝶,是前朝皇室独有的印记。
祁云的前朝叫涅宪王朝,算是一个非常长寿的王朝,立朝六百多年才被祁云覆灭,同时它也是唯一一个不信仰中原文化的王朝。
涅宪王朝的第一位君主是一位女王,她本出身于南疆是当地非常厉害的大巫,正是靠着神秘莫测的巫术,先是统一了南疆各个部族后又统一了整个中原。
所以这个王朝并没有立男长的传统,而是依靠天选。
他们部族信仰巫术,皇室血脉出生后,身上会带有五仙的印记,金蟾、蜘蛛、蝎子、蝴蝶和双蛇。
其中双蛇印记每一辈人中就只有一人,极为稀有,这人便是这辈人中最适合做大巫的人选,同时也就是下一朝的帝君,不论男女,不论嫡庶,亦不论长幼。
可这样独特的文化终究在漫长的统治中,被中原文化慢慢同化了。
在出过几位女君主之后,涅宪王朝的内部出现了问题,也逐渐偏向了男权文化。
有一位身带双蛇印记的公主在出生时就被自己的君父下令溺死,之后这位皇帝将自己的皇位传给了他的嫡长子。
此后双蛇一脉在涅宪王朝中便彻底断绝了,而这位新登记的皇帝比他的父亲还要更加狠辣,由于他自己身上的印记是蝴蝶,所以以各种方式消灭了有其它印记的族人,从此蝴蝶印记便成了涅宪皇族的象征。
也是由于这个变动,涅宪的皇族逐渐丧失了传承多代的能力,以前的帝王都拥有强大的巫力,而后来的帝王巫力越来越弱,有些皇族甚至失去了印记,成为了普通人。
再加上王朝成立的时间久,在管理上也不再励精图治,皇室奢靡,荒淫又软弱,搞得民不聊生,这才被祁云推翻了。
如今涅宪王朝被覆灭已有百年,除了跨越两朝的史官家族,怕是已经无人知晓这一密辛了。
但黎玄辞亲自见证了涅宪王朝的覆灭,后又对整个王朝进行了长时间的研究,所以才对前朝的事情格外了解。
这泥潭中不断挖淤泥吃的绿瓢,竟然是前朝皇室中人,再联想到云京皇宫地宫里那个被做成邪神相的青蛾卫,黎玄辞一时竟然猜不透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究竟站在什么立场上,到底是敌是友。
他将这一发现告知了其余人。
魏镜澄一行人这次出京本就是为了追查前朝的余孽之事,自然是要顺着这个线索深挖下去,沙洲的刺史也很配合,派出了大量人手去协助调查。
这些官差深入坊间细细查问,约莫三日后便有了一些成果,他们查出在涅宪覆灭之时,被青蛾卫们保出的那名前朝的皇子就是在沙洲被养大的。
等他长大成人之后,便一心想着复国,曾以沙洲为据,时常在沙洲和鹤黄一带活动。
后又有差人查出,这位皇子似乎还有一个孩子。
这事是官府的一位线人说的,这线人是一个老嬷嬷,她娘亲是涅宪的一个官妓,她便也是在妓院长大的。
涅宪覆灭,祁云立朝后取缔了官妓,军妓,同时也禁了官娼,这老嬷嬷便辗转流落到了民间。
妓馆中的女子们也没有别的技能,只能靠着在画舫上弹唱陪酒过日子。
跟她同去的那一批人中,有一位容色才艺都很拔尖的女子,那女子的父亲本是涅宪的大官,因着获罪,家中的女眷全部被充了官妓,刚进妓馆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可到底是从出生后便受得高门贵女的教育,气质和才情都于她们这些从小便在妓馆长大的姑娘不一样。
而且那位小姐身边还有一位凶悍的婢女陪着,虽是沦落了风尘但却没怎么受太多欺负。
小姐日日在画舫弹唱卖笑,眼见就要到破瓜的时候了,这位前朝的皇室遗孤出现了。
皇子虽是在坊间长大,但到底身上流的还是皇家的血,也被青蛾卫们教导了很多学识和武艺,跟画舫其余那些脑满肠肥的商贾客人比,自然是出众的。
小姐看到他顿时一颗心便落了进去,再听说这男子是前朝皇室,正打算复国,又看了他身上的蝴蝶印记,更是一心要和皇子在一起。
不但赔上了自己清白的身子,甚至还将这些日子在画舫上得的赏赐全部变卖成银钱,都给了皇子要助他复国。
她的婢女多留了一个心眼,一直在暗中打探这位皇子的底细,还真的被她偷听到了这位和一个青蛾卫的谈话。
他们打算一边利用小姐生儿育女,给皇子留下后代,一边榨干她所有钱财用来复国。
等到哪一日皇子的儿子一落地,小姐的钱也全部被榨干之后,再将她送到那些有用之人的床上,用来笼络人心。
婢女听了之后简直肝胆俱裂,万万没想到这个皇子居然如此歹毒,她苦苦劝阻自家小姐,千方百计阻挠小姐和皇子见面,可怎奈那小姐早就丢了自己的心,竟然天真的直接面对面去质问皇子。
这么一问,答案自然是哄骗,可婢女阻挠的事情却被皇子知道了,他暗中派青蛾卫将婢女绑去城郊,打算直接杀掉然后一把火烧了毁尸灭迹,可这个行动却恰好被线人嬷嬷撞见了。
线人嬷嬷便一直悄悄跟着,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也不敢明着救人,只能等青蛾卫走了之后,将婢女从着火的屋子中拖了出来,放在了附近的义庄里,她本就是浮萍一片,又哪里有能力救下那婢女的命呢,活不活的下来,全看那婢女的造化了。
婢女失踪后,皇子只是哄了那小姐几句,说她的婢女见她找到了如意郎君便嫉妒她,跟她离了心,走了。
那小姐居然也就信了,她一颗心全拴在了皇子身上,即便怀了身孕还继续在画舫上卖艺,卖笑。
