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吗?


    迟筱缩在被子里,不时抽痛的额角让她完全闭不上眼,只能仰着脸,仿佛这样就能隔着顶上横梁砖瓦,听到雪落下的声音。


    有风声呼啸。


    烛影飘摇,暖黄的光照亮了室内。


    屋外正落着无声的大雪。


    只有来自灯花的、小小的爆裂声,稍微打破了一点此刻的、极致的静。


    一股极清淡、却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抚平额角阵阵疼痛的味道飘过来。


    迟筱迷茫地眨了眨眼,她翻了个身,去看香气的来源。


    便看到几缕青烟缓缓飘起,侧身对着她的青年正持着香匙,宽袖挽起,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


    光在他的脸上打出一片流动的明暗阴影,祁晏垂着眼睫,点香时的表情极认真。


    【这个味道……倒是有些熟悉。】


    高热导致的大脑过载,完全不足以支持迟筱进行连贯的回忆以及思考。


    但她拥着被子,却无意间联想到了祁晏怀抱的气息。


    啊,是了。


    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


    想清了这点,迟筱又谴责自己,“你生个病,怎么就这么黏糊。”


    视线却忍不住去追寻那人的身影。


    “怎么还没睡?”


    祁晏合上香炉顶盖,回身又去将窗户推开了一点微小的缝隙。


    等他坐回床沿,便看到床上那人团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脸。


    那双茫然湿润的眼睛,此刻正看着他。


    她缓慢眨眼,安安静静看过来的视线,便像是小猫伸出的爪子,在人的心上一挠一挠。


    真是……让人不省心。


    虽然是这么想着,青年却极为耐心的、一点一点帮迟筱拨开蹭得散乱的长发,再帮她捻好被子。


    最后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确认没有再烫起来,祁晏甩袖,风熄灭一排烛火。


    也借着突来的黑暗,遮住那双让人心神摇曳的眼。


    “乖,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他几乎是用着诱哄般的语气,像是在对待一个孩子。


    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毕竟,答应了不生气的,是他。


    不早之前,太医已经来诊了脉。


    听闻是公主府有召,太医院今夜当值的人拿着药箱就急匆匆坐上马车过来。


    那头发胡须皆白的老中医让人看着就很有安全感。


    隔着帘子,太医轻舒一口气,于心里庆幸这位公主殿下只是吹风受了凉。


    他开了药,嘱咐那自他来时便拢着袖子、立于一旁的俊美青年,让殿下喝完药后在被子里捂一晚上就好。


    如若发不起汗,明日便再叫人来找他。


    内心却在琢磨,今日这驸马,难得敛去了往日如面具般刻在面上的笑容。


    冷淡的样子,多少有点吓人。


    送走太医,祁晏端着熬好的药,光是让人喝下去便费了不少功夫。


    迟筱怕苦,他却嗜苦。


    往日喝的苦丁茶便能让她脸皱成个包子,再看如今这碗新鲜熬出来的、颜色深沉诡异的药汁……


    他沉吟一会,又端了碟撒满糖霜的话梅才进去。


    结果可想而知。


    生着病的小公主,任性程度比平常高了不知多少倍。


    她气鼓鼓:“我不喝。”


    祁晏握着调羹,无奈,“不喝病不会好。”


    “乖一点,这里还有话梅。”


    “不喝。”


    “……”


    那打算靠耍赖避过这碗药的人瞬间瞪大了眼。


    初时尝到的不是苦味。


    轻车熟路撬开牙关的青年闭着眼,垂下的眼睫随着他的贴近,偶或刮蹭到她的脸颊。


    像是一个额外的、轻轻落下的吻。


    温热的呼吸交融,随之即来的,才是压不住的药汁的味道。


    缺氧与苦意,共同催发了人在生病时,便显得格外发达的泪腺。


    “殿下,还真是娇气。”


    祁晏弯了弯眼,说出的话让人觉得似曾相识。他安抚性地顺着她的背,拿过那碟话梅。


    迟筱回过神,瓮声瓮气,“你明天要是也感冒了,千万别来找我。”


    他失笑,“是,不找你,都是我的错。”


    ……


    想不到喝完药才安稳了没一会,就又开始这样折腾起来。


    祁晏看着埋在被子里、被衬得脸小小的人终于顺从闭上眼,等了会,才静静站起身,准备向外走去。


    便被抓住了袖子。


    “你去哪?”


