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醋言醋语
一番收拾整理, 换好骑装后。
姜婵儿被萧晗牵着手往比演场上走去。
可她环顾到四周的人海,听着嘈杂的人声。
满脑子都是混沌。
她是谁?
她在哪儿?
她真的要和戎国的武士比赛马背上射箭?
这世上谁人不知戎国人以马背上治天下,他们文治不行,可武功却是个顶个的好, 且她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如此的比赛, 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萧晗这是吃错了什么酒, 竟然想出了这样荒唐的事情?
难不成在他看来,她会什么奇能异术不成?
姜婵儿如此想着, 忍不住偏头去看身旁的男子, 萧晗换了一身墨色的浮光锦衣,乌发高高地扎在镶金湛玉冠中, 露出清逸俊朗的面庞, 他的眉梢轻轻上挑着, 端的是一派器宇轩昂的姿态。
姜婵儿看向他的时候,他亦微微偏头望过来,那道目光不深不浅,交织着氤氲光影, 却是噙了胸有成竹的笑的。
姜婵儿不知为何, 心跳都漏了一拍。
比赛双方在场地上站定后,司马间的官吏们便牵来了枣红色的骏马。
萧晗利落的翻身跃上马背, 紧接着,他偏头勾唇看她, 朝她递出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来。
“来。”
萧晗淡淡的吐息。
明明只是轻轻吐出的一字, 却让姜婵儿感到有种鬼使神差地魔力。
她情不自禁地朝他走近, 然后交付手掌。
两手交握后, 她便感到一股力量牵动手臂, 身子也离开了地面,稳稳坐上了马背。
可她是被他拎上马背的,故她的双腿是偏向一侧的,要比赛还需得调整好坐姿才行。
姜婵儿有些为难,因为她现在整个人的后背与萧晗的身体离得极近,稍稍动一动,就会同他紧贴在一起。
她左右为难,可一双手却灵活地勾住了她的腰。
紧接着,一道低低的,带着湿润的气息声,擦过她的耳蜗,传入她的耳鼓。
“姜美人,何故对朕设男女之防?”
姜婵儿浑身一顿,只得混乱解释道:“没……没有的事。”
姜婵儿担心暴君生气,赶忙摇头之间,一头青丝蹭过他的下颌,细软的像是小奶猫的绒毛,让人心生舒意。
她不再避嫌,乖巧识趣地将身子软软靠在他怀中,并且飞快地将一条腿分去马背的另一侧。
萧晗顺势单手去稳她的腰,感受到那纤柔的腰窝,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像是很满意身前人的乖巧举动。
另一边,戎国皇子阿什利和他那银甲武士也已经准备就绪。
双方对峙的局面已成,皆是一人持缰,一人弯弓,蓄势待发。
姜婵儿这头手里虽然捧着弓箭,但心里却是半点没底,局促忐忑至极。
她的这种心理太甚,以致藏不住了,表现到脸上。
而此时,对面的一道灼灼视线正一瞬不瞬地锁着她。
是阿什利身边的那个白甲武士,他虽大半张脸都笼在红缨盔甲之中,但那道深邃幽晦的目光,却如鹰似犬,像鱼鳔一般黏在姜婵儿身上。
姜婵儿便是再木讷,也感受到了那股说不上来的奇怪,自然也不自觉地多瞧了两眼那个白甲武士。
他们认识吗?
为何那人要用这般深刻的目光瞧着她?
难不成先前两人有什么过节?
亦或是……
故交吗?
可她从前明明是养在深院的闺阁女子,又怎会认识结交外邦之人呢?
姜婵儿思绪万千时,不期然与那幽邃的目光对上了。
仿若一汪吸人的深潭。
又无端让人产生莫名的熟悉感……
就在她愣怔之时,两根冷冰冰的玉指绕过她的纤柔的脖颈,贴在了她的下巴上。
那冰冰凉凉的指尖在她的下颚摩挲着,牵引着她转过脸去。
姜婵儿顺势转头,与萧晗近在咫尺的俊脸贴得极近。
她眨巴了一下杏眸。
不解地望着他。
两人近的呼吸可闻,可以看到彼此根根分明的眼睫。
萧晗的指尖在她的下颌处轻柔的摩挲,一双凤眼却轻轻的半阖着,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危险气息。
“朕不好看吗?”
他嗓音低哑,没来由吐了一句。
“呃?”
姜婵儿一顿,水润润的杏眸闪烁着迷茫。
萧晗用手指将她的脸颊掰近了一些,四目相对,两人的鼻尖都几乎触碰在一起,姜婵儿甚至能够看清,萧晗白瓷般的肌肤底下,有细小的血管在暗流。
“朕美吗?”
萧晗翘起了朱红的唇瓣。
姜婵儿依旧愣怔,没有言语,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嗯?”
对面萧晗的语气中,危险味道更浓了。
姜婵儿从恍惚中回转神,耸了耸肩膀服软,状作由衷的模样:“美……陛下……自然是美的……”
萧晗的唇角微微翘起弧度,眼中神情似笑非笑。
“那姜美人只管专心看朕,莫要三心二意,可否?”
姜婵儿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自然是不敢不从的,只小鸡啄米般点头首肯。
“可……必然是可的。”
“乖。”
萧晗喉咙里发出畅意的轻笑。很是受用般伸出手揉了揉她头顶细碎的发,细长凤眸弯成了月牙,里头噙了浅浅笑意,宛如月华般璨璨有华彩。
四目相对,姜婵儿像是被他的笑容蛊惑,亦舒展了眉梢,颊边卷起甜甜梨涡。
这一幕自然被对面马背上的戎国人看得真切。
那银甲武士用复杂的目光盯了两人良久,突然朗声开口,嗓音洪亮如金石。
“陛下,臣瞧着贵国的美人娘娘方才很是紧张不安,陛下此举,岂非强人所难?”
话音落下,对面的萧晗抬起了眸子看向他。眼神夹杂着轻蔑,扬声笑道:“朕之所以选手无缚鸡之力的姜美人,就是想让群臣知晓,对付你们戎国人,朕一人绰绰有余。”
此言一出,众人震惊,但片刻后便是哗然四起。
开始跟着萧晗一起,齐刷刷对戎国人进行群嘲和笑声。
“陛下真是英明神武啊!”
“戎国本就是我大周的附属,也不知他们哪来这么嚣张的底气的。”
“陛下此番可真是大快人心。”
方才戎国人气焰太过嚣张,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此刻萧晗虽说只是言语上的还击,但能让阿什利吃瘪,灭一灭戎国人的威风,自然是大家都想看到的。
故而众人就像是泄私愤似的,你一言我一语,群起而攻之。
唾沫星子满天乱飞。
阿什利的一张脸憋得越来越黑。
他气得火冒三丈,怒发冲冠。
一双眼睛如铜铃般瞪着萧晗,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反击的话来。
“大周皇帝好大的口气,可光耍嘴皮子哪行,最终我们还是要马背上见真章,只希望您这位威武不凡的大周皇帝,一会可别输得太难看才是。”
面对阿什利的冷嘲热讽,萧晗丝毫不恼,只是语气淡然地发出一声轻嗤。
“嗬。戎国皇子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说话间,微微扬起的下颚展露完美的弧度。带着冷倨和藐视,泰然之姿尽显大国风范。
衬得对面的双目赤红、气急败坏的阿什利宛如丧家之犬、井底之蛙。
很快,司礼监的小太监走到场中央。用力的敲响了手中的锣鼓。
咚——
一声嗡鸣巨响,紧张的比赛便拉开了帷幕。
众人一阵欢喝,场上气氛瞬间沸腾起来,无比热烈。
*
梓华宫
王贵妃身披素衣,头缠帛巾,煞白着一张小脸儿歪在美人榻上。
屋内升腾着细瘦的檀烟。
秋儿迈着小碎步进来的时候,王贵妃听到动静撑起了身子。
她开口便急切问道:“如何了?陛下有没有说要过来看本宫?”
秋儿咬着唇,无奈摇头:“娘娘,陛下这会子正同姜美人一起,在与戎国人比骑射呢,奴婢根本近不了圣驾之前。”
王贵妃闻言,面露失意,忿忿地捶了一拳床榻。
萧晗不过来,她这些日子布下的大计划该如何实施呢?
她抿着唇愤然不语,突又想到了什么,仰起头来问道:“陛下如何会与戎国人比骑射,又为何会拉着姜婵儿一起?”
戎国人是来朝拜的,就是缔结两国邦交友好的,如何会突然要同萧晗比赛骑射?
岂非是不敬之举?
再者,姜婵儿一届女流之辈,萧晗又为何要拉着她一起比,不嫌是累赘吗?
王贵妃百思不得其解,秋儿在一旁道:“娘娘,今日那戎国皇子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什么,几次三番堂上挑衅,陛下忍无可忍,才会予以反击。”
秋儿徐徐说着:“至于拉了姜美人,那是因为戎国人提出两人一组赛。而陛下的意思好像是故意为之,想以一人之力杀一杀戎国人的志气。”
秋儿的话条理清晰,听起来很是周到。
可王贵妃却半阖双眸,若有所思地颔首,深思着秋儿说的话。
她水葱般的长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床沿的玉石,思前想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既然是双人骑射赛,那其中任何一人都是重中之重。
萧晗不会糊涂到用一个累赘打必输之局。
除非——
他同她一般。
知晓姜婵儿的底细……
知道她并非是个手不能举,肩不能扛的弱女子。
她的身份和过往,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的多……
思及此,王贵妃当机立断:“秋儿,你速回殿前去观赛,给本宫仔细盯着姜婵儿,一丝异样都不许放过,回来细细回禀。”
“是。”
秋儿即刻应下,退身出去了。
秋儿走后,王贵妃又叫来侍奉宫女彩兰,让她回一趟王府,传信与亲兄长王如。
作者有话说:
致歉:断更太久了,致歉的话写在前面,宝子们。接下来会稳定更新了,相信粟粟,这本文大纲齐全,不会走偏,最近也没闲着,三次元事情太忙了,但我一直在输入,也在摸索写作这门学问,我一直觉得,写作这条路漫漫远兮。是需要不断求索的。我只求一本比一本进步,这种进步不一定是数据上的,还有故事的完整度,人物的鲜明性,核心的表达,读者的期待值等等。
这本写完后,预收也会马不停蹄继续写的。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奔波。粟粟现在终于置换好新房子了,新房子住的很舒适,有了安稳的环境,相信以后的输出也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稳定的,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再次致谢,千言万语到嘴边却不知怎么说了,有些语无伦次。
总之,对于先前的“断联”
再次请大家见谅。
? 32、耳语
殿前的演武场上, 激烈的骑射比赛正在进行着。
姜婵儿与萧晗两人一乘,与起始线外整装待发。
说实在的,姜婵儿虽手中挽着弓,但心里是很没底的, 她虽然知道自己力气大, 但对于射箭这件陌生的事情, 她现在完全只能出于本能去做。
就在她忐忑不安, 耳畔突然附上来一句低语声。
“只需全神贯注,把箭放出去便可, 别的都交给朕。”
那声低语带着不浓不浅的鼻息, 萦绕在她的耳畔,沉沉的嗓音让人的心宁静了下来。
姜婵儿定了定心神, 在萧晗怀中坐直了身子, 而后随着身后萧晗扬鞭策马, 两人一骑便如飞梭般冲了出去。
姜婵儿按捺住心中的局促,屏息凝神,将弓箭拉张至最大,对准了即将经过的靶心位置。
眼看离发射位置越来越近, 姜婵儿的手却因为紧张忍不住微微发抖起来, 再加上马背上的颠簸。
她根本无法去射中那圆心的位置。
不论如何都是不可能了……
她心生颓败,索性闭上了眼睛。
胡乱地射出了一箭。
反正萧唅说了, 只要她随意射出就行,能否中靶遑论。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 那他必定是不会怪她的, 姜婵儿在心中吃了个定心丸。
缓缓睁开眼睛, 去看自己所射出之箭。
睁开眼睛的同时, 极大的人群欢呼声也突然爆发了起来。
姜婵儿瞠目结舌的瞧见, 方才她闭眼随意射出的箭矢,竟然扎扎实实地钉在了靶子最终间的红心上。
那箭簇不偏不倚地扎在了靶心,泛着幽冷的银光。
这是怎么回事?
人群中爆发出的欢呼声还未平息,所有人激动之余也有震惊。
谁能想到,这后宫中看似孱弱的一位美人娘娘,竟然如此深藏不露,有这般好的箭术。
“姜美人厉害啊!”
“陛下和姜美人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啊!”
“这下子该轮到戎国人担心了。”
场下流言议论之声不绝。
姜婵儿犹自浸在不敢置信的情绪中,马儿在萧晗的牵引下,缓缓行至了终点线。
萧晗将满脸呆滞的姜婵儿抱下马来,伸手刮了刮她玲珑的鼻尖。
“胜了一局怎无半点高兴,想什么呢?”
姜婵儿仰头看着眼前人,发觉萧晗脸上神色稀松平常,并无半点诧异,好像一切尽他股掌之间似的,愈发不解了,檀唇轻动:“陛下您不惊讶吗?臣妾方才其实是闭着眼睛随意射的……”
萧晗伸手捋了捋她鬓边的碎发,俯低了身子在她耳边低低道:“不愧是朕的姜美人,闭着眼睛都能射中。”
萧晗俯身贴近的时候,身上若有似无的龙涎香在姜婵儿鼻尖流窜,他黑缎领口的金丝祥云纹样泛着光辉,无端让人瞳孔发虚。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之间的气氛却莫名暧昧,感受着萧晗贴在耳畔的气息,姜婵儿的小脸儿都开始发烫泛红起来。
此时,一道清亮的话音突然传过来,打断了二人的亲昵之举。
“大周天子,别高兴得太早了,方才的规矩说了,十局定胜负,这才将将胜了一局,剩下的一切都是未知呢。”
是那白甲武士,姜婵儿看过去的时候,那男子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里面夹杂了复杂的情绪,似有不甘与痛楚……
对面站着的阿什利亦帮衬起来,“正是,方才是本皇子一时大意,才射偏了一环,让你们险胜了一局。”
听着如此趾高气昂的宣言,在场之人不少心泛隐忧,毕竟姜美人如此一个弱女子,刚刚极可能是运气才射中的。
萧晗感受到那人落在姜婵儿身上的炙热目光,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一步,将她拉到了身后,云淡风轻地对二人笑道。
“好啊,那便继续。”
比赛继续进行起来。
第二局,姜婵儿依旧忐忑,扭着脑袋去对萧晗低语:“陛下,方才臣妾只是侥幸。”
萧晗浅笑,“那便全程闭上眼睛。”
“嗯?”