只是没想到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居然是个没用的女儿,皇子异常失望,直接消失了好几个月。
小姐早年家破人亡,自己沦落风尘,虽然没有被糟蹋,但在流放的途中还是受到了很多苦楚,身体本就虚弱,加上她之前本是高门贵女,养尊处优,却一朝沦为最末等的妓子,一直郁结于心。
生下女儿之后,皇子又对她不理不睬,她的银钱也全部给了那皇子用来复国,根本没有银子请大夫帮她调理身子,竟然才出了月子就这么去了。
她人去了,却还留下了一个刚出月子的小婴儿,线人嬷嬷不忍看那婴孩也跟着死去,硬是在画舫上东拼西凑用乳牛米汤继续喂养,这女婴也是顽强,竟然活了下来。
而且在她两块肩胛骨的中间有一个非常清晰也异常美丽的蝴蝶印记。
第137章
皇子本打算将这没用的女孩扔掉,可这些年他自己也一直在逃亡,东躲西藏的身体并不算好,之前也曾和其他女子试过,一直都没有后代。
这孩子虽然是个女孩,但好歹是皇家血脉,可以先养着,后面若是有其他女子能帮他生一个儿子再丢掉不迟。
于是皇子便又回到了画舫上,从线人嬷嬷手中将女孩抢走了。
线人嬷嬷虽然只奶了这孩子几个月,却也养出了感情,但若是把孩子强留在画舫上,她怕孩子长大了和她是一样的遭遇。
皇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也是孩子的亲爹,于是线人嬷嬷就把女婴交换给了皇子,本想着自己在暗中照看一下,可偏巧这个时候,画舫要下江南了。
她也只能跟着走,在离开沙洲之前,嬷嬷又去了一趟城郊的义庄,买了几只烧鸡给那义庄的老守卫,想打听一下婢女的下落,没想到那婢女居然真的活下来了。
再次见到的婢女却不是原来那个英气艳丽的姑娘了,她的脸被大火烧毁了半边,瞎了一只眼睛,腿瘸了一条,嗓子也沙哑无比几乎不能再说话了。
嬷嬷将小姐产女后病逝,皇子将女婴丢弃又带走的事情告诉了婢女,又留了些银钱给她,自己便跟随画舫下了江南。
等再回到沙洲城时,早已物是人非,她年老色驰不能再在画舫上工作,只好在地下赌坊做个洒扫煮饭的杂役,那地下赌坊常有官府去查,她便顺势被招安成了线人,每月还能多领点银钱。
可关于那女婴和前朝皇子之事的后续,她却是不知晓了。
魏镜澄让老嬷嬷写下了那婢女当时所在的那座义庄的地址,又给了她一些赏赐,便让官差将她送回去了。
听了老嬷嬷说的这些事,徐灵鹿的心情沉重极了,一直唉声叹气的,就连王蝶儿都忍不住问他,“公子今日这是怎么了?”
徐灵鹿搅着她端来的桂圆莲子粥,“我就是在想,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无论兴旺,苦的都是百姓,在百姓中最苦的又是女子。”
“那依公子看,若想这世间的女子不苦,该当如何呢?”王蝶儿歪着脑袋,眼神没有丝毫躲闪的直视徐灵鹿,“是嫁给好人家吗?”
“嫁人?”徐灵鹿轻笑一声,问她,“蝶儿是想嫁人了吗?”
王蝶儿摇了摇头,“蝶儿不想嫁人,只是世人都说,能寻一如意郎君,得一好归宿,将来相夫教子便是女子最大的福分。”
“蝶儿,你记住。”想起那小姐的悲惨遭遇,徐灵鹿忽然正色看着王蝶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若想这世间的女子不苦,只有一条路可走,这条路却绝对不是嫁人。”
“而是要让女子自食其力,不断地向上争取权利,若是世上有女官,有女君,有女帝,那才能真正解了女子的苦。”
可千万别学那个恋爱脑小姐,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给男人花钱倒霉三辈子。
王蝶儿目光在那一瞬间燃起了与年龄不符的幽深,但很快便掩饰住了,又换成了懵懂的眼神看回徐灵鹿,“蝶儿有点听不懂,但一定会记住公子今日说的话。”
用完晚膳,才正是要干活的时候,再东海捞针的找一次人不知道又要找到何时了,所以徐灵鹿打算晚上到义庄去问鬼。
老嬷嬷说的那个义庄在沙洲城北的郊外,他们白日问过沙洲城的官差,城北郊外的义庄很多年都没动过,那边地势高也泡不到水,要是房子破了自然会有住在附近的流民和乞丐修补。
这种很多年不曾动过的义庄,最适合问鬼了。
今晚刚好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天上满是乌云,将夜空盖的几乎已经快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徐灵鹿提着一盏白色的纸灯笼拉着魏镜澄出了门,想到魏大人之前在云京那次表现,还打趣的说,“我家镜澄是不是最怕鬼呀,这次去义庄也不知道有多少鬼魂呢。”
“淹死的,吊死的,烧死的,各种死相应有尽有,一会我全都叫出来,”说着猛地凑到魏镜澄耳朵边,“你怕不怕?”
魏镜澄将他的手攥紧了一点,怕倒不是怕,主要是两人身量差距有些大,怕他家小天师踮着脚走路,重心不稳摔一跤。
他回答的语气很是诚恳,但内容却不能细想,“以前是怕鬼的,但之前在南池被受伤的天师采补过了,想来体内应该是有了一些抵御的办法,便没那么怕了。”
天师震惊!
