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之后往往伴随惩罚。
这道理他还是懂的。
假若连续的警告只算做一次,他也触发过两次了。一般而言事不过三,他即将跨越那道约定成俗的危险界限,此时该有什么东西来提醒他的,但没有。可能是机会给予太多,也可能是监管者比较无情。总之,他仍旧无从得知监管者判断违规的依据、自己准确违反的法则、惩罚的方式以及时间是什么。
监管者所提及的,只是短短两句浮于表面的概述。点到即止,恶意大于善心。
他以此制约参与者。诚然,故弄玄虚会逐渐加重人的心理负担,再让他们知道付出的一切终有回报,他们便会警惕行事且甘愿受命于人了。至于那些无所察觉而肆无忌惮,等到无可挽回时追悔莫及的可怜人……
这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反正他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深究下去没有意义。
他只是觉得警告来的毫无征兆,他并不想在没准备时听到那无礼话语。
那声音太大,太吵,很烦。
伊塔洛斯自己也感到意外,沉睡没令他孤独至疯,也没令他厌恶黑暗,倒是让他习惯安静。但他已经选择离开这里,回归到不得安宁中去,这注定是个被抛弃的习惯。
今夜的扰乱接连而至,似乎无法停歇了。
天使的预感一向准确。
伊塔洛斯理了理被侵入者截断的银发,它现在被修理到只有肩胛那么长,伊塔洛斯还不大习惯。随后,他看向侧方。
来人未经准许擅自进入房间,他没敲门,脸上甚至毫无歉意。要是事情紧急,伊塔洛斯倒也可以原谅对方,只是对方一脸平静,动作自然——
“西德里,需要我将房间整理妥当,换你来住么?”伊塔洛斯微微笑道。
“非常抱歉,老爷,但我无意冒犯。”西德里说是这么说,还是用他目中无人的态度向伊塔洛斯靠近。
他以为坐在这里的是谁?像他一样是个活在系统下的虚幻吗?
“够了。”伊塔洛斯敛了笑,冷淡命令,“就站在那里。”
倘若他再敢前进一步,伊塔洛斯就不是口头警告了。他跟监管者可不同,他不会平白多给出机会,一次不听那么后果自负。
老管家这次没再装傻,他听懂了伊塔洛斯话语中透露的深意,最终站在这位老爷五步远的位置,将手中东西抬于身前。
一本书。与书房中包装精美的书籍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老管家显然对它十分在意,否则也不可能这个时间还来找他。
西德里说:“老爷,请拿着它,别让它离开您的手。”
伊塔洛斯向桌面颔首,西德里便将书放在他面前。
古老色调的封皮上,深邃璀璨的蓝色碎宝石镶嵌成字——至高星辰。
深夜四点。
瑞菲莉娅被道具毁掉了头发,气得睡不着觉。她开着两盏油灯,坐在梳妆台前用剪刀比划,却迟迟不敢下手。
再这么下去,女巫小姐无论动不动手也无法睡个好觉,第二天指不定更暴躁。
苏索在房间另一侧犹豫。他们两人都没了支配者,明明只是暂时行动的,却没想到一直搭伙到现在。但苏索不忍心女巫小姐再这样继续,最终他还是提议他来帮忙。
在互相打理头发上,骑士的经验说不定比女巫要多。
瑞菲莉娅秉持怀疑接受了骑士的好意。
与瑞菲莉娅的极怒相反,池高义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休息,他正浅浅睡着。贝托尔德端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兜帽再次遮盖住他的脸,让人无法猜测他此时的状态,总之,他周围连同整个房间都显得极为死寂。
李玥与沈然缓过了劲,正准备休息,她们刚刚伸手要去熄灭油灯,门便被打开了。
庄园的仆人将构成此处的每一个零件都细致修整,打蜡上油,它们如同刚刚组装完全那样崭新,这扇厚重木门的开合竟然听不见什么响动。
但屋外的冷意让她们立即注意到这黝黑通道,两人反手将煤油灯拧到最大。
灯光瞬息照亮周围,同时蔓延到远处,笼出一个模糊朦胧的影子。
那人影直挺挺地站着,扶着门框,静静望着她们。
“谁在那!”沈然喝道。
声音幽幽从前方传来:“是我,然然,你离她远点!”女人似乎从远处赶来,还在微微喘气,但人影却毫无起伏。
沈然扭头看向身边的李玥,对方神情跟她同样复杂,震惊到说不出话。
话音刚落,进入房间的‘李玥’便举刀扑向另一个:“还记得昌言吗?他死后成了什么?然然,她是假的离她远点!”
