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去神州,不去。


    再醒来时百里长珩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这是极少见的。


    百里长珩体内的寒毒向来霸道, 三伏天也能给百里长珩过成寒冬腊月,别说出汗,百里长珩已经多年未感受到热的滋味了。


    百里长珩揉着额头坐起, 对睡前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到床上来的,他记得记得自己支开窗户看长随……


    长随!


    百里长珩鞋也没穿迅速下了床推开窗户。


    烈日灼灼,少年同百里长珩睡前时瞧见的一般无二, 笔直笔直站在树底下。


    树荫斑驳, 漏下来的光斑打在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肤和漆黑的衣裳上,风吹动树叶摇晃,光斑也晃, 只有少年一动不动,一双如夜空的眼睛紧紧瞧向窗户口。


    百里长珩不期然与那双眼睛相对。


    百里长珩微微一愣, 差点被那漆黑的眼勾去了魂,他将目光往上移,轻易瞧见对方的头发湿漉漉贴在脸颊侧边。目光略过那双眼睛往下,百里长珩瞧见少年凌厉下颚滴落的晶莹的汗珠。


    热成这样,也不知道进来躲会凉。


    百里长珩想喊长随进来, 才张了口又缩了回去。


    他不能喊。


    若今日喊人进了屋, 那便是服了软,若是他先服软, 之后再想要出去,想要去看看虹桥, 还不得被长随压的死死的?


    但这样站下去也不是办法。


    百里长珩想了想, 套上鞋袜随意裹了外衣拉开了房门, 他来到长随面前, 面色和缓, 拿了帕子替长随擦面上的汗,轻声问,“告诉主君,长随为何不愿意我去虹桥?”


    长随不说话,任由百里长珩擦,眼睛也不眨一下。


    很好。


    百里长珩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样,一改和缓的面色,沉着脸点了点头,收了帕子转身就朝着院门走。


    长随骤然反身拦住,“主君要去哪儿?”


    “本君去哪儿,还需要跟你报备?”百里长珩绕开长随,“不是不愿意说话吗?不是喜欢站吗?”


    “本君成全你。”百里长珩朝着长随刚刚站的地方一指,“站回去。”


    长随快走几步拦住院门,抿着唇强硬道,“主君不能出去。”


    “为什么不能?”百里长珩上前,“本君今儿还偏要出这院子。”


    百里长珩掌心寒冰汇聚,一节一节的寒冰拼成了一条长长的鞭子,百里长珩往地上一甩,发出「啪啦」一声响。


    百里长珩抬眼,“让开。”


    长随抿唇,“今日主君便是抽死长随长随也不会让主君踏出一步。”


    “今日要是抽死你了,明儿就没人拦本君了!”百里长珩长鞭猛然拍在长随面前的沙砾上,沙石飞溅。


    长随闭了闭眼,“主君抽吧。”


    噘嘴葫芦。


    百里长珩也不是非要去看什么虹桥,更不想抽长随,他只是想知道,长随到底在隐瞒什么。


    但是长随不说。


    百里长珩扬鞭,猛然抽了下去。


    长随偏头。


    剧痛并未席卷长随的身体,长随正待睁眼,却听见一声奇怪的声音。


    长随睁眼,百里长珩并没有抽他,而是将长鞭抽向了边上的篱笆,篱笆不堪重负,被百里长珩一鞭子抽塌了。


    百里长珩收了鞭子,从倒了篱笆的地方跨出去。


    长随一顿,赶紧去追,“主君!”


    百里长珩走的不快,很快就被长随追上,长随拦在百里长珩面前,近乎哀求说了一声,“主君,别走。”


    百里长珩叹了一口气,“长随,若我真的要走,你是拦不住的。”


    百里长珩上前一步,抬手将长随凌乱的发丝拂至耳后,轻声哄道,“告诉我吧,好吗?”


    长随抿着唇偏开脸,不太敢看百里长珩的眼睛。


    “长随,你应该相信我。”百里长珩道,“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你都可以告诉我的。”


    “与你相处……八年。”百里长珩环抱住长随,将对方的脑袋按入自己的胸膛“八年,还不够你相信我吗?”


    “不是,不是不相信你。”长随停了好久,才回抱住百里长珩,闷闷道,“没有不相信你。”


    “那就告诉我。”


    “回家说好吗?”长随妥协。


    百里长珩暗暗笑了两声,说好。


    回去的途中长随一直紧紧揪着百里长珩的袖袍,生怕他跑了。


    百里长珩看出了长随的不安,反手握住长随的手,与之十指相扣,“要是怕我跑了,应该这样。”


    长随悄悄红了耳朵。


    他垂着头开始看自己的脚尖,瞧着自己的黑靴与百里长珩的白靴以同样的步伐往回迈,心情不自觉就好了起来。


    两人回了屋,百里长珩推了长随先去洗漱,再三保证自己会在屋里等他回来长随才三步两回头地去了隔壁。


    百里长珩失笑。


    小长随还是这么好骗。


    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口头保证,又能有什么用?要是百里长珩存了心思要走,别说一个保证,就算是拴十条链子在他身上他也能跑了。


    不过百里长珩不打算骗长随。


    他脱了穿的乱七八糟的外衣,蹬掉鞋子罗袜盘腿上床,撑着脑袋等长随。


    长随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穿着中衣擦着头发回来了。


    长随拿了赶紧的布巾搭在肩膀上,背对着床坐在脚蹬上。


    百里长珩熟门熟路挪过去,拿了长随肩膀上干净的帕子替他擦起头发来。


    百里长珩许多事做不来,唯有这件事,他做的极为熟练。


    百里长珩仔仔细细替长随擦着头发,顺便问,“说说吧,为什么不愿意我去虹桥看看呢?”


    “别说虹桥,自我上回大病后醒来,你便有意无意阻着我出门,到底是为什么?”


    “我又没说要独自出门,带着你一起,你也不情不愿,这一个月来,我就出了这一次门。”


    “走一半还被你捆回来了,长随,你得给我一个解释。”


    百里长珩嘴上说着话,手上的功夫也没耽误,将擦干的一绺一绺放到前边去,后边的接着擦。


    长随抿了抿唇,“只是担心主君的安危。”


    “说实话。”百里长珩道,“长随,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在我面前,说不了谎。”


    长随停了许久,才说,“我只是,只是不想主君离开我。”


    “我如何会离开你呢?”百里长珩擦干了长随的头发,把人抱上床,两人一齐倒在床上,百里长珩拍了拍长随的背,“长随,我不会离开你。”


    “你会。”长随闭了闭眼。


    “你会上虹桥,你会回神州,你会避着我,你会做一切,推开我的事情。”


    长随一把抱住百里长珩,“咱们不回神州好不好?不上虹桥好不好?”


    百里长珩脑中有一瞬闪过奇怪的片段,但是很快被长随这一抱打断了,百里长珩笑着回抱过去,“不会。”


    “即便是回神州,我也不会离开你。”百里长珩说,“蛮荒的日子过得苦,神州繁华,就算我同你上虹桥,去神州,也只是想与你过好日子。”


    鬼使神差,百里长珩说,“长随,回神州的话,我想同你成婚。”


    此话一出,百里长珩愣了,这话太顺了,就像是藏在他心里许多许多年,说出来的时候想也没想,像是曾经说过一样。


    但是这样的话,他若说过,不至于不记得啊。


    长随却没有半分开心,他窝在百里长珩的怀里闭了闭眼,他知道,这些话,全都是哄他的。


    回神州后,主君绝口不提成婚的事。


    主君只会被各种事情牵绊,他的心里有父母,有弟弟,有朋友,有蛮荒,有神州百姓,主君的心里装了太多太多,而自己,只是这千千万中可有可无的一小份。


    长随把自己的脑袋往百里长珩怀里埋了埋,“不用成婚,现在这样就很好。”


    “什么繁华什么好日子,长随统统不在乎,长随只想主君跟长随待在蛮荒。”


    这样,主君的心里眼里,便全是我。


    “你又没去过神州,如何知道神州不好?”百里长珩捧出长随藏起来的脑袋亲了亲,“也许你去了神州,会喜欢那儿也说不定?”


    不会喜欢的。


    神州只会让你一次一次受伤。


    这辈子,都不会喜欢神州。


    长随突然翻身压住百里长珩,“主君,长随不需要锦衣玉食,也没想过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长随喜欢种菜,喜欢给你做饭,喜欢劈柴,即便这儿热的要命,即便这儿食物水源短缺,但是没关系,这儿是长随的家。”


    “任何地方,都不会比这儿好。”


    长随第一次如此剖白自己的心意。


    他向来喜欢做多过于说,但是他知道自己这回不说,百里长珩依旧会打去神州的主意。


    可是神州有什么好?现实有什么好?留在蛮荒,留在幻境里,他会给百里长珩想要的一切。


    他们可以永永久久在一起,只要长随不想,便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两人的二人世界。


    “主君,别离开蛮荒,好吗?”


    长随的眼神太脆弱了,像是百里长珩说一句不好,那一双眼睛里的星星就能全部掉落,变成死气沉沉的黑。


    长随凑上去,堵住百里长珩的唇,第一次主动的进攻对方的城池。


    百里长珩下意识放开牙关让对方进来。


    两人温存了许久,分开时眼里都含了水光,长随依旧不满意,他凑上来,再次问,“别去神州,好吗?”