他家魏大人自从开荤之后,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见魏镜澄还想说什么,徐灵鹿恼羞成怒的小声嘟囔了一句,“闭嘴!”
他都看见他哥提着灯笼跟在后面了,徐俊华耳力也超强,而且这几日总是旁敲侧击的问他南池城的事,要是让他哥听见魏大人说的这些荤话,肯定能猜出来两人在南池干了什么好事,那还不得把魏大人腿打断。
但其实徐俊华早就在心中暗暗猜想过了,他虽然是武将,但也擅长带兵,在使用谋略的时候最是心细如发,必须要掌握敌人的每一个情报,知晓敌营的每一处细节,才能出奇制胜。
自从徐灵鹿这次到了沙洲,他就发现他弟变了,以前喊魏镜澄都是喊魏大人,现在却变成了镜澄。
而且魏镜澄也变了,之前他虽然也是对徐灵鹿多有照顾,可远远不到现在这个程度。
每日早上要亲自去给他弟送净面的水,早膳的粥要吹凉了再给他弟吃,但凡吃点什么带壳的带皮的,那必不用他弟自己动手,一定是给剥好了送过去,但最大的变化还是在处理公事上。
先前两人也黏糊,可若是有正事要处理,魏镜澄定然会先紧着正事去办,现在却不一样了,这次在沙洲如此紧急的情况下,无论事情多忙,只要到了点,魏镜澄一定会停下来,陪着徐灵鹿用完早膳,午膳和晚膳。
甚至晚上会将徐灵鹿哄睡了再去处理公务,这变化看的徐俊华都牙酸。
他合理怀疑,这两人在南池城发生了些什么,最近一直拐弯抹角的问徐灵鹿,但他弟滑头的就是不说重点。
看着前面黏糊糊的两个背影,徐俊华心里感叹一句,这泼出去的弟弟不能要了。
三盏白色的纸灯笼忽忽悠悠的到了城北义庄门口,黎玄辞这次没带他的贴身召唤兽敖玄,黑龙闹了好大脾气,一气之下去江里了。
敖玄是神兽,他要是来了别说义庄附近的鬼魂了,就是当地的鬼王怕也是不敢出现的。
夜风呜呜咽咽的吹着,城北的义庄旁边点点绿幽幽的鬼火在漆黑的夜晚格外显眼,虽然几人都知道这是人死后的自然现象,可真实的看到却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寒。
问鬼自然不能用符咒,符咒上的灵气太过强悍,这些怨气不重的孤魂野鬼根本就扛不住,徐灵鹿依旧是拿出老打工人纸人来。
这次他倒是精心了些,没有再用一片纸顺便剪个形状,而是搞了一个高档纸人,还特地用竹条子给纸人做了一幅骨头,由于他的画技格外鬼斧神工,在点点幽绿的鬼火和几盏白灯笼的映照下,那纸人看起来简直无比的渗人。
纸人撇手撇脚的向着义庄里走去,才推开义庄的破木门,义庄周围的孤魂野鬼们就按耐不住了,纸人可是上好的载体,它们在庄子附近已经不知道困了多少年了,若是能成功的占据这个纸人的身体,说不定就可以离开这里,得到自由。
可是等鬼魂们看到纸人那张脸后又纷纷犹豫了,这也长的太丑了,就算他们的死相也不怎么样可总比这纸人强。
徐灵鹿隐隐感觉自己的画技受到了侮辱,阴测测的对着鬼魂说,“你们犹豫什么?”
鬼魂们刚才都在围着纸人转,这时才看见这里还有几个活人,还是几个很不好惹的活人,纷纷吓得原地变形,掉脑袋的掉脑袋,吐舌头的吐舌头,全都化成了死前的情状。
果然如徐灵鹿所说,溺死的,烧死的,吊死的都有,齐齐露出原状还挺吓人的,但这次魏镜澄没有再出现颤抖,僵硬,出冷汗这样的身体症状,甚至还跨前两步,将徐灵鹿虚虚的挡在了身后。
鬼魂被他身上的紫气所摄,都彻底定住不敢再动了,纸人化身社牛,抓住这个机会上前社交,去打听那婢女的下落,鬼们死的很久了,早已忘记了人话怎么说,聚在一堆‘嘶嘶哈哈’的只能出些怪声。
徐灵鹿他们自然是听不懂的,但纸人却能听懂,这便是徐灵鹿给这个纸人画上嘴巴的原因。
高档纸人社交完毕,直接化身鬼语八级同声传译,甚至还模拟出了好几种声音和语调。
鬼魂们许久没有和人交流过了,集体变身话唠,也不管纸人问的是什么,自己知不知道,必须先插上话再说。
“什么婢女,这义庄每天都来好几个婢女,我怎么知道你要找谁。”
“就是,就是。”
“什么?什么?烧毁了半张脸,瞎了一只眼睛,还瘸了一条腿被烟熏哑了的婢女。”
“怎么这么惨哦,这人当的怎么比我做鬼还惨!”
“就是就是,好惨好惨。”
纸人独自一纸居然演的比一个剧团还热闹,徐灵鹿被吵的脑子嗡嗡的,终于忍不住夹出一张雷符威胁道,“别吵了!说点有用的,不然就直接烧了你们!”
