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普通人尚在梦乡, 太阳也未升起,医院门口售卖早饭的地方就已经排起长长队伍,嘈杂吵闹。
老式炉子上放着没有盖盖子的锅, 散发香气的热汤里卧着一个个茶叶蛋, 厚棉被盖在塑料泡沫箱子上, 一打开便露出了里面的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医院里散发着浓重地消毒水味道,走廊地面上还留有些许水渍痕迹。
四叔的病房在三楼,池生熠背着双肩包, 算着人头买了早饭, 拎到病房的时候正好跟打算出门买早饭的四婶撞了个正着。
“阿熠?我刚还跟你叔说估摸着你今天就来了, 怎么买了这么多早饭,你吃了吗?”说着她接过早饭,赶忙把人迎进来。
解决了老宅欠款的事情, 虽然和一些亲戚也为此彻底闹掰, 但四婶的心情显然很好,脸上再次染上些许笑容。
“里面有点挤, 思思和淼淼昨晚上在这, 我让她们先回家睡觉去了。”
如她所说, 病房里确实很挤。
不大的房间很整洁, 摆了三张病床, 用帘子隔开, 几张陪床用的折叠床藏在墙角隐蔽位置,病人骨瘦如柴面色灰败, 陪床的人状态也不算好。
相比之下四婶已经算不错的了。
靠门边的床位上只躺着一个病人,陪护大概买早饭还没回来。
正巧查房的护士来了, 看到刚走到门口的一行人, 皱着眉头驱赶道:“不允许有这么多陪床家属, 一个病床只能有一个陪护,探望的话也不能这么多。”
昨天来了两个女儿,今天又来了两个男的,暴躁护士小姐姐刚上班忙得很,就算这两个男人长的很好也没能获得特许。
池生熠望了一眼白枭,这里面确实是太挤了,人家护士小姐姐在旁边盯着,他俩只能出去一个。
白枭颔首,侧身离开这压抑空间。
“我在外面等你。”
四叔的床位在房间中间,身上插着各种仪器以及监控设备。
那些跳跃的数值池生熠有的能看懂有的看不懂,不过听着有规律的「滴滴」声,四叔虽然重病缠身但还扬起嘴角,他有些急促的心情也跟着平稳了下来。
“来了啊。”
隔着氧气罩,四叔的声音有些听不清,但见到他的喜悦切实传递了出来。
池生熠觉得眼眶有些酸,坐在床边的方凳上,握住了四叔的手,明明不到五十岁,可四叔的手已经干瘦到只有皮覆在薄薄肉上,摸起来都是骨头,脸上也瘦的没有肉,颧骨突出眼眶凹陷,皮肤呈现一种病态蜡黄色。
“来了,来看你。”他回答。
“工作,还,顺利吗?”
“很顺利一切都很好。”
“顺利就好……顺利就好。”
“呃……”身体不好导致四叔说话很慢,每说一句都要顿一顿休息休息,他就这么慢慢询问着池生熠这一年过的怎么样,大都是身体和事业方面。
简单交谈过后,四叔有些累了,喘气声音粗重了不少。
见四叔这副样子,池生熠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倒是四叔一副看淡了的模样,对着他轻轻点头询问道:“怎么了?”
“我想,我想了解二十五年前医院里发生的事。”
“包括我父母下葬时的情况。”
池生熠犹豫半晌,还是把问题提了出来。
“有什么异常现象发生吗?”
四叔眯起眼,浑浊眼珠里流露出复杂神色。
几乎已经全靠仪器支撑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似乎多活一天都是上天的怜悯。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沙哑的回答声微不可闻。
“没有。”
“什么异常,都没有……不……”
“滴滴滴——”
话还未完,他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仪器也开始乱叫着。
站在一旁的四婶颤抖着按下一旁的紧急按钮,却怎么也没反应。
四叔还想说什么,但大张着嘴里却怎么也无法发声,陈旧病躯似乎没法再让他说出任何一个字,刚刚问出那么多问题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
最后还是靠窗位置陪床的大叔走过来安抚道:“大姐你别慌,我这边帮你按。”
说完他按下了靠窗病人的紧急呼叫按钮。
医生护士乌泱泱涌进来,一阵兵荒马乱过后,仪器运作正常,四叔也沉沉睡去。
看着恢复平稳的仪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大夫没看出所以然,只能感叹道:“病人的生命力很顽强。”可顽强有什么用他没有多说,只是喊了四婶去一趟办公室。
帮四叔掩好被角,池生熠看着沉沉睡去的人,打算趁着四婶不在把包放下偷偷离开。
包里还剩七十六万,他这次的最主要目的,就是把这笔奖金都拿来给四叔四婶还债,毕竟除了老宅的那群贪婪的家伙外,四婶还借了不少钱。
还未走到门口,刚刚帮忙按铃的隔壁床大叔急忙叫住他。
“小伙子,你们是来问二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吗?关于医院的那场浩劫,我略有耳闻。”
此时病房中只剩他们两个健全人。
原本都打算离开的池生熠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搬来板凳凑过去,表情紧张:“您说的是二十五年前聚升医院吗?”
