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副会长早有预料,厄尔站在门口堵住了左边的人,谢宗洲侧身一拦拦住了右边的人，一脸正色，煞有其事：“事关重大,我们需要尽快拟定几个方案出来,这件事需要所有玩家参与其中,我建议安排一个全民投票……”
当然玩家中也有厄尔两人拦不住的人，比如说探金行者的会长、玩家排行榜前十的玩家金漠,只是他也没能追上顾平生几人的步伐。
看着空无一人的周遭,没有寻到人影的金漠难以遏制住自己的讶异，到最后又有几分坦然。
上一次见面他还有把握和顾平生战个势均力敌，然而这一次会议桌前重逢，金漠冷不丁发现自己居然看不透顾平生的深浅。只有两种情况可以解释,要么是他变弱了，要么是顾平生变强了。
如今看来，原因应该是后者，对方究竟通过什么途径和手段在短短不过几天的时间里变得如此强大，强大到不止窥破了荒诞世界的真相,还让伊甸园也夹紧了尾巴不敢吭声,金漠不可谓不好奇。
他想到一个曾经同样在短时间内变得无比强大的人物,心里对顾平生张勋的联系隐约有了一些落实。
金漠微一转头，眼角余光瞄见了一团金色的光芒，仅有指甲片大小,看起来并不怎么显眼。
他伸手触及金光，光芒如同闪粉一样散开，留下飘在半空中的一截问话——
【你为谁而来？】
金漠神色一动，回答道：“为张勋张会长，也为顾先生。”
“曾经为了击溃伊甸园，张会长和我们做过一场交易，再后来突发事故行动被迫中断，张会长也下落不明。”
金漠先说明自己追上来并没有恶意，然后道：“我想请问一下顾先生，契约的效力仍在，是否还要继续原来的计划？”
金色的光芒重新凝聚成一排文字，对方没有对自己就是张勋的事情藏着掖着，干脆明了地告诉金漠不用继续。
看似没有回答多少，但其间无不透露着一个意思：从今以后，不用再担心伊甸园了。
读懂这层意思后，金漠立在半空中，一时间理不清自己心里的想法。好一会儿后，他才发现自己紧绷的肩膀肌肉松弛了下来。
不用再提防系统，为自己侥幸还残留着过往记忆的事情提心吊胆，金漠的心中仿佛有一块石头稳稳落地。
接着他转念一想，自己是不是该为在《勒维亚坦号》时的冒犯行为上门道个歉什么的，如果能达成新的契约协议那最好不过，听说顾校长特别重视他学校的学生，没准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齐苏两人在顾平生的身后紧追不放，心里的焦急程度可见一斑，顾平生没想着和他们两玩捉迷藏，找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刚一落地，两道身影也跟着落了下来。
苏梦宇没顾着站稳，两只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顾平生肩膀上的黑猫，他没有张口，表情却像是下一秒就能冲上来验明刑野的真伪。
顾平生拍了拍黑猫的脑袋，黑猫瞥他一眼，毛团子似的身体化作了一团浓郁纯粹的黑雾，在半空中陡然拉伸成人类的模样，一双桃花眼似是不经意地看向了那个压抑不住自己激动的人，然后与对方的眼睛对上。
午夜梦回，苏梦宇常常能梦见这一张脸，尖锐的利器从眉心划到眼尾，留下蜿蜒狰狞的伤痕，血液染红了那双黑眼睛，含着滔天恨意，赤红地朝他和齐严青的方向看来。
苏梦宇是急迫的，急迫地想要知道眼前的刑野到底是不是真的刑野，急迫地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在做着一个不真切的幻梦。
然而临到真正要揭秘的时候，他却突然生出了一股莫大的恐慌，一边唾弃自己没出息，一边怯缩地不敢和刑野对视。
刑野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陡然走了过去，站在苏梦宇的面前。
苏梦宇终于是开口了：“你是不是——”
他出口才发现因为过度紧张嗓子哑了半个调，连带着询问的后半句话也模糊不清，呛咳了一声，整张脸瞬间就憋红了，连忙猛咳几声调整自己的嗓音，抬起头急着重复一遍问题。