这下鬼们才安静下来,一个老汉模样的鬼魂从后面忽悠的飘过来,他的死状倒还可以,寿衣穿的整整齐齐,像是寿终正寝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何不去投胎,还流连在义庄周围做鬼。
他对着徐灵鹿等人微微躬了躬身,开始嘶哈,纸人同声传译,”各位大人,老汉我识得你们要找的人。“
第138章
原来这个鬼魂便是当时在义庄中救了那个婢女的守卫。
他年轻的时候曾是一个游方大夫,后来因为得罪权贵,被贬为贱籍无法再去行医,也不能做些正经营生,可他又不愿意做那些偷鸡摸狗下三滥的勾当,就在找了份在义庄看护尸体的差事,好换一点微薄的银钱糊口。
有一日一个年轻女子哭哭啼啼的拖着另外一个女子到了义庄,守卫看了看昏迷中的那个女子当即就觉得她怕是活不成了。
也不知道那女子到底得罪了何人,下手竟然如此狠毒,她的双腿都被打断了,脖颈上有明显的勒痕,但最要命的还是身上的烧伤。
衣服已经被烧的破破烂烂,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守卫掀开和血肉纠结在一起的布料,女子身上有多处被烧的焦黑,还有一些尚未破掉的水泡。
最严重的当属她的右脸,几乎完全被烧毁了,血肉焦皮纠结成一片,就连上下眼皮都烧的粘在了一起,怕是眼珠子也保不住了。
那带人来的年轻女子身上的衣衫一看便是湖上画舫中的姑娘,大红大紫的纱衣,不像是寻常人家女子的穿着。
她大约晚上还要赶回画舫去,就将身上的银钱和首饰全都给了守卫,老守卫救人。
可能也是因为看遍了世间的悲欢离合,她没有强求,只说能救便救,救不活也只能说是命数到了。
守卫本来不打算管这桩闲事,想等着重伤的女子咽了气,直接拿草席一裹,随着义庄无人认领的尸体一起拉去乱坟岗子埋了,但听了这话不知怎地忽然就想救一救了。
他仔细的回想自己年轻时曾经学过的医术,典当了姑娘留下的首饰,买了两大坛最烈的烧酒,又扯了一匹粗麻布,购了几味去腐生肌的草药。
最奢侈的是,他在黑市给自己买了一套银针。
就靠着废了这么多年的医术,硬是保住了这个婢女的命。
但她的右眼因为实在是伤的太重,只能将眼球剜掉,一条腿要锯掉,还有嗓子被烟熏的也几乎不能用了,要是想发出声音必须经历很大的苦痛才能挤出字来。
婢女醒了之后一直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守卫要是不来给她喂饭,她甚至连饭也不知道要吃,只有在要排泄的时候才会发出嘶哑的喊声。
让人一度以为她也许不想再活下去了,直到那个画舫的上的姑娘又来了一次。
姑娘也不知跟婢女说了些什么,还留了银钱。
她走之后婢女有了一些好转,开始每天定时索要食物,也会进行一些自己能做到的运动。
身体稍微好些之后,她就拜托守卫去城中帮她找一个人。
婢女幼时便被卖进府中,府里的夫人是涅宪皇族的旁支,格外的温柔。
不仅从不大骂训斥,给她的生活也是极好的,甚至允许贱籍的她从小跟着小姐一起学习书画和武艺。
婢女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看护小姐,却没想到小姐就这样被恶人害死了,她本想随着小姐一起去了,却听那画舫上的花娘说,小姐留下了一个女婴。
虽然是恶人的血脉,但那也是小姐的孩子,她还不能死,她想看着那孩子平安的长大。
婢女很快就那皇子的肖像画了出来,守卫虽然是沙洲城中最底层的贫苦人,但在城中却认识不少乞丐。
乞丐们担心自己死后无人收尸,尸体会被野狗啃食,所以时不时就要去城外义庄跟守卫打好关系,只求死后能有个人给他们裹上一卷破草席,让他们入土为安。
这些乞丐的力量加在一起十分强大,守卫将画像给出去了几日之后,就有了消息。
画中这个人住在沙洲城一栋四进的大宅子里。
这栋宅子虽然大,但位置却不算好,藏在一个巷子深处,那条小巷多年前曾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重建以后经常有人见到不干净的东西,有能力搬家的人都搬离了。
按道理说能修四进的大宅子的人,是断然不会住在这种不干净的巷子中的,可这人却在这条小巷住了许多年。
一般大宅子都需要很多下仆去打理,这栋宅子人却异常的少,常年只住着一个男主人和两个仆人,不过最近倒是有个中年女子时常出入。
乞丐们去城中打听过,这中年女子是个乳娘。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婢女便彻底振作了起来,忽然就变得像个活人了。
她开始下床进行复健,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甚至还让守卫帮她做了一副拐杖和一条木头假腿,开始尝试重新走路了。
在摔倒过无数次,能重新的行走之后,守卫陪着婢女去了一趟那宅子。
宅子高墙深院,大门紧闭,窥不到一丝宅内的光景,可婢女就是不愿走,拖着残腿等到黄昏,这才等到宅子的大门开了一条缝。
原来是那乳娘该要归家了。
乳娘双腿健全,步子快,婢女在后面跟着,跟不了没多久便追不上了,索性那乳娘家里离大宅只有两条巷子。
巷子都是死巷子,只一边有出口。
第二日婢女早早便守在巷子中段等着,等到晌午才终于看到乳娘出了自家大门。
乳娘大概着急赶路,一边走手中还拿着一张杂面饼子在吃。
路过婢女时,见她浑身破兮兮的,脸毁了,腿脚也不好,旁边还放着一副木拐子,以为是新来巷中的乞丐。
她心善,即便正在赶路依旧停了下来,冲着婢女说,“这巷中都是穷苦人,讨不到什么东西的,你若是想讨饭,要去城东那一片。”
说完犹豫一瞬,到底还是从自己手中的饼子没咬过的部分撕下一小块,塞进婢女手中,嘴里还念叨着,“我是想全给你的,我少吃些没关系,但就是怕饿着孩子。”
听见孩子两个字,婢女整个人抖了一下,猛的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给乳娘磕了三个响头。