    百里长珩喉口滚了滚,迷迷糊糊应下,“好。”


    “不去神州,不去。”


    作者有话说:


    晚安,好像超时?不重要晚上还是有一更的——


    第92章


    “能同他死在一起,也是一样的。”


    蛮荒无日月, 太阳永远高高挂在天空,百里长珩拢了拢衣裳推开窗,瞧着晒的滚烫烫的院子深深叹了口气。


    虽说昨儿答应了长随不回神州不上虹桥, 可长随像是依旧不相信,跟竹竿似的杵门口盯着他,百里长珩一有动静,他立刻就看了过来, 非常警觉问百里长珩去哪儿。


    就算百里长珩说了只是在院子走走, 长随也是亦步亦趋跟着,直到百里长珩回屋脱了鞋袜他才安心出去。


    就像此刻,百里长珩一推开窗, 正在院子里修篱笆的长随瞬间便回过身来,“主君要出去?”


    “不出去, 看看你在干什么罢了。”百里长珩道。


    他自觉已经给足了长随安全感,长随说不希望他出门,百里长珩便没有再踏出小院半步,就算是去下厨房或是上茅厕,都会同长随说一声。


    可即便如此, 长随还是不放心。


    百里长珩不明白长随这份不放心到底来自哪里。


    昨日被长随勾走了魂思绪混沌, 今日醒来闲了这半晌,百里长珩终于觉出了些不对劲来。


    不说别的, 只说,昨天他仅仅只是说想去看看虹桥, 他没有说过要上虹桥, 也没有说过要去神州, 长随何以这么大反应呢?


    再者说了, 虹桥是蛮荒通向神州的唯一途径, 蛮荒的外海岸线上有大能留下的灵气罩子,长随何以认为他能突破那个灵气罩子,登上虹桥呢?


    长随说的笃定,像是亲眼见过百里长珩登上虹桥,前往神州,在神州的繁华中迷了眼,开始不在意长随,开始疏远长随,可百里长珩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呢?


    前往神州,百里长珩也只是想让长随去神州见见世面,不必要屈居一隅,前往神州,他自然是想与长随成婚的,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成婚,又如何会疏远他?


    百里长珩想不明白。


    他总觉着,有什么东西,是长随知道而他不知道的。


    这些东西光靠自己猜是猜不到的,还是得从长随的嘴中得知。


    百里长珩套了鞋袜推门出屋,来到长随边上看他修复篱笆墙。


    太阳太大,百里长珩找了一把伞打开举在两人头顶,朝着长随的方向偏了偏,任由自己半个身子被太阳烤晒,缓声问,“虹桥来了我也不过是好奇想去看看,你缘何如此紧张?”


    “长随,你到底,为何觉着我会去神州?”


    长随修篱笆的动作一顿,抬头瞧了眼百里长珩,复又低下头去,“猜的。”


    长随:“前些日子做了个梦,梦见主君去了神州,把长随一个人扔在蛮荒,吓怕了。”


    “那这梦可真是无厘头,我就算要去神州,也必然是带着长随一起。”百里长珩俯身扔了伞,抱住长随,“百里长珩不会丢下长随。”


    长随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慢慢直起身,沾着泥土的双手在自己黑色的袍子上擦了又擦,抬起手在半空中犹豫了半晌,还是没能回抱百里长珩。


    长随垂了眼睑,“别抱,脏。”


    “有多脏?”百里长珩笑了笑,“小时候比这脏多了我也抱了,现在这算什么?”


    百里长珩摸摸长随的发顶,“百里长珩永远不会丢下长随。”


    “所以,别怕,好吗?”


    长随沉默。


    嘴上说说不会,实际呢?


    长随很清楚百里长珩去了神州后干了什么,是如何一步步推开他,一步步独自踏入死亡的深渊。


    但凡百里长珩想想他,也不会为了一些在他看来一点也不重要的事情,一次两次,让自己陷入绝境。


    长随不会再相信了。


    他挣脱百里长珩的怀抱,退后一步,额发垂落遮住他的眉眼,百里长珩只听得到长随冷冽的声音,“主君只要答应长随不出小院,等虹桥走了,其他都好说。”


    “主君,长随相信你,只要虹桥离开,您想去哪儿,都行。”


    看来是说不通了。


    长随向来执拗,他认定的事情,旁人很难改变他的想法,这点倒是和百里长珩很像,百里长珩认定一件事情,即便是长随,也无法动摇他一分一毫。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百里长珩只能先回屋。


    神州而已,去不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与长随,不能因为此事,生了嫌隙。


    百里长珩扶着门框,郑重承诺,“长随,我答应你,在虹桥离开蛮荒前,都不会离开小院,但是长随,等虹桥走后,你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否则……我就搬去绿洲那儿住。”


    思来想去,这怕是百里长珩能想到的最厉害的威胁了。


    打骂对方不怕,自己倒是心疼的要死,眼不见为净,百里长珩只能想到这样了。


    长随别的不怕,倒还真怕百里长珩离开,他没怎么思考便答应了百里长珩。


    反正虹桥一走,木已成舟,百里长珩只会留在蛮荒,同他长长久久。


    即便是知道了这是个幻境,知道了自己欺骗了他,顶多生气几天,大不了自己跪一跪,百里长珩总会原谅自己的。


    长随打了一手好算盘,非常殷勤净了手换了衣裳进屋,百里长珩正好脱了鞋袜盘腿坐在床头。


    长随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端了凳子坐在床边上,“念给你听?”


    百里长珩点点头,抓了枕头起来垫在身后,偏头瞧向长随。


    专心念书的长随与任何时候都不同,阳光透过窗棱洒在长随的脊背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他念的速度不快,语调和缓,给人一种温润公子的错觉。


    百里长珩撑着脑袋从长随锋利的眉眼瞧到他张张合合的唇瓣,眯着眼睛想,自家小孩长得真是不错。


    神州,祁天主君府。


    长随抱着剑倚靠在内室与外室交界的屏风边上,沉着面色瞧进进出出这许多人。


    不管是涅野,还是白笙,都派了许多的名医过来给百里长珩看病,可来来往往一堆的医师,竟一个也没能说出点所以然来,各种珍稀补品流水似的往府里送,可那有什么用?


    百里长珩不醒过来,什么都白搭。


    长随克制着自己一剑劈了这群人的冲动,又问了一遍出来的医师,“主君如何了?”


    医师摇摇头,叹气道,“老夫孤陋寡闻,从没见过这种病症,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长随压着脾气,冷冷道,“滚。”


    医师麻利地滚了出去。


    魔迭正好从外边进来,撞见出来的医师疯狂擦额头上的汗。


    魔迭抬头看了看天。


    神州已经入了秋,祁天更是比别的地方偏冷一点,整个主君府的人都换上了厚衣裳,就连魔迭,也多添了两件衣裳。面前这位医师穿的还不如魔迭厚,年纪又大,照理来说火气应当小,这怎么看个病还看出一身汗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医师围着主君府跑了一圈呢。


    魔迭嘀咕着进了屋,一抬头差点被杵在屋里的黑面杀神吓掉了托盘。


    魔迭退后一步,端稳手里的托盘,吐槽道,“你吓我一跳。”


    “杵这做什么?杵这主君就能好起来?”魔迭把手里的托盘往长随手里一送,“先吃点东西,主君的父亲说有了救人的办法,别担心了。”


    “真的?”长随听到这话,自动忽略了了魔迭的吐槽,再一次问,“真的?”


    “真的真的。”魔迭翻了个白眼,“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等会老爷来了,你记着收收你那面色,别吓着人了。”


    长随端着吃的出去在外间迅速吃了几口,又绕到屏风后边梳洗了一下换了身衣裳,出来时百里风和宋怀虞正好也到了。


    长随站起身颔首代替打招呼,几人没有寒暄,一起进了内室。


    “这些天也想了很久,长珩这是自己不愿意醒来,喝再多药,扎再多针也是没用的。”百里风开门见山,“本来我以为以他的心性,幻境能困住他一时困不住他长时间,他能自己走出来,可这都一个月了,他还是没能走出来。”


    “只能说明,幻境里,有什么东西,或者说,什么人在影响他的判断,阻挡他挣脱幻境回到现世。”


    “那要怎么才能唤醒他呢?”魔迭问。


    “若是仅仅靠他自己出不来,那便只有进到他的幻境里,唤醒他了。”


    魔迭又问,“这要如何进去?”


    “这个我自有办法,但是,幻境里是什么情况我们不得而知,并且,幻境承载不了太多外部的干预,若是多了,幻境崩塌,那长珩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进去的人也会被困在他的幻境里,永远出不来。”


    百里风环视在内室的所有人,“进去只能一人,若是进去的话,得做好出不来的准备。”


    百里长明站在角落,刚想说话却被一声“我去。”给打断了。


    他抬头,对上长随黑沉沉的双目。百里长明没志气地缩了缩脖子。


    行吧,长随去……好像比自己合适。


    百里风回身第一次正面打量这个一直跟在百里长珩身后的少年。这个少年有一副好皮相,挺鼻薄唇,轮廓冷硬,与百里长珩那种柔和的俏不一样。


    这个少年时常待在百里长珩的身后,出了事第一个冲上去,一次又一次把长珩从轮回道上抢回来。


    百里风相信他愿意去幻境将百里长珩带回来,但是……


    百里风问,“若是出不来呢?”


    “能同他死在一起,也是一样的。”长随偏头瞧向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爱人,缓和地说。


    宋夫人上前抓住长随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孩子,记着一定要平安回来。”


    长随深深看了宋夫人一眼,“好。”


    魔迭叹了口气,“这我便不同你争了,记着,平安回来。”


    长随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关怀,有些不太习惯,他沉默点点头按照百里风的要求放了剑上床躺在百里长珩身侧。


    百里风道,“握住长珩的手,闭眼。”


    长随手伸进被子里,与百里长珩十指相扣,合眼。


    作者有话说:


    晚安-今天没超时


    第93章


    “长随过不来。”


    “主君?”