姜婵儿茫然。
那一头,阿什利和武士已然又射了一回。
这次他二人调换了位置,但或许是因为心神不定,那武士亦发挥失常,射在了靶心之外的位置。
只得了九环。
萧晗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修长的指节扣住了姜婵儿胳膊,稳当且有力。
“告诉朕,想射几环?”
姜婵儿感受到了那股支撑着她的力量,慌乱一扫而空,扭头乖软道:“自然是十环。”
萧晗弯了弯唇,“好。”
说罢,他用腿轻夹马腹,便将马策了出去。
姜婵儿将弓拉满。
对准了靶心。
嗖——
一箭迅疾飞射而出。
银簇没入了靶子最中心的红点。
“射中了!”
“十环!十环!”
“又胜了一局!”
场上人群再一次沸腾起来。
看着稳稳射中的那支箭,姜婵儿满足得眉眼弯弯。
从始至终,身后那只手始终牢牢扶着她,片刻未离。
给人无比安心之感。
连胜两局后,姜婵儿和萧晗这头自然是士气大涨,而阿什利和白甲武士那头就愈发沉不住气,频频出错了。
结果不出意外。
萧晗和姜婵儿大获全胜。
众人欢腾雀跃,庆贺这一场扬眉吐气的胜利。
“胜了胜了!”
“皇上和姜美人好生厉害!”
“这下再看那阿什利皇子还敢不敢耀武扬威了。”
“面子里子都丢尽了,我瞧呀,还是悄没声儿地溜回戎国去吧。”
阿什利满面青黑,在众嘲声中咬牙切齿却又难以反驳。
憋了半天脸都气绿了,愤然甩袖便要离场。
萧晗却将他叫住了:“阿什利皇子留步。”
阿什利咬着后槽牙:“大周皇帝还有什么交代?”
萧晗挑眉。“可别忘了先前你答应朕的彩头。”
经此提醒,阿什利想起先前许诺的那座青玉枕,心都在滴血。
悔气交加下整张脸都抖,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
“本皇子言而有信,自不会忘。”
“那便好。”萧晗笑了笑,拉起身边姜婵儿的手,对众人说道:“姜美人今日实属头功,这座青玉枕便赏赐给姜美人了。”
众人齐齐跪地高呼:“陛下英明仁厚。”
阿什利落荒而去,临走察觉身边武士还兀自望着美人的方向愣愣出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这姜离拉着他做这笔交易,他也不会吃这么大的亏,擅自将青玉枕输掉,回头父皇知道了,定会对他再生不满。
他没好气得走到姜离身边,语带怨愤:
“还不走?”
姜离这才收回了落在姜婵儿那头的目光,理了理思绪。
“走。”
他跟着阿什利离开了繁芜的人群。
走至僻静处,阿什利终于忍不住了,冲姜离发起了怨气:“这可真是多亏了世子想出的好计谋啊!”
姜离停下了脚步,细长瞳眸烁了一下,复又归于平静。
“皇子谬赞。”
阿什利听闻此言,愈发气不打一处来,语气更加尖酸刻薄。
“亏了你的计策,让本皇子白白丢了一座价值连城的青玉枕!”
姜离听不出话中反讽那是不可能的,方才他是故意激他。
此刻他面上点不显,任由他发泄完后,心平息和道:“皇子如此沉不住气,未免短视了。”
阿什利心气未平,白了他一眼。
“何意?”
姜离不动声色,双目沉沉。
“为了区区一座青玉枕?”
“难不成您忘了咱们定下的约定了?”
阿什利整个人猛然一顿,耳边想起来之前,姜离与他的合作。
姜离的许诺犹在耳畔,因为那是他梦寐以求的。
“你助我救出妹妹,我倾尽兵力,来日帮你夺下戎国太子之位。”
阿什利怔怔,姜离又道:“未来的戎国太子,可不会因为一座青玉枕而耿耿于怀。”
阿什利被他的一番安抚缓和了许多,咽下口气恢复了平静。
“嗯,今日之事是本皇子太计较了,世子说得对,可开局不利,下一步世子打算如何做?”
姜离抿了抿薄唇,想着方才见到姜婵儿的一幕幕,要带她走的念头已然深入骨髓。
他若有所思道:“今日本就是试探罢了,算不得计划之内的事,本想着搅乱那暴君的心志,好浑水摸鱼。”
阿什利叹息,“只可惜……”
姜离打断了他,“败了未尝不是件好事。”
“如此以来,那暴君势必会放松对我们的警惕,于计划也是大有利的。”
阿什利听着他的心计思辨面露钦佩,“我想起你们中原人有句话,祸兮福之所倚。”
姜离颔首:“正是,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最重要的,沃得见到她,让她想起我,答应同我走。”
今日的情形,姜婵儿眼中茫然无措,让他很是心痛。
显然她已经把他忘记了。
他得让她把自己想起来才行。
她曾经那么喜欢他,满心满眼都是他。
只要他告诉她一切,只要她能想起一点。
她必定会愿意跟着他走的。
*
梓华宫内,王贵妃正听着急匆匆回来的秋儿禀报消息。
秋儿活灵活现地说着:“娘娘您是没看着,奴婢全程都依照您的吩咐盯着姜美人呢,她真是闭着眼睛射出去的,回回都是。”
“但奇怪的是,回回都命中靶心。”
秋儿瞪直了眼睛,“奴婢因为看得真切,当时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您说……那姜美人……会不会,会不会是什么妖怪啊!”
“她还蛊惑的陛下将……将那价值连城的青玉枕都赏赐于她了,她不过区区一个美人位份,这样的赏赐殊荣再怎么样都应该先轮到贵妃娘娘您呀!”
“奴婢越想越觉得可怖,那姜婵儿到底是什么来头,她又生得那般祸水面容,不会真是什么妖怪吧!”
王贵妃本还装着病躺在床上,这会子越听越气,重重拍了一下床案站起身来。
“胡言乱语!”
秋儿吓了个激灵,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王贵妃将头上缠着的布巾悉数扯了,散发跣足地立在那里,双目泛红,阴沉沉道:“本宫不能再忍了。”
秋儿弱弱嘀咕:“可娘娘,皇上不肯见您,咱们的计划今日怕是不能够了。”
王贵妃冷笑:“怕什么,那便明日,后日……皇上总不能一直不见本宫的。”
只不过,她原先想着把计划定在今日,可以借着外邦来朝,文武百官各国使节在场,给萧晗施压,让他做下决断。
但今日错过了机会,也不代表这计划就白费了。
姜婵儿只要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她终归是可以将她克制的。
思及此,王贵妃眯了眯凤眼,对着秋儿道:“去,多差些人,把本宫病了多日的消息传出去,就说本宫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已病入沉疴。”
秋儿蹲声应是,王贵妃自嘲道:“就算陛下今日太忙不肯见本宫,也得让他知道不是。”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来晚了
? 33、夜有所梦
晚宴过后, 姜婵儿带着赏赐回到璇玑宫。
宿在床榻之上,枕着那青玉枕时,姜婵儿犹自恍惚着,感觉今日这一切是那般的不真实。
她竟跟着萧晗与最擅骑射的戎国人比赛, 最后还得胜了!
不仅如此, 还赢回了青玉枕这样的举世珍宝。
她不由回想起前几日萧晗在她枕边的耳语。
“鹘突的青玉枕最有安神的功效, 到时候你用着就不会梦魇了。”
那话音历历在耳, 姜婵儿猛然察觉,今日这一场赌约, 许是萧晗刻意为之?
他费了这么大的心思, 就是为了送这座青玉枕给她,好让她不再经历梦魇之苦?
若真是如此……
姜婵儿的一颗心突觉暖暖的, 胸腔中似有暖流涌动。
这暴君对她, 确实是足够好的。
尽管世人对其评价多有不堪, 可在她这里,他好像并非如此。
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很温善可亲的,并且愿意对她体贴恩宠。
这样的人, 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害怕避让的。
今后, 说不定她可以对他少一些防备……
姜婵儿枕着那方青玉枕,呼吸渐渐平稳, 脑中胡乱的念头也慢慢归于宁静。
很快,她便安稳地睡了过去。
这一回, 她没有再梦到上回那些腥风血雨的画面。
相反, 那一片鸟语花香的竹林, 汩汩的溪流蜿蜒横亘, 两岸有光洁的鹅卵石, 细密苍翠青苔和碧草,更添加了几分清幽静谧之感。
有白衣少年坐在林间抚琴,悠远飘扬的琴声在天地间流泻,与之相得益彰的,是少年那宛如波纹流淌的雪白水袖。
“子晗哥哥,我可算找到你了。”
一串银铃似的甜嫩嗓音传来,白衣少年狭长的凤眸一顿,眼尾的泪痣随之凝结。
出现在竹林尽头的,是一个扎着两条粗壮麻花辫的小姑娘,点缀着几朵粉色的绉纱花,走起路来宛如晃动的花串,活泼又清丽。
小姑娘水润的杏瞳乌黑如耀石,长长的睫毛翩动如蝶翼,挎着采了奇花异草的小篮子,几步蹦跳到哪白衣少年的身前,半弯下身子,冲着他笑靥如花。
“子晗哥哥,快看我今日摘的花草,好不好看?这些都是中原没有的,只有这片大漠中的绿洲才有的。”
小姑娘的嗓音软糯可亲,说话的时候不忘将篮子往那少年面前递过去,献宝似的。
“你快瞧瞧喜欢哪朵,我送给你。”
白衣少年往那篮子里觑了一眼,神情淡然如水,好像高不可攀的谪仙人一般。
语气亦是淡的如风。
“我不喜这些鲜花芳草。”
听了他的话,小姑娘颇有些悻悻,却还是仰着小脸儿追问道:“那你喜欢什么?奇石亦或是怪泉?你若说出来,我定是能给你寻到的。”
小姑娘一脸天真,说的信誓旦旦,裙上的环佩叮咚作响。
白衣少年瞥了她一眼,嗓音如他身上的雪衣般冷,不带半点温度,更有不耐烦的意思。
“我喜欢清净。”
小姑娘眨巴了一下杏眸,明白过来少年的意思后,懊丧地垂下了小脑袋。
“哦,我知道了。”
少年不语,缓缓抱着琴站起身来。
狭长的凤眸却跳过一点晦暗莫名的光。
“子晗哥哥,那我下回再来找你。”
那垂着的小脑袋突然又昂扬了起来,杏眸弯的跟月牙似的,里头的光也重新亮了起来。
少年顿住了即将离去的脚步。
“好。”
他扭过头去的时候,冷漠的嘴角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小姑娘的双瞳如黑宝石般熠熠生辉,跟在他身后欢愉地又蹦又跳,像只林间自在欢悦的鸟雀。
姜婵儿睡醒的时候,已是翌日日上三竿之时。
她回忆着梦里的点点滴滴,总觉得,那个小姑娘或许就是自己。
可这些梦境就是是虚幻的还是真实的,她终究是分不清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青玉枕还真是有效的。
上回她频频做噩梦,梦到尸山血海,火光冲天,昨日便是平静的,温馨的场景了。
那梦中的白衣少年虽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但那双凤眸和眼尾的一点泪痣倒是和萧晗如出一辙。
她如何会做这样的梦?
梦里她化身成了小姑娘,对着那少年没皮没脸的追着跑。
难不成……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姜婵儿腾地一下觉得耳根发烫起来。
难不成她是对那暴君起了心思?
那暴君虽然生得有几分颜色,可毕竟他凶名昭著,再者,他还是个不举的。
她如何能对他起不该起的心思呢?
姜婵儿在脑中赶走自己荒唐的念头,并且自我安抚起来。
一定是她觉得他对她太好,产生了亏欠之感。所以才会耿耿于怀,做那样的梦。
一定是这样。
姜婵儿如此自我催眠了一番,想出了个法子。
她叫来春桃,询问起后院的情形:“春桃,先前种下去的花种树苗可有长成的?”
春桃静静思忖了一刻,答道:“熟了不少甜瓜,蔷薇也有不少长开了,繁茂的很。”
姜婵儿满意地点点头,“多摘一些,让方公公给陛下送去。”
这样一来,也算是还了一些人情。
姜婵儿在心中如此想着。
春桃有些不接:“陛下那头自然是不缺这些的,小主送这些过去,会不会让陛下觉得小家子气。”
姜婵儿道:“陛下吃的果子大都是各地进奉的,虽是各地风味囊入怀中,但总是不如刚摘下的新鲜。”
春桃还是半信半疑,却听姜婵儿道:“好春桃,你只管听我的送去吧,对了,再送些去秦苍妹妹那里,她必会欢喜的。”
“好。”
春桃颔首应下后,转身推门出去了。
正出门的时候,正好与进来的宫装美人撞了个正着。
宫装美人将她抱了个满怀,看清来人后娇笑道:“哎哟,春桃妹妹走路可要当心呀。”
姜婵儿抬眼看过去,一身素洁淡雅的束腰襦裙,面容柔美如白玉兰,芊芊娉婷地立在那儿,给人和风细雨般的舒畅观感。
是秦苍来了。
“秦苍妹妹!”