“哎呀呀,就一小块饼哪里值当,快起来,快起来。”乳娘将婢女从地上扶起来,犹豫了一瞬,又往她手中塞了几个铜板,才匆匆走了。
打那日之后,乳娘的家门口时常有些劈好的柴火,这条肮脏的小窄巷子就她家门口每日都是干干净净的。
她心里知道可能是那天她救济的乞丐所为,便特地留心着屋外的动静,终于在一日看到了来送柴火的婢女。
乳娘实在怜惜她,时不时便会邀她在自己家中吃饭,最近因着给大户人家奶孩子,她手里倒是宽裕,给这乞丐一口饭吃也不算什么难事。
一来二去两人就熟识了起来,乳娘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性子,平日里也没人可说,她见这乞丐反正也不会言语,就算将事情说了也不会传扬出去,就把这段时日攒在心中的那些腌臜事都倒给婢女。
她说大宅里非常诡异,明明有个女婴却不见女主人。
又说那女婴虽是大宅主子亲生的,却连个正经房间都不给孩子住,每次她去喂孩子,都是由一个非常吓人的男子将孩子送到柴房里来给她喂,而且那男子抱孩子过来的方向分明是没有厢房的,也不知孩子是从哪里抱过来的。
小小的婴孩按道理说身上应该都是有股子奶香气的,可这孩子每次抱来都是股子骚臭的味道,似乎从未有人帮她换过尿片和襁褓。
乳娘原本只需要给孩子喂奶便可,但她实在看不过眼,还从家中做了些尿布和小褥子,每次带过去给孩子用热水擦过身子之后替换。
她着实是想不通,即便是个女儿也是亲生的呀,而且大宅又不缺银钱,也不知主人家为何如此狠心。
也许是那女婴过于诡异,主人家认为不吉利,才会如此,孩子背上有个非常明显的蝴蝶状胎记,栩栩如生的,看着就叫人慎得慌。
每次听乳娘讲完,婢女都会去大宅外面绕几圈,她曾听夫人说过,涅宪的皇族身上印痕越清晰的,继承的巫力也就更为强大。
她想亲眼看一看那只蝴蝶。
这个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一日乳娘归家之后,恰好又遇到了来送柴火的婢女,她将婢女喊进院子给了一碗清粥,犹豫了些许时候,还是开了口,“你日后莫要再来了,我的差事要结束了,自家的孩子也大了,等差事结束后,便要回村中去了。”
婢女从贴身的布袋中摸出几枚铜板来,放在桌上,又站起身来鞠了一躬,这些日子多亏这位乳娘才能了解到大宅内的消息,她很感激。
“怎么好要你的银钱呢!”乳娘又把铜板塞了回去,“你我相识一场也算缘分,我知道院子门口每日都是你在打扫,这些柴火拿去卖掉可要比我给你的吃食多上许多了,更何况你也听我发了那么许多牢骚。”
“本想留些铜板给你的,但我马上要回村见孩子了,想着给他们买些没吃过的新鲜玩意,就……”乳娘的手指绞着自己的衣摆,她是个老实人,向来不愿意去占别人的便宜,“不过我做差事的那户人家,似是要找一名下仆,替我照顾那可怜的孩子,我偷偷听到,他们要找个不会言语的,你倒是可以去试试。”
“我瞅你是个心善的,那孩子也能少受些罪。”乳娘说到最后,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世上可怜人太多,她尚且自顾不暇,也只能尽力帮帮那孩子了。
婢女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遭遇,不愿乳娘也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在这最后一次会面,临出门之前,硬是挤出了两个字,“快走!”
她的嗓音粗粝沙哑,猛然这么一开口,像是鬼怪的嘶吼,又像是什么猛兽压低了声音的咆哮。
乳娘一直以为她是哑巴,被这两个字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来,那乞丐早就不见了。
想起她身上各种可怖的伤痕和宛如泣血般的‘快走’二字,乳娘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原本还打算多在沙洲城待几日的,在听到了这两个字之后,却立刻开始收拾细软,当晚冒着大雨和自己的汉子退了房子回老家去了。
乳娘走后的第二日,守卫悄悄摸到了她所住的宅子门口看过一眼,前夜下过雨,很容易留下足印,乳娘家门口,那凌乱的足迹交叠在一起,看上去像是有五,六个成年男人刚刚离开。
守卫心里不禁松了口气,还好昨日婢女提醒了一句,不然今日他的义庄里恐怕又要多两具无人来认的尸首了。
第139章
收到了大宅要找下仆的消息后,守卫很快就打听到沙洲的人口黑市。
来这地方找差事的人往往是最贫苦的,守卫扮作人牙子和婢女在黑市守了好几日,果然等来了皇子和两名青蛾卫来挑人。
婢女一身残疾,加上容貌尽毁,混进去倒是一点都不违和。
两个青蛾卫中的一人便是当日劫掠婢女的人,即便他蒙着面巾,婢女也能一眼认出来。
身上那些已经痊愈的旧伤,在看见这人的那一刻全都疼了起来,婢女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城郊的破屋子里,被人生生的打断了双腿,又被大火焚烧。
在火中一步一步向前爬着,手掌被烧热的青砖烫的全是水泡,磨破了能疼的人浑身出一层的冷汗,可是她不能停,她要活着。
直到那根烧红的梁柱生生砸在头上,才彻底昏迷过去。
婢女全身都在轻微的颤抖着,大约是她视线中的恨意过于明显,那青蛾卫猛的朝婢女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一个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的女人。
她一边眼睛已经瞎了,另一边眼睛似乎也不怎么好使,低低的敛着。
这人倒是挺符合他们寻人的要求,三人挪到婢女面前,一个青蛾卫开口问她,“会说话吗?”
