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
黑发青年双手撑在脑后,仰面躺在水泥砌成的高台上。
旁边许久未用有些锈迹的大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嘎声,太宰治并没有转头,但却好像已经判断出了来人是谁,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织田作。”
“太宰,”织田作之助答应了一声,又问,“最近很喜欢看星星?”
但本该回答问题的人好像自己也产生了困惑,“喜欢?”
他语调上扬的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好像在思索,又好像疑惑。
过了许久,一阵衣料摩挲的响声,太宰治终于翻身坐起来,轻巧地从高台上跃下。
他熟门熟路的从朋友拿来的便利袋中拿出了罐装的酒类饮料,一边拉着拉环,一边抱怨地开口,“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是吗?”
织田作之助反问了一句,又接着,“但是太宰心情很好的样子。”
太宰治好像对这个判断非常惊讶,他高声反问了一句,“心情好?”
“对啊,一直在笑。”
太宰治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嘴角,又对着饮料罐上倒映的根本模糊不清的影子煞有其事地观察了半天。他最后肯定:“你看错了,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再次反问了一句“是吗?”,然后就很平淡的接受了现实,“有可能。”
你觉得太宰先生最近又发掘了新的恶趣味,他开始让你进行口头任务报告。
——真的不是看你要时刻注意嘴巴上的伤,小心翼翼说话的样子非常搞笑吗?
和敦君小声的吐槽被听见,太宰先生发出了很大声的“唉?”声。
青年表情夸张地抱怨,“纱也居然会这么想我?难道我在纱也眼里是这么差劲的男人吗?”
你努力克制住想要不礼貌点头的冲动。
——绝对比想的还要差劲很多!
不过即便如此,那突兀的沉默已经算是回答。
太宰治像是大受打击一样,非常失落地趴到了桌子上。
你见状,忍不住怀疑自己刚才的行为是不是有点过分。
太宰先生虽然有时候确实恶趣味一点,但是也确实帮到了你许多,比如说现在侦探社的兼职,再比如说你现在的技能熟练度……
……
在你都快忍不住要深入反思自己的行为的时候,突然惊醒。
——不、不能相信这个人啊!!
快想想他有多恶劣!
……
但是,他看起来真的很难过的样子。
如果对方真的觉得很受伤怎么办?确实有些人会被不经意的某句话刺伤。
你还陷入天人交战的时候,正趴着的青年突然偏了偏头,露出了小半张脸。稍有些长的黑发凌乱地垂下,遮挡住了他脸上的神色,你听见他轻轻地:“我只是想知道,纱也看到的东西和我有什么不一样。”
你疑惑:“不一样?”
对方似乎轻轻的答应了一声,但是那“嗯”太轻,让你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过青年很快就撑着身坐起来,开始了点评,“那个人、那个嫌疑犯,他说话明显前后矛盾了吧?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在说谎。而且仓库也是,明明是在那种位置,却有明显的荒废痕迹,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是在遮掩什么……那两家店面,虽然走起来确实相距很远,但是在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却很近,很适合密道哦?这种事从一开始就该发现了……”
这本来应该非常正常、甚至让人感谢的指导。
但是配上那种“呀,你居然没有看出来”、“竟然连这种事都不知道”、“这真的没问题吗”这种轻浮又做作神态之后,就变得异常讨打。
你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太过扭曲。
——所谓“不一样”,是在嘲笑你的蠢吗?!
没有听出嫌疑人在说谎,真是不好意思啊!没有看出仓库的伪装,真是对不起啊!!没把整个横滨地图刻下来印在脑子里,真是抱歉!!咬牙切齿.jpg
刚才居然有那么一瞬间真心实意地担心他是不是在难过的你真是太傻了!!
就在你脑门上青筋直跳,快要克制不住自己动手的冲动的时候,那格外拱火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你忍不住抬头看过去,看见青年似乎说累了,把玩了一下手中的一颗硬糖、慢条斯理地撕开糖纸包装。
你隐约觉得那包装纸有点眼熟,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就看见对方在含.住那颜色呈现略显诡异青色的糖果几秒之后,突然露出了一个非常惊喜的笑容。
他对着你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用那嘴里还咬着东西特有的含糊声音赞叹:“味道很不错啊!”