刚一抬头，就撞见了一只半透明漂在面前的黑猫，苏梦宇愣在了当场。
黑猫琥珀似的黄眼睛看着他，甩一甩尾巴，伸出爪子在他的额头上按了一下，苏梦宇瞬间觉得自己紊乱的精神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平息，神识也跟着清明起来，同时他的呼吸再一次变得急促万分。
远在过去还是玩家的时候，刑野作为队伍的指挥核心，也时常会用精神链接帮他们清除负面情绪。
他们的会长真的回来了，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草。”那张优雅动人的脸庞十分不符合气质地爆了一声粗口，紧跟着苏梦宇鼻子泛酸，眼睛不受控制地变得通红，“我还以为你真死了。”
那么久以来，用时间沉淀出的沉稳都在此刻尽数破功，激动的苏梦宇话闸子一开，倒豆子一样倾泻而出：“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长你和齐严青两个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到底有什么问题你两连我都要瞒着，我问齐严青的时候他就像个哑巴似的什么也不说，要不是我脾气好早把他摁地上大卸八块了！从那天之后我的记忆就出现了断层，皇朝里的大家也都在担心你的安危，你这些年都去了哪儿为什么都不回来看看大家，就算会长你再潇洒也不带这么折磨人的……”
苏梦宇越说越觉得气不顺，更觉得自己的拳头都硬了，今天要是刑野不给一个说法出来，他保准是得当场爆炸。
“抱歉。”
什么？苏梦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一抬头。
刑野和他对上了眼，重复地说了一遍：“抱歉。”
成为邪神之后，刑野摈弃了很多属于自己的情绪，有些是他自愿放弃，有些是被他人的情绪冲刷了个干净。他得变强，他需要信徒，需要蚕食能量，于是他分发黑色十字架道具，降临附身于召唤他的玩家身上，被动地接受他们临死前的憎恶、怨恨、恐惧和绝望。
如海般的负面情绪足够摧毁一个人的心智，哪怕是神也不能抗衡。
这么多年来，刑野就像是一个失去了救生衣漂浮在海面上精疲力竭的人，顾平生是他唯一的锚点，如果不是有这么一束金光死死地拉着他，恐怕这世间多的只会是一个疯了的邪神，死于伊甸园的炮火，死于放逐之地，尸骨烂在淤泥中。
但这些事情，刑野没准备告诉苏梦宇。
苏梦宇的个人技能附加属性加成到了颜值上，化妆技术也比以前要厉害许多，着装打扮更加出彩，他看了几眼，才依稀从这张精致的脸看出过去的轮廓。
岁月轮转，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刑野，做不到体贴下属，也做不到再善意对人。重新见到苏梦宇之后，对方给他的感觉也是陌生，以至于刑野一时间也变得无言起来。
但这些都是假象。
看似沉稳从容的苏梦宇在确定了他还活着之后，下一秒就露出了自己的本貌，那双眼睛依旧饱含着赤诚，好像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过。
面对忠肝义胆的下属兼同伴，刑野欠他一句迟来的抱歉。
苏梦宇终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太激动了，激动得想哭，但哭出来的话自己这张老脸的形象肯定得丢尽了，旁边的齐严青没准还得看自己笑话。可是不让他哭，他一腔情绪又找不到地方发泄。
追顾平生而来的这短短一路上，苏梦宇脑子里全是疑问，午夜梦回要把他折腾到发疯的疑问。
可是当顾平生停下来，真相要被揭露的时候，他的大脑霎时间像是受到了巨浪的冲击，没有了焦虑疑问和愤怒，只觉得算了，都算了。
只要刑野还活着，只要大家都好好地活着，那就够了。
苏梦宇为了掩盖自己的哭腔，咬着后槽牙，硬是给挤出来了一句冷哼：“两句抱歉就想给打发了吗，会长，可没这么不地道的事。”