    “百里长珩?”


    “百里长珩你在哪儿?”


    是谁……在叫我?


    百里长珩迷迷糊糊地想。


    他有些疑惑朝着声音的来处寻去, 入目可及,皆是幽深的黑暗。


    百里长珩看向自己的脚下,他正踩着的, 是一道更深的漩涡边缘。百里长珩下意识退后一步,他有种预感,若是掉下去,那便万劫不复。


    可这其实是毫无道理的。


    他记着他明明记着自己在听长随念书的, 念着念着, 自己怎么到这儿来了?


    睡着了做梦吗?


    百里长珩捏了捏自己的小臂。


    不痛。


    那便是在做梦了。


    若是做梦的话,那其实就没什么关系了。百里长珩没再像刚刚那么谨慎,而是绕开面前的漩涡, 随便选了个方向走。


    百里长珩自觉自己走了很久很久,可四面还是一望无际的黑, 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像是永远也走不完。


    百里长珩皱了皱眉。


    不应该。


    做梦,那梦应当是自己的潜意识或者是被自己所掌控的。在自己明明有明确意识的情况下,梦里应当是唯我独尊的状态,想要什么, 一个念头, 东西就会跑到自己手中。而现在,百里长珩却迟迟走不出这一个奇怪的黑暗梦境, 那便不能是普通的梦了。


    百里长珩第一反应是被手底下某些不老实的领主下了什么奇怪的咒,想把他困死在这儿。


    可不应当啊, 长随在他身侧, 若是有人靠近, 他如何会不知道?


    不会长随也中招了?


    百里长珩有些担心。


    幻境一类的, 向来是迷惑人的心智。要么是一柄凌迟刀, 让人反反复复经历自己最痛苦的一段时光,要么就是裹上糖浆的毒药,让人陷入最美的梦境里,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他还好说,但是长随……是个偏执的人。


    他能因为自己受伤无法安心修炼而生出心魔,这梦境,他怕是很难出。


    百里长珩不想在这黑暗里晃了,掌心微动,体内灵核转动,一柄晶亮的长鞭在黑暗中发出耀眼的光芒。


    百里长珩用力一甩!


    裹挟着强悍灵力的一鞭劈散黑暗,纯白的道路才冒了一个头,又被黑暗吞噬,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百里长珩正想再来一鞭,一开始那个声音又想起来了。


    “主君。”


    百里长珩拧眉扫视一圈黑暗,厉声道,“是谁,出来!”


    这声音虽然有些含糊,但却有些莫名的熟悉,百里长珩确认自己听过。


    可具体在哪儿……想不起来了。


    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喊着主君,一遍比一遍清晰,百里长珩拎着鞭子,一步步往声音的来处走去。


    他倒要看看,是谁在故弄玄虚。


    百里长珩走了一段,不远处的黑暗中勉勉强强能看出个人形的轮廓来。


    百里长珩没有犹豫,猛然一鞭抽了出去!


    灵核转动,闪着寒光的长鞭裹挟着电光,抽开黑暗,百里长珩骤然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百里长珩瞳孔骤缩,可是鞭子出去太快,即便百里长珩急急收了力也已经无法挽回,百里长珩急急喊,“躲开!”


    可对方一动不动,长鞭吻上对方的面颊,血光爆开,猛然在对方的面上抽出一道血痕。


    对方抬手,握住长鞭的鞭尾。


    被抽的一声不吭,抽人的反到抖了手,鞭子抖差点握不住了。


    黑暗再次笼罩,刚刚那张熟悉的面孔仿佛昙花一现,现在又回到了一片漆黑中。


    可这回不同的是,百里长珩的长鞭,直直没入黑暗中,在他的对面,有一个少年,握住了这根鞭子。


    百里长珩顺着鞭子的方向走了两步,可对方像是退后了两步,鞭子依旧维持在紧紧绷住的状态,百里长珩与那轮廓的位置,像是一分都未曾挪动。


    百里长珩定了定神,喊,“长随?”


    “嗯。”


    百里长珩着急,“你刚刚怎么不躲?裳的重吗?”


    长随说:“不重,也不疼。”


    百里长珩想想这里是梦境,确实不会疼,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你怎么在这儿?”


    长随∶“来找你。”


    “找我?”百里长珩疑惑,“找我跑到我梦里来了?刚刚你不是还同我读书的呢?”


    “主君,您是在骗我,还是在骗自己呢?”长随道,“你说这儿是梦,那你以为的现实,又是现实吗?”


    “长随你在说什么?”百里长珩又往前走了两步,两人的距离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百里长珩说,“长随,你过来。”


    “长随过不来。”


    百里长珩∶“为什么?”


    “因为主君不让我过去。”


    “我?我哪有不让你过来?”百里长珩觉着有些奇怪,这个长随怎么对他有些疏离,还老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什么自己不让他过来,什么自己欺骗自己?


    百里长珩退后一步,不,这里是梦境。他刚刚看见的长随也许不是长随,只是他潜意识想要见到的人,又或者是,给他下咒的人知道他的弱点是长随,所以特意化作长随的模样来欺骗他,让他舍不得下手。


    所以,长随是阵眼。


    只要毁掉,就能出去。


    百里长珩攸然抬头。


    黑暗中长随的轮廓看不太清楚,百里长珩见到的,只是刚刚借助电光的惊鸿一瞥。


    因为百里长珩退后的这两步,两人的距离拉开,鞭尾自长随的掌心滑落,砸在地上没能发出半点声响。


    百里长珩再次扬鞭。


    可也只是扬鞭。


    他不敢打下去。


    虽然对方很可能只是一个阵眼,但若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长随,百里长珩也不可能挥鞭。


    曾经他打长随一巴掌,在事后都能把自己的手捅个对穿,何况现在?


    就算是假的,那对方也披着长随的皮,百里长珩下不了手。


    “主君,长随不会劝人,嘴笨也不会说话,长随更不知道在幻境里有什么东西影响了您的判断,长随只是想告诉主君,长随一直在等你。”


    百里长珩迟迟未说话,对面的长随先开了口,“长随在等你,魔迭在等你,你的父亲母亲,弟弟都在等你醒过来。”


    父亲母亲?弟弟?


    百里长珩脑子一瞬间闪过许多东西,疼痛难忍,像是有什么东西蓄势待发,就差一个突破口,冲出封印。


    百里长珩捂着脑袋,“长随你在说什么?”


    “若是主君觉着幻境比现实好也没关系,长随可以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建一间小院,把主君放进去,一直陪着主君,直到你愿意醒来。”


    “我没有……”


    没有……


    没有什么?


    百里长珩正想再问什么,一声清亮的百里长珩冲破黑暗,刺眼的光亮照进来,原本想要破土而出的秘密瞬间缩回地底,百里长珩骤然睁眼。


    长随放大的俊脸倒映进百里长珩的瞳孔,百里长珩一晃神,猛然被抱住,“主君可吓死我了。”


    百里长珩拍拍长随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长随坐起,也把百里长珩拉了起来,“主君做噩梦了?刚刚怎么叫都叫不醒,嘴里还一直念叨着长随的名字,怎么了?”


    百里长珩回过神来,抓着长随的手感受他温热的肌肤,“没什么,就是吓人罢了。”


    “主君若是如此,长随可不敢放主君一个人睡了。”


    百里长珩勉强笑笑,“那长随以后陪着主君一起睡吧。”


    “好!”长随从床上起身,“我先去做饭了。”


    百里长珩点点头,目送长随快速穿了鞋袜出去,自己拢了拢被子,沉沉出了一口气。


    刚刚那个梦,太真实了。


    梦里的长随字字句句都没有说委屈,百里长珩却觉得每一字每一句,对方都说的极其委屈。


    长随说现在的真实不是真实,长随说父亲母亲弟弟在等他,长随说醒不过来没关系,他等。


    这些话都很奇怪,刚刚他摸了长随的手,是温温热热的,外边的天气滚烫,小屁孩们时刻想着进院子里偷瓜,长随做的饭菜一如既往简单好吃,有什么不真实的?


    还什么有人等他?他离开家时才多大?家族里早早报了自己练功走火入魔,已经死了。


    又有谁会等他?


    百里长珩撇撇嘴,穿了鞋袜下床,推开屋门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瞧着厨房里的长随忙上忙下,轻轻笑了一声。


    长随警觉回过身来,瞧见百里长珩也露出了一个笑容,“主君屋里等罢。”


    百里长珩一愣。


    长随是不爱笑的。


    这么些年,他见过长随的笑也屈指可数,除非是特别开心,否则他不会笑,可是刚刚,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吗?


    百里长珩又想到了那个隐在黑暗里,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的长随。


    百里长珩眼睛盯着院门,他像是被谁勾了魂,一步一步往外,抓住了院门的门栓。


    “主君这是想去哪儿?”