你刚才那隐约的怀疑瞬间被证实。
——果然!
你忍不住大声:“还给我啊!!”
他轻而易举地一个旋身、躲过了你的争抢,指尖夹着那张已经被撕开的糖纸晃了晃,悠然:“有什么关系啊,纱也本来就是要送给我的。”
你咬牙:“并、没、有!”
……
你最后也没有抢过来。
主要是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糖已经被吃掉的现在,你去抢一张糖纸的行为没有丝毫意义!不如该说会做出这种傻事的你那时候才被上了降智debuff吧?!
太宰先生是会拿着糖纸炫耀的小学生吗?!
不,简直是那种超恶劣的幼稚园男生!!
你气闷地坐回了座位上,只能安慰自己,那种螃蟹口味的硬糖除了太宰先生也没有别人会喜欢了。
那是去年万圣节活动的奖励,各种奇葩口味的糖果,包括但不限于汉堡、螃蟹、蛋炒饭,是各式各样缀上“糖果”两个字后缀后让人听着就很没有尝试欲.望的类型,颜色也超级诡异……是你几次想要尝试都没有下得去口的程度。
现在能被太宰先生喜欢,那也算是有合适的归宿了。
对那颗螃蟹糖来说,也很高兴吧。
这么想着,你总算气顺了很多。
旁边的中岛敦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关心了一下你的伤口。
你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刚才大声说话的时候完全忘记了嘴角的伤势,忍不住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发现并没有裂开。虽然痂还没有掉,但是应该愈合的差不多,之后说话或许不用那么小心了。
这本来还需要一个调整适应的时期,但是经过刚才的情绪激动后,你现在完全可以正常说话了。
太宰先生是注意到这点了吗?
所以才……
迟疑的表情瞬间就冷漠下来,你在心底咬牙切齿的对自己说了句“不!”——大写加粗感叹号。
就算那个人是在“帮忙”,也完全掩盖不了他的恶趣味。
一、点、都、不、感、谢!
……
算了。
晚上回去检查一下,看看那一堆奇葩口味的糖果里还有没有螃蟹糖吧。
唔,海鲜味的可以替代吗?
“敦。”
旁边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中岛敦像是被吓到一样猛地弹起。
你看着跳起来之后、连连后退都快缩到角落里的少年,忍不住怀疑太宰先生到底在对方心里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某个出声的罪魁祸首毫无自觉,仍旧笑眯眯地,“该去任务了哦”
中岛敦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有些僵硬地直起身来。
你也跟着站起来,准备往外走,却正堵在过道上的人挡住了去路。
刚才的气闷还没散去,你忍不住加重语气,“太宰先生。”
太宰治侧转了一下身,垂眸看过来,“纱也今天的任务搭档是我啊。”
你一愣。
注意到你疑惑的表情,他好像也很不解,“是临时调整哦,我没有说吗?”
你:?
“哪里说过啊?”
青年抵住下巴沉思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好像是这样”的表情,但是很快就眨眨眼,满脸无辜地,“嘛那不重要。纱也现在不就知道了?”
你:“……”
不要把自己的失误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啊!
……
但是——
跟太宰先生搭档的任务,真的没有问题吗?
安心的同时,又莫名更加不安了。
你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出门,但是路上并没有出现你担心的鸡飞狗跳。
和之前侦探社中的闹腾截然相反,太宰先生一路上都非常安静,安静到你甚至好几次回头确认他的存在。
不过你很快就专注到任务中,没有空闲顾及他了。
由于武装侦探社的特殊性,经常会接一些政府委托,但是为了维持日常运转,也会接到一些普通的案件,这种普通的案子当然不用名侦探出场,一般都社员就可以处理。你用自己在最近这段时间已经升到中级的调查技能,虽然中间稍稍被带跑偏了思路,但是还算成功的找出了犯人。
经验入账的提示声让你心情一下子愉快起来,而异能图鉴中又亮起的一个新图标让这份高兴一下子翻了倍。
这次的犯人是个异能者。
异能效果是将手臂变成刀刃。
本来任务就可以到此结束,但是最后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在对方猝不及防地冲过来试图劫持人质的时候,这段时间训练出的条件反射让你迅速就选定了方向想要躲避。不过在那之前,肩膀上却压了一只手。
身后的人半揽着你往后带了一下,另一只手抵住了刀刃,碰触的一瞬间,原本锋利又冷硬的金属就变回了人类的肌肤,那个异能者犯人还在茫然间就被扭着手腕压倒在地。
虽然圆满的收尾发生了点小瑕疵,这次的任务还是彻底完成了。
只是等到犯人异能特务科的专用车辆带走之后,刚刚还非常有气场的太宰先生就瞬间卸了全身的气势,拖长着声音抱怨着,“手好酸啊——”
一下子被超出承受重量的体重压过来的你:“……”
是手酸吧?不是腿软?