姜婵儿眼睛都亮了,翘起了唇瓣,亲昵地唤了一声,颊边梨涡深得好似个小小水漩。
她感觉自己好久没有见到秦苍了,昨日外邦来朝,秦苍是入不了正席的,自然是没有见到面的。
再加上先前两人各忙各的,没有互相往来的日子已有一段了。
秦苍亦笑盈盈地望过来,水眸温良如波。
“姐姐,我来瞧瞧你。”
春桃从秦苍怀里站稳后,亦眉眼俱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小主子方才还说要奴婢给您送甜瓜去呢。”
秦苍拿了手里的绢扇掩着唇角笑:“你个小妮子可真是折煞我了,我可做不得什么曹公呢。”
春桃咧嘴笑:“好好好,那奴婢给您去准备甜瓜,总行吧?”
秦苍颔首笑得典雅:“那就有劳春桃妹妹了。”
春桃弯着眼睛:“举手之劳,您来了正好跟我们主子多说说话。我们主子可是时时念叨您,有什么好的都不忘您呢。”说罢,她撩起帘子出去了。
春桃走后,姜婵儿和秦苍说起了体己话。
秦苍开门见山便问道:“听闻姐姐昨日与陛下一同比赛骑射,赢了戎国皇子一座青玉枕?”
姜婵儿看着她不敢置信的神情,可以想见所日的流言传得有多么神乎其神。
姜婵儿摇了摇头,慨叹道:“没有妹妹听到的那么神乎,总之就是运气好,侥幸先胜了两场,后头戎国人自乱阵脚,才给了我和陛下得胜的机会。”
“哦——原是如此。”
秦苍一脸恍然模样,复拉着姜婵儿的胳膊上下打量起来:“那比赛凶险,姐姐可有受伤?”
“我好得很,半点事儿没有。”
姜婵儿在她面前转了个圈,让她安心。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秦苍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姜婵儿道:“姐姐,王贵妃生重病的消息你可听得?”
姜婵儿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前几日好像听人说过,怎么,她病得很重吗?”
秦苍压低了嗓音:“我昨日去娴妃娘娘处,听娘娘说起了这回事,好像……好像王贵妃这回人都快不行了。”
“这么严重……”
姜婵儿垂眸不语。
“娴妃娘娘还说……”秦苍欲言又止,突然附到她耳边,用只有她一人能听到的嗓音细声嘀咕起来:“说这回王贵妃的病来的古怪,再加上前些日子钦天监的周判官在朝堂上说的那番星月冲撞之论。”
姜婵儿仔仔细细听着秦苍的话,眼神愈发凝重起来。
“那钦天监的周判官当年是王家提携上去的人,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秦苍说到最后,握住了姜婵儿的手,眼中满是郑重。
“姐姐听我一句,最近就莫要多出去走动了。”
姜婵儿知道她话里有话,亦知她不怕受牵连,也要保护自己的心思,满是感动地点了点头。
“多谢妹妹,我记下了。”
*
从璇玑宫出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斜。
为了早些回去,秦苍这回没有像以往一般绕开梓华宫前的甬道走。
她知晓王贵妃因着姜婵儿的缘故,亦不喜自己,但她这几日卧病在床,想来是不会撞见的。
可事与愿违,就在她经过梓华宫门口的宫道时,却被王贵妃身边的秋儿硬生生喊住了。
“秦才人留步,贵妃娘娘有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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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解围
虽说是秋儿叫住她, 但秦苍自然知道王贵妃没安好心思,她想也没想便扯了个由头拒绝。
“烦请秋儿姑姑告知贵妃娘娘一声,臣妾今日身子不爽,正要去太医院请脉问诊, 改日身子好了再去拜访娘娘。”
梓华宫门前这条道正好是通往太医院的必经之路, 秦苍这般的说辞倒也没什么纰漏。
但秋儿是个门儿精的, 自然不会轻易放她走, 她虽然开始有片刻愣怔,但转瞬便摆起了架子, 斜着眼睛瞧起人来。
“秦才人方才好像是从璇玑宫的方向过来的吧, 怎么,身子不爽利, 却有力气去找姜美人谈笑?”
“我……”
秦苍没料到秋儿竟早早派人查知了她的去处, 一时间被哽住, 找不到辩驳的说辞,进退为难。
见她心虚,秋儿拿捏她的劲儿更足了,趾高气昂起来。
“奴婢劝秦才人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乖乖跟奴婢回去回话, 奴婢可以替您瞒了这个谎。”
秦苍面露苦色,僵在原地不愿挪步。
她知道, 若是真去了王贵妃那里,恐怕今日会有龙潭虎穴等着她了。
十有八九, 是要拉她站队的, 可她是决计不甘心受制于人、助纣为虐的。更有甚者, 王贵妃或许会想借她之手来对付她的好姐妹姜婵儿, 这都是很有可能的事。
可若是自己不愿答应, 那后果就难料了,王贵妃手段之凌厉,心思之毒辣,都能叫人不寒而栗。
毕竟如今的后宫,还是王贵妃一手遮天,她要若想弄死自己这个寻常官宦人家出来的女子,等同于踩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
她不禁想起当日选秀时,王贵妃设下毒计,将骠骑将军之女活活杖毙的一幕。
秦苍僵在原地,脸色越来越白,她终究是个柔弱无依的女子,恐惧降临到四肢百骸时,她忍不住有些崩溃地颤抖起来。
“我……我……”
秦苍颤抖着唇,最后化为一句斩钉截铁的答案。
“我不能去。”
说罢,秦苍用尽全身力气,转身夺路而逃。
秋儿哪会这么轻易放了她,脸上神情扭曲,大声叫嚷着。
“来人,秦美人抗命不从,速速快将她抓起来。”
一时间,梓华宫前的侍卫们闻令,立刻行动起来,朝秦苍追赶过去。
身后纷纷沓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秦苍又急又怕,只好用尽全力往前跑,她知道,若是自己眼下认了命,说不定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她只有奋力逃跑,引起大动静,惹得众人皆知,最好闹得大些,闹得连圣驾都吵扰,都询问,她才会更加安全。
因为闹了这么大一出后,若是她今后无端殒命,王贵妃绝对会是最有嫌疑的那个。
所以她拼了命地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在嘴里喊着:“救命——有人要杀我——”
“救命啊——”
一路上,因为这么大动静而驻足之人不少,众人议论纷纷,揣测之声连连。
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近。
秦苍咬着牙,直奔紫宸宫的方向而去。
她要见到圣驾。
她要把事情闹到萧晗面前,让王贵妃今后不敢再打她的主意。
可她终究是个弱女子,怎能跑过宫中训练有素的侍卫,身后脚步声很快便追了上来。
秦苍心中一急,脚下步子不稳,身子猛地踉跄便向前栽了过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去。
可她并未磕在冷硬的地砖上,相反,就在千钧一发至极,一只遒劲有力地手掌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缓冲了她倒下去的冲势。
秦苍惊惶未定地抬眸,额前因奔逃而落下的碎发轻曳,她整个人像是一只受惊的麋鹿,眼神无助又羸弱,瘦削苍白的面庞楚楚可怜。
她没有预料地撞进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
扶她的男子面若桃李,鬓若刀裁,剑眉星目,风华卓卓,不是别人,正是天子的胞弟,当今的宁王殿下——萧澧。
侍卫们围追上来,看到宁王殿下,自然是不敢再上前了,只得在原地毕恭毕敬地抱拳行礼,齐呼:
“宁王殿下千岁。”
萧澧随意的挥了挥手,让众人起来。
他将身前摇摇欲坠、宛如弱柳扶风般的秦苍扶稳,关切地开口问道:“秦才人无碍吧?”
秦苍咬着苍白的唇角,倔强地摇了摇头,从他怀中退出两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臣妾没事,多谢殿下。”
她吐字虽轻,嗓音却轻灵,离开他怀抱之时,有淡淡的兰草香依稀残留于怀。
让人忍不住生出留恋的情绪。
她简简单单立在那儿,却通身都有种素雅又高洁之味,宛如冬日里的白梅,娉婷绽放。
萧澧的目光停在秦苍身上太久,久到他自己都恍了神。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太过露骨,半晌过后,他终于收回了那道落在秦苍身上的深邃目光,开始对着那群侍卫询问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萧澧的语气有些严肃,带着质问的语调。
那群侍卫本也不想将事情弄大,便含混不清地低着头道:“回……回宁王殿下,属下们都是听了秋儿姑姑的话,才来追秦才人的。”
萧澧垂睫思忖片刻,沉吟道:“秋儿?你们是王贵妃殿里的?”
侍卫们纷纷应和:“是。”
萧澧轻嗤:“那便奇怪了,王贵妃娘娘宽仁有度,慈心博爱,以规矩治理后宫,这些年有口皆碑,怎会喝令你们当众追捕宫中嫔妃?”
萧澧说到最后,突然拔高了音量,板起了脸来,神情肃穆。
“如此胡作非为,闹成一团,是以为这宫中没有章法,没有规矩?”
侍卫们被萧澧的气势震慑,心虚地面面相觑起来。
一时间,无人敢发一言,只默默地垂下了头,不敢再说什么。
萧澧冷笑:“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姑且不论,只一点,若真是王贵妃娘娘授意的,那整个梓华宫便也脱不了干系。”
“我今日入宫正好要去皇兄那里坐坐的,遇上这么件荒唐事情,必然也是要说道说道的。”
萧澧说的云淡风轻,那群侍卫却个个都面如土色起来,谁人不知当今圣上的暴躁脾气,若是事情被揭发过去,他们头上的贵人娘娘最多是得了申斥,不会有半点损伤。
可他们这群替人办事的小喽喽弄得不巧或许小命都没了。
是以,几人开始战战兢兢求饶:“宁王殿下,小的们真的只是奉命行事,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这回吧。”
萧澧思忖着道:“皇兄命本王常在宫中行走,为的就是通达耳目,勘察阙漏,好进忠善之言,你们想要本王包庇,岂不变成本王失责?”
见宁王不松口,几人愈发的着急了,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头上冷汗都下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求饶:“小的们错了,求殿下宽恕。”
萧澧见状,便也不打算再拿乔。
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头也不敢抬,柔弱无依的秦苍,心生一计。
“若是你们保证下不为例,本王便考虑饶了你们这回。”
侍卫们如释重负,连连扣头:“小的们保证,保证没有下次,保证下不为例!”
萧澧顾虑到秦苍今后的安危。
继续一板一眼说道:“你们可将本王的话传出去,若是还有下次,不管是谁,敢在宫中如此闹事,扰乱宫闱,本王都将严惩不贷,必定会上达圣听。”
“可记住了?”
侍卫们点头如捣蒜:“记住了,记住了。”
萧澧冷声:“滚。”
为首的侍卫是个没有眼力的,此时此刻还是没有忘记任务,望向秦苍的方向,口中喃喃:“可秦才人……”
“秦才人如何?”
萧澧望着瑟瑟发抖的秦苍,转过去看那侍卫的眼神竟寒得似沁了霜雪,杀气腾腾。
那侍卫长吓得瘫倒在地,身后的小弟伏在他耳边规劝他:“大哥,你还嫌命不够长吗?”
萧澧怒喝:“滚,本王不想再说第二遍。”
“是是是,小的这就滚……滚。”
几人被萧澧那一眼吓到,几乎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而去的。
众人离开后,硕大的殿前就只剩下萧澧和秦苍二人。
斜阳将二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拉得很长。
秦苍余悸未消,走上前去对着萧澧道谢:“多谢宁王殿下替臣妾解围。”
她轻轻蹲下身子,敛衽提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全礼。
萧澧瞧着眼前人。恍恍出了神。
如此水莲般的一个娇美人儿,在他面前婉转道谢,萧澧心中莫名生出种倏然的悸动,与此同时,许是秦苍眼下的样子太过楚楚娇弱,保护欲也在他心中萌生枝芽。
他半晌才开口说话。
“秦才人不必放在心上,管理宫廷安危,是本王分内之事。”
说话间,他不自觉伸手想去搀扶她。
秦苍却为了避嫌退了两步,此处虽然人少,但时不时也会有人经过,若是被人传了闲话,那她在宫中就难以存活了。
她谨小慎微地垂着螓首,朱唇微启。
“宁王殿下,您的大恩,臣妾会铭记于心的。”
萧澧收回手,挠了挠头:“都说了不必客气,秦才人还跟本王这般拘束做什么。”
秦苍施施然道:“您是王爷,臣妾自该尊敬的。”
“那……”
萧澧欲言又止,支吾了半天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两人就这么僵在原地,唯有斜阳的脉脉余晖将二人笼罩。
良久无言让秦苍感到奇怪,她问道:“宁王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萧澧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突然从腰间系下一枚晶莹剔透的双龙玉佩递了过去,飞快地塞在秦苍的手中。
“哦……就是……就是下回若有麻烦,边将此信物托人传递与本王便是了,本王只要看到玉佩,就会来帮你的。”
秦苍受宠若惊:“这……这怎么可以……”
萧澧再次挠了挠头,不知为何,在喜爱的女子面前,他的言行很是局促,甚至有些难以说全一句整话。
“哎,你就莫要推辞了,你就当本王素来喜好锄强扶弱便是了。”
秦苍脸上亦飞了些霞色,低下了头:“秦苍不能收……”
见她还要推却,不知如何是好的萧澧索性拔腿就走,不给她返还东西的机会。
只逃也似地扔下一句:“本王今日还有事就先走了,下回再与秦才人说谈。”
秦苍瞧着斜阳那头的身影,突然启唇喝住了他:“宁王殿下留步……”
那身影顿了顿。
秦苍追了上去。
宽阔的宫门边,四下无人,阒然寂寂。
萧澧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女子绕到他跟前,提裙跪拜了下去,捧着手掌心的纯白玉珏,面容清艳楚然,她睁大一双水莹莹的眸子,满眼都是真挚。
“那臣妾当下就想求宁王殿下一件事。”
“求宁王殿下带臣妾面圣。”
作者有话说:
? 35、误会
萧澧带着秦苍去紫宸宫面圣的时候, 萧晗正半卧在紫檀龙纹锦绣软塌上逗弄黑猫。
南书房内,帷幕半降,遮住了大半天光,铜制凤尾灯耀着葳蕤烛光。
看到萧澧带着一个身姿娉婷的宫装女子进来, 萧晗稍稍有些诧异, 他盯着那女子仔细看了一瞬, 才想起来此人像是与姜婵儿走得很近的才人秦氏。
萧澧领着秦苍走到圣驾之前, 随意地抱拳行了个礼后,便毫无顾忌地朝萧晗身边的空位上走去, 撩了袍子坐下, 与之话家常一般说道:
“皇兄,臣弟有事要同您禀报。”
萧晗没有半点不恼, 修长的手指滑过黑猫油亮的皮毛, 长睫未抬, 漫不经心道:“何事?”
