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在朝多年,之所以能够飞扬跋扈,皆是由昭帝纵容而来,但多是趋炎附势之辈,而昭帝不过几道圣旨,京城的局势便逆转。
攀附权贵的人一哄而散,成王被困于成王府,行动受阻,恼怒不已,更加不愿意接受落败可能会有的下场。
不过即便成王已有落魄之势,仍然有人对他忠心耿耿,是以他的口信顺利地送到柳尚书府。
因为成王妃的关系,柳尚书跟成王极为紧密,今日成王的风波,柳尚书已经在担心自身难保,早早便从工部离开。
成王的口信送过来,柳尚书待在书房反复踱步。
若果真如成王命令的那般动手,就是造反,成,便一步登天,不成,整个柳家都得跟着陪葬。
成王是皇子,就算昭帝回来处置,也不见得会要他性命,对柳尚书却不会有多少仁慈。
柳尚书本心里并不愿意搭上所有,但成王有他诸多把柄,他极难下定决心。
书房外,柳尚书的贴身随从趴在门上,忽然听到院外有脚步声,立时便站好。
一个婢女端茶进来,随从转了转眼,捂住肚子,道:“我这肚子有些不好,离开下一子,你帮我在这儿盯一会儿,若是大人有何吩咐,应承一下。”
婢女答应。
随从便捂着肚子快步出去,悄悄绕到后宅,跟柳夫人禀报了些事情。
柳夫人挥退随从后,冷笑一声,“美梦做得倒是极好,可惜了……”
话毕,她直接起身,前往柳尚书的书房。
是夜,数衣人奔走于京城街头,又在皇城前的横街分开,一批人前往朝中各官员家中,一批人直奔定王府,毫不犹豫地翻墙而入。
定王寻常极能忍的一个人,今日也不免在各方恭维之下喜形于色,大摆宴席,即便后来成王之事所致,京城戒严,宴席不得不中途散场,然定王府内喜气却未散。
中庭之中,还有未撤的宴席,酒气熏天,整个定王府完全没有防备似的。
一众黑衣人初翻过墙,还未觉出异常,可深入定王府之后,发现如入无人之地一般,霎时一惊。
“遭了!”
然而他们想退已经来不及,房顶墙头,冒出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拉满弓,准备就绪,随时可射杀众人。
必死无疑,无力回天。
黑衣人们背靠背看着门内如潮一般涌入的士兵,绝望涌上心头。
成王要赶在昭帝未得知京中消息之时动手,太过仓促,手中能够动用的人手有限,派出的人手几乎一半放在定王府,另一批则是要有所选择的前去官员家中。
一些官职不在紧要之处的官员府邸以及京中各小官宅子,皆不在成王指向的目标之中,成王只针对近来代昭帝管理朝事的右相和几个重臣。
可惜……
就算右相等几个重臣于朝事敏锐差些,他们府邸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
其中尤以谢家护卫反应最快,又分成几批的黑衣人们一进入谢家,立即便被发现,且动作极为干脆利落,甚至没有惊扰到后宅的谢夫人、姑太太和白知许。
其他家反应有快有慢,也多多少少有些伤亡,但都没有被黑衣人控制住。
成王府里,成王独坐于堂前,心潮起伏。
时辰越晚,他的心越是下沉,脸色越是难看。
后宅里,成王妃紧紧抱着渭阳郡主,神色亦是越来越绝望。
·
谢夫人第一次派出的护卫,出城之后便沿大路赶往京城书院,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少夫人的马车。
待他赶至书院,天色已晚,直奔书院之中叶大儒的小院儿。
叶大儒神色安然,告知护卫:“先前谢少夫人派人来知会过,带廉儿和谢家小郎君去谢家庄子住一晚。”
护卫闻言,心下稍安,便拱手告辞,又赶往谢家庄子。
他得见到少夫人,才能彻底放下心,再回禀夫人,于是从书院离开,又马不停蹄前往谢家庄子。
谢家的庄子在书院和京城之间,但偏东十几里,稍有些距离,护卫折返赶至庄子,月已上梢头。
谢家田庄的宅子,已经睡下,只宅门前留着两个灯笼。
护卫敲响门,门内响起带着睡意和不耐的男声:“谁啊?!”