    迟筱犹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此刻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声音烧得沙哑。又因为大脑组织语言缓慢,说话一顿一顿,反而带着罕见的撒娇感觉。


    “……”


    怎么会。


    祁晏低头,在心里否认。


    她向来最会撒娇。


    让人没有办法。


    他顿住,只得安抚般握住迟筱的手,“还有公文要批。”


    这不是祁晏推辞。


    年底,各个衙门都堆了一堆公务要处理。他能回来这么早,还是想着好久未与迟筱一同用饭,便处理好紧急的那几件,带着剩余的回了府。


    却是想不到,他心心念念的人,今日出了门晚归不说,还把自己吹出一身病来。


    一同用饭就别想了,祁晏忙到现在,才终于寻了空,能去处理这些事情。


    “……大晚上的,还是早点睡吧。”


    抓住他袖子的人显然有些不情不愿,从她更用劲了的手便可以看出。


    迟筱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圈乌黑的发顶,“我不想你走。”


    祁晏:“……”


    他当然只能妥协,“我陪你。”


    迟筱心满意足往里面挪了挪,祁晏却只是坐在床沿,解释道,“等你睡着我再去。”


    她撇撇嘴,只是依旧没有要阖眼的意思。


    “……殿下,在想什么?”


    祁晏见她还是那样,手倔强地牵着他的袖子,有些无奈。


    却因为这肉眼可见的黏人,而心底窃喜。


    迟筱听着外面的风,又见眼前这富丽堂皇之景,本就漂浮而跳脱的思绪瞬间飘到与江采薇的一见。


    她在想,文人风骨,祁晏归根结底,也是如萧凌肃那般的读书人。


    他可也会觉得,她的存在弯折了他的脊梁?


    系统一直没有来提醒迟筱结束这个世界的任务,她本来想着是因为剧情没有走完。


    却在这个雪夜,突然担心起,他是否是心结难消。


    迟筱至今摸不准,祁晏到底在介意着什么。


    只能一点点做排除法。


    是以,被这么一问,她就随着思绪,脱口道,“萧凌……”


    幸好迟筱及时反应过来,凭借着汹涌的求生欲掐断了这未完的话。


    晚了。


    那平日觉得悦耳之至,此刻却仿佛冰凉如窗外风雪的声音缓缓道,“殿下,为何突然提起萧大人?”


    迟筱:“……”


    他这话说真的,可比退烧药还灵。


    迟筱直接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


    她虚弱扭头,“你听错了,对了,不是要加班吗?去吧去吧。”


    祁晏笑容依旧,却透着冷意。


    心思如电光火石,转瞬便轮转了一遍。


    他心想,明明这一世,她甚至没有正眼瞧过萧凌肃。


    为何此刻却忽然提起?


    发生了什么?


    那已经消失很久未见的感觉,缓缓从心底冒出,犹如即将破土发芽的种子。


    祁晏微微眯眼。


    与之相对的,他的声音却突然恢复了平静,就连称呼都换了回来,“那么,夫人可以和我说说,今日是遇到了什么?”


    迟筱:“……”


    坦白从宽。


    那缩在被子里的人只得慢慢补充,“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会介意……”


    她尽量委婉,“你一个月的俸禄,可能还抵不过我喝的一杯茶。”


    祁晏:“……”


    他一时不知道该是笑还是什么,只觉现在才在忧心他自尊这种事的迟筱实在是……迟钝的可爱。


    所以他只是反握住迟筱不老实的手,将其塞回厚实蓬软的棉被之中。


    “我并不在意。”


    “反观夫人,不是曾亲口说过,我拿了你的花,便欠你数千金。”


    迟筱听到他温声笑了起来,“余生数十年,我都属于你。”


    怕了。


    他怎么这么会说好听话。


    迟筱缩头,这回是真的催促他,“你去处理事情吧。”


    只有红透的耳尖揭示了她其实是色厉内荏。


    但,当她更深一些的陷入柔软的被褥后,先前还抽痛的额角此刻恢复常态,就连窗外的风声也都平缓了不少。


    迟筱缓缓打了个哈欠。


    “好梦。”


    最后是低低的声音。


    *


    翌日一早。


    明明睡得不算很久,却因为睡眠质量极高而丝毫不觉得疲惫。


    室内被炭盆烧得暖洋洋的,迟筱掀开被子坐起来,才发现祁晏好像一夜都没睡。


    “……”


    她不会英年守寡吧。


    自成婚来,但凡祁晏在,迟筱身边就鲜少有侍从服侍。


    不为何,只是因为他好像在照顾人这方面得了趣。


    从穿衣这方面来说,迟筱选择摆烂。


    但哪怕衣服内扣外束设计繁复,落在那人手里,都有一双巧手慧心,慢条斯理将其抚平。


    他今日不在。


    迟筱却又懒得喊人,放空了一会思绪,才慢吞吞穿好衣服,穿鞋推门。


    庭院堆积了一晚的雪,已经是白茫茫一片。


    唯独连廊有人清扫过,以至于迟筱一眼就看到了,那人背对她倚坐在连廊边的栏杆上。


    没披披风,腰被束带勾勒的极细。


    听到推门声后,他回头,朝她笑道,“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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