萧澧抬眸温和地看了秦苍一眼,示意她近前说话。
秦苍看着两人之间的举动,脑子隐隐有些发懵。
虽说她常听到陛下重视宁王殿下的传言,可没想到两人之间竟亲近得连君臣之礼都不讲了。
看着萧澧随意地拿起桌上的茶盅一饮而尽, 秦苍更是瞠目结舌。
可震惊是一时的, 她并未忘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她知道陛下对姜婵儿是有情意的,所以她自然是要利用这一点, 来帮助好姐妹摆脱眼下危难的。
“求陛下,救救姜美人。”
秦苍深吸一口气, 提着裙子盈盈跪在地上, 上半身挺得笔直, 宛如一棵不朽的苍柏。
秦苍这一跪, 萧澧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扶, 但伸出去又突觉兀然,不由蜷缩回手指收了回去。
萧晗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子,将黑猫从膝上放走,瞧着秦苍启唇道:“为何这样讲?”
秦苍睁着水汪汪的杏眸,执着又坚定。
“树大招风,姜姐姐因为有您的宠爱,早已在这后宫中遭人嫉恨,阴谋阳谋自然也就接踵而至了。”
秦苍不敢直说是王贵妃意图害姜婵儿,她眼下还不能确定萧晗的态度,只能把话藏一半说,以此试探他的口风。
“阴谋阳谋?”萧晗垂着长睫,将话在口中咀嚼了一遍,云淡风轻地吐息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朕,王贵妃设下计划,想陷姜美人入囹圄?”
秦苍愕然抬眸:“陛下……您竟然都知道?”
萧晗面容沉静的坐在那儿,却是一副天下都了如指掌的凛然气度。
“嗯。”
他轻轻抿了抿唇。
秦苍睁着大眼睛喃喃:“那陛下……”
萧晗抬眸:“此事你不必忧心,朕自有破解之法。”
听到这句话,秦苍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退出去的时候,她隐隐听到萧晗与萧澧的对话。
“皇兄,依臣弟看呀,您这后宫是时候易主了。”
“嗯,到时候还需你陪朕演好这场戏。”
*
梓华宫中,王贵妃气急败坏地挥袖打碎了桌上所有的物什。
秋儿跪在地上边哭边道:“娘娘,如今真是没人将咱们看在眼里了,那个连一个小小的秦才人,都敢当众违抗您的旨意,对您不敬了。”
“再这么下去,您在这后宫中的威信可就半点全无了。”
王贵妃越听越气,又摔了一个杯子在地上,裂片四溅。
“秦苍、姜婵儿,本宫一个都不能留,一个都不能留!”
*
翌日,紫宸殿内。
徐民捧着琉璃八宝盘尽敬献到萧晗的桌前,笑逐颜开道:“陛下,璇玑宫送过来的甜瓜和香果,您尝尝。”
萧晗正在批阅奏折,听了徐民的话,手中所持的狼毫一顿,转头看过去。
琉璃盘中,刚采摘下来的新鲜香果还泛着水泽,颗颗饱满,圆润诱人。
那甜瓜更是透亮得要滴出水来一般,还未凑近就有香甜之气扑面而来。
“搁下,派人去传姜美人随侍。”
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浮上了萧晗的唇畔。
“诶——”
徐民高高兴兴地得令而去。
姜婵儿被传召过去的时候,并不是很乐意,萧晗的南书房白日从未召见过嫔妃入内,她破了这个先例,恐怕今后又会被人传闲话。
可碍于皇帝的圣令,她又是不得不遵的。
于是只好跟着来传旨的小太监过去了。
正值下晌,南书房内的八扇楠木龙纹窗子半开,掩映着窗外的佳木葱茏,芳草碧池,一派明瑟旷远之感。
萧晗半靠在龙纹椅背上,黑发用一截桃色木质簪子随意挽着,露出光洁秀逸的侧颜。
他目不斜视地丽嘉批阅奏折,袖口的金丝祥云纹绣,随着笔触的游移,与宣纸相碰,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姜婵儿鲜少看到萧晗如此认真伏案的模样。
他披着件洁白如雪的长袍,神情沉沉如静水。
清如幽泉,洁如琦玉。
与周遭的一切,浑然相融。
姜婵儿静静看着他,一呼一吸间。
时间仿佛都是静止的。
风卷帘动,座上之人像是感觉到了动静,缓缓抬起清冽的长眸。
眼神交汇之时,姜婵儿僵住了。
不知为何,突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好像这样的场景曾在少不更事的时候,出现了千百遍。
“子晗哥哥。”
她不经意地喃喃出声,好像这么熟悉的叫法已在梦中经历了无数次。
萧晗的身子明显一僵,他定定瞧着她,字字清晰道:“你唤朕什么?”
姜婵儿顿察言行失仪,赶紧福了福身,行了个全礼道:“臣妾方才胡言乱语了,还望陛下莫要介怀。”
萧晗神色复杂地瞧了她半晌,最后化为了一句:“过来,坐到朕的身边来。”
姜婵儿乖乖上前,坐到他身边,却听萧晗偏头对她道:“往后不得再唤朕的表字。”
不知为何,姜婵儿心里莫名涌上一点失落,但她也没有去探究竟,只是顺从道:“臣妾知晓了。”
倒是萧晗憋不住了,他用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颌,让她正视他。
“为何不问朕缘由?”
姜婵儿的声音小如蚊蝇,“臣妾……可以问吗?”
萧晗看着那双湿漉漉的杏瞳,勾了勾唇。
“嗯。”
这下轮到姜婵儿不爽了。
明明是萧晗想让她开口询问,如何还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姜婵儿心中不爽,但面上还是恭谨小意的。
“那臣妾……要问吗?”
“嗯。”
半晌,萧晗才落下不轻不淡,情绪不明的话音。
姜婵儿深吸一口气,咽下心中的烦闷,方才挤出好颜色来。
“那陛下可以告诉臣妾,为何不能叫您的表字吗?”
萧晗慢慢吐字,神情悠远。
“因为从前有人叫过。”
嗯?这是什么道理?被人叫过就不能再叫了?
那……那个人,一定对他很重要吧?
姜婵儿鬼使神差的脱口而问:“那个人……是不是陛下的心上人?”
听她这般大胆的提问,萧晗复杂地盯着她,最后化为一句。
“嗯,是心上抹不去的人。”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姜婵儿从头到脚感到一阵失意,整个人好似掉在了冰窖里,冷得直想打哆嗦。
不知是赌气还是别的,她弯着唇,眨了一下湿润的杏眸,强颜欢笑道。
“那臣妾呢?”
姜婵儿仰着脖子瞧着他,眉眼含笑,全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那笑吟吟的面庞,像是在人心上扎了根刺,让萧晗觉得无比刺目。
“你的眼睛很像她。”
他淡淡说着,不计得失后果。
他素来都是这样的,别人让他不舒服一分,他必定要还上十分。
这句话让将姜婵儿的脑壳子嗡嗡作响。
她今日是终于明白了过来。
原来之前,他对她所有的宠爱都不是平白无故的。
而其中的原因,竟是一句。
你的眼睛很像她。
姜婵儿不想哭的,可不知为什么,酸楚瞬间涌上了鼻腔。
让她的眼眶很快便蓄上了泪水。
这些都是出于本能,刹那间的。
她根本控制不了,亦不知自己为何会因为萧晗的一句话而变得如此脆弱。
萧晗看着身边的人儿红了眼眶,眼中泛起了泪光,鸦青般的长睫微微抖动,俨然是一副泫然欲泣、却又故作倔强,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的模样。
萧晗整个人僵住了。
心中竟生出了慌乱。
动了动唇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这么怔在原处,眼中蒙生了不知所措情状。
他从未料过自己会有这么一日。
会面对一个嫔妃手足无措。
寻常只要是让他生出不快的人,不管是何身份,他都会杀之而后快,不计得失。
可今日他却完全乱了。
他不想杀她,他不能杀她。
并且,看到她难受的样子,他的心竟然也跟着揪了起来。
姜婵儿根本不知道萧晗心中的矛盾悔意,她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再让他看到自己的失态,于是艰难地压制着心中的悲凉,起身福身告退。
“陛下,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她垂下头时,眼泪再也没忍住,夺眶而出了。
萧晗瞥见她脸上的泪痕,又见她转身离去的纤瘦身影,竟没来由心头一紧,不受控制地伸手去将她的手腕拉扯住。
许是一时心急,手上股劲道失了控,姜婵儿竟然生生被萧晗拉着跌到了他的身上。
带她反应过来,姜婵儿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扑在萧晗的胸膛上,稍稍一抬头就可以触碰到他的下巴,而手腕上的那股力量太大,就像是铜锁一般束缚着她。
姜婵儿又气又疼,想甩开他的手却纹丝不动。
抬起眼睛望向他时,又不争气地留下了眼泪。
那一刻,她憎自己的软弱。
“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说出话的时候,嗓音是哽咽的。
萧晗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复杂和慌乱,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她停止落泪。
“是朕说错了。”
半晌后,他道出一句。
姜婵儿微微一愣,但静了片刻后,却哭的更伤心了。
她料想,萧晗如此说。
只不过是为了当下稳住她而编出来的谎话。
话本子里那些负心汉,基本上都会用这样的伎俩。
她厌恶自己的不争气,竟然在萧晗面前哭得这样伤心,她伸出那只没有被禁锢的手,去抹眼泪,不想再继续丢脸下去。
可她还未来得及擦,蓦然之间,温凉的唇瓣便朝她贴了过来。
萧晗极尽轻柔地去吻她脸上的泪珠。
? 36、道歉
姜婵儿感受着面颊上潮湿而缠绵的气息, 起伏的胸膛渐渐平静下来,她睁着眼睛去看萧晗尽在方寸的脸,感受着他对她小心翼翼的动作。
半晌,许是脸颊上的泪痕全数吮去了, 萧晗离了姜婵儿早已红彤彤的玉面, 将她揽在了怀里。
萧晗的低沉的嗓音有些哑。
“是朕不好, 莫要恼朕了。”
姜婵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暴君……
是在同她……
道歉吗?
虽然心中还是有膈应,但姜婵儿强压下了郁郁, 面上半点未显, 平静道:“臣妾哪敢恼陛下。”
反正她本来也没打算要喜欢眼前的这个人的,最近产生这样的情愫是她意料之外的。
定是他最近对她太过偏爱, 才会让她误生这样的非分之念, 自古帝王之爱最讲雨露均沾, 故而萧晗势必是要做个薄情寡性,三心二意的男人的。
这她决计不能接受的。
故她今日的失态实则是大不应该的。
她该把着无妄的念头扔下,今后再不自寻烦恼,自讨苦吃。
萧晗瞧着垂眸不语的姜婵儿, 见她一双蝶翼般的长睫上依稀还残留着湿润, 双眸却清澈如水,故作镇定。
他张了张唇还想再解释什么, 但却最终未吐出话来。
方才那样表达歉意的话,已经是他最大的底线了。
他自诩冷心冷血。
从来都是为人所畏惮的, 更不会对人施舍一丝一毫的耐心。
可面对姜婵儿的时候, 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从未有过这样慌张的感触。
“继续坐到朕身边来。”
他蓦然说了一句。
“啊?”姜婵儿睁了睁眸子, 片刻又讷讷应了一声:“哦。”
而后乖巧地坐了过去。
萧晗一手搂着她的纤腰, 一手将桌上的琉璃盏推到她面前, 举起银箸夹了一块瓜果递到姜婵儿嘴里。
“来。”
姜婵儿受宠若惊,杏眸睁得更圆了,大脑都失去了思考,只是呆呆地启唇,然后吞咽瓜果。
这暴君……竟然亲手喂她吃东西?
他叫她来南书房,照理不是应当让她伺候笔墨吗?
喂她吃瓜果是个什么道理?
姜婵儿轻轻咀嚼着递到嘴里的美味,满腹都是不可思议。
萧晗见她吃得乖巧顺从,颇为满意地用手揉了揉她头顶的碎发,满眼皆是春风般的宠溺。
“下回若是要送朕东西,便自个儿拿过来,朕好与你同享。”
姜婵儿明白了他的用意,乖顺地颔首,“好。”
萧晗看出她的心不在焉,知道她心中许是还憋着口气呢,便追问道:“当真不恼朕了?”
姜婵儿垂下眼睛,口是心非道:“嗯。”
可话音方落,下颌就被萧晗一把抬了起来,她被迫看向了一双狭长的凤眸,闪烁着探究的神情。
“你骗朕。”
姜婵儿摇头解释:“臣妾没有骗您。”
萧晗潋滟的凤目中滑过微芒,楔入鬓角的长眉微挑,殷红的唇瓣翘着如有似无的弧度,别有一番风流不羁的韵味,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凉飕飕的,让人后颈发凉。
“那你便是不喜欢朕?”