刑野看了他两眼，突然语气和态度都变得懒散起来：“那就没办法了，我现在全身上下都属于小顾老师，多的给不了你。”
倒是把苏梦宇给哽了一下。
他抽搐着嘴角，看向和齐严青交谈的顾平生。
昔日猜测顾平生是他们的会长夫人，没想到最后真成了这样，他不禁感慨命运的奇妙。
再看着齐严青，苏梦宇后知后觉地产生了一点亏欠：“这么说我冤枉齐严青了啊，嘶，前几次打他会不会打得有点狠？”
而后他又反应过来，好看的秀眉倏然紧皱，说起这个就窝火：“不对，你两搞密谋把我给排除在外还死都不告诉我，关我什么事。”
刑野的眼神从齐严青的身上掠过，截断了苏梦宇不忿的碎碎念：“你强行突破了空间法则？”
同样的事情齐严青说过，但那时候苏梦宇和齐严青的关系仍在破裂中，那时候感觉世界黑暗，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此时再从刑野口中听到这话，苏梦宇霎时间有了几分心虚。
以他现在的级别，还不能完全领悟法则，好比一个水桶只能装对应容量的水，强行灌入只会让桶身破裂，现在苏梦宇的身体就出了点毛病，部分骨干已经异化成了木头，切开只能看见鲜红的截面不会淌落一滴血，他要出门还得给自己的膝关节涂润/滑油。
做傻事之后总怕被亲友知道，怕被骂，更怕人担心，合计是该有这么一点心虚。
刑野没有继续刨根究底，想也知道苏梦宇是为了什么才决定铤而走险，就是因为这样，语言上的亏欠才变得匮乏干瘪。
他继续道：“你现在领悟法则力量还太早，趁早进行疏导，别让身体损伤得太狠。”
有一件事苏梦宇不好意思提，他领悟法则的时候都是横冲直撞，现在更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去疏导和处理。
但这对刑野来说不是问题，成神后的第一步就是融会法则的力量，只不过他的法则力量是毁灭而已。
他自然地承包下了苏梦宇的力量疏导，如同很多年以前手底下的人犯了事遭了灾，他也能够在关键的时候铸造出一道可靠的城墙。
苏梦宇听着刑野那熟悉的口吻，恍然以为又回到了从前，他克制不住一种冲动，想要邀请刑野回来不落皇朝继续领导大家。
但是现在来提这个不太合适，苏梦宇的视线放在了另外两人身上，他们正巧谈到了过去。
曾经顾平生对齐严青说过，如果证实对方存在背叛的行为，即使刑野不杀了他，顾平生也会出手。
眼下，齐严青观察着顾平生对他还算平和的态度，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忐忑了起来。
愧疚如同附骨之疽，无比真实地折磨着他，就是因为这情真意切的愧疚感，齐严青无法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他哑声问：“我是否背叛了会长？”
顾平生摊开手，掌心浮现出一个胶囊状却带着棱角的物体：“这里面储存着和你过去有关的记忆。”
将虚无的记忆压缩成实质性的东西，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那物体齐严青看着熟悉，想了一会儿，也没能想出来是什么，直到他在记忆储存胶囊的侧边看到了一个标志。
苹果树与一对男女，那是伊甸园的标志。
齐严青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并不蠢，知道如果自己的记忆都可以被伊甸园操控，那么精神和意志同样可以。
思绪飞快从脑子里闪过时，他似乎看到了一部分残酷的真相。
顾平生仍旧安静地凝视着他，对方不带怨恨的眼神让齐严青的心神稳了稳，手微微攥紧后又松开，放在了记忆胶囊上。
记忆胶囊随着打开，几道莹蓝色的光线从中蹿出，钻进了齐严青的额头，过往的影像随之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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