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尖腮圆瞳,长满灰青相间的长毛,分明是张狗脸。颜槿愣住,不禁有点怀疑人生。不过那张毛茸茸的脸很快被推开,扶手下方一块直径约五十厘米的部分突然向上弹起,露出另一张颜瑾熟悉的面容。
“妈?”
“槿槿,你没受伤吧?快下来!”
颜槿仔细打量李若置身的孔洞。洞不大,能够容许普通体型的人自由进出,但体型稍壮的会很吃力。里面极脏,浅处四壁积满了青灰色的污垢,更深处漆黑,看李若在里面安然无事的样子,似乎很安全。
颜瑾不禁诧异:“妈,这是哪?”
李若:“好像是原来给景观植物输送营养液的管道,现在废弃了,外面怎么样?算了先别说了,你快下来!”
颜瑾:“里面有多大?还有别人吗?有出口吗?”
李若:“下面能爬着走,出口……不清楚。其他人都先走了,我怕你找不到我,一直留在入口等你。总之比外面好,你快下来啊!”
颜瑾略微迟疑,回头看一遍周遭。四周极其混乱,她刚才杀人造成的震慑是短暂的,在远近连续的嘶吼和惨叫过后,停滞的队伍恢复骚动,大部分人稀里哗啦向前涌,小部分则耳尖地听到母女对话,向扶手这头靠拢,却碍于满地的白骨血肉和颜瑾之前的凶悍,犹豫不决。
人群里的“补丁”数量还在持续上升,不时能看到迅疾如风的身影腾空而起,扑入人最密集处,拉起一曲由血与肉浇筑的哀歌。
绝望,每个还活着的人脸上,除了恐惧,就是绝望。
推搡的程度在加剧,补丁范围在快速缩小,很多人为能更快地往前一步,拼命把身边人往补丁的中央地带推,即便知道被推的人越接近那些“病人”,死亡的可能性越大。
颜瑾马上认知了一件事,在这种程度的混乱下,想把自己的妈妈毫发无伤地带离,基本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一旦被“病人”伤及,变成那种杀人食肉的怪物,跟死亡又有多大区别?
算了,再差也不会比这里更差!
颜瑾咬牙,扭身跳在洞口边缘。李若适时让开位置,方便让她下去。
颜瑾在低头下爬的刹那,脚抬起一半,倏地停在半空,神情变得诡异而复杂。
目光下移,那个她以为被自己一脚踢断颈骨的女人并没有死。
她依旧保持着身前脸后的恐怖姿势,没有恢复行动力,嘴唇缓慢张合,血红的瞳孔直视着不远处的一块碎肉,内里充斥着□□裸的渴望。
对血与肉的渴望。
如果说之前那个男人颜瑾还能解释为天赋异禀、福大命大,这个女人则彻底打破了她的自欺欺人。
没人能在颈骨折断后还能活着,除非——他们已经不再是人。
“槿槿?”李若在下方催促。
颜瑾再不犹豫,收缩些微战栗的身躯,径直跳入洞中。
洞不深,落地后前后都有与入口相差无几的通道通行。颜瑾触手处摸到一层干涸的硬壳,想来这个营养液通道确实是荒废已久了。
“槿槿,这边。”
黑暗中一盏微光电筒亮起,顿时照亮两名内的光景。颜瑾知道李若夜视能力不好,随身从来都带有便携式电筒,但她依旧露出惊讶神色,因为她发现李若前方并非空无一物,而是蜷缩着一个脏兮兮的人影。
颜瑾手臂条件反射地抬起,却立刻认出人影是个男孩,正是先前掏巧克力给女人的那个,抱着那只灰不溜丢的宠物犬,神色木然。那只狗在颜瑾跳入管道时,犬齿外露,嘴里发出低微的“呜呜”威胁声。
“波比,听话。”
李若似乎与这只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宠物犬很熟悉,安抚性地拍拍小狗脑袋。她又对男孩柔声道:“小睿,姐姐来了,你先往前走好不好?”
男孩的样子与不久前的朝气蓬勃大相庭径,迟钝地隔了几秒才沉默地转身,四肢着地向前爬动。
颜瑾不知道李若这边短短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及发问。她头顶乌泱泱地聚满从扶手边沿探出的人头,虎视眈眈地瞪着这个新发现的逃生通道。
颜瑾在犹豫。
终究,她在众人惊诧与愤怒的目光中,把盖板拉拢,在内扣上摸索两下后,还是没有卡上东西。
外间的喧嚣顷刻呼啸而去,仅余下模糊的声响,仿佛是从亡灵世界传来的死神呢喃。
颜槿通过视窗最后看了一眼上方,猛咬嘴唇,向等待着她的李若爬去。
她很自私,她知道。但如果进来的人中任何一个身上带伤,在这种黑暗而狭窄的地方感染发病,会让自己和妈妈陷入绝境。
李若看到了颜槿的行为,这次却保持了沉默,爬出一小段,才轻声道:“外面有把手的。”
颜槿用鼻音“嗯”了一声:“我知道。”
外面如果没有开关,妈妈不可能进得来,她刚才就想到了。
李若接道:“刚才也是我关上的,不然很多人会冲进来,我怕那些吃人的人会跟着他们进来。”
颜槿:“妈,别说了,我没事。你有没有被那些病人伤到?”