“唉?还真是那个!不过这事知道的人可不多,尤其你们这种年轻人。”陪床大叔摇摇头,侧过身挡住床上的病人,专心致志和眼前的青年聊了起来。
“这事啊,就得我们本地人才知道,我在这里住很多年才从我老师那里知道一点。”
镇上之前有一所医院,二十五年前出了意外,里面所有的人,从医患到医务人员全部惨死,无一生还。
“据说没有一个人活着,只是后来有人从里面找到了一个小孩,总之就是很恐怖!”他表情浮夸,好似真的见过这场景一般。
池生熠蹙着眉,他总不能说「是的我就是那个小孩」。
“那医院的地址现在还有吗?”
来时他就查过,但网上什么都没查到,许是发生事件后就被废弃掉了。
“你别查医院,你查海城聚昇研究所。”
陪床大叔拿出一张纸来,在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出了那个同音字。
“这医院和研究所同名,我这么说你就理解了吧!”他裂开嘴角笑起来,对自己的解说非常满意。
池生熠没有抬头,在手机上果然搜到了聚昇研究所的位置。
诚恳道谢过后,陪床大叔喊住了打算离开的青年,指着池生熠身边的窗口说,“麻烦你能不能帮我把窗外挂着的蓝T恤拿过来?就是上面印着英语字母的那件!”
说着他还偷偷向门口看了一眼,发现没有护士才转头解释道:“这里不让晾衣服,我偷偷挂上去的,要是被发现就遭了!”
池生熠没想太多,随手拉开窗户。
果然,在窗户下面有一个小挂钩,挂着一个衣服架,上面晾着一件蓝色的衣服。
把衣服递过去,陪床大叔喜上眉梢,摸着衣服不住地说道:“没想到竟然晾干了,我还以为这地方晾不干呢。”
“这里向阳,晾干应该没问题。”
“唉,年轻人你不懂,并不是有太阳的天,就一定能干。”
池生熠心里着急,没有跟陪床大叔再多说什么,再次道谢后便离开医院,带着白枭直奔地图上所说的研究院。
研究所距离海城市区不算太远,但是很偏僻。
罗李开车时就发现这周围越来越荒凉,忍不住有些惊叹:“这里为什么不开发一下?这么多地皮离市区又不远,阳市周围的坟头可都刨了盖大楼了!”
“大概是因为开发商没有你聪明。”冥河语气恹恹。
从刚刚开始它就一直觉得有些不舒服,说不上来的诡异情况,就是心里很忐忑。
尤其是发现自家主人正在和手机激情互动,根本顾不上它,干脆跑到正在开车的管家肩上去散发负能量。
太可恶了!自家主人有手机不用,竟然非得用白枭的手机!凭什么白枭有它没有!大家都是异常生物谁比谁高贵吗!
“冥河阁下,您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哦!看起来您终于发现自己失宠这件事了!”罗李并不生气,还兴致勃勃回怼。
“呃……”算了,不计较。
冥河忍了忍,选择躺平。
而后座上,池生熠正在和白枭分享着搜索到的内容。
“从卫星地图上看过去,研究所背面确实有一个方形建筑,占地面积还不小,应该就是这里了!”
“不过网上的地图都是几年前的,也不知道现在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未知的事情总是让人有一些忐忑。”他摸了摸鼻子说。
手机举得很近,微弱的光芒投到青年鼻尖,在瞳孔映射出一个漂亮的白色方块。
白枭看了一眼屏幕没说话,心里思考着其他的事情。
一所废弃的医院和研究所到底能查到什么内容?这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反常。
“你确定,要继续查下去吗?”他盯着青年的眼睛认真询问。
就算不知道身世,不知道二十五年前发生过什么,不知道碑下埋葬的到底是不是亲生父母。
这些都对池生熠没有任何影响。
还在不断翻看着研究所地图的池生熠听闻,抬起头来笑了笑。
“当然要查。”
“不过你不用担心查不出东西,我和冥河的联系愈发紧密,我可以通过它来读取一部分记忆。”
昨天新鲜出炉的技能。
本来是想留着鉴定尸骨是不是自己爸妈的,结果棺盖一开人都傻了,更别提什么记忆读取了。
谈话间,车停下了。
“先生,研究所到了。”罗李将车停在一片空地上,熄了火。
眼前是废墟样建筑群。
冬日的满地枯藤无人打扫,预示着夏天时这里会爬满藤蔓类植物,断壁残垣中能看到一些裸露的石块。
嗯,危楼。
研究所是圆形,医院是方形,一前一后,从空地上看的一清二楚。
【海城聚▇▇▇研究所▇】
【聚升▇▇医院】
落了灰的牌匾上面的字迹不清晰,像是被什么抹去但勉强能看懂。
“没错就是这里!”
