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疾行,穿过走廊时见窗外一片漆黑,依稀可见树枝在狂风骤雨里四处摇颤,连成线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形成层层水幕。
沈霁心下不安,越是靠近,那股压抑的窒息感便越来越重。
特殊监护室外的灯不知为何坏了一盏,倚墙而站的保镖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对另一人低声说了什么,不多时便朝厕所的方向离开。
林嘉宪见状朝沈霁比出一个口型,示意自己先将人引走,然后风一般蹿了出去。
“什么人?”保镖的目光果然被一闪而过的黑影所引,立刻追了上去。
沈霁对着发小的背影张了张口,阻拦不及,只好一个箭步闪身推门而入。
特殊监护室分内外两层,内层需要穿无菌服,沈霁并不打算进去,隔着冰冷的观察窗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室内极静,他的世界一时间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各项仪器的滴滴声,还有那道模糊的人影。
光线昏暗,沈霁无意识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心脏泛起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痛,眼圈一点点红了。因为害怕被发现,他不敢出声,只能在心底一遍遍呼喊对方的名字。
谢澜……
床上的人挂着吊瓶,一小段衣袖包裹着苍白无力的手腕露在被子外面。
门外隐约传来说话声,似乎是看守的保镖正向同伴抱怨林家小公子到处乱跑,给他们增加了无用的工作量。
沈霁垂下眼睫,悄悄擦拭潮湿的眼眶,最后看了眼病房中的人便打算趁乱离开。
这一眼,他心中悚然一惊,终于知道那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从何而来,那截衣袖竟然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
沈霁揉了揉眼睛,只感觉浑身发冷,如果里面的人是假的,那真正的谢澜去了哪里,沈铎又为什么要派人看守。
更重要的是,那人为什么要穿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衣服。
寂静的长廊上忽然响起有规律的脚步声,最终在特殊监护室外站定,全身被墨绿色无菌服包裹的男人朝两位黑衣保镖出示证件,声音低哑,裤腿下露出的半边黑色皮鞋纤尘不染,
“查房。”
男人带着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平静的眼,保镖仔细检查完证件,搜过身后将人上下打量一瞬,终于侧身让开,“张医生,请。”
无数问题在沈霁脑海里汇聚,他顾不上多想,听到交谈的第一时间便本能地翻身躲进高大的仪器后。
下一秒,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男人一步步走了进来,昂贵的手工皮鞋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沈霁缩成一团,极力降低自身的存在感,两只手死死捂住嘴巴,心脏在胸腔内狂跳不止,当男人打开监护室里的第二道门时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甚至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瞪大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男人的动作。
穿着无菌服的人并未如想象中那般记录仪器上的各项数据,而是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盯了会戴着氧气面罩、半边脸都被绷带缠绕的人,片刻后慢条斯理地从口袋中拿出一副注射器,在骤然轰鸣的雷声里喃喃低语。
他似乎十分愉悦,闪电劈开云层,照亮半片天幕,也照亮江思野脸上胜利者般的微笑。
他语气一如既往地低柔,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将针孔对准滴漏,一双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极稳,不见半分颤抖,
“亲爱的弟弟,你现在一定很痛苦,不如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吧。沈叔听闻你出了车祸,已经先一步去了,有你陪着也不孤单,毕竟……他最疼爱你了。”
眼前这幕任谁看了都要连做几天噩梦,震惊、愤怒、不解…无数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片沉寂。
沈霁定定看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许是刺激过大,他竟想起一桩压在记忆深处的事。
那年江思野刚被接进沈家,沈霁年纪很小,出于对新面孔的好奇,总是不自觉跟在那个格外沉默的少年身后。
然后他亲眼看到对方以极为残忍的手段宰杀了一只从笼里溜出来的兔子,双手沾满鲜血的样子吓得他接连几天高烧不止。
病好后大脑出于自我保护,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后来才偶然听某个佣人不小心透露出只言片语,江思野曾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
大概他治疗结束后,就已经是现在这副温柔的样子了。
精神海里,谢澜面前的疼痛爱情片不知何时换成了监控里的画面。
所有能做的事早就做完了,他看着沈霁痛苦又迷茫的表情叹了口气,心道不愧是原本的故事线里隐忍十数年成功把江思野送进监狱的狠人。
只要沈铎想,沈霁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得知真相。
这一环完全在谢澜的计划之外,也许人的一生里有些坎注定要靠自己跨过去。
他走神的功夫,江思野已然离开监护室,徒留沈霁一动不动地抱住膝盖,坐在冰冷的仪器后怔怔出神。
时间的流逝在这处狭小的空间内失去了应有的意义,头顶明亮的灯光陡然亮起,沈霁动了动僵硬脖颈,顺着挺括的西裤一路向上,看到了同样一夜未睡的沈铎。
后者微微俯身,半带强迫地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沈霁看到了他眼底暗藏的担忧,还有对方身后抓耳挠腮满脸紧张的林嘉宪。
沈铎略显生疏地揉了揉他的发顶,像怕吓到弟弟那般将声音放得很轻,“有什么想问的,现在都可以问了。”
沈霁盯着地面光滑的瓷砖,片刻后抬起头看向右侧的监护室,问出的问题出乎所有人意料,
“里面的人会有危险吗?”