姜婵儿如临大敌,眨巴了一下眼睛,无辜道:“陛下何出此言?”
萧晗琢磨了片刻,直勾勾瞧着她:“自古女子若是爱重自己的丈夫,听到自己的丈夫心有别念,必然是十分悲痛,情意深浓者,肝肠寸断,寻死觅活也是有的。”
“姜美人却还能这般泰然处之,岂不是对朕无心?”
说话间,姜婵儿觉得萧晗勾在她腰间的长指紧了紧,勒得她腰间的软肉有些发疼。
真是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暴君!
明明该生气的人是她好吧?
怎么突然间他倒成了受害者,来对她兴师问罪了!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婵儿强压住一腔怒火,挤出一个笑来,眨着水莹莹的杏眸仰面看他。
“那陛下觉得……臣妾是该为您方才的言行肝肠寸断、寻死觅活?”
软软的嗓音,却饱含着十足的怨气,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反讽来。
萧晗愣了愣,眼神中闪过些思忖之色,迟钝了片刻方道:“那倒也不必。”
姜婵儿继续保持假笑,反问他:“那陛下究竟想要臣妾如何?”
萧晗凤眸微阖,欲言又止:“朕……”
他本想说像方才那样哭一哭,让他知道她心中有他,亦是好的。
可犹豫了一阵,却始终还是未说出口。
由于萧晗话音久久未落,场面就这样僵持着,两人相拥而坐,南书房内博山炉香烟澹澹,明明该是有旖旎的气氛在流转,却无端生出些许尴尬。
直到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喊声。
将这难捱的场面打破。
“陛下,求您救救臣妾吧!有人要谋害臣妾,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伴随着极其凄厉的哭喊声,一个披发跣足、形容张皇的女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直直扑倒在萧晗面前。
那女子穿着素白洁净的华裳,仰起一张因病容而瘦削苍弱的白玉面,唇色因失了血色而变得浅淡,整个人却有一种不施粉黛的别样清艳。
王贵妃今日是刻意这般装束的,目的就是博得萧晗的垂怜。
眼下她梨花带雨的一顿哭诉,娇靥染泪,峨眉颦蹙,真真是我见犹怜,让人见之难以不心生动容。
没有将人拦住的侍卫太监宫女们纷纷进来请罪,噼里啪啦尽数跪满了屋子,连连伏在地上磕头:“陛下恕罪,贵妃娘娘一定要进来,奴才们也拦不住啊!”
萧晗眉头微皱,严声问道:“如此慌慌张张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话时,他的手仍旧握着身边的姜婵儿,没有松开半点。
王贵妃抬眸看着坐上之人,心都凉了大半截,她本就想告姜婵儿的状,可谁能料到萧晗竟会让她进南书房侍驾,这在后宫中可真是破天荒地头一遭。
可见萧晗对她可真是宠得没边了。
“臣妾……臣妾……”
王贵妃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像是见了根眼中钉似的格外扎眼,连本想说的话都变得没有底气了起来。
可她到底还是咬了咬牙,坚定了念头。
“陛下还记得钦天监先前算出来的天象吗?”
她捂着心口咳了又咳,尖尖的小脸上涟水连连,“臣妾的病来得又凶又急,太医们都束手无策,钦天监说是宫里有人冲撞了陛下和臣妾,冲撞之人来自西南,臣妾本来也是不信的,可前几日臣妾却发现了此中缘故……”
“咳咳咳……”
王贵妃说得激动了,以袖掩面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几乎快要厥过去般。
面对王贵妃这一连串的逢场作戏,萧晗只是冷眼看着,目光平静,稍稍坐直了身子问道:“哦,你既查到了,那便告诉朕,此中缘故为何?”
王贵妃见萧晗似有动容,愈发声泪俱下地控诉。
“此人用心险毒,乃是行的下三滥的阴私之法,厌胜之术,意欲图谋臣妾和陛下性命。”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倒抽一口凉气,惊地下巴都快掉了。
这厌胜之术在宫中乃是大忌,早在前朝便有君王下禁令废止,且违背后处刑严苛,轻则杖毙,重则株连,还有别的严刑酷法,光是听听令人汗毛竖起。
故而自□□朝起,便再无人敢行鬼神之术。
可眼下王贵妃口口声声、义正词严地如此说,很难不让人不信服。
徐民跪在地上,直起身子对王贵妃说道:“贵妃娘娘慎言,这厌胜之说可不能随意攀扯旁人。”
王贵妃知道徐民最近和璇玑宫走得近,自然是不喜于他的,扯了扯嘴角道:“徐公公多虑了,本宫自然是有人证物证,才敢面圣供述。”
徐民听她如此有理有据,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默默禁了声。
萧晗斜着长眸望向王贵妃,眼底沉沉的,如同笼罩了黑压压的彤云。
“那你口中那用心险恶之人,到底是谁?”
王贵妃被那深邃凤眸中的气势震慑,蓦然心头一缩,不自控地垂下头不敢直视,嘴上却还是得理不饶人地说着。
“臣妾所指之人,正是陛下身侧姜美人!”
她深吸一口气,咬着银牙,气势凌人抬手地往姜婵儿的方向指去,言之凿凿。
“此女乃是妖妃,入宫目的不纯。陛下您若不信,派人去青州一查便知。”
她跪伏余地,重重磕了个响头,把头皮都可破了,血染眉心。
“求陛下为臣妾做主,为后宫做表率,为大周除害!”
她身边跪着的宫女秋儿赶紧将她扶住,哭哭啼啼地用帕子为她擦血:“娘娘您这是何苦呢?太医说您的病不可大悲大喜,否则恐是要折损寿元的啊!”
主仆两声声泣血的场面,引得全场一片寂然,唯有长明灯的烛火在摇曳跳动。
谁人不知眼下整个后宫姜美人风头最盛,细细想来,这姜美人从来后宫之中,便是个奇特的女子。
生得出尘绝艳不说,还让不近女色的陛下生生改了性子,独宠专宠于她,再加上近日钦天监传出来的玄之又玄的冲撞之说。
很难不让人联系到王贵妃的妖妃之说。
将其想作是妲己褒姒之流的妖妃,好像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便是王贵妃所使的舆论之法。
流言可畏,三人成虎。
今日她死谏南书房,今日之后,姜婵儿的妖妃之名必定会在后宫传出,届时,就算萧晗不舍得杀她,宫中舆情也会将她推入深渊,活活淹死。
此时,被众目所望的姜婵儿再也坐不住了。
她提着裙子绕出桌案,对着萧晗跪倒在地,出声为自己辩驳:“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绝对没有做这样的事,求陛下明察。”
姜婵儿的话音字字清晰,语气冷静而又清冽,眉宇间恬淡如水,好像整件事情都跟她无关似的。
王贵妃不仅有些纳闷,更是在心中产生了一丝慌乱。
她想起来,姜婵儿前头就一直坐在萧晗身侧像个旁观者般静静看着这一切,照理说被指控的话一定是惊惧交加,惊恐万状,绝不会是这么镇定的模样。
难不成她早知道她的计策,留了后手?
面对姜婵儿的冷静持重,王贵妃突然产生了心虚慌乱。
可事已至此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姜美人,本宫劝你还是乖乖认了罪,伏了法,你的所作所为本宫皆有人证物证,若你觉得受冤枉,本宫大可将她们传上来与你对峙。”
姜婵儿扭头静静瞧着她,清澈灵动的杏眸中无波也无澜,芙蕖般的唇瓣轻动,依旧是不卑不亢的声音。
“贵妃娘娘去传便是。”
“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王贵妃被她激怒,扭头便要叫人。
“来人,去把……”
“你住嘴!”
此时,萧晗的一声低怒将所有人都震住了。
“陛下息怒。”
众人皆伏地,大气也不敢出。
高坐上的萧晗面上蒙了阴沉,显然是动了怒,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像是被此事闹得头疼了,长眸微眯,神情上带着些厌烦之色,对徐民道:“徐民,去召宁王殿下过来,让他做个旁听。”
“奴才遵旨。”
徐民领命退身离去。
萧晗从座上站起来,敕金锦衣的下摆随着他的行动迤逦流光,屋内长明灯的烛火在一点点跳动。
他走到王贵妃身前,居高临下地睥着她,似笑非笑地冷嗤:
“既然是冲撞朕和贵妃,那为何朕眼下无事发生呢?”
王贵妃心知萧晗动怒,知道他一贯的秉性,自然也是怕的,但今日之事不闹大,定然没法收场的。
她来之前便早已做好了准备、
今日不是姜婵儿死,就是她亡!
于是她咬紧牙关,信誓旦旦说道:
“陛下有紫微星护体,乃天龙之命,自然百灾不侵,可臣妾就不一样了,臣妾大半条命都快折损了去。”
她攀住萧晗的袍脚,仰着芙蓉面,额间是未干的血渍,双目一闭便流下一行清泪,满是凄楚动人之态。
她哽咽着道:“陛下若是不肯严查妖妃,肃清内廷,恐怕大周的江山和千秋基业都要毁于一旦了啊!”
姜婵儿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在心中冷笑。
王贵妃能在后宫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如今看来,是有原因的。
她今日的话语,看似是披肝沥胆的忠心谏言,实际上却是杀人诛心的无情刀。
刀刀都要取她性命。
王贵妃这些时日早已一步步设下完美计划诱她入网,人证物证的必定也都是百无一失的。
若是萧晗今日不处置她,那流言势必四起,到时候,她妖妃的名号就算是空穴来风也必定会被坐实。
? 37、心疼
听着王贵妃言辞犀利的控诉, 姜婵儿垂眸不语,静静跪在地上等待着萧晗的下一步处置。
萧晗偏头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姜婵儿,眼中情绪难辨,半晌轻轻拂了拂袖, 当众朗声道:
“既然贵妃如此恳切, 那便将相关人等都宣上来, 让朕与皇弟一同评断。”
说话间, 徐民正好带着萧澧进来了。
“宁王殿下到——”
随着高亢的传唤声响起,萧澧身着绯色织锦官袍, 头戴金镶玉蟒纹冠, 气度卓尔、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着青缎官服的年轻官员,紧随着一同走进了大殿之内。
两人径直步至圣驾面前, 抱拳深躬, 态度恭敬。
“臣弟参见皇兄。”
“臣参见陛下。”
萧澧随意得挥了挥手让二人起身, 撩了袍裾坐回到正座之上,淡声道:“朕方提及要与汝同断此案,汝便来了,当真是及时。”
萧澧面上笑意顿显, “皇兄召唤, 臣弟定然是要及时的,方才正好在钦天监周院观处喝茶下棋, 院观听闻此事牵涉钦天监,便跟着吾一同来了, 皇兄莫要见外。”
周院观恭敬有礼地垂首面圣, 萧晗的眸光从他身上掠了一眼, 而后颔首道:“周院观来的正好, 此事牵涉钦天监, 确实需你在旁做个见证。”
说罢,他随意挥手示意二人入座,又转头对徐民道:“徐民,将王贵妃要请的证人都请进来。”
“是。”徐民应了一声,便躬身退出去安排了。
许王贵妃是早早准备全了人证物证等着揭发检举的,徐民出去了没一会儿,便有侍卫带着两名宫女和钦天监的几位监正副监进来了。
众人纷纷稽首:“参见陛下。”
此刻,屋内满满当当跪了一地人,竟让原本宽敞的南书房显得有些褊狭。
萧晗不紧不慢地举起桌案上的茶盅抿了一口,指尖摩挲着杯壁的冰裂细纹,眸中闪过一丝沉郁,浑身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摄人威压。
“既然都是贵妃的人证,那便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些,开始吧。”
众人跪伏余地,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姜婵儿见到跪在王贵妃身边的方琴,丝毫不意外地抿了抿,依旧是一副淡然如水的模样。
不过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遗憾的。
毕竟……
她给过方琴机会了。
方琴身边还跪着个身量娇小的宫女,姜婵儿认得她,她负责宫中官道洒扫,经常出现在璇玑宫和常宁宫这一带的甬道上。
王贵妃把她也叫来,倒是弄得很齐全了,姜婵儿在心中失笑。
或许方琴是内心有所挣扎,故而她久久未有出声。直到王贵妃阴狠的目光扫过来,她浑身一颤,结结巴巴地开始陈词。
“回禀陛下,奴婢……奴婢眼下是在璇玑宫中当差的,因着入宫也有好些年头了,看得起得便都唤奴婢一声方琴姑姑,这些年来,奴婢一贯谨言慎行,一步亦不敢行差踏错……”
萧晗听她说话逐渐语无伦次,面上生出些不耐烦,将茶盅生生扣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重响。
“说重点。”
方琴本就心虚,这会儿吃了君威,吓得又是浑身一激灵,急急忙忙说道:“奴婢前些日子在璇玑殿内当值时,无意拾到了……拾到了这个。”
方琴语气颤抖,磕磕巴巴说不全话,但想着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亦是一刀,便索性心一横重重磕头于地,用双手将物件高高托举过头顶,供众人观瞻。
众人因她的话纷纷转头看过去,待看清物件的真面目时。
皆倒抽了一口凉气。
方琴手上捧着的——
是一对用白色绸缎制成的布娃娃!
布娃娃一男一女,身上赫然用黑墨写着生辰八字之类的铭文,显目极了。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布娃娃上插满的钢针,寒光烁烁,叫人心脏骤缩。
这俨然是阴毒至极的厌胜法子!