“回大人,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守卫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迎上去回答。
“我问她。”青蛾卫扫了守卫一记眼刀,又盯着婢女。
“啊……啊……”婢女的喉头发出嘶哑的声响,确实像是哑巴。
那青蛾卫仍不放心,又挥手招了后面的大夫过来看。
大夫掰开婢女的嘴,先是看了看牙口,又朝着喉咙看了几眼。
这段时间,婢女恰巧在练习重新说话,本就受伤的喉咙又反复的被磨损,一眼就能看出上面红肿不堪,甚至还有些脓疱。
“回大人,这人确是哑巴。”大夫左右看了几眼,下了论断。
腿不利索跑不快,又是哑巴不会乱说话,正是他们最想找的人。
“能干活吗?”青蛾将视线转回来,看看守卫。
“若是不好好干活,大人尽管给我退回来。”守卫立刻接话。
女人那张被大火烧过纠结在一起的脸,上面也写满了期待,她重重的点着头。
皇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阴翳的笑笑,“那就她了。”
守卫收了婢女的卖身钱,连连鞠躬,倒退到黑市的角落,抖着身体看着婢女被带走,这一走两人就再没见过面。
婢女进了大宅之后,很快便和他断了联系,只托一个老乞丐带了口信给他,说是以后不再见面了,也不要去找她。
这些人太危险,她不想连累救命恩人。
守卫知道她这次进了宅子是抱了死志,今后的事情他也帮不上忙了,就嘱咐周围的乞丐帮他留意着些。
可再一次见到婢女的时候,已是在守卫的葬礼上。
虽说后面的生活还算安稳,但老守卫在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头,身体其实亏空的厉害。
他走的猝不及防,在夜里悄无声息的就没了,若不是第二日恰好是几个乞丐过来送东西的日子,怕是不知道多久才能有人发现。
乞丐们发现他走了之后也不敢妄动,最终还是婢女过来以父女之名将他安葬了。
那时守卫的魂魄刚刚离体,又不愿去投胎,害怕来世还要做人,就跟在婢女身边一段时间,可他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见,后面便回到自己待了大半辈子的义庄和其余孤魂野鬼待在一起了。
最后关于婢女的记忆,是记得她现在就住在当日被带去的大宅中。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徐灵鹿给鬼魂们烧了些香烛纸钱做供奉,随后很专业的询问,要不要送他们去投胎。
鬼魂们纷纷摇头,然后‘咻’的一下四散逃走了。
开玩笑,好不容易变成鬼了,为什么还要做人?
第二日一行人去了守卫口中的那所大宅。
宅院的位置很邪性,就连周围都让人感觉阴森森的,除了徐灵鹿一行人,身上有符咒护着没有感觉,其余人从走进巷子后都感觉不太舒服,总是不自觉的想要发抖。
一行人才在门口站定还没叩门,大宅的木门竟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面上有一条长疤的小丫鬟从里面探出头来,她看了看刺守身上的官服,直接将木门打开,福身行了个礼,嗓音嘶哑的说,“主人已经候着诸位多日了,诸位随我来便好。”
众人面面相觑,刺守最近对于世间的认识被反复刷新,担心事有蹊跷,踟蹰着要不要进门,最后还是徐灵鹿当先跨了进去,众人才跟着纷纷走进去。
等待他们的并没有什么陷阱,只有一桌热茶和一位老婆婆。
老婆婆一只眼睛上遮着黑色的纱罩,另外一只眼睛虽然看上去是完好的,但眼球上覆着一层白色的膜,只能感光,却不能视物。
岁月带来的皱纹反倒让她半张脸烧伤留下的褶皱和疤痕看上去没有那么狰狞了。
“老妪我已经等了诸位好几日了。”她的声音粗粝沙哑,不太像是女性,听起来反倒更像一位抽多了旱烟的年长男性,“今日,我给各位讲一讲这宅子里的事,等我说完了,各位自然就知道眼下的困局该如何破解了。”
伴着老太粗砺的嗓音,时间似乎又被拉回到很多年前。
从黑市上出来之后婢女就被带进了这座大宅,安置在一间柴房中。
虽说是柴房,却有一张用柴火搭起来的小床,应当是之前有人归置过。
床上还铺着一床薄褥,褥子面虽是用碎布拼起来的,针脚却密,婢女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这应该是乳娘留下来的。
屋中除了这个小床就再没其它家具了,索性婢女也身无长物,除了几身粗布衣裳就也没其余物品了,也没什么需要归置的。
她坐在小床上,安静的等着主人家给她安排差事。
青蛾卫很快就来了,还是当日要杀她的那一个,婢女怕的要命也只能咬牙忍着。
要做的活计很简单,就是每日两次往宅中一处地方给一个小孩子送饭。
青蛾将婢女从柴房中带出来,想着她是无依无靠的哑巴,一路过来根本无所顾忌,大大咧咧的说着那孩子的娘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女人,主子本来是想将女孩丢弃的,但好歹是自己的骨肉,养着也不算费事,就先养着,等主子有了新的继承人,随时都能丢掉,再不济长大了卖到青楼画舫中也是能赚些钱的,就跟她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妈一样,所以也不用太费心去照料。
他先是带婢女去了灶间,非常简陋,只有一个土灶一口锅。
接着便是去要送饭的地方。
亲眼看到那地方的时候,即便心性已经相当坚忍的婢女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非常难听的惊呼。