    百里长珩被这声音一吓,回身就瞧见长随站在他十步外的地方,面色阴沉。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打下一大片的阴影。


    百里长珩感到一阵凉意。


    他拢了拢衣袖,直觉现在的长随不能惹,“随便走走就走到这儿了。”


    长随点点头,一步一步靠近百里长珩。


    百里长珩也没想到自己会往边上撤了一步避开长随,急忙说,“我进屋了,晚饭做好端进来吧。”


    长随想要去抓百里长珩的手落了一个空,他不紧不慢收回,应了一声好。


    百里长珩却没有回头,快步进了屋,回身关门的时候看见长随依旧站在原地,一双鹰眼紧紧盯着自己。


    百里长珩微笑回视长随,双手一合将门关上,面色凝重在桌前坐下。


    一开始还没觉着,现在倒是觉着外边这个长随有点……有点不太像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又是没超时的一天


    第94章


    所以,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老旧的厨房里只有一方用泥巴糊就的灶台,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和一个空了的茶壶放在灶台上,边上支着一口大锅,锅里正煮着的水开了, 咕噜噜冒着泡泡,热烟滚烫向上,铺满整个屋子。


    靠在柱子上的长随低垂着头,抿着唇盯着锅里沸腾着的白水, 过了一会儿, 长随从袖子里边取出一份叠的整整齐齐的小纸片,沿着折痕打开。


    磨成细细的粉末静静躺在小纸片的中间。


    长随往灶台处走了两步,纸片倾斜, 白色的粉末沿着纸片倾斜的方向,稳稳落入锅中滚烫的沸水里。


    长随阴着脸紧紧盯着粉末混入沸水中化开, 消失不见。


    他蹲下身,从边上堆叠整齐的柴火堆里拿了两根柴,又加了进灶口。


    锅里的沸水像是不满这越来越多的柴,冒的泡泡越来越厉害,声音越来越响, 水从锅里溅上来, 险险擦着长随砸落在灶台上。


    长随对沸水的咕噜声充耳不闻,从边上洗了个托盘, 将灶台上的一大海碗面和一双干净的木筷子放入托盘中,这才拿了大木勺将锅里的水舀上一勺倒入边上的茶壶里, 茶壶放入托盘。


    大锅里剩下的水依旧在沸腾, 长随却当做没看见, 拿了盖子直接盖住, 端着托盘踱步出去, 敲响了主屋的门。


    里边传来一声进。


    长随推门进屋。


    屋里的窗户和门上都封着厚厚的黑布帘子,人一进去,像是突然从白天过度到了黑夜,眼睛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一瞬间的失明。


    长随却习以为常,脚步没有一丝停顿,顺畅走了几步将托盘稳稳放在桌上,一侧的帘子被拉开,阳光照进来,长随下意识抬手遮了遮。


    他眯着眼朝光亮的地方看过去,有一瞬间的晃神。青年逆光而来,一身白衣出尘,像是落入凡间的天神。


    天神不属于这里。


    这是长随的第一想法。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


    强扭的瓜到底甜不甜,只有扭了才知道。


    “今天吃什么?”青年又拉开了一侧的帘子,踱步过来。


    长随说,“煮了面。”


    青年在桌子前坐下,笑着闻了闻,“好香,加了蛋?”


    长随点点头,在青年对面坐下,“主君先尝尝?”


    “好。”


    青年将那一大海碗面端出托盘,捏着筷子夹了一小筷子,吹了吹送入口。


    青年眯了眯眼,“长随的厨艺好像又进步了。”


    “是吗?”长随提了茶壶翻开一个倒扣的杯子倒入水,往青年的方向推了推。


    正在吃面的青年没觉出什么不对,他又吃了几口面,从碗底翻出两个完整的蛋自己吃了一个,然后把剩下一大半面的海碗推向长随,“不吃了。”


    蛮荒自然是不像神州,有一个像样的大碗已是难得,别的几个碗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缺口,百里长珩怕长随吃饭快没注意,到时候割着嘴了就麻烦,于是两人用饭和吃面都只是用一个碗。


    每次都是百里长珩先吃完,再把剩下的递给长随。


    长随自然是不嫌弃的,别说百里长珩每次吃饭或是吃面都只挨着一边吃,尽量不碰到,就算是百里长珩每一根面条都咬一半剩下一半给长随,长随也是不嫌弃的,反而会很开心。


    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在捡别人的剩饭,反而觉着能和百里长珩用一个碗,是莫大的恩赐。


    长随接过海碗和筷子,没有掉换一边,而是就着百里长珩用过的那边,接着用,余光却一直盯着百里长珩的动作。


    百里长珩端起刚刚长随倒的水,像往常一样,慢慢抿了一口。


    长随收回目光,接着大口吃面。


    他的速度虽然快,却没有发出半点吸溜面条的声音。百里长珩端着杯子偏头瞧长随,在想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长随虽然不爱笑,但是也不代表不能笑,对方笑一笑,自己就怀疑,这算什么?


    不管在哪里断案,都是需要讲究证据的,就凭梦里那不知真假的长随几句话,就去否定一个陪伴了自己八年,日日为自己做饭洗衣的人,这是不应该的。


    百里长珩深吸一口气,又喝了一口水。


    长随倒的时候水烫,现在百里长珩喝的时候倒是正好,不烫不凉,是谁他最喜欢的温度。


    百里长珩将那一小杯水都喝了,正好长随吃完了面,拿着出去洗。


    百里长珩跟着出去,掩着面咳嗽两声,“这次我来?”


    长随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不希望主君沾这些。”


    “主君应该是天上仙,干干净净,不沾烟火。”长随弯弯眉,“主君回屋里等。”


    百里长珩没有坚持,点点头回了屋,他在屋子的西侧的浴桶面前支开屏风,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干净的中衣挂在屏风上,又取了些皂角放好,等长随回来,就可以直接洗浴了。


    百里长珩干完回到桌子前,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正想喝,全身却突然泛起一股无力感,茶杯脱手猛然砸落在地毯上,白水飞溅沾湿衣袍,百里长珩却没有心思管,双手抓住桌沿却还是无用,身子顺着桌沿软倒。


    “长,长随。”百里长珩发出的声音也很小,小到连这个屋子都传不出去。


    百里长珩试图转动灵核,却发现灵核像是被什么控住了,也无法转动。


    百里长珩双手扶在凳子上,头也靠在凳子上,身子却倒在地毯上,他的眼皮越来越重,在闭合前,他依稀看见屋门打开,金光从屋外闯进来,一双黑靴正好立在金光的正中央。


    百里长珩张了张嘴,“长随。”


    长随冷眼看着百里长珩沉沉睡过去,这才上前把人抱起放入床榻,细心替他脱了鞋袜和外衣,除去发冠。


    长随站起身,背后逆鳞出鞘。长随双眸漆黑,逆鳞身上黑气弥漫,长随猛的一拍剑柄,逆鳞插入木制地板陷入地下的泥土里,只剩下一半留在外边。


    长随给百里长珩盖好被子,俯身在百里长珩眉心一吻,“主君,别怪我。”


    “只要虹桥走了,是打是罚,长随都认。”长随站起身,从乾坤袋里取出细细的金链子,一头栓在床尾逆鳞上,一头栓在百里长珩的脚腕上。


    长随转身出屋。


    没一会儿,百里长珩醒了过来。


    他躺在床上,深深叹了口气。


    若不是曾经没实力时日日与那些领主们斗智斗计,阴谋论惯了,对什么事都保持着三分警惕,现在也不能如此快醒过来。


    百里长珩不止一次告诫自己,长随是同他多年的情意,长随是他在这世上最相信的人,可他还是没能控制自己的本能。


    在长随将面端给百里长珩的时候百里长珩就发现了,长随的余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茶壶上,后来又落在杯子上,直到亲眼看见他喝下水,这才收回。


    虽然很隐晦,但是百里长珩是什么人?他是个极为谨慎的人,又对长随无比的熟悉,说句不好听的,长随什么时候放屁百里长珩都能知道,何况这若有若无的视线?


    还好只微微喝了一口,药量不大,一开始确实让他晃了下神,现在那一小口的药量倒是化掉了。


    也许是相信百里长珩睡熟了,长随打开了院门出去。


    百里长珩在屋里听见院门吱呀响动后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才看见自己脚腕上的细链子。


    若百里长珩真中了药,身上瘫软无力,倒还真挣不开,但是百里长珩没中药。


    他扭开脚腕上的链子,穿上鞋袜套上外衣也推开门出去了。


    百里长珩出了小院,拿发带把自己的头发一绑,朝着往生海的方向去。


    出门出的非常自信,走一半才发现自己迷路了,百里长珩站在原地默了片刻,从附近抓了个人出来要求他带着自己去。


    往生海离百里长珩的位置不算远,主要是不展开神识,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实在是走不明白。


    百里长珩远远看见了后便挥手让带他来的人走了,自己一个人往近处走了几步。


    长随就站在蛮荒罩子的边边上,离虹桥极近,百里长珩不知道他来这儿干什么。


    百里长珩没靠近,只远远看了会,虹桥没什么特别的,进进出出的都是监管者那一群修士,也没什么稀奇的,可长随怎么能看这么久?


    百里长珩正打算先回去,目光却触及了一片黑色。


    那是站在虹桥甲板上的一抹黑,在百里长珩的记忆中,只有长随穿黑衣。


    百里长珩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发现,长随站在的那个地方,抬头的话,正好对上的就是甲板上那一抹黑衣。


    百里长珩实在是对长随太熟悉了,即便是这么远远的一抹黑,百里长珩也能认出,甲板上那个,是长随。


    可是站在蛮荒沙地上的,那个也是长随。


    怎么可能有两个长随呢?


    百里长珩顾不得被发现,神识铺开,试图看清楚,神识之内,两个长随生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甲板上那个长随,背着逆鳞,而站在蛮荒的长随,他的逆鳞还在主屋里。


    他们同样冷着脸,充满敌意地看着对方。


    百里长珩试图听清楚他们之间的对话。


    站在蛮荒的长随说,“死心吧,主君不会回去了。”


    站在甲板上的咬牙问,“你做了什么?”


    “主君是什么人?他若是知道你用这种方法留住他,你认为你还能同他在一起?”