李若摇头:“没有。你刚走,小睿的爸爸说也想往前去看看,把小睿和波比托给我暂时看顾。波比一直在动,很害怕的样子,我一下没抱牢,它窜下地就跑到管道入口的地方用爪子抛地。我知道动物对危险的感应力和求生能力都比人强,在那地方找了一圈,后来在一个凹槽里找到了开关。我本来还想在外面等你,但等我抱着小睿站起来……就看到……看到……那个女人,眼睛全红了,一口咬在她老公的肩上,推都推不开……”
李若的声音里渐渐带上哭音,颜槿能想象近距离看到这种景象,对妈妈的冲击力有多大。她拍拍李若的小腿,安慰道:“妈妈,都过去了,没事了。”
李若深吸口气才接道:“我当时什么都来不及想,带着小睿就跳进来,旁边有几个人看到,也跟着进来,当时我真的……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颜槿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让李若休息缓和压抑的情绪,但这不是休息的时候,后方的人要不了多久就会找到管道面板的开关,她们必须要赶在他们到来之前离开。
根据入口的标识颜槿猜测这个口子应该是日常疏通及维修管道的维修口。通道这么长,维修口不可能只有一个,她们只需向前,找到离入站口最近的口子出去,比在外面走上这么一段要安全得多。
唯一需要祈祷的就是已经进来的人没有“患病”。
管道每隔一段就有一条细小如拇指的细管牵引而上,大约就是引入花台的导管。颜槿根据细管计算距离,大约在两百五十百米开外,找到了另一个透入天光的细小视窗。
“妈,快点,我们从下一个出口出去!”
颜槿已经听到后方传来人体与管道碰撞产生的沉闷声响,她并不想与外人多加接触。颜槿此刻的感觉很糟,再次发病的人太多了,按理说队伍前段的人是离事发位置最远的一批人,所以能最早离开,受伤的可能性也是最低,混乱应主要集中在后方。但方才她张望时,发现来路上的病人不下百数,这说明有的人可能并不是简单的受创感染。
病毒具有潜伏期,发病时间不定。
这比骤然的大规模爆发与受伤导致感染更令人惊怖。潜伏期,这是个无痕无迹的词语,意味着身边的任何人都可能是一个定时的杀伤性武器,随时会把自己拖入地狱。
“见鬼,见鬼!”
颜槿心中咒骂不休,嘴唇因克制情绪被咬得皮开肉绽。她很难想象妈妈、爸爸、自己,亦或是林汐语会突然变成双眼通红择人而噬的怪物。
吃人?开什么玩笑!
距离在颜槿自己制造的恐怖想象中缩减,前方又有一团光晕出现,在黑暗中黑白分明。她能听到人们刻意压低的议论,值得庆幸的是,没有惨叫与吞咽食物特有的咀嚼声。
加快速度,很快抵达第二个视窗下方。视窗下方聚集着五六个人,看到李若一行人,先是一脸戒备,待看清每个人虽形容狼狈但举止正常后,这才放下手里作为武器的各式包或鞋。
“外面很乱,好多……好多怪物……”
“我们在这等吧,等护卫队过来。”
“对啊,还是这里安全点,真的太可怕了!”
先来者应该也打着与颜槿相同的主意,准备从离入站口最近的出口回到地面,乘车离开。他们显然有人出去过,又被吓回来,扣死了面板,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李若也颇为犹豫,在她看来即便这管道里黑暗肮脏,也比外面好千百倍。她回头看着颜槿,貌似征求女儿意见,实则是希望倔强的女儿能够留下。
护卫队总是会来的,不是吗?
“妈,我们得走,马上。”
颜槿咽喉的肌肉绷得太紧,以致于声音干涩低哑。她同样不愿意冒险,但不得不冒险。
她计算过时间,从事发到现在,只过了一个半小时。以那四个人为例,从事发到乘电梯至顶层,意图清理通道并受伤,直到感染成怪物,除去路途花费的时间以及犹豫等情感因素,感染时间应该在一个小时之内。姑且不论潜伏期发病的人数,单是这一层来计算,受伤而不致命离开的人,数量至少上千。
这些人如一粒水珠汇入大海,难以循迹,通过列车分往各地,在一个小时后会再度引发新的杀戮。
随着时间的流逝,感染者的数量会呈几何倍数上升,越往后形势越危急,到时候如果不能离开人群聚集的地方,找个安全无人的地方躲避,她们可能就永远都走不了了。
国民护卫队?
颜槿对护卫队力挽狂澜的能力保持怀疑,她还记得某次颜子滨应酬归来,喝醉后对护卫队的评价:被军方圈养的猪。
护卫队是行政一脉唯一合法拥有的爪牙,军方自然不会容许这只爪牙过于锋利,一家独大。
若是一般的暴力事件,护卫队当然能够倚仗优良的装备进行压制,但现在的状况,已不是“一般”可以形容。
何况,病毒寄体不可能分辨男女尊卑,难道护卫队里的人员,就能独善其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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