青蛾听见她的惊呼声,不仅没恼反倒阴恻恻的笑了起来,这新来的下人害怕了才好,越害怕就越好管。
婢女看见的是一扇隔窗,大小恰恰能容一个人通过,对于女子来说尚算松快,若是成年男子想过去恐怕还要缩着身型。
隔窗的另一端是一间封闭的石室,建在地下,这扇隔窗是那石室唯一的出口,而石室的地上有个约莫两岁大的小女孩正在爬。
“日后,便由你接手这里,每日给这没用的小废物送饭食,处理便溺。”青蛾不屑的看着地下室中来回爬动的小孩,指了指不远处的梯子,又冲着婢女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梯子就在那边,你自己搬,我看你腿脚不太灵便,当心摔死,可没人帮你收尸。”
见那禽兽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婢女的指甲深深的掐进肉中,但面上只是露出了惧怕的神色,接着一瘸一拐的走的旁边,花费了很大力气才搬起梯子晃晃悠悠的挪到隔窗边,中间还不慎摔了一跤。
青蛾卫看着她的笨拙的样子,料想这下仆和那肮脏的小女孩都不会过得太好,便大笑着离去了。
一开始这个青蛾卫还会来监看婢女送食物,婢女便没有多事,只是敷衍的熬了粥水端给小姑娘,放在地上之后也不去喂她,因为皇子和青蛾卫都喜欢在隔窗上看着小女孩像狗一样舔食食物。
石室婢女也不收拾,小姑娘会用恭桶,婢女就只倒恭桶。
皇子每月会来看两次,在他来之前青蛾卫才会让婢女将石屋打扫一番,免得熏到主人。
这样约莫过了有二个月,那青蛾卫见这下人做事尚算合心意,也逐渐不再来石屋这边,只在每月主人要来之前才会提前过来通知婢女收拾房子。
婢女慢慢的摸索出了规律,开始动心思改善小姑娘的生活。
她和小女孩的口粮是每日有专人给送到灶火间的,多是些粗米糙谷,几乎没有任何有营养的东西,而且量也很少,就连她自己吃饱都成问题。
柴火也只有一小把,最多就够煮一碗粥,想再多烧些热水都不够。
之前婢女都是将谷物煮熟就好,粗粮煮的粥水很粗糙,小孩子的牙还没什么用,食管又细嫩,经常被没煮化的谷皮拉出血。
水也只给小女孩喝凉的,每次看着小姐姐婢女心中就极痛,可是想到监视的青蛾卫,她只能按捺下来。
第140章
有段时间那个一直监视她们的青蛾卫不知接到了什么任务,离开了大宅,婢女便主动担起了打扫宅子的差事,借着打扫的时间在宅子中转悠。
她发现宅子中除了主人和两个青蛾卫之外,就只有一个中年汉子。
那汉子跟她一样,面容被毁,长得极为狰狞还是个哑巴,不过四肢是利索的也有一把子力气。
每日给宅中挑柴火,砍柴和挑水这些出力气的活都是由他做的。
而其余的杂事,包括皇子的饭食,厢房,书房的清洁则都由另一名青蛾卫完成,那人与其说是护卫,倒不如说更像是管家。
婢女主动打扫宅子的举动倒是入了他的眼。
比起另外一个变……态来,这个青蛾卫看起来更像是个普通人,他从不打骂婢女也不会整日在面上挂着阴恻恻笑容,甚至从来不主动前往那间地下室。
大约宅子真的不容易找到合心意的下人,见婢女勤快又老实,他还主动给婢女加了口粮。
如此一来,手头宽裕了不少的婢女会在打扫之时揣上几个烤红薯或者烤地蛋,若是碰上了前来送柴火的汉子,就会塞给他吃。
那汉子吃了几次之后比划着问婢女想要什么,婢女答他想要一把柴刀,说自己那灶间柴火总是不够,马上要入秋了,想烧些热水来用。
汉子前段时间刚得了一把新柴刀,想着自己陆续也吃了人家不少东西,便将自己现在用的这把旧的给了婢女,反正这刀已经薄的快要磨不出来了。
婢女得了柴刀后,时不时便会去和汉子一起砍柴,她力气小,刀又钝,劈点小柴火都要耗费许多时间,那汉子看不过去,帮她将刀磨了,且每次来时都顺手多劈一些柴火,直接让她抱走算了。
有了多的柴火和口粮,婢女便开始给石屋中的小小姐改善饭食,虽然依旧是粗粮,但她能用小火煨着,将粥煮的又黏又糊,对于小孩子来说总是要好刻化许多。
平时也能烧的上热水了,初来之时她就发现孩子身上有好多褥疮,尤其是在背上的蝴蝶胎记之处,那些伤口看上去像是人为造成的,小女孩背后那美丽的蝴蝶一直藏在模糊的血肉和脓水之中。
婢女之前跟着老守卫学了不少医术,如今全用上了,大宅很多地方都是荒废的,不知不觉就生出许多野草,也没人打理,她在其中倒是发现了几种药材,恰巧就能治这种病。
将药草用沸水煮过,晾凉了给孩子擦身体,再用沸水烫衣裳,即便没有药膏,褥疮也好的七七八八了,那只蝴蝶在婢女的爱护之下,重新长出了血肉,展翅而生。
借着出门泼污水的机会婢女悄悄的又和附近的乞丐联系上了,日子更是好过了一大截。
宅中的荒草堆中药材其实不少,她炮制过后,让乞丐们带出去卖掉能换一些铜板,等攒够了一定数量会同乞丐们买些鸟蛋,有时还能弄到一些肉糜。
这些东西全都进了小姑娘的肚子。
在婢女的照料下小女孩变化很大,原本瘦削的脸颊逐渐变得圆润,粗糙的皮肤和头发也变得细腻而有光泽,更关键的是,她逐渐的像个人了。
她不再毫无意义的嘶叫,会尝试着站立,也开始学着走路,甚至知道吃饭的时候不能跪着直接舔,而需要使用工具。
别家的孩子在这么大的时候应该都会说一些简单的话语了,可小姑娘在表达自己需求的时候还是只会‘啊!呀!’的喊叫。
婢女便忍着说话时嗓子剧烈的疼痛,不厌其烦的一句句给小小姐教说话,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咿咿呀呀的尝试和婢女对话了。
也因此,婢女发觉这小姑娘十分的聪明,每次皇子带着青蛾卫过来监查之前,婢女都会故意给小女孩的脸上抹上灰尘和污渍,并且在这几日内让女孩恢复跪爬在地上舔食,小女孩一次都没有反抗过,反倒表演的和之前一模一样。