“京城主家护卫。”
护卫报上来处,门内立即便“诶呦”一声,匆忙打开门,点头哈腰道:“小的睡糊涂了,您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护卫没计较,直接问道:“少夫人和小郎君可在此处?”
守门的男人露出茫然之色,“少夫人和小郎君不在啊……”
“什么?!”
护卫大惊,复又追问,再次得到相同的答案之后,脸色极为沉重。
守门的男人见状,小心而忐忑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护卫道:“叫管事出来。”
男人匆匆进去叫人,护卫也踏进门。
他还得再返回书院查看,但少夫人和小郎君不见之事,也得汇报给府里。
一人之力极有限,护卫召集庄子里的人,派了个人回京,另外带着其他人与他一起去寻人。
京中的事未传出来,护卫对京中发生的事也不知情,自然没有告知叶大儒,他又一次出现在书院时,叶大儒已经睡下。
护卫吵醒了书童和叶大儒,也来不及解释,急匆匆地说明情况。
叶大儒这才得知谢家少夫人和两个孩子下山之后,根本未曾去谢家庄子,但他又确实收到了信儿……
护卫奔波许久,已是极疲累,仍然不敢耽搁,拜托道:“能否请您尽快在书院问一问,是否有人瞧见少夫人他们的去向?”
丢失的也有侄子,叶大儒同样焦急,马上便去书院里询问。
这时正是丑时初,人睡意最深的时候,学子们被吵醒,碍于叶大儒,仔细回想,依旧没能给予他们想要的信息。
远处晨光熹微,护卫和叶大儒一无所获回到小院,就在他们以为找不到头绪之时,一位先生的孩子起来早读,听到他们在找人,指着山下的一个方向,道:“我看见他们去那边骑羊了。”
护卫和叶大儒对视一眼,马上请这孩子给他们带路。
与此同时,尹明毓他们乘坐的马车行了一夜,终于停下了。
然而马车停下,马车里却毫无动静,蒙面人头目便让手下人打开车门。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几个蒙面人看着里头睡得极沉的三大两小,沉默。
这都能睡得着,谢家的人实在不一般。
蒙面人头目不想跟谢家难缠的少夫人打交道,却也不得不冷声叫醒她。
先醒过来的是金儿和银儿,她们两人睁开眼瞬间清醒,看了一眼马车门外的蒙面人,怕吵醒怀里的两个孩子,便去推自家娘子。
尹明毓睡不好,即便醒了,也是满脸的烦躁。
长眼睛的都看出她现下心情不太好,但蒙面人们很无语,她有没有被劫持的自觉?这时候还给他们甩脸子?