众人瞠目结舌,顿觉今日事态之严重,皆是惊恐万状,唯恐今日之事牵扯到自己,会惹来杀生之祸。
萧晗自然也瞧见了那物什,本就阴沉的眼底此刻泛起了波澜,攥着茶盅的指节收紧泛白。
萧澧见状,骤然站起,几步上前将布娃娃抓在手中,满眼不可思议,喃喃道:“皇兄,这……这如何会……”
萧晗薄唇微颤,挥手将茶盅掷在地上,哗啦啦的碎瓷声想起,将全场人都吓得头皮发麻。
“拿过来,给朕瞧瞧。”
萧晗嗓音低的喑哑。
萧澧面露为难,却还是不得不遵令将东西递了过去。
萧晗接了后,觑了一眼上头的生辰八字,嘴角勾起一抹冷冷地讽意,望向萧澧似笑非笑道:“皇弟,汝见否?有人要至朕于死地啊!”
萧澧赶紧抱拳躬身,劝慰道:“皇兄息怒,此事真伪尚且未能查明,臣弟以为,此时定论还言之过早,不如皇兄再听听其余人的供词吧。”
萧晗因为萧澧的话,脸上的神色稍缓,鼻息间溢出一段冷哼,语气阴恻恻的。
“你知道的,朕素来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只不过现如今有这样的物件出现在宫里,朕定然要严惩不贷的,不管是谁所为,其害朕之心昭昭,定要剖其心肝方能解恨。”
萧晗话音刚落,王贵妃就沉不住气了,她仰起一张苍白羸弱的小脸儿委屈道:
“皇上,事情还不明显吗?璇玑殿是姜美人的住处,既然方琴是在璇玑殿发现此物的,那必定是姜美人所为,如若不然,姜美人纵容底下人去做这样的娃娃摆在殿中,暗行阴私邪术,也是罪不容诛的。”
王贵妃语带哽咽地说着,最后悲悯自怜道:“陛下,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臣妾待您之心,天地可表,您可莫能因着宠爱谁,而偏心循私啊!”
王贵妃声情并茂的讲完,可萧晗盯着她的目光却始终冷漠如冰。末了,他勾了勾嘴角不屑道:“王贵妃,朕有说要如何处置了吗?”
王贵妃无言以对,讷讷地摇了摇头。
萧晗从座上站起,走到人群中央,语声带着嗤鄙。
“既然朕都未做决断,贵妃如何就觉得朕会偏私了?”
萧晗的唇角冷冷地翘起,王贵妃感受到他的不悦,不敢再多说一句,将头低下去,做小伏低道:“是臣妾之过,陛下恕罪。”
萧晗的嗓音冷得出奇,“你有没有罪,朕听完诸余供词,方能决断。”
闻言,王贵妃霍然仰面,双眸瞪如铜铃,心中的不安一点点扩大,袖笼中的手攥得死死的。
萧晗并未在王贵妃面前停留,他转向几步走向姜婵儿,见她垂眸不语、静若秋水的模样,伸出两根修长手指,捏起了她的下巴。
“姜美人,此物在你璇玑殿觅得,你有何话说?”
被迫抬起头,姜婵儿撞上萧晗深深的幽瞳。
她本像是一个旁观者,一直冷眼瞧着这场闹剧,可眼下萧晗走到她面前质问,她才不得以开口说话。
“回禀陛下,臣妾不知此物,亦从未做过此事,定然是不能认罪的,望陛下明察。”
她直直瞧着萧晗的眸子。
眼神没有半点躲闪,语气亦不卑不亢。
萧晗却从中察觉出了不对。从前的她,更多的时候,会因为他的举动而畏惧害怕,不会似这般处变不惊。
莫非……
她是因为方才他的言语,心中生了芥蒂,此时还在介怀,并未原谅他?
不知为何,看到如此镇定淡漠的姜婵儿,萧晗觉得有些心慌起来。
他心底竟升腾起来几丝前所未有的畏惧。
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事后用何法子将此事化解,让姜婵儿放下介怀。
他甚至在内心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悔意。
此时,姜婵儿胸有成竹地跪在萧晗面前,虽四目相对,却半点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她会如此处变不惊,是因为她早已有了应对之策,今日这场闹剧,她从一开始便警觉起来,并设下了破解之法。
故而,她并不在意萧晗是否信任她。
亦并会有恐慌畏色。
萧晗松手放开了她的下颌,拂了拂袖背过了身,“朕自然是要明察的,来人,把璇玑宫的一众宫人全部带过来,朕要仔细盘问。”
话音落下,徐民立刻领着侍卫们去带人,没一会儿,春桃,小方子,小邱,春霞便都被带来了南书房,方面与方琴对峙。
小邱性子风火,在外头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一进门便忍不了了,跪在地上为主子辩驳。
“陛下,奴婢敢为姜小主打包票,小主从未干过这等邪门歪道之事,定是有心人恶意栽赃,若是陛下不肯信,非要给小主定罪的话,奴婢愿意认下罪责,为小主受一切责罚。”
小邱身边的春桃亦跪了出来,挡在姜婵儿吗面前,“奴婢亦愿意替小主承担罪责,求陛下还小主清白。”
姜婵儿见此幕,眼睛不由湿润了。
小邱和春霞争着替她担罪,是她意料之外的,她只把计划同春桃和小方子合计了,却并未告知小邱和春霞,一来,怕人多反生乱,二来,相比一开始就跟着她的春桃,她其实并未将她二人推心置腹。
眼见此景,姜婵儿如何能不大受感动。
与此同时她还心生愧疚,发誓今后亦要对她二人委以心腹。
可就在此时,忍无可忍的王贵妃开始鸣不平了。
“素来听闻璇玑宫的人眼高于顶,今日可算得见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脖子上的分量,就在这儿替主子担罪过了,那你们便是承认自家主子有罪了?”
小邱气得脑门子充血,“你……你血口喷人!”
王贵妃身边一直不敢出声的秋儿,此刻仗着主子之势,也借机加油添醋。
“奴婢从前也是不信妖鬼之说的,可今日却纳闷了,若姜美人不通巫术妖法,才进宫短短数月,如何会将宫里的婢女收的死心塌地,一个个连死都不怕,也要豁出命来顶罪。”
主仆二人就像说双簧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直至姜婵儿是妖邪。
砰——
两人身边的一条楠木矮几突然被踹翻在地,发出巨响。
“啊——”
王贵妃发出一声惊呼。
萧晗阴沉着一张脸,怒意蔓延至眼底,好像下一刻就要杀人一般。
“来人,把这二人的嘴给朕堵上,朕不想再听这些聒噪。”
徐民听闻此言,喜色难掩,立刻让侍卫将二人的嘴堵上。
南书房的侍卫们都是死士,只听萧晗的命令行事,管他贵妃还是什么,都不会容情,动作粗暴至极,两人挣扎着发出呜呜声。
见此情此景,一旁的萧澧也没忍住,噗嗤轻笑出声,抬袖掩住了翘起了嘴角。
萧晗会如此动怒,全然是因为看到姜婵儿眼里的那片晶莹。
他只以为是她觉受委屈了而伤心难过,根本不知她心中真实所想。
他只是觉得,她如此模样。
会让他心中生出躁火,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是以他根本再听不得那些人对她冷嘲热讽。
躁郁的篝火在他血液里叫嚣。
不知何时起,他唯有时时刻刻看到她是弯着眉眼的。
心情才是平静安宁的。
? 38、成长
这个习惯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
他只记得, 最开始是离不了她,与她共处一室可保心境平和,可越到后头越如魔怔似的,只想时时刻刻见她欢喜, 直至今日, 若是见她蹙眉不快, 心中也跟着被堵了一般, 难以畅快。
这样的感觉,实是难以言喻。
姜婵儿并未知萧晗心中所想, 但见他发如此重怒, 自然也惴惴不安起来。
她垂下眼睫,静静思忖着接下来可能遇到的处境和应对之策。
虽然所有事情都在计划之内, 但保不齐也会有疏漏。
这世上没有十拿九稳的事情。
此时, 钦天监监正范本站出来了, 为王贵妃求情。
“皇上息怒,贵妃娘娘也是关心太甚才会失了分寸,毕竟紫微星被冲之事,关乎国本国运, 不容小觑啊!”
范本在朝中乃是王相一派的, 见王贵妃有难,自然而然便站出来为其开罪。
萧晗未有出声, 只是在屋内静静踱了两步。
萧澧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对身边的周院观问道:“周院观, 钦天监所堪天象皆由你督责归档, 本王倒是有些好奇了, 范监正口口声声说紫微星被冲一事非同小可, 那是否此类天象极其罕见?”
萧澧漫不经心地话语引得不少朝臣窃窃私语。
“都什么时候了, 宁王殿下还有心思研究这些。”
“是啊,这钦天监的事情难不成我们不懂,要他来指手画脚?”
被问的周院观明显愣了愣,回过神来后思忖着道:“回殿下,紫微星被冲之象自然是非同小可的,不过此类天象倒也不鲜,自陛下登基以来,便有过数回。庚午年,壬申年,好像都有过,若是臣记得没错,有一年许是记录了三回,分别在那年的元月、巧月、腊月。”
周院观是丁卯年的登科进士,入翰林后勤学好问,出了名的博闻强识,也是因着这一点,才被萧晗派到钦天监做了院观,眼下他能将这些年岁月份发生之事如数家珍,也就见怪不怪了。
萧澧却是一副纳了闷的表情:“那便奇了怪了,先前有过此类天象,监正好像都未有在朝堂呈报?”
萧澧话锋直指范本,范本无法沉默,只得道:“此事可大可小,臣等私下奏报亦是有的。”
萧澧用他方才的话回敬他,“紫微星代表圣上,关乎国本之事如何会可大可小?”
听着萧澧扬声质问,范本冷汗都快下来了,战战兢兢道:“这一回当是较之往年更严重些,冲撞之症更厉害些的。”
“哦——”萧澧的嗓音转了转,抿了抿薄凉的唇,又转向了周院观,“那周院观你记录之时,可能比出其中差异?”
萧澧话锋凌厉,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周院观行得正做得直,秉公回禀:“回殿下,老臣此番堪录,未能看出其与往年相比之异端,或许,还得请范监正指教。”
范本乱了,欲言又止:“这……”
萧晗却在此刻发了话,“来人,去钦天监把历年的星象辑录取来,朕要比验查看。”
“有否不同。”
萧澧的话落下,范本的脸都灰了。
很快,便有钦天监的人捧来了堪录辑册,周院观走至萧晗桌前替他翻阅解读,比对了几处告知:“陛下您瞧,这几年的图录实在是大差不差的。”
萧澧亦围在一旁默默看着,看完后,他扭头问范本,“范大人,看完册子本王愈发不解了,历年来,此类天象你皆以奏呈私报陛下,声称怕引舆情,此番却何故朝堂公论,引来臣议,如此大做文章,难不成,是背后有人指使?”
话音落下,范本便浑身一震,继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背脊如同弯曲的竹节,颤个不停。
他受不住萧澧这番话的重压,已然露出慌乱马脚,却还是垂死挣扎着,“宁王殿下怎可随意加罪于人,微臣就是有十个脑袋,也担不起这样的罪名啊。”
“朕看你何止是有十个脑袋?”萧晗从座上站起,倏然发出一声冷哼,随手将星象辑录之册丢至他面前,“那你跟朕解释解释,为何这辑录上大大小小数次星象,你前后处置不一?”
范本抖得愈发厉害了。
萧晗冷冷道:“朕听说,你近日去韩侍郎府中走得勤呢,若是朕没记错的话,韩侍郎可是王丞相的得意门生呢。”
皇帝的话分明是意有所指,范本面色惨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口不择言道:“臣观测那日,紫微星晦暗无光,被冲之势极显,故而不敢不重视,至于录画之责,乃秋副监正所为,或许……或许录错也是有的。”
范本此举,分明是无路可退,便想到了祸水东引的缺德之举。
此言一出,引得本来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像只鹌鹑似的秋副监正跳起来了。
秋副监正不敢置信地瞧着他,气得嘴唇都在颤抖,“范大人,明明是您叫属下这么录的呀!”
范本索性推脱到底。
“笔录最讲求详实,我如何会叫你怎么录!”
秋副监正傻眼了,可他也不是傻子,不会平白去给人挡枪,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就同归于尽。
他仰着脖子,涨红了脸,不甘示弱道:“那日明明紫微星灼亮,您偏说晦暗,还让属下把南方的子明星的位置画偏了一寸,现在如何能反咬臣一口,让臣给您当替罪羊呢?”
见他全盘托出,范本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恼羞成怒:“胡言乱语,我怎会指示你做这些!”他扭头转向萧晗,寻求最后的生机,言辞恳切道:“陛下,秋副监正分明是见事情败露,做贼心虚,才来栽赃微臣,颠倒黑白,您可要为微臣做主啊!”
秋副监正咬着牙:“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双方争执不下,乱作一团。
萧澧见二人狗咬狗的模样,不由反笑。
“皇兄,有没有攀诬,臣弟以为,周院观可做评判。”
萧晗颔首,让周院观上前评断。
周院观上前,取过书册翻到当日那页细细察看,缓缓开口道。
“陛下您看,此处确有重复遮盖过的笔记。”
“子明星处江南位,多年来未有变动,此图确和原来之间,相隔一寸,与秋副监正所言吻痕,但此事未免发生的太过巧合了。”
萧晗微微颔首,威慑的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范本,像是冷冷的寒刀。
“范本,你还有什么话说?”