    “有何不可?”站在蛮荒的长随说,“主君向来心软,我装装可怜,他自然会原来我。”


    “但是你,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主君的笑脸。”


    站在甲板上的长随说,“幻境终究是幻境,再美好也是幻境,同真实没半分可比,你留不住主君的。”


    百里长珩神识收回,他站在原地,低下了头。


    幻境终究是幻境,它永远也没办法与真实相比。


    所以,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百里长珩问自己。


    作者有话说:


    超时……


    第95章


    该回去了


    欺不下去了。


    百里长珩告诉自己。


    还有人在等你, 不能这样下去了。


    幻境终究是百里长珩潜意识下想过的日子,是他在支撑着整个幻境,现在他不想支撑了。被封印的记忆缓慢地恢复, 整个蛮荒,开始大片大片地坍塌。


    两个长随同时看过来。


    百里长珩一步一步向前,“长随。”


    “主君?”长随惊疑不定,“主君不是在屋里……”


    长随顿时明白了, 他不可置信道,“主君没喝。”


    “主君在骗我。”


    百里长珩摇摇头,“我没骗你,我喝了, 也确实昏迷了,但是又醒了。”


    “我同你一样, 以为只要不去想不去管,现实的事情就不存在,我没有前往神州,也没有遇见那么多的事,我留在了蛮荒, 同你, 过一辈子。”


    “我以为我可以骗我自己一辈子的。”百里长珩一步步向前,来到长随面前, 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但是我失败了。”


    “我要回去了, 长随。”


    长随扯住百里长珩的袖袍, 眼睛里满是惊惧,“不。”


    他摇着头, 试图拉住百里长珩,“不,别走。”


    可百里长珩却不如往常那样是他能碰到的实体了,长随去抓袖袍的手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百里长珩擦着他,踏过结界,往通向虹桥的甲板去。


    没有了主人公的支撑,幻境的天,幻境的白沙,像是被敲碎的板砖猛然塌下,陷入浓深的黑暗里。


    长随跪在剩余那一点点白沙上,他像是一个摔过的陶瓷娃娃,面上、身上布满裂痕,黑气从裂缝中冒出来,他掩住面容,嘶声力竭,“百里长珩!你答应过我,不会上虹桥的!”


    百里长珩抓着虹桥扶手的手像是被扶手的温度烫了一下,猛然缩回,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确实。


    他答应过长随,不会再丢下他,不会上虹桥。


    难道,他要再一次欺骗长随吗?


    幻境里的长随是他想象的,可也同样,是他爱极了的人。


    百里长珩只是赋予了幻境里的长随记忆,而他说话和思考的方式,却是自发的,是与现实里被魔气浸染的长随一样的。


    谁又能说他是假的呢?


    不管是哪个长随,百里长珩都不想再欺骗了,他更是听不得长随那嘶声力竭的叫喊。


    百里长珩沉默良久,抬头对着甲板上等待他的长随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等我。”


    尔后他转身,在坍塌的幻境里,奔过去猛然抱住了跪在地上的长随。


    再次触碰到微凉的身躯让长随一愣。


    他缓慢地放下手,从百里长珩的怀里探出头,双眼猩红,“主,主君。”


    百里长珩按住他的脑袋,“我答应你,不上虹桥。”


    百里长珩身后的虹桥快速坍塌,也同样摔入浓深的黑暗里,甲板上的长随没发过一言,即便心里不喜,他也不会反驳百里长珩的决定。


    若他的主君觉着在幻境里比在现实里好,他没有意见。


    他只是想让他的主君快乐。


    至于这个快乐源泉是不是他,其实也……也没有这么重要。长随在塌入黑暗时是这么想的。


    心魔却滋滋冒出来攀在他的肩膀上笑嘻嘻问他,“是吗?”


    是的。长随回。


    “你在说谎。”心魔笑嘻嘻缩了回去,“你说主君在骗自己,你又何尝不是在骗自己?”


    “明明想他醒来想的要死,见了面又说你好就行。”心魔啧啧感叹,“你怎么就不同我一样,直接告诉他你很想他,想他回去呢?”


    长随恼羞成怒,“住口!”


    “我不住口,你又能耐我何?”心魔从左边肩膀换到右边,“别忘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我们是一体的。”


    “呃……”长随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对话,抬起头往上看,整个幻境全成了黑色的混沌,只有头顶还剩下一小片的白。


    那一小片的白里,有他极爱的人。


    百里长珩抱起已经濒临碎裂的长随,往回走一步,幻境就出现一点,他就这样,把长随抱回了家。


    长随扒着百里长珩的衣袖,眼睛一瞬不眨盯着百里长珩,“主君,我这样,是不是很丑啊。”


    “不会,长随在我心里,永远第一好看。”百里长珩说完,俯身亲了长随的额头。


    百里长珩将长随放到床上,替他脱了鞋袜外衣,“长随照顾主君这么多次,这次就换主君来照顾长随吧。”


    长随有些不好意思,偏头躲开了百里长珩笑盈盈的目光。


    百里长珩安置好人,一站起身长随就又警觉地看了过来,“主君去哪儿?”


    “去给你熬粥。”


    长随却有些担心,熬粥,主君会吗?


    别烧了厨房了。


    百里长珩非常自信,进入厨房挽起自己的袖袍,然后依照自己贫瘠的知识,往锅里加水,放米,为了表示自己的厨艺,还摘了几片菜叶子进去。


    百里长珩满意蹲下身,往灶里添柴,响指一打,灶里的柴自动烧了起来,百里长珩盖上锅,自我感觉良好。


    他出了厨房,站在主屋的窗户口往里看。躺在床上的长随睡觉也不太老实,翻来覆去,还总是蹙着眉。


    长随贯常是不嗜睡的,每次上床上躺着,都需要很久才能入睡,这次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长随身上的裂缝没有随着百里长珩的回来而恢复,反而又扩大了些许。


    虽然百里长珩说了自己不上虹桥,不离开长随了,可是幻境已经被破,这间屋子,也不过是百里长珩强撑着的结果,而长随,百里长珩却无能为力。


    他答应长随不离开,也只是想,陪着幻境里的长随走过这最后一段,至于其他的,百里长珩不能去想。


    厨房里的锅冒出奇怪的响声,百里长珩大步跨进去,打开锅盖往里看,发现水太少,说好的煮粥已经煮成了饭,并且,还胡底了。


    百里长珩抿着唇将干巴巴的饭倒了,勉强洗干净锅,又重新下了一次,这次他吸取了教训,往锅里加满了水,这总不至于煮成了饭吧?


    这回百里长珩连离开都未曾,锅里在煮,他时不时要掀开盖子看一眼,还要搅一搅,确认这水还挺多就行。


    得益于百里长珩的时刻盯着,这回终于煮好了一锅粥,除了稀点,没啥毛病。


    百里长珩盛了一碗端进去,喊醒长随将他扶起靠着枕头,“粥好了,吃点?”


    长随迷迷糊糊看了一眼,非常震惊,百里长珩竟然把粥给煮出来了。


    起先长随不让百里长珩下厨房是百里长珩从前眼睛看不清,腿又不太好,后来不让百里长珩下厨是他记着魔迭说的∶“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要让他先离不开你做的饭,那自然就离不开你。”


    长随深以为然。


    所以这第一次,自家主君能煮出一锅看不太出瑕疵的白粥来,也是很让长随震惊的。


    百里长珩却不知道他这些心里活动,端着粥吹了吹,味了一口到长随嘴边。


    长随下意识张嘴吃下。


    长随不太尝的出味道来,他的眼睛和心,都挂在了百里长珩身上。百里长珩喂粥时特别认真,睫毛低垂,眼神专注,生怕粥撒出来一点儿。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好看。


    长随非常认同。


    一碗粥吃完了,长随趴在百里长珩怀里,又问了一遍,“主君真的不走了吗?”


    百里长珩摇摇头,“陪你。”


    “那长随要是消散了呢?”长随问,“主君要怎么样呢?”


    百里长珩偏头避开这个问题,转而问长随困不困,想不想睡。


    长随却自顾自地说,“等长随消散了,主君就回去吧。”


    “长随拖着主君太久,知足了。”


    百里长珩脱了鞋袜上床,将长随整个抱入怀中,“别想太多,睡吧。”


    长随摇摇头,“我曾经以为自己能陪主君永远,但是现在怕是不行了,要是长随走了,主君多孤单啊,主君回去,就又能见着长随了。”


    “我曾觉着,我同那个长随是不一样的,我比他更爱主君,我比他更好更优秀,可是当他陷入黑暗的时候,我好像……明白他为什么在虹桥上不同主君说话了,知道了他的感受。”


    “我就是他,对不对?”长随问。


    “每一个长随都独一无二,可每一个都是长随。”


    “每个人心底都有无数个不同的自己,对一件事情有各种不同的看法和做法,表现出来的是一个,但是那些没有的表现出来的,藏在心底的,你能说他们就不是他了吗?”


    “就像我心底也有许多个我,一个我告诉自己赶紧回神州,一个我告诉自己必须留下来等你,这两个我都是我,只不过,我选择了其中一个表达方式而已。”


    “你与另一个也都是长随,只是你们选择了不同的路而已。”


    百里长珩亲亲他的额头,“好了,睡吧。”


    长随点点头,“晚安。”


    “晚安。”


    屋里的遮光帘随着百里长珩的心意自动拉上,百里长珩揽住了人,闭上眼。


    再醒来的时候身侧空荡荡,整个屋子已经坍塌,黑暗中只剩下这一张小小的木床。


    百里长珩知道,该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加班……回来困死了直接睡了,忘记了请假,对不住感谢在2022-06-29 00:19:44-2022-06-30 23:4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长随想成婚么?