尹明毓面无表情地走出马车厢,第一眼自然落在面前的高大的宅门和院墙上,第二眼扫了一眼周遭,一顿。
远处皆是山,此刻望过去并不是葱葱郁郁之色,但山峦起伏,大体轮廓轻易不会改变。
时间有些久,她第一眼看过去,是陌生的,可再看几眼,脑子里将山峦的轮廓调转了个方向,心里便有了些许猜测。
尹明毓眼尾困倦地微微垂着,走下马车,也不用人指引,昂首阔步走向宅门。
金儿和银儿各抱着扔在睡的孩子,在她身后走下马车,安静地跟着。
蒙面人头目看了眼手下人拿出来的铁链,摆手示意他们先拿进去。
而尹明毓走进宅子,表面目不斜视,实际将整个宅子全都看在眼里。
宅子里守卫极为森严,基本五步一人,每一个人的装备皆精悍非常,且全都没遮面。
这代表,人家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靠她们,无法突破这些守卫逃离。
既然如此,随遇而安吧。
是以,尹明毓脸上的困倦越发不掩饰,眼睛半阖,走得也越来越慢,似乎随时能睡着一般。
蒙面人头目不耐烦,便催促道:“快些。”
尹明毓懒懒地瞥他一眼,又慢腾腾地收回视线,走快了些,真的只是一些。
偏她还耷拉着眉眼嘟囔了一句:“既然会露出真颜,蒙什么脸,多此一举……”
蒙面人头目:“……”
这谢少夫人实在是好本事,好人能教她磨得躁怒,坏人也要磨得没脾气。
蒙面人头目眼见正堂就在眼前,估计再催,她可能也不会快多少,便闭上了嘴。
尹明毓抬眼忘了一眼前方更加森严的守卫,面上并无变化,垂眸继续向前走。
她们走到门前,尹明毓一眼便看到背对门口,背手而立的华服男人,随即她又看向大马金刀坐于椅子上,穿着铠甲的陌生老人。
那是个极为威严的老人,浑身都带着武将的气势,一双虎目冷厉地看过来,教人不禁想要目光躲闪。
尹明毓也移开视线了,一点儿骨气没有似的迅速低下头。
老人浓眉一皱,觉得这谢少夫人有些名不副实。
这时,华服男人转过身来。
尹明毓抬眼又垂下,但已经看清了男人的脸,正是大邺的平王殿下。
那么另一位……应该就是忠国公了吧。
尹明毓思绪转动,福身行了个礼,“见过平王殿下,见过忠国公。”礼是极标准的,但声音却有些轻,似是困倦,又像是胆怯。
她行完礼,便垂着头静静地立在原处,一声不吭。
金儿和银儿亦随自家娘子行礼,只是她们抱着孩子,不方便动作,只能浅浅一礼。
两个婢女心思更多在怀里睡觉的孩子身上,这是她们主仆的默契,无需吩咐。
谢家和平王是有些仇怨在的。
但平王没将谢钦的妻子放在眼里,他此时见谢少夫人低眉顺眼,眼里闪过不屑,面上却维持着平时那副好涵养的模样,道:“本王命手下的人请谢少夫人前来,他们没有太过粗鲁吧?”
尹明毓是个诚实的人,是以她抬头,小声回答:“有,他们用那么重的铁链锁我。”
她边说还边比划了一下,蹙眉矫情道:“磕的我极疼”
平王只是一说,可没打算为了她惩罚手底下的人,便不理会,转而道:“本王之所以请谢少夫人前来,是有些事想要询问一二。”
“殿下有言,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尹明毓想起金儿和银儿还抱着孩子,抬起头,小心地询问道,“但是……可否坐着说?”
她誓要将“柔弱的谢少夫人”演到底,金儿和银儿也一副抱不动孩子似的,先后将孩子小心地往上托了托。
平王才发现似的,虚伪道:“是本王失礼,谢少夫人请落座。”
尹明毓微微一福身道谢,没有坐在忠国公对面,而是坐在倒数第二把椅子上,又叫金儿和银儿坐下。
两个婢女听从自家娘子的话,坐下之后不着痕迹地调整了怀中两个孩子的姿势,让彼此都舒服些。
而尹明毓一坐下,又变成先前那双眼半阖的模样,甚至因为坐着比站着舒服,眼皮垂得更过分,只是由于她低着头,平王和忠国公无法完全看清楚。
她也不用平王受累,低眉顺眼主动问道:“殿下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我绝对不敢有半点隐瞒。”
平王和忠国公对视一眼,神色有些阴沉地问:“谢钦在南越还查到了什么?”
劫持诰命夫人,悄然带精兵至行宫附近,他们竟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尹明毓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便试探地问:“殿下,我是应该答查到,还是没查到?”
她都能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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