沈然察觉到不对,想要阻止对方,但‘李玥’的力气比她大太多,超出了常人的范围,她被撞开,眼睁睁看着两人扭打在一起。
当客人们被动静吸引而来时,沈然已经分不清她们谁是谁了。
短短几秒间,刀刃已经逼近其中一位的咽喉,处于下风那位,身上被割伤好几道伤口,此时体力不支,艰难抵抗。
沈然制止行凶者:“你们两个先停下!”
“不行!然然你放开我,她绝对不能混入我们其中!”
后赶来的骑士凭借优势拉开了这位倔强的女士,并将她的凶器夺走。
他们面面相觑,没人有这能力分辨出才认识几天的伙伴,就连支配者也无法通过系统从感知服从者。
不过这两人没有隐藏身份,都在极力证明自己是真正的李玥。
“我们进入画像中,在庭院那儿,我被一点动静吸引,落后了你们。就是那时怪物偷袭了我!”‘李玥’想起来还一阵后怕,早就没有一开始的气势。细细看,她发间还夹杂着花瓣与泥土,额角青紫,手上是刚才搏斗弄出的伤口。
女巫慢吞吞从门外进来,对上骑士的目光,点头:“确实。”
反观另一人,气恼而毫无惧意:“我是被动静吸引,但却没有怪物袭击我!”她丝毫不退让,大有就算他们都认为她是假的,也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意思。
他们不敢妄断,可从举止来看,确实是那位后进入房间的李玥比较像本人。
双方僵持。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必须立即做出选择,第一个是昌言,现在是李玥,那么下一个又会轮到谁,下一刻又会发生什么?他们不知道融蜡人的意图,只知道事情不会在这里结束。
“然然,”那位冷静下来的李玥的看向倒地的那位,“帮我拉住她。”
“然然,别让她过来!”
沈然在原地顿了两秒,而后系统的警告声轰然在耳边炸开,她痛苦地捂住头蹲下。
她根本分不清哪位是真的,她的支配者确实离开过她们的视线,她们在那时也听到了响动。一直待在她身边的这位的性格有所变化,关键是,她们的命令都会让她收到警告!
郁封停在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门前。
房门果不其然被锁死,他很庆幸,先去管家的房间找了钥匙。
郁封摸黑进去开了灯,拿起毛巾返回入口。
瑞菲莉娅正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她捂着脖子,身下的地毯已经被晕染开大片深色。
本该是致命伤,但不知她用什么方法现下还留着一口气。
只要没人再来补刀,女巫不会死。
郁封从她散落在地的药瓶中寻找,落在其中一瓶红色药剂上时,女巫的眼睫颤了颤。
郁封将她的手挪开,费力地拔出木塞,将半瓶药剂洒在她伤口上,另外半瓶浸透毛巾,包覆伤口。
“嘘,不要出声。”郁封轻声道。
随后起身来到众人所在之地。
“你怎么来了,你还好吗?”池高义问他,“你怎么手上全是血?”学生敏感地嗅到一丝不同。
郁封摇摇头,倚着墙问:“还有一组呢?”