    祁天, 主君府。


    长随是先醒过来的。


    他本来以为百里长珩不愿意回来,自己也会同他一起,永困黑暗, 却没想到在黑暗里沉浮了一段时间后,竟然看见了一道光。


    光亮太过刺眼,长随闭上眼躲避,等眼睛适应了再睁开时却发现, 头顶不再是蛮荒炙热的太阳, 而是雪白的幔帐。


    “醒了醒了!”边上有人高兴地喊。


    自长随昏睡过去后,宋夫人和魔迭就一步也未曾离开,一直守在床前紧张地等, 生怕错过两人的醒来。


    此刻长随一睁眼,她们两也是第一时间发现, 魔迭取了个枕头垫在后边让长随能勉强坐起来,外间守着的百里齐南听到声音端着茶水进来,给长随递了一杯。


    长随睡了有一段时间,中间没喝水也没吃东西,唇也确实干裂起皮了, 他撑着床坐起, 接过杯抿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魔迭想问情况如何了, 但想着人家刚醒现在问也不太合适,嘴上憋着没问眼睛却亮晶晶盯着长随, 恨不得从他脸上得出什么线索来。


    长随也知道这一屋子人都在等他说, 可是他能说什么?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来了。


    按道理来说, 主君不想醒, 那么他也应当会沉在主君的幻境里, 醒不过来。


    可现在他醒了。


    那主君……会不会也醒了呢?


    长随期待地看过去。


    百里长珩面色比他睡前又白了几分,身子单薄地像是一张纸一样,他就那么沉沉睡在那里,半点也没有要醒的意思。


    长随失望地垂下眼睑,没醒。


    魔迭看他这一阵高兴一阵又难过的,也猜不透到底啥情况,想问又问不出口,急得脑门全是汗。


    宋夫人叹了口气,缓声道,“不管成没成,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这都三四天没吃东西了。”


    “对对对,已经吩咐厨房煮了吃的,你起来吃两口。”


    魔迭赶忙伸手去扶长随,长随避开她的手,自己从床上下来,站在床边上垂着头瞧躺在床上的百里长珩,沉默半晌后低声问,“主君又要抛弃长随了吗?”


    魔迭一看这情况猜测幻境里百里长珩又干了些什么让长随误会的事,又怕长随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让宋夫人听见了不好,赶紧道,“夫人,要不劳您走一朝,请老爷来一趟看看什么情况?”


    宋夫人看了看长随,又看了看百里长珩,转身出去了。


    她心细如发,自然看出了两孩子不同常人的情意。长珩自小长在老祖和百里奚的膝下,后来又辗转入了蛮荒,这二十多年来,她作为一个母亲,做的实在不称职。她没能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在现在自然也没有权利去要求自己的孩子什么。


    长随是个好孩子,若两人只是兄弟情,百里长珩开口,希望她认长随作义子,她也是十分愿意的。


    可如果他们两之间是些别的不为大流所认同的情意,她可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长随了。


    她不是看不起也不是厌恶断袖分桃之情,若是别的什么小辈,她也可以笑意盈盈接受并送上礼物祝他们百年好合,可这事真放自己家里,还是有些膈应的。


    她一直认为自家的孩子应当配高门大户的名门千金,现在……


    虽然她大概猜到了,但只要百里长珩一日没同她说,她便一日不会承认。


    魔迭送宋夫人出了院门,回身走到主屋前关上门,让两人自己待会。


    长随向来敏感,非常容易因为百里长珩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受伤,这事魔迭自认插不来手,能想明白的,只有长随自己。


    魔迭合上门,吩咐人看紧了门别让人进出。


    快到冬天了,天黑的快,屋内没点灯,窗户又全部闭的死紧,昏昏暗暗地瞧不真切人的面容和表情。


    长随拢了拢散开的发,拿了一根发带固定,在床头坐了下来。


    他的手缓缓按在了百里长珩的颈脖上。


    百里长珩一无所觉,安安静静躺在阴影里,任由他一点点缩紧。


    长随歪头瞧着百里长珩,“主君,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抛弃我呢?”


    “你宁愿要一个幻境里的,假的长随,也不要我这个活生生的长随?”


    “主君可真狠的心。”


    长随咬牙,“我说过,即便是死,主君也得死在长随手上,既然主君不愿意醒来,迟早会有这一死,与其如此熬着,倒不如……”


    长随把头贴在百里长珩的胸口上,轻轻道,“长随送您一程。”


    低低的,沙哑的声音从长随的上方响起,“养你八年,倒是养出来个小白眼狼。”


    长随一惊,正打算起来,却被一股大力掀翻,猛然摔进床的里侧。


    他还没回过神来,冰冷的铁链就从床头床尾冒出,上上下下将长随锁了个严严实实。


    长随震惊看过去。


    百里长珩慢吞吞从床上坐起,单手拢了拢滑落肩膀的里衣,长发落下来,遮着他的面容和大半个身子,长随不可置信喊,“主君?!”


    百里长珩抽空扫了他一眼,“怎么,我醒来你还不喜欢?”


    “不,不是。”长随憋了半晌,“你不是留在幻境了吗?”


    百里长珩没搭理他,穿了鞋子下床,在外间倒了杯水喝。


    长随呆呆被捆在床上,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百里长珩端了烛台爬上床,将蜡烛凑近他,一张脸被烤的通红通红的这才缓过神来,主君回来了。


    百里长珩满意地瞧着百里长珩深黑的双眸褪去,恢复原来的颜色。


    百里长珩拿远了烛台,趴在长随身上拍拍长随的面颊,“要送我一程?”


    “不,不是。”长随赶紧道,“我,我说着,说着玩儿的。”


    话都说不利索了。


    一紧张就结巴这毛病怎么还没改啊。


    百里长珩笑了笑,俯身在长随面上啄了一口这才松开了长随身上的冰锁链。


    “主君!”长随昏了脑袋,起身往百里长珩身上一扑,百里长珩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扑直接砸在了被褥上,百里长珩嘶了一声,艰难道,“你想砸死你主君啊。”


    长随一听这声音赶紧爬起来,一脑头发乱七八糟,成了个鸡窝,百里长珩小臂搭在额头上遮着眼睛笑了好几声,这才缓缓道,“我饿了。”


    “行。”长随利索下床,鞋也没穿就想着往外跑,“我去给主君煮面!”


    百里长珩伸手扯着他的衣裳,“先把自己拾掇一下,别出去吓着人了。”


    “哦。”长随这才缓了想法,老老实实穿了鞋又穿衣,百里长珩躺在床上眯着眼睛瞧他,直到人推来门出去了这才收回了目光。


    百里长珩笑盈盈的面色也在长随出门的一瞬间消失殆尽,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猛然趴在床头,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百里长珩人是醒了,但是他体内已经完全碎裂的灵核并没有半点恢复,没有了灵核储存灵力,百里长珩的身体此刻连普通的妇孺都还不如。


    寒毒霸道,幻境没能弄死他自然会想别的办法,百里长珩知道自己余下的岁月不多了。


    剩下的日子,他想都留给长随,至于什么神州,什么魔都什么蛮荒,顺其自然吧。


    百里长珩趴在床头缓了好久,这才起身下床将地上的血擦干净,拿了一张毛毯盖住,又打开窗户透气,怕等会长随进来闻见这味。


    百里长珩这一开窗,院子里的下人自然瞧见了他,惊喜喊,“主君醒了!”


    百里长珩冲他们笑笑,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太晚了,别到处嚷嚷。”


    院子里灯光昏黄,小丫头被百里长珩这一笑弄红了脸,个个捂着嘴巴按住心里的尖叫,跺着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百里长珩不知道外边的情况,他安抚了人后就进了屋,裹上厚实的衣裳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打了点粉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苍白。


    长随端着面进来的时候百里长珩正好从内室里出来,两人在桌子前坐下,长随将面推过去,“主君先吃。”


    百里长珩看见那一大海碗面笑了,“这儿又不是蛮荒,少碗缺筷的,怎么不分开装?”


    长随说,“习惯了。”


    百里长珩没纠结,取了筷子搅拌两下,从碗底翻出两个鸡蛋,百里长珩看了长随一眼,笑着咬了一口。


    百里长珩身体虚弱其实不太吃的下,但是为了不让长随担心,还是强逼着自己吃了一整个蛋加一小点面。


    长随接过百里长珩吃剩下的,低头大口吃了起来。


    这位是真的饿狠了。


    百里长珩笑着看他把一整碗面吃干净,问,“要不再吃点?”


    长随摇摇头说不用。


    长随差人送来了热水,喊了百里长珩先去洗浴,又喊了几个丫头去各院报平安,至于来看的,那自然明儿再来了。


    等两人终于洗漱完躺在床上后,长随终于安心了。


    百里长珩靠着软枕,长随被他揽在怀里,头紧紧贴着百里长珩的胸膛。


    里边轻缓的心跳声让他终于踩到了实地。


    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享受了片刻的安宁。


    之前睡太多了,百里长珩现在倒是睡不着了,他突然问,“长随,想成婚么?”


    长随闭着眼睛,一时没有听清楚百里长珩在说什么,睁开眼抬头去看百里长珩,“主君说什么?”


    百里长珩将长随拖高了一点,低头问,“主君问你,愿意嫁给百里长珩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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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不要面子了。


    长随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嫁什么?


    谁嫁?


    嫁给谁?


    长随迷迷糊糊地想。


    这是百里长珩第二次跟他提出成婚。


    第一次是在出蛮荒之时, 百里长珩也问过他,不,不是问, 是直接说,等进了神州,咱们就成婚。


    他当时相信了,可入了神州后, 此事再也没有被提起过。


    他去问, 百里长珩也总是避开不答或是岔开话题,这是百里长珩第二次正面问长随。


    可是这一次,长随问自己, 可以相信吗?