范本本就是只一戳便破的纸老虎,平日仗着王相之威作威作福,实则外强中干、胆小如鼠。
此刻面对君王之怒,吓得面如土色,浑身一软,像块烂泥一般瘫在了地上。
萧澧踱步至他身前,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伸腿踹了他一脚,语带嘲讽。
“范本,这么大的事情,谅你的胆子也是不敢做的。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范本失魂一般跌坐在地上,颤抖着唇像是在做内心挣扎。
见萧澧追问不成,萧晗继续施压,锐利地黑眸沉沉的压过来,一把将地上的人拎了起来。
“若是不说。朕可有千百种法子让你开口。”
范本对上那双幽深狭长的凤目,浑身一个激灵。
他听说过这位暴君对付人的手段,蒸烙炮煮,无所不用其极,光是听听就头皮发麻。
萧晗修长手指的骨节渐渐收拢,范本的脖颈被掐的死死的,几乎要背过气去。
他挣扎了半天,憋了半脑门子的涔涔冷汗:“求……求陛……陛下……是……是……”
眼看范本就要说出主谋,一旁的王贵妃拼了吃奶的劲,终于挣脱了侍卫的束缚,哭天抢地的哀求:“陛下您实是不公!范大人虽有错,那您对姜美人在宫内下恶诅一事就不闻不问了吗?这是证据确凿的事,陛下如何能视而不见?”
萧晗一把将范本扔了,扭头阴恻恻地看着王贵妃,薄唇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贵妃好大的力气,方才不是还称自己病入膏肓了。”
那嗓音像是淬了毒液,能腐蚀人心。
王贵妃唇角颤抖,“臣妾……”
可她无路可退了,用尽最后的力气站起身来,将两个布娃娃拿到手中,当着众人的面控诉:“臣妾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护陛下安泰无虞,这璇玑殿的两个布娃娃,分明就是要将陛下和臣妾的命拿去,姜美人此举,罪不容诛!”
场面再一次凝重下来,萧晗斜着眼睛看王贵妃做戏。
一副看疯子的模样。
他扭头又去观察姜婵儿,想从她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慌乱。
最好,顺带还能对他生出几分哀求之色。
这样,他就可以帮她了。
他就能让她感受到他的重要了。
可惜的是,那小姑娘像是一朵难以摧折的凌霄花,就算山崖间风吹雨淋,都不会蹙一下眉头。
她昳丽的裙摆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整个人不卑不亢、不喜不悲地跪在那里,有种别样的风姿。
萧晗心中微微一动。
就在这个间隙,一直跪在姜婵儿身边的小方子仰起脖子开始为主子辩解:“贵妃娘娘,方才大伙都听见了,钦天监一事既有蹊跷,那背后未尝不是有人在谋划大局,这布娃娃也必是有人蓄意栽赃,贵妃娘娘纵使手眼通天,又如何就能认定是我家小主所为?”
被小方子指桑骂槐,王贵妃眼睛都瞪直了,恨恨道:“此一事,彼一事,你这狗奴才将两事并提,含沙射影,又是安的什么心思?”
小方子不卑不亢:“奴才怎敢内涵娘娘,两事是否有牵连,陛下自会有圣断,娘娘又何苦费心伤神。”
小方子字字句句指桑骂槐,别有他指,明眼人一听便知其意。
没想到小方子会在与人辩驳上这般出色,姜婵儿亦有些错愕地抬起了头,用欣赏的目光瞧着他。
她不由感叹,她璇玑宫还真卧虎藏龙、人才辈出!
“你……”王贵妃在这场争辩中落得下风,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一个璇玑宫的狗奴才都然敢对她蹬鼻子上脸。
此时,她不得不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来,指着布娃娃身上的布料,冷笑道:“陛下,方琴拿来这布娃娃时同臣妾说过,这布娃娃上头的面料乃是天丝芙蓉锦,西域进贡的,陛下上月赏赐给了姜美人,全宫上下,只有一匹。”
方琴见势,立刻点头附和:“是的是的,贵妃娘娘说的没错,奴婢正是因为发现了这点,才会这般笃定,将此事揭发出来。”
方琴的话音甫落,便有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响起。
“那便是方琴姑姑识错了,陛下赏赐的珍宝绸缎小主宝贝得紧,从未拿出来用过,叫奴婢藏在库房里的,若是陛下不信,可派人去璇玑宫的库房查看,看那天丝芙蓉锦在是不在,有未动过。”
春桃的一番话,引得众人深思。
她仔细瞧了几眼那布娃娃,蹙着眉头道:“这布娃娃上的面料,定然是别的锦缎。”
方琴忙出来辩驳:“奴婢不会看错的,这面料非比寻常,白得似雪,定然是陛下所赐的天丝芙蓉锦。”
春桃笃定道:“那天丝芙蓉锦奴婢锁在库房里,钥匙都是贴身保管,不可能……”
方琴道:“许是春桃姑娘记性不好,替主子办过差忘了。”
两人争执不下,姜婵儿顺势道:“陛下,那不如让尚服局的姑姑来品断品断,这布娃娃究竟是什么面料所制,再推演布料是哪个宫的娘娘所有,事情便能水落石出了。”
姜婵儿的话不疾不徐地落在房内,清越动听,像是山间叮咚幽泉。
这场闹剧开场了如此久,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说话。
萧晗深邃的眸瞧向姜婵儿。
眉梢浅浅扬起。
难怪她全程平静如水,原来早已设下应对之策。
原来她并非是什么都不懂,只会逆来顺受。
相反,她心思通透玲珑,看破不说破,懂得将计就计。
萧晗感慨于看到了她这前所未有的一面。
他挑起的眉梢缓缓落下,冲着姜婵儿露出会心之色。
“来人,差尚服局的尚宫过来。”
很快,尚服局的韩尚宫便来了。
一番检验后,王贵妃着急问:“如何,可是天丝芙蓉锦?”
韩尚宫摇了摇头,“回娘娘的话,此布娃娃的缎料并非天丝芙蓉锦。”
王贵妃的脸色白了下去,“那是什么缎?”
韩尚宫一字一顿清晰道:“乃是旧岁秋末,兖州进贡的玉容雪缎。”
听闻此言,王贵妃面白如纸,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黯淡了下去,
玉容雪缎……
去年皇帝因为兄长平叛蜀地山匪之乱有功,赏赐给了王家!
如今这宫里头出现玉容雪缎,无论是谁,第一个想到的都会是她!
怎么回事?
到头来怎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贵妃怒不可遏地望向方琴,此刻她的震惊不亚于五雷轰顶,眼神亦是不受控制地暴露了内心所想!
第一个念头自然是方琴中途倒戈,背叛了自己!
她双眼都气得通红,恨不得啖其骨肉方能解恨。
方琴亦是不敢置信的,面对王贵妃刀刃般的目光,看着堂上的布娃娃。
她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明明她是偷了春桃的钥匙去取得芙蓉锦,怎会变成了雪缎!
定是中途被人换过了!
姜婵儿一早就知道了,她是故意让自己上钩,然后一步步上套的。
此时此刻,方琴突然觉得浑身寒凉,无比畏惧。
她输了,一把岁数却败在了这个平日看着天真无邪的姑娘手上。
场上寂寂,众人心知肚明,今日这场争端,王贵妃一败涂地,大势已去。
萧晗踱步过去,盯着王贵妃,语气沉沉。
“王贵妃,若是朕记得不错的话,旧岁已将那玉容雪缎朕全数赠与你兄长了,是与不是?”
王贵妃踉跄着身子跪伏于地,“回陛下的话,确有此事,可陛下,布娃娃的事与臣妾毫无关系啊!求陛下明鉴!”
姜婵儿清冷的嗓音如同二月的冰泉。
“可这玉容雪缎,全宫上下只有梓华宫有,王贵妃,你势必脱不了干系。”
她此言无异于给王贵妃最后一击。
王贵妃咬牙切齿地瞧着她,目光中带着浓浓恨意。“姜美人,你……你好恶毒的心思,是你,一定是你栽赃陷害我的。”
姜婵儿无辜:“娘娘,臣妾何曾有过雪缎,又如何栽赃娘娘呢?”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人若犯我,我必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姜婵儿楚楚地眨着眸子,“来指摘臣妾的是娘娘,想置臣妾于死地的是娘娘,如今又反过来说是臣妾还您,您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王贵妃如遭雷劈。
浑身僵硬地瞠大眸子不说话了。
萧澧在一旁道:“皇兄,此事疑点重重,先是钦天监监正受人指使造势,后又有厌胜之术欲置人于死地。臣弟以为,此事必须交由三司查办,以正视听。”
萧晗颔首,“传朕旨意,将梓华宫和钦天监的相关人等压入昭狱,由宁王殿下亲自审问,发落。”
侍卫长问:“贵妃娘娘呢?”
萧晗的嗓音冷得没有半丝温度。“打入冷宫。”
“陛下,这不公平,这不公平,我王家世代忠君爱国,臣妾和家父更是对您肝脑涂地,日月昭昭,为何要落得这样的下场……您定是受了那妖妃的蛊惑啊,陛下……”
王贵妃被拖出去的时候,声嘶力竭地叫嚷着。
萧晗不为所动,只轻轻说了一句。
“不牢贵妃提醒,朕不会忘记你父亲的。”
只这一句,便让王贵妃抽干了力气,绝望一点点布满脸颊。
*
王家势如山倒。
没过几天,便被清算得不成样子了。
作者有话说:
? 39、婵儿莫怕,阿兄来了
王家这些年在朝堂一手遮天, 私底下搜刮民脂民膏、敛财谋财的勾当没有少做。
因着这场阴谋而牵扯出的其他案子,桩桩件件串联起来,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无形之手,将王家这棵大树连根拔起。
先是王黾相位被罢, 紧接着抄家流放便接踵而至, 更有被砍头的、入狱的不计其实。
一连串的动作像是提前预备好的一般,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而来, 将这个大家族彻底摧垮。
王家就此在朝中倒台,颓然不能再起。
姜婵儿知晓的。
这全是萧晗一手为之。
他作为帝王, 自然是要平衡朝堂局势的, 近些年王家势头太过,在朝中如日中天, 一家独大, 眼看就要无人能与之制衡。
所以借着此番机会, 将其打压下去,便是最好的决断。
姜婵儿站在雕花轩窗前,看着窗外随风浮动的竹林,心情久久未能平静。
所谓帝王心术, 不外如此。
王家如今便是一条丧家之犬, 即便曾经再辉煌,再风光, 也仅仅便是帝王的一条狗,说抛弃, 便可抛弃, 不留半分情面。
所以自古帝王, 都是冷血无情的。
他们生来没有心, 也没有情。
“你的眼睛很像她。”
脑中突然又响起萧晗当日对她说的话。
彼时他看着她, 那双凤眼清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那一刻,她的心亦是拔凉拔凉的。
她需得牢牢记得这件事。
才不会令自己弥足深陷。
窗外掠过一阵西风,惊起林间数只飞鸟。
“咳咳。”
姜婵儿冷不丁吸了口凉气,喉咙一痒,举起衣袖掩面,微微轻咳了两声。
身后传来一道温婉之声。
“姐姐,如何在窗口站着,今日风大,当心着凉。”
姜婵儿转过身去,秦苍正立在屋内,眉眼温润似水,满含笑意地看她。
“妹妹来了,快坐。”
姜婵儿敛去眼中的愁绪,弯了弯芙蕖般的唇,招呼她坐下。
两人隔着茶几面对面而坐。
秦苍看起来心情不错,眉眼始终都是笑着的。
“姐姐,王贵妃一倒,六宫上下可高兴坏了,谁让她平日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呢,先前吃过她苦头的姐妹可不少。”
姜婵儿轻叹,“王贵妃的风评竟是如此差的?”
秦苍颔首,“那是自然,先前她仗着家势和陛下给的管制六宫权,在宫中横行霸道,随意欺辱宫妃,阖宫上下皆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姜婵儿叹息,突又想起什么道:“说到王贵妃欺负人,先前妹妹不是被她宫里的侍卫追赶过,说来说去,许是因着你跟我关系近才糟了牵连的。”姜婵儿的嗓音小了下去,带着歉意道:“你同我推心置腹,倒是苦了你了。”
见姜婵儿自责,秦苍倾身去握她的手,“我与姐姐相识相交,倾盖如故,难道还要畏惧外人的眼色吗?再说事情都过去了,姐姐就莫要内疚了。”
姜婵儿抬首看她,一双水润润地杏眸满是感怀,将二人交叠的手握紧了些。
“秦苍妹妹如此待我,我必定会拿出十足的真心报还。”
秦苍好笑地摇了摇头,“姐姐说哪里的话,妹妹何须你报还,在这深宫高墙之中,处处都是趋炎附势、人情世故,也就只有姐姐能给我些温暖慰藉了。”
听着秦苍掏心肺腑的话,姜婵儿眼中一片晶莹,点了点头认真道:“我亦是。”
“有姐姐这句话,那便够了。”秦苍笑着道:“今日我来,还有个好消息告诉姐姐,皇上这回废了王贵妃,却升了宫里不少姐妹的位份,如今后宫管制归娴贵妃娘娘所有,而姐姐与我也马上就要被升为嫔位,每月俸禄足足翻了两倍。”
秦苍兴致高昂地说着,满眼都是喜悦,她极少露出这般小女儿的憨态可掬之态。
姜婵儿亦被她的笑容感染,俏皮地眨巴了一下杏眸,弯了弯唇:“那咱两岂不是要发达了?”
秦苍笑道:“何止发达了,连升三级,这放在历代都是罕见之事。可见陛下是爱重你的,而我嘛,不过附带沾了妹妹的光。”
爱重吗?
听到爱重两字,姜婵儿突然觉得心口有些压得慌,这份爱确实太重了。
她既消受不起,亦不想承受。
姜婵儿眯了眯眼睛岔了话题。“妹妹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怎么我半点风声都不知晓?”
“这……”秦苍被她如此发问,突然有些羞赧地垂下了眼睫。
姜婵儿愈发不解了。“怎么,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吗?”
秦苍绞着手里的帕子,半晌鼓起勇气般抬起螓首,脸颊红的跟染了烟霞似的。
“是宁王殿下告知我的。”
姜婵儿愈发觉得不对劲,眼神悠悠转了半圈,突然调笑起来,“宁王殿下可是对妹妹有意?”