池生熠没等白枭的回答,拉开车门迫不及待下了车。
他不知道自己在回避什么,可总有一种力量莫名驱使着他继续查下去,是他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还没等进入大楼,冥河莫名开始摆烂。
“我的心好慌,我需要一点安慰。”
“冥冥你理智一些,你是水做的哪有心…枭哥还在旁边看着呢。”
池生熠有些惊讶,可能是由于之前吃过亏的缘故,冥河在白枭面前总是安静如鸡,恨不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行,就是觉得很不得劲,我没法跟你形容那个感觉,就好像是有人正在拿一个巨大探照灯把我烤干一样!”它费劲巴拉也没能描绘出自己的体验,更加沮丧了。
由于联系更加紧密,池生熠倒是感知到了冥河没有在说谎,确实是情绪不怎么高涨。
但一会即将要进入废弃的医院研究所,没那么多时间来安抚。
将小拇指的水铸戒指撸下来,放在心口的位置,哄道:“这样就不怕了,等在这里查完了我们就回去,乖。”
“好!好的!我又行了!”冥河瞬间被安抚道,扭动细小水流支棱起来。
白枭没说话,罗李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不住的想,如果自家主人能有这个破冥河十分之一的撒娇功力,也不至于灵魂肉/体双交融的进度这么慢了!
“先从医院开始吧。”
池生熠深吸一口气,向着废弃医院的方向走去。
而另一边,等四婶从医生办公室回来的时候,这里早已没有了侄子的身影。
她一眼就看到了池生熠留下的背包。
早上,他就是从这个包里把钱拿出来的!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满满的都是钱。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东西都能忘记,万一丢了怎么办!”她摇着头把装钱的包抱在怀里,咽了口唾沫,打开一道小口子看了一眼后又快速再关上。
想拿过手机打电话通知侄子来拿,上面却早有了青年留言的短信。
【婶,这些钱你先把其他的欠款还了,放心吧,来路很正都交过税了!如果过意不去就等妹妹们长大了工作了再说,我手机没电了先关机了!】
几乎被生活重担压垮的女人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抱着背包呜咽着哭了起来。
过了好久,她终于收敛了泪水。
隔着床帘传出了隔壁陪床大叔的声音。
“这么多钱,你一个人拿着不太安全。”
“还是去存起来好。”
“对对,你说得对。”四婶抱着钱,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点点头对着隔壁陪床大叔感激道:“今天多亏了你,大夫说老池很危险,还好你那边及时按铃。”
她觉得这真的是上天眷顾的好运。
“本来还以为你们昨天刚来,我能帮上什么忙,没想到倒是你这边先帮了我一个大忙。”
“你快去吧,这里有我看着。”陪床大叔的声音逐渐失去语调,透着一丝诡异。
但心情大起大落的四婶并没有感觉到。
她检查了一下丈夫身上各项仪器运作正常,带着装满钱的背包小心翼翼地离开的病房。
终于,这病房中只剩下三个病人和一个健全人。
“哗啦——”
隔开床铺的帘子不知怎么,掉了一地,堆叠在地上,灯泡也忽闪起来。
陪床大叔仍旧是原来那副模样,只是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
他站起来,拖过池生熠刚做过的小板凳,坐到四叔面前,怀里还抱着一件蓝色上衣。
“你不想活了吗?”他冷冰冰开口。
蓦然,他语调高抬,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怒分,声音变的尖锐了不少:“为什么不按照我吩咐的去说?”
四叔睁开眼睛,眨了眨坐了起来。
明明脸上还挂着氧气面罩,但身体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起来。
他没有说话,向后挪了挪身体。
可陪床男人没有放过他,仍然厉声质问。
“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半年前你就该死了!是我让你活着!真是该死该死该死。”
“谢谢你。”四叔终于开口,声音较之刚刚要沙哑了不少,比破风箱还要不如。
他整个人犹如被抽干了养分,在愤怒的质疑中干瘪,但他的精神并不萎靡,甚至有些高涨,浑浊眼球中带着光。
“他很好,谢谢你让我见他一面。”四叔说。
昨天见过了两个女儿,妻子一直陪伴在左右,今天养子也来了,从他生病自始至终就没有人抛弃过他,厌恶过他。
“不过你说的,我不能答应。”
“因为我不配啊,这么多年我甚至连他一口饱饭都保证不了。”
他何德何能,让养子这样费心,如果这样他还要为了苟活再做伤害养子的事情。
说完,四叔主动把手伸向了仪器。
“滴——”
刚刚还跳跃着的数字全部归零。
陪床的男人暴躁极了,小声嘟囔着自己到底做了多少准备。
“诡计多端的人类!早知道半年前不管他就得了!害我消耗了这么多力量…妈的他知道我为了避开黑暗之子做了多少准备吗?可恶啊!万一失败怎么办!真的会去吗?”
直到躺在靠窗病床上的人坐了起来,望向窗外某个方向。
“祂会去。”
“祂已经到了。”
陪床男人瞬间安静下来,毕恭毕敬站在原地。
“要杀了那个女人吗?”他指四婶。
“不用,他们不会再见面。”床上坐着的人拿过那件蓝色的衣服,面容在昏暗灯光下看不清晰,只留有充满迷恋的声音。
“这就是认知修改吗?”
“多么强大的力量,真是让人忍不住沉沦。”
提及此事,陪床的男人不再面露暴躁。
医院肿瘤科的窗户大都是封死的,这里也不例外。
打都打不开,怎么可能会在外面晾衣服呢?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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