你艰难地支撑着这个超大型挂件往前挪了几步,最后还是干脆地放弃了,在路灯杆站定,等着这位前辈恢复行动能力(放弃折腾你)。
只是还是忍不住问:“太宰先生刚才完全可以把人甩出去吧?”
而不是那么一直扭压着人。
正满脸没精神的青年沉吟了一下,他往前指了指,“打起来的话,人员伤亡的可能性不大,但有超过三成的概率会波及到那家店……毕竟那些人对异能者总是大惊小怪,动不动就胡乱开枪扫射。”
你:这话仿佛嘲讽了什么。
不过你对着对方手指指的方向,稍稍愣了一下。
太宰治含笑,“纱也很喜欢吧?过来的时候看了好几眼。”
你确实很喜欢那家店外面的橱窗。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你很痛快的点头答应下来,刚想道谢,却听见对方询问,“纱也喜欢哪里呢?设计?颜色?还是材料?……如果背景变成红色呢?那个装饰变成骷髅怎么样?塑料模特变成真的人体骨骼呢?”
一开始居然真的顺着对方的话认真设想下去的你:“……”
“太宰先生,”你再度重音,“请不要说这么破坏气氛的话。”
“唉?会吗?”
你:“……”
这个人到底是多没有自觉!!
对方好像仍旧十分困惑,“如果喜欢这种设计,那只是更换单品的话……”
你忍不住打断的话他的话,“不是设计的问题!”
“所谓喜欢,只是看见了之后心情就会变好!”
换成真人骨头之后,无论如何都不会高兴得起来吧?!
你又不是那种非常前卫的艺术家。
……
身旁的人突兀地沉默了下去。
——只是看着、心情就会变好吗?
天台。
依旧是那天的两个人。
“太宰,那个答案、找到了吗?”
太宰治仍是仰躺着在原来位置。
他沉默了一会儿,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大概。”
他眯了眯眼睛,好像觉得星光非常耀眼一样,从脑后抽出了一只手臂,抬手挡在眼前。片刻之后,又五指一点点张开,从那指间的缝隙处继续看着天空。
“织田作有看着就会觉得心情愉快的存在吗?”
织田作之助沉吟了一下,但没有多久就给出了答案,“孩子们吧。”
“虽然有时候会让人头疼,但是看见他们就会平静下来。”
太宰治拖长了声音给出了一个应声,“这样啊——”
织田作之助“嗯”了一声,又补充,“看见好书也会。”
在一声好像心不在焉的回应之后,天台上的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过没多一会儿,织田作之助就开口,“太宰呢?有这种存在吗?”
这一次,另一个人却没有立刻回答。
又过了许久,久到月亮的方位都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偏移,空中才传来了一声似乎随风散去的回应,“或许吧。”
……
“但这种事难道不是很可怕吗?”
“情绪轻而易举地被牵引,ta的存在越是令人高兴,失去之后的痛苦就越是令人绝望。”一旦成为被抛下、被舍弃的那个,那种悲哀足以把人淹没。
织田作之助沉默。
他想到了四年前,太宰治告诉他的那段他并不记得的“回忆”。
并不记得,但单单只是描述,都足以让人绝望。
他语气有些沉重地开口,“确实是这样。”
只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又继续,“所以才要尽最大的努力留下他们。”
所以他才脱离了港口黑手党,加入了侦探社。
太宰治怔住。
他迟疑地举高了遮挡眼睛的那只手,反手朝向天空。
手指弯曲,食指和拇指圈成了环形。
视线定定地落在被圈在其中的唯一一颗星星上。
——尽最大的努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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