沈铎替他整理好凌乱的外套,一点点拍去上面的浮灰,柔声道,“不会。”
若不是担心吓到沈霁和打乱布置,此刻依旧躺在床上的人恐怕早就推门出来亲自证明了。
沈铎见他脸色极差,揽着他的肩膀将人推向林嘉宪,“回去好好睡一觉,事情很快就结束了……”顿了顿又道,“谢澜在我名下的医院,已经脱离危险了,休息好再带你去看他,好吗?”
沈霁却摇了摇头,“不,我要和你一起。”
沈铎稍作思索便答应了。
无论如何,沈霁都有主动了解真相的权利。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医院外骤雨将歇,一身黑色风衣的男人步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赶到特殊监护室的病房外,正要推门时却被两侧门神般的保镖拦住了,
“二少,小少爷彻底脱离危险之前,老板禁止任何人探视。”
江思野面露不虞,往日里挂着的温柔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语气近乎严厉,“让开,谁给你的胆子敢挡我的路。”
为首的保镖纹丝不动,“二少,请不要为难我们。”
“怎么了?”
江思野转身,见来人是沈铎,便立刻走上前,语气里压抑的愤怒与焦急怎么也藏不住,“大哥,为什么不让人探视小雪?”
沈霁混在人堆里,身上穿着与他们一模一样的无菌服,脸上化了妆,遮掩后的五官平淡无奇,一双眼睛藏在护目镜后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
如果没有昨晚,恐怕他还会以为对方是真的关心自己吧。
沈铎先朝敬业的保镖点了点头,“辛苦了”,然后才答道,“小雪的车祸是人为,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任何人都不允许探视。”
江思野的表情似乎十分难以置信,“你连我都要防?”
他的演技炉火纯青,没有投身演艺事业简直是娱乐圈的一大损失。
沈霁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忽然觉出一丝好笑。
沈铎神情冷漠,不为所动,“包括我自己。”
说罢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医务人员进去。
紧闭的大门敞开,几人发现用于呼叫报警的仪器不知被谁拔了下来,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早已变作一条水平线,并伴随着冗长的滴滴声。
吊瓶里的药液还剩小半,显然躺在床上的人早已失去生命体征,连抢救都显得多余。
江思野瞪大眼睛,指着沈铎的手不停地颤抖,想要进门却被再次挡在外面,竟生生气笑了,嗓音嘶哑地质问,
“这就是你说的保护?”
‘沈霁’的主治医生走了出来,面色悲痛,“很遗憾,初步判断患者的心脏功能受损……”
沈铎绷直唇角,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无意识攥起,忽然揪住主治医生的领子问,“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江思野镜片后的眼里似乎闪过一抹得意,细看下却仿佛是因反光而产生的错觉,也只有暗中关注他的沈霁才能发现。
江思野重重喘了口气,直视着沈铎的眼睛,目光里流露出的恨意令人心惊,一字一句的道,“沈铎,枉我如此信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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