秦苍大惊,神色张皇地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后方压低了声音紧张道:“姐姐如何能说这样的话?”
姜婵儿知道秦苍为人向来小心谨慎,便不在逗弄她。“妹妹放心,我是确定此地无旁人才敢说的。”
秦苍看了眼紧闭的窗棂,稍稍放下了心来,却见姜婵儿起身又去掩上了门扉,回身对她嫣然一笑,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道:“那妹妹现在可以说说了吧,同宁王殿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苍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份心事藏在心里太久,确实需要找个人倾吐一下。
她伸手入衣襟之内,将贴身佩戴的青玉双龙佩解下,在姜婵儿震惊地目光中,娓娓诉说了当日的事情。
那日宁王殿下救她脱困后,便每每都会与她偶遇,于四下无人处拉她说话。
虽知道这样于理不合,被人传闲话或许还会惹来杀身之祸,可宁王殿下的要求她又不得不遵。
实在是一件非常恼人之事。
秦苍说到最后,叹了一声气,抓着她的袖子恳求般询问。“姐姐你说我该如何处之?”
姜婵儿了解了前因后果,也知道了她隐忧,出谋划策道:“其余的我们先抛开不论,那妹妹觉得宁王殿下如何呢?”
“我……”
没想到姜婵儿一上来就这般问,秦苍愣住了,脸上的红霞却愈发浓重。
她虽不直言,姜婵儿却能从她的表现看出她的心思。
那是明显的少女心事被人戳破的羞赧神色。
姜婵儿遂满意地颔首,笑言:“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不能成就天造地设的因缘?”
“这是不可能的!”因着姜婵儿的狂诞之言。秦苍急急出声,“身入宫门,圣人之妇,岂能再嫁旁人,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见秦苍如此反应大,姜婵儿甚至有些好笑了。安抚着道:“好好好,那便是滑天下之大稽。”旋即又反问她:“按妹妹所说的道理,那宁王殿下岂不是作弄于你的纨绔子弟了?”
秦苍想了想,好似觉得有理,咬着唇颇为忿忿。
“是,他……他便如那戏本子里的登徒子,没安好心。”
姜婵儿笑了,凑近了些小声道:“宁王殿下疏风朗月般的人物,应该不像妹妹说的那般不堪吧。”
秦苍咬着下唇,像是藏了千般心思,倔强着不说话。
姜婵儿不忍见她烦恼,宽慰道:“妹妹如此自寻苦恼是没结果的,不如,下次便当面问,问他究竟是何心思,若他要是真说不上来后续打算,那便从此撂开了手,各自清净,如何?”
听着姜婵儿的话,秦苍眼中蓦地生出了几点光彩。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那便听姐姐的。”
解决了秦苍的困扰,姜婵儿欣慰地颔首,抬手去捏了捏她的玲珑的鼻尖。“放心,不论他是何方神圣,我都会替你把关的。”
送走了秦苍后,姜婵儿百无聊赖地卧在美人榻上小憩。
窗外风声大作,树叶的沙沙声此起彼伏,天气阴沉沉的,眼看便是要下雨了。
这几日她推说身子不适,未有见过圣驾。
她如今只想他对她失了兴趣,从此后她也可断了心绪,再无烦忧。
姜婵儿朦朦胧胧地睡着。
半梦半醒间,好像有只粗粝的手抚上了的她的面颊,鬓发。
那只手动作轻柔至极,却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因为,那分明不是萧晗的手。
反应到这一点,姜婵儿心中咯噔一下。
猛然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
是一张清俊非凡的面庞,五官深邃,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角,有种凌厉阳刚之美,一双灿若星斗的长眸炯炯看着她,灼亮的仿佛是穿透了悠长岁月而来的。
这张脸太过熟悉……
姜婵儿脑中飞闪过画面。
最终认出来——
是当日与她和萧晗比骑射的戎国武士!
只因他今日并非是外夷打扮,而是穿着一席中原男子的素色宽袖锦袍,全然是清风俊逸之貌。
才会让姜婵儿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你……”
姜婵儿当即便想唤人,可还未喊出声便被那只滚烫的手给捂住了唇齿。
姜离怕她喊人,即刻捂住了她唇,又紧又牢。
他目光灼灼瞧着她,另一只手去扣她绵软的腰,防止她挣扎动弹,语气温润得快要滴出水来。
“婵儿莫怕,阿兄来了。”
? 40、纠缠
阿兄?
什么阿兄?
看着眼前同自己长相没有半分相似的男子。
姜婵儿脑中乱臣一团麻、
难不成她在家中真有过兄长?
可他先前明明是阿什利的武士, 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处,还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兄长?
姜婵儿告诉自己要稳住。
没弄秦楚事情真相前,她不能随意轻信别人。
思及此,她胡乱地动了动眼睛, 冲那自称是他兄长的男子挤眉弄眼起来。
若真是她的兄长, 那她也必定要听他解释, 寻求证据来证明的。
见她对他眨眼睛, 姜离的瞳孔如同灼烧的玉璧,又亮又透。
他凑上去在她耳边低语, “婵儿莫喊莫叫, 阿兄便松开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姜婵儿点了点头。
紧接着,那只手将她唇口捂得严严实实的大手, 终于松开了。
姜婵儿立时翻了身, 纤腰从他手掌间脱出, 与他隔得远了些,满是戒备地瞧着他。
她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嗓音又干又哑:“你到底是什么人,可知擅闯宫闱是死罪?”
见着魂牵梦绕的人儿如此警惕自己, 姜离眼中的落寞清晰可见,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婵儿你莫要害怕,听阿兄解释。”
他半蹲下身子, 用卑微的姿态想去靠近姜婵儿,可姜婵儿却警惕地翻身下榻, 一步步后退。
她拔下发上的一只簪子对着他, 眼神满是防备。
“你莫要过来了。”
“好, 我不过来。”姜离的嗓音有些苦涩, “当初是我不好, 才会让他们把你送来这囚笼般的深宫,若非如此,也不会害你摔下悬崖,九死一生,还失了忆。”
姜离满脸都是悔恨。
“不过婵儿你放心,阿兄此次废了这么大周章,潜入宫中,就是为了救你出去。”
“你很快就会自由了,阿兄今后会娶你,亦会休了苏晴那个毒妇,让你做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姜婵儿听着他的娓娓诉说,脑子里突然混乱起来……
好像有碎片般的东西在一点点交织。
“阿兄,你不是说你会娶我的吗?”
泼天的大雨里,穿着梨白暗花月华裙的少女浑身湿透,追着一辆华帷翠盖的马车后头,像疯子似的哭喊。
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而观,发出啧啧议论。
“这不是姜家的三小姐吗?”
“她追着自己的阿兄做什么,难不成真是□□?”
“你知道什么?我听说呀,这姜家三姑娘是刺史大人收养的,与姜世子并非有血缘关系。”
“那便更荒唐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假千金,还想攀附世家公子,让他背上不伦之声,叫我呀,我也逃得远远的。”
“哎,这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掂不清分量的比比皆是。”
……
那些流言蜚语几乎要将她的脑子撑裂,姜婵儿越是回忆,便越是痛苦起来。
她手中的金簪吧嗒一声落在地上。
难受地捂住了脑袋。
可那些过往的记忆却还是未有停下,一波又一波,不断侵袭她的脑海。
原本清润的杏眸逐渐变得混沌迷茫。
“婵儿你怎么了?”姜离大跨步上前,借机靠近她,去揽她的胳膊,“可是哪里不舒服?”
姜婵儿皱紧了眉头,试图将其推开。
眼前的人影和脑中的画面交错在一起,分不清虚幻还是现实。
大雨未歇,马车终于停下。
白衣少女死死盯着马车中一席红袍飒爽的俊朗男子,眼眶通红如染血。
“阿兄,你如何能说话不算话。”
男子将她的手一点点从车框上掰开,嗓音认真而又冷漠。
“阿兄即将要取苏家嫡女为妻,婵儿若愿意,将来可做阿兄的妾室。”
话音落下,少女浑身颤抖,身形踉跄几乎站立不住。
此时马车动了起来,将其狼狈地撞倒在地。
雨声磅礴,一点都没有消减的势头。
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单薄的少女淹没。
那双杏眸如泣血般猩红,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一点点被绝望笼盖。
“不,不要。”回忆到痛苦的姜婵儿抱着脑袋蹲下去,眉头紧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不想去想,但是脑子里那些画面却不受控制地窜出来,让她不得不承受。
姜离见她如此,情不自禁地去抱她,心疼不已地说着:“婵儿,从小到大,你不是一直要做我的夫人吗?”
姜婵儿却只觉那人的喋喋不休地要让她窒息,可他却还是丝毫不停在她耳畔说话。
“是阿兄不好,那时候昏了头不愿娶你,可我已然悔过了,你不知道,听说你出事的时候,阿兄几乎也是半条命都跟着去了,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你,眼下我孤身入宫,死生不惧,就是要来带你走,往后不管有多少流言蜚语,我们都不要去管,只管逃到天涯海角去,阿兄这辈子只要你一人。”
姜离自觉用情至深、感人肺腑的表白。
眼下在姜婵儿听来,都是嗡嗡不休讨人嫌的废话。
姜婵儿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了。
她捡起地上的簪子便朝着面前的男人划去。
嘶——
金簪划破皮肉之声和姜离倒抽凉气的声音齐齐响起。
姜离的手背上被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狰狞又刺目。
姜婵儿拿着染血的簪子,后退到墙根边上,满目皆是防备地盯着姜离。
此刻闻到了鲜血的味道,看到了醒目的伤痕,让她的神志恢复了不少。
姜离也没料到她会真的动手伤他,眼中又惊又痛,捂着受伤的手背,对着姜婵儿伤情道:“婵儿,你当真不认阿兄了?”
姜婵儿将手中的金簪扔在地上,此刻她已然想起了部分。
只是那些记忆太过惨痛,让她不愿去想。
她冷冷地瞧着她,语气淡漠地出奇。
“我不认识你,你若是再不离开,我就真的喊人了,到时候引来了羽林卫,你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听着她如此决绝的话,姜离的眼底翻起了惊涛,他绝望地看着她,却并未因她的话离开,反而迈着步子缓缓向她走去。
姜离本就生得魁梧高大,朝她走近的时候,便像是铜墙铁壁般,高大的身影给人无比的压迫感。
可姜婵儿已然被逼到墙角,此刻已经无路可退了。
那虬实厚重的胸膛压下来,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未有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弥漫心间。
姜离伸出双臂,将她困在阴影之中,嗓音沉得可怕。
“那阿兄便看看,婵儿究竟舍不舍得我死。”
话音刚落,滚热的唇瓣便朝她贴了过来,炽热而潮湿的气息扑在她的耳根处。
让她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恶心。
可来人力气太大了,结实的手臂因为激动而青筋暴起,肌肉贲张,牢牢握着她的肩膀,让她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来……”姜婵儿挣扎着想要喊人,但湿热的唇从她的脖颈处移到了她的唇齿间,紧紧用力地贴合着,让她再喊不出一个字。
她其实已经想起了他是谁,亦想起了他与她在青州时的那些过往。
那个负心薄情之人。
姜家世子,亦是她的义兄——姜离。
若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不要认识他。
明明当初是他不要她的。
此刻,又何苦来逼迫于她!
姜婵儿感觉到难以喘息。
心底有一阵阵恶寒在翻涌而上。
那是一种比吃了苍蝇还恶心的感觉。
胃中翻起一阵酸,让她难受的想吐。
她用力地对着那人的唇舌咬了上去!
姜婵儿怒极,故而下口极重。
姜离吃痛,离开了她的唇齿,嘴角挂下血来,唇齿间的腥甜一阵又一阵不绝。
他瞠目结舌地瞧着眼前的姜婵儿。
啪——
姜婵儿重重甩了一个巴掌过去,极度地愤怒让她红了眼睛。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姜离被她的一巴掌打醒,想起方才的冒犯,也是感到了愧疚难安,卑微地乞求道:“婵儿,阿兄方才是被气急了,不是故意……”
趁着姜离解释的间隙,姜婵儿一把摸起地上的金簪,双手紧紧握着,将锋利的刃对准了姜离。
她冷若冰霜的瞧着他,嗓音凉若三月雪,“你若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便杀了你,若是杀不了你,我便杀了我自己!”
姜离被她的话唬住,不敢再上前,小声讨好似的哄着,“好,好,阿兄不再逼你,婵儿莫要动怒。”
见他还是未要离去。
姜婵儿索性将簪子对上了自己的脖颈。
“你走是不走!”
姜离这才别无他法的往西面窗户的方向走去。
“婵儿,我不会放手的。”
翻窗出去的时候,他看猎物一般瞧着她,语气满是侵略性。
看着那道身影离开。
姜婵儿心中绷着的那道弦终于松开,她满手是血地跌坐在地上。
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再没有了半分力气。
这时候,春桃推开偏殿的门走进来,问她:“小主,陛下来了,今日要不要让他进来,还是继续说您病着?”
因着萧晗突然而至,春桃着急忙慌的找过来,说完话才看清姜婵儿的样子。
见她满手是血,裙裾鬓发都是乱的,吓得不轻,惊呼着跑过去:“小主,您这是怎么了?”
姜婵儿握着金簪的手还在颤抖,血腥味弥漫在鼻尖和唇齿,让她昏昏沉沉、难受异常。
萧晗来了吗?
她好想见他。
她这会子全身麻木,脑袋空空,已经忘了前几日赌气发誓再也不见他的事了。
她握着春桃的手,艰难地开口,像是溺水的人哑着嗓子求救一般。
“春桃,让陛下进来。”
春桃虽然不明就里,也担心自家小主的情况。但既然她愿意见陛下了,对于她来向就是好事情。
她连连点头诶了几声,跑出去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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