“你说昌言跟柳逸?”池高义摇摇头,简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郁封的脸色更不对了。
他说:“看好那两人,我有话要跟沈小姐说。”
两人出去不到三分钟,沈然也变得一脸不对。
她狐疑地看向镇定的李玥,问:“为什么突然开始强硬。”
后出现的公主虽然有那么一瞬,可最后气焰还是平息。沈然认为这位公主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熟悉变化、振作与成长。像她们这样的组合,说不定还没点进展就被淘汰。虽然李玥努力跟上大家的步伐,但内里还是怯弱的。她变化得太快了,沈然需要知道她在想什么。
李玥背光看向她:“因为软弱不会使我的国家安定,不会让我的子民富足。”
这位公主换上欧式长裙,当时初见的繁琐发型已经解开,随意用发带束在肩后,但沈然几乎能想象到她的另一个模样。
服从者轻笑一声:“还不算晚。”
郁封问她,认为谁才是真正的支配者。
沈然说出心中的答案。
她不知道这位黑发的支配者究竟从哪里得到线索,但他好像信心十足,知道一切。
他说‘组合既然两两成组,定下支配者与服从者的身份,那绝非偶然。’
‘支配者与服从者经过系统运算得出适配性,最后才进行绑定。’
‘有些存在你无法看清,但它依旧存在。’
比如这些荒唐的联系,荒唐的命运交集,以及荒唐的通关条件。
郁封要她坚持所想。
“我选择你。”沈然说。
假‘李玥’瞪大双眼,但她的话已经失去说服力:“你不能凭借感觉做事!”
“你不能放弃我!”她尖声喊叫,“你不能放弃我,你会失去方向!”
郁封已经完完全全明白了。
“她来自过去,跟随你们从画像中进入现在。”黑发支配者直视公主,“你要杀死她么。”
没人知道过去的她死亡现在她是否还会存在,但被过去杀死,就会被过去顶替。这过去的内里还是丑恶的融蜡人。
她要冒这个风险么?
下一刻,假冒者就被李玥扔出的道具禁锢,刀锋刺入心脏。
李玥没有消失。
监管者的声音适时出现。
【ip134129,支配者李玥完成任务。主神已经看到了你的决心,希望你接下来的表现能让他更加惊喜,主神期待为你实现心愿的那天到来。】
“证明决心不是除掉庄园里的魔鬼,而是——杀死过去。”
杀死过去,证明自己没有牵挂,拥有为目的付出一切的决心。
这很矛盾,且无序,可存在即合理。
郁封想,这大概就是副本主人的影射。
“你凭什么抛下我,你凭什么抛下我?”那些人忽然出现在房间内,眼中溢出泪水,声音哽咽。
“失去了过去,你还是你么?”
“我们是不可分离的,你不要离开。”
他们的过去来到现在。
女巫小姐此时也恢复完全,她将碍事的长裙裁断,怒气冲冲地挤入房间,直奔另一位女巫。
结束了。
郁封退出房间。
他看见伊塔洛斯站在画像之前。
深夜,他不去休息,却拿着本厚重书籍欣赏挂画,场面诡异万分。
郁封站在远处,忽然注意到那本书的封皮,他凝视片刻,目光逐渐变得不善。
“你想要?”伊塔洛斯视线从法涅斯之吻上移开,低声问他。如果对方说想,他也不是不可以给。但这人似乎要从病痛的折磨中脱身了,现在不需要他,更不会为了自己来求他。
郁封冷冷瞥了他一眼,与他擦身而过,去了宅邸外。
不久后,监管再次传出完成任务的通告。
接下来进展顺利,剩下的人都成功杀死了自己的过去。
【初始世界:法涅斯之吻。所有参与者成功完成任务,请各位参与者前往庄园大门,世界将在五分钟后关闭。】
他听到监管者最后说。
伊塔洛斯避开人流,等到他们走出大厅,才将书放回画像前的置物架一角。
“老爷,时间到了。”来人只有西德里。
老管家说:“请把书带上。”
书中并无文字,也无特别之处。但他知道,他放下书,西德里就会出现制止他。
“您不信任我吗?”西德里问。
伊塔洛斯拿起了书,却没看他。
“您不用怀疑我的忠诚。”西德里说话间,伊塔洛斯已经缓缓朝外走。
“即便我已逝去,无法再继续陪伴您,但至少,我认为您应当记得我的初心。”
“我从未背叛您,一如当年。”
……
伊塔洛斯与人群站在一起,当空洞的倒计时归零,庄园再次被大雾掩藏,回归古老死寂。手中书籍散为灰烬,一根幼羽出现在他耳垂下。
他醒了,沉落的世界也是,但庄园依旧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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