虽然惊讶,但婢女觉得这应该是因为那个蝶状胎记的缘故,毕竟涅宪在覆灭之前,皇室有很多代都没有出现过有如此明显胎记的成员了。
每次帮小女孩洗澡之时,摸着那展翅欲飞的蝴蝶,婢女都想落泪,如果小姐当年拥有这个胎记会不会好过些,会不会就不用沦落到烟花之地,最后落得这么一个凄凉的下场。
但她没料到的是,这个美丽夺目的蝴蝶胎记恰恰是另一个悲剧的源头。
小姑娘渐渐的长大,约莫到了四,五岁的年纪,皇子的行为忽然变得很反常,每日都会到隔窗前面盯着底下胡乱爬动的小女孩看,一看就是小半日,表情晦暗莫测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过了几日之后,府里便陆续来了郎中,裁缝和初蒙的夫子,小女孩白日会被从地下室中带出去,先是检查身体,又裁了好些富贵的衣裳,最后由夫子教授说话,识字甚至还有各种才艺。
婢女心下惶惑不安,冒着生命危险托乞丐打听消息。
乞丐们还真的顺藤摸瓜打听出来了,说这皇子在年少逃亡之时其实伤了根本,这些年换了不少女人却没有一个能怀上身孕,怕是此生只有这一个后代了。
传闻和皇子的行径一一对应,婢女心中稍微安稳了些,毕竟虎毒不食子,就这一个后代,皇子必定会好好养着的。
她私下偷偷告诉小姑娘,不用再装傻充愣,尽管表现出自己的聪明,如此才能活得更好。
小女孩也是如此做的,她识字很快,几乎是过目不忘,读写也很厉害,夫子教过一遍的文章,让她默写,竟然找不出错处,这样的进步远远超越了一般正常的孩童,就连初蒙的夫子都称她是天才。
可每次听到有人夸奖女孩,皇子不但不引以为傲,反倒心情都会格外的阴郁。
每次被夸奖过后,他都会亲自将女孩关回地下室,然后会用一根长满钩刺的藤条抽打小姑娘的背部,发泄完后又让婢女给她涂上最好的祛疤药膏。
美丽的蝶状胎记总是伤痕累累,在剧烈的疼痛之后又恢复如新,接着迎来下一次的皮开肉绽。
那个窝囊的亡国皇子恨自己没用,他日日都在铜镜前徘徊自照,也没有找到一点点蝴蝶的印记,反倒是这个下贱女人生出的下贱女儿身上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恨不得把带有胎记的那块皮肉挖下来,贴在自己身上,也许这样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
这样反复的虐打,对于自小在地下室长大的小女孩来说,却好像没什么要紧,不管是挨打的时候还是上药的时候她都非常平静,第二日也会按部就班的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就连婢女都深深佩服这个小女孩的心性。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虽然难熬但也不是不能过,婢女的心底甚至有个古怪的念头,她总是隐隐觉得皇子被小姑娘制衡住了。
但这种平衡随着另一名青蛾卫的归来,被打破了。
这次归来之后,这名青蛾看上去更加嗜血,婢女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浑身颤抖。
青蛾似乎是做了一些非常了不得的事情,皇子和另一名青蛾卫也对他多有忌惮。
有次小姑娘又挨了打,婢女给女孩上药,青蛾就站在上面的隔窗边死死的盯着,婢女悄悄的抬眼打量了一下,那人眼中分明的闪过一丝淫邪的光。
她不动声色的借着拿药的功夫将女孩伤痕累累的裸背遮住,第二日却听闻皇子在青蛾的建议下,要给小女孩取个封号。
女孩长到现在没名没姓的,宅子外的人都叫她小丫头,宅子里的几个人渣见她不是‘呀,喂’的喊,就是冷哼,连个名字都没有,居然忽然想起给她取个封号。
婢女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手头没事的时候就会去三人议事的堂屋附近转悠,宅子里的几个人现在对她倒是完全的放心了下来,根本没有想着避讳,她隐约听到那青蛾说,“青青紫紫的,看着倒是像玉,不如取个玉字,再取个蝶字。”
就这样那个没名没姓的下贱丫头,竟然成了前朝的遗孤‘玉蝶’公主。
得知自己的新身份后,小姑娘根本没有正常女孩的兴奋,淡漠的眼中反倒多了一丝警惕,她想起了婢女最近总是在她耳边叮嘱的话,要小心那些男人。
一个年幼的亡国公主,不仅有着美丽的容貌,身上还有神秘美丽且象征着权利和力量的胎记,这对一些有着肮脏欲望的男人来说,简直是一个完美的猎物。
那名嗜血的青蛾卫就是那些男人中的一个。
说到这里时,老妪的面容陡然变得狰狞,那些被烈焰灼烧过的疤痕在面颊上疯狂的抽搐起来,像是一道道忽然沸腾起来的岩浆。
她的嘴唇不断的上下翕动,那蒙满白雾如干涸的枯井般的双眼也燃起了怒火。
旁边的小丫鬟见老妪这幅模样,立刻递上一杯茶水,送至她唇边,喂她喝下。
这口水下去,老妪深深顺了好几口气,情绪不由的又陷入到了那黑暗而绝望的一天。
那件事她本打算烂在腹中,不吐露一个字就这么带进棺材里的,反正当年知晓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了,但不知为何,小小姐一再托人交待她,若是有贵客找上门来,一定要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不要有所隐瞒。
她不懂是为何,但若是这么做能帮到小小姐,那便是再龌龊,再不可思议的事,也终是要开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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