    百里长珩看出了长随的犹豫,也明白此刻长随的犹豫都是自己曾经一手造成的, 他摸了摸长随的头,“没关系,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别后悔你的决定就行。”


    百里长珩俯身心疼的亲了亲长随的唇,抱着人往下挪了挪,被子盖好,“先睡吧。”


    “好。”


    百里长珩这次睡在外侧, 他俯身吹熄了灯,把边上勾着的床帘放下来, 然后缩进被子里,率先闭上了眼。


    长随被他那一句话弄得心神激荡, 这大半夜的, 怎么可能睡得着?


    但是百里长珩睡了, 他不想打扰, 于是缩在百里长珩的怀里暗搓搓想。


    长随的心跳特别快, 快的像是要崩出来一样,他呆呆捂着心口,脑子里想了很多很多。


    可是等想完了,再往回头一想,发现想了大半夜,什么也没能想明白。


    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会答应百里长珩。


    毕竟,这是他想了好久好久的,这辈子最想要得到的。


    从前在蛮荒没人同长随说这种事他也就没想过,唯一的心愿就是想一辈子陪着百里长珩,后来出蛮荒时百里长珩说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这句话就像是一颗种子,种进了长随的心里。


    于是他一次次试探百里长珩。


    失望多了,也就害怕了,独自离开神州的时候,他熄了所有对百里长珩的心思。


    现在他没想到,百里长珩再次提出了这件事,而且是询问他,也就是说,主动权在他。


    愿意不愿意,都是他说了算。


    第二天一大早,长随就起了床,小心翼翼从里边挪出来,从床脚下床,他穿着不太整齐的里衣站在床头,盯着百里长珩看了半晌才轻手轻脚出去外室穿了衣裳。


    长随一开门,发现大家都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长随开门声一响,大家整齐划一抬头看过来,魔迭第一个上前,往长随身后的房间探头。


    长随反手把门合上,阻止魔迭的视线。


    他往外走了两步,扫过魔迭看向宋夫人,“主君昨夜醒了,现在……还在休息。”


    “那便等会吧。”宋夫人听罢点点头,又重新坐在了树下的石凳上。


    长随瞧了眼一院子的人,从厨房端了热水又进了屋。


    他自然是觉着主君休息是天下第一大事,任何人都不可以打扰,但若对方是主君的母亲……长随有些拿不准。


    主君对他的母亲是多么恭敬长随是知道的,让长辈等小辈睡醒,这着实有些不太合适。


    长随进入内室,坐在脚蹬上轻轻喊了一声主君,他打定主意,若是百里长珩不愿意醒,那就让外边的人多等一会儿。


    反正一个月都等过来了,这一两个时辰有什么等不了的?


    长随轻轻喊了两声后百里长珩嗯了一声,没睁眼,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您母亲和父亲都在外边等,主君要起来吗?”


    “起。”他这段时间也确实够让家人担心了,现在人就在外边等,他在里边睡觉,多不合适。


    百里长珩艰难把自己从被窝里挖出来,然后站在穿衣镜前等长随从衣柜里取了衣服替他换上,束发洗漱。


    两人折腾完了,百里长珩亲自拉开门。


    魔迭惊喜叫道,“主君!”


    其他几人也纷纷站起,宋夫人快步走过去摸了摸百里长珩的手,“怎么这么凉?不多穿点?”


    “母亲,我没事,让您担心了。”百里长珩让开道往外看了眼,“都先进屋吧。”


    外边站着的魔迭、百里长明和百里齐南都跟着进了屋。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百里齐南没坐,靠着窗户抱胸站着,支了一只耳朵几位主人家讲话。


    百里长珩握住宋夫人的手,“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百里长明翻着白眼补了一句,“确实不孝。”


    “怎么说话呢!”宋夫人抽手拍了百里长明一下,“他是你哥哥。”


    百里长明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宋夫人白了他一眼,“你哥没醒的时候担心的不得了,你哥现在醒了,又说不吃一句好话来,你可这是……”


    百里长珩笑了笑,岔开话题,“父亲呢?怎么没见到他?”


    “他回去拿药箱了,走到这儿了,发现没带,想着底下人又找不明白,索性自己回去拿了。”宋夫人道,“等你爹来了,让他给你看看身体上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百里长珩笑了笑没说话。


    屋内人很多,百里长珩扫了一圈才发现自家长随没在,转而往内室屏风上一瞧,果然瞧见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百里长珩失笑,自家长随又躲在内室享清净了。


    百里长珩知道他不喜这场景,没强喊人出来,他自己跟屋里人聊了一会儿。


    百里风从外边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大药箱。


    宋夫人一瞧见百里风,赶紧喊了百里长珩伸手让百里风看看,她才好安心。


    百里长珩起身先问了好。


    百里风点点头,“一家人哪来这么多虚礼,赶紧坐下我替你看看。”


    百里长珩笑了笑,没拒绝。


    他的身体不好,路途已经快走到尽头这一点是瞒不住的。


    他从前觉着自己活不长,也是各种想着瞒,可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反而让亲人更加担心。


    此刻他要是不让父亲替他瞧瞧,这一屋子,包括在内室躲着的长随,有哪一个能心安?


    与其战战兢兢各种猜测,不如直接说明白,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等那一日真正到来的时候,大家都有个心理准备。


    宋夫人让了位置给百里风坐,百里长珩将手搭在桌子上,百里风抬手,莹亮的灵力自他的指尖涌入百里长珩的手腕,顺着灵脉流动。


    灵力送进百里长珩体内的越多,百里风的面色就越难看,到收手的时候,面色已经黑如锅底。


    周围的人急急忙忙问,“如何了?”


    百里风瞧了百里长珩一眼,难得冷硬说一声,“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还能有你这个医师清楚?”宋夫人一帕子甩他,“别卖关子,快说,一屋子人等着呢。”


    百里风瞧了瞧宋夫人,给她拉了张凳子,“你先坐。”


    “先说好,我说了你不许哭。”


    百里风等宋夫人点了头这才缓声说,“他人虽然醒了,可灵核已碎,寒毒蔓延,回天……无力。”


    百里风说话时,百里长珩一直垂着头,不发一言。


    百里风话音落地,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内室里偷听的也是刚刚知道百里长珩的情况,手下不稳,有什么东西被他撞倒,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一屋子的人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刚刚那句话,内室的小插曲没能让他们分出半点心神。


    百里长珩微微侧头看过去。


    内室的人影就靠在屏风上,百里长珩知道他很想出来,但是一旦出来,必然会失控,百里长珩也很想进去安抚,可屋内现在这种情况,他走不开。


    宋夫人颤抖着问,“那他……还有多久?”


    百里风艰难道,“最多……一个月。”


    宋夫人摸索着百里风的手臂站起身,偏开头不去看百里长珩,只说,“我们出去。”


    百里风知道她是不想在这儿再落泪让孩子们担心,体贴地环抱住宋怀虞带着她出了门。


    百里齐南也跟着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百里长珩、百里长明和内室里躲着的长随了。


    百里长珩看向自家弟弟,“有什么想问的吗?”


    百里长明沉默摇了摇头,他站起身,一言难尽瞧着 百里长珩,“你……好自为之。”


    他说不来什么煽情话,多数时候也是在各种骂人,关心人这种别扭的事百里长明干不出来,屋内的氛围太奇怪了,百里长明待不下去了,也推了门出去。


    百里长珩终于有时间去哄哄自家小长随了。


    他才走进内室,就被一个黑影猛的扑倒在床榻上,黑影压在他的身上,百里长珩能清晰听见对方粗重的呼吸声。


    对方快速解开百里长珩的腰带,扯开他的衣服在他的锁骨,颈脖上毫无章法地啃咬。


    百里长珩愣了一下,尔后含笑低头注视着那一颗毛茸茸的闹到在他身上蹭了蹭去。


    他知道长随怕是不太能接受,也想了许多种安慰他的办法,可真见着了人,他才明白,一切语言都是徒劳的。


    百里长珩一个使劲翻身而起,长随眼前天旋地转,反被百里长珩压在身下。


    百里长珩同样扯开长随的腰带,将人剥玉米似的一层层扒开皮,露出里边颗粒饱满的果实。


    百里长珩俯身堵住长随的唇,将长随的害怕、恐惧、担心和难过一同吞咽下去。


    屋内的炉火好像比往常烧地盛了一些,长随整个人被热气熏的发红,双眼迷离回应百里长珩的吻,他躺在床上,手紧紧抓着底下绣着仙鹤的水蓝锦被。


    直到胸膛里的空气被掠夺的一干二净,两人才缓慢分开,长随偏开头狠狠喘了两声,惹来百里长珩的低低的笑声,“这么多次了,还没学会换气。”


    长随抬手环抱住百里长珩,主动凑上去亲吻百里长珩的脸颊,鼻尖,嘴唇,“别离开我,主君。”


    “别走。”


    百里长珩安抚道,“百里长珩不会离开长随。”


    这句话不知戳到了长随哪一点,长随突然就哭了,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又一颗从眼眶滚落砸在锦被上晕开一朵又一朵的花,他紧紧揽着百里长珩,哑着嗓子说,“你骗人!”


    “你说会娶我,后来骗了我,你说不离开我,可你一次一次,抛弃我,选择了你认为对的事情,你为什么不选择我?”


    长随像是受不了了,张嘴咬在百里长珩的锁骨上,狠狠一口,直到尝到了血腥味。


    这是长随第一次对他发泄自己的不满。


    百里长珩心疼地抱住他,轻轻拍他的被,“我错了,主君错了,以后不敢了,好吗?”


    “不好不好!”长随松了口,泪眼朦胧看向百里长珩,“主君没有以后了。”


    说完,长随的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百里长珩哄过无数人,可是这个哭了的长随,他实在是哄不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嘴里一直说着自己不好,手却不规矩往长随的腰上摸。


    长随被他摸到痒处,突然笑了一下。


    百里长珩哄他,“好了好了,笑了就不许再哭了,这么大个人了,别人都喊你杀神,要是被人知道你躺在你家主子床上哭,你面子往哪搁?”


    “不要面子了。”长随打了一个哭嗝,抽着鼻涕说。


    “怎么能不要呢?长随以后还要成为百里长珩的门面呢。”百里长珩抽了帕子给他擦眼泪鼻涕,侧躺在长随的边上,发冠不知道在刚刚这一闹上掉去了哪儿,长发散落下来,半遮盖住百里长珩的面容。


    长随替他把头发别到后边,仔仔细细盯着百里长珩的脸瞧,除了面色白一点,与他每日每日见着的主君是一样的,眉峰浅淡,情人眼微微上挑,唇色艳的厉害。


    勾人心魄。


    长随突然不想管以后了。


    他凑过去拿掉百里长珩手中的帕子,在他的耳边用气音说,“主君,我们做吧。”


    如果命运已经被注定,那长随希望,此刻在他身边的,是真真正正的百里长珩。


    也许疼痛和热欲才能满足他的空虚和害怕。


    百里长珩深深注视着长随,在他的眼里,百里长珩看不出任何玩笑的意思。


    他喉结滚了滚,说,“好。”


    百里长珩翻身将长随压倒,床帘被两人的动作振的掉下来,刚好遮住两人的动作。


    被窝间隐约传出几声甜腻的喊叫。


    一只有些苍白的手吃哦你好床帘内叹出来,摸索着找到床柜第二层拉开,从里边摸了一瓶天青色的脂膏又迅速缩了回去。


    已经离开小院的百里长明自觉刚刚那话说的不太合适,又折返回来打算同百里长珩道歉。


    才走进大门,就听见里边传来的,甜腻的奇怪的声音。


    他一开始没懂,直到听见里边的断断续续的不堪入耳的情话。


    百里长明脸颊爆红,张嘴想破口大骂这人都要没命了,脑子里全是这种废料,简直无药可救!


    可惜张了张嘴,百里长明到底没骂出来,他抬手施了个隔绝声音的灵术,站在门口跺了两下脚,面色难看地说了声,“不知廉耻!”


    屋里边的两位耳里过人,特别是长随,百里长珩听见了外边的声音没什么很大的反应,反而笑着逗长随,“你说,他要是突然进来瞧见咱们大白天的怎么办?你说他要是告诉母亲和父亲咱们怎么办?”


    “是不是要一齐跪下来求两位长辈原谅?说我们两情相悦,说我们耐不住寂寞,所以才没忍住……”


    长随咬着手臂,被百里长珩说的无地自容,眼角发红,艰难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别,别说了。”


    百里长珩却高兴地不得了。


    他不在乎自己还能活多久,他只是希望,长随在今天,在以后,都能快快乐乐的。


    还有件事,该提上日程了。


    他还剩下一个月,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同长随成亲。


    从刚才长随委屈的倾诉中,百里长珩也明白,长随也对此事耿耿于怀。


    把婚礼办大时间是指定不够了,虽然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与长随成婚了,可也得考虑考虑长随。


    长随不喜太多人瞧着他,这个婚,没必要弄太大的排场。


    在主君府办,请一切朋友们作证也就足够了。


    范围小的话,以后长随要是再看上什么别的人,也不会被此事影响。


    这是百里长珩不得不考虑的。


    他也不愿意去想今后长随移情别恋,可是长随还有太多太多的年岁要过,也许,只是也许,将来长随碰上了一个与他合得来的,真心喜欢的,百里长珩觉着自己也是会在往生海祝福他们的。


    修仙者的一辈子不只是区区五六十年,若是通天境大能,八百千年也是有可能的,若是长随飞升,那将是有无穷无尽的岁月,百里长珩不希望他在未来无穷无尽的岁月中只能靠想自己熬过一天又一天。


    他不会觉着开心,也无法沾沾自喜,他只会心疼。


    他的长随,值得这世间最好最好的人来配。


    百里长珩愿意死后滞留在往生海,直到瞧见长随能真视自己的死亡,拥有自己的新生活。


    如此,他才算功成身退。


    长随是他带来神州的,又是他两辈子加起来唯一爱过的人,他希望长随能快乐健康。至于花团锦簇,成就一番大事业,从前他想过,可是现在却觉着,什么都没长随健康快乐来的重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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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你说了算。


    百里风住的小院是整个主君府最大的院子, 院子离前院近,又有个后门可以直接通向街道,是个位置极佳的小院。


    院内种了许多花, 朵朵都开的娇艳,看得出来,花的主人非常伺候的非常认真,边上支了个秋千, 风吹动秋千轻轻晃动。


    宋夫人坐在亭子里, 捏着绣花针微微出神,半个早上了,也没能绣出什么名堂来。


    对面坐着的百里风面前堆着一大叠书, 地上还摊开了好些本,宋夫人瞧了他片刻, 没忍住问,“长珩这病,还有法子么?”


    百里风放下手中的书,叹了口气,“若是有, 我也不必这么烦恼了。”


    “那就是说, 半点挽回的法子也没了?”宋夫人拧眉,“他可是你亲生儿子, 赶紧想想法子。”


    百里风道,“我如何不想?”


    “永安传来消息, 家主病重, 百里家死的死伤的伤, 剩下一伙人就等着百里奚死了好分家产, 也是一箩筐的事捋不清。”百里风揉揉眉头, 低声道,“永安也是日日催咱们回去。”


    “回去做什么?你儿子身体还没好咱们怎么走的了?”宋夫人翻了个白眼,“不是我说,百里家那一堆烂摊子,你此刻回去就是去背锅的。”


    “此次魔族入侵是从百里家爆发,各大家族必定会拿这事朝百楠`枫里家开刀,而现在的百里家,哪里撑得起各大家主的刁难?怕是要没落了。”宋夫人摇摇头,“你可别心软掺和这事。”


    百里风还是不忍,“可那毕竟是我家,家主怎么说也是我兄长。”


    “夫君,你把他当兄长,他把你当弟弟吗?近些年他干的事越发离谱,先是同老祖一起欺负咱们儿子,后来呢,连你我他都软禁,又把长明抢走自己养,我真是……”


    “我那时候可真是整日以泪洗面。”宋夫人放下手中正在绣的手帕,“他若有半分良心,当年也不该如此对你我。”


    “那便不管了?”


    宋夫人想了想,“若是长珩身体好起来了,咱们就回,不然,这一个月我是日日要陪珩儿的。”


    “行,我家夫人说了算。”


    宋夫人一听这话笑了,正想再说什么有丫头急急忙忙跑过来,“老爷夫人,主君来了。”


    才说完,百里长珩就已经从拐角的走廊走了进来,“父亲母亲在聊什么,如此开心?”


    宋夫人笑着喊,“珩儿来了?快坐。”


    百里长珩在石凳上坐下,左瞧瞧右瞧瞧,“母亲今儿气色很好,遇见什么开心事了?”


    “你来了我便开心。”宋夫人喊了个丫头过来,“你去小厨房看看,让他们做几样甜糕点过来。”


    丫头正要应声退下,宋夫人又喊住她,“别太甜,太甜了他也不爱吃。”


    等丫鬟下去了,百里长珩才道,“谢谢母亲。”


    “你弟弟一大早抱着刀就跑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现在想着差人去喊都不知道去哪儿喊。”宋夫人想了想,“算了,不管他,他反正是长大了,有主意了,想一出是一出。”


    “长明有主意是好事,抱着刀应该是去找人切磋了吧。”百里长珩想了想,“长随今儿也一大早初七了,两人也许约上了。”


    宋夫人∶“他们倒是勤奋。”


    百里长珩笑笑,“他们出去练剑了,长珩留下来陪母亲用饭好嘛。”


    “好啊。”宋夫人开心极了,“那中午不许找借口走了。”


    “不走。”


    百里风却是了解自己儿子,“吃错了什么药?突然要到这儿吃饭了?还是有什么事求我们?”


    “怎么说话的呢!”宋夫人横了他一眼,“儿子来母亲这儿吃饭怎么就叫做吃错药了。”


    百里长珩确实有事相求,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在面对别人,他还可以面不改色撒谎,可是在父母面前,谎言是站不住脚的,一朝被发现,只会让亲者痛而已。


    “行行行,你们娘儿俩聊,我去书房看书得了。”百里风拿着手上的书就转身离开,边上站着的下属赶紧替他收拾其他落下的书,抱着小跑跟上去。


    “别管他,等吃饭了就出来了。”宋夫人问,“遇上什么事儿了?需要母亲出面吗?”


    “那母亲问了,不许生气啊。”百里长珩看宋夫人点了头,才道,“我想……同长随成婚。”


    宋夫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眨眨眼,又问,“你,你说什么?”


    百里长珩站起身退后一步,掀而跪,“母亲。孩儿想同长随成婚。”


    百里长珩低声道,“蛮荒八年,若是没有长随,孩儿绝活不到现在,我与他相知相许,互终身。余下岁月已经不多,我不想让自己遗憾,也不想让长随失望。”


    宋夫人深吸一口气,嘴张了数次,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她站起身,背向着百里长珩,“你,你让我想想。”


    宋夫人缓了片刻,努力眨着眼睛不让眼泪落下来,才问,“你,你下决心了?”


    “你可想清楚,一旦你这样干了,你将来,长随将来,都是娶不到良家女了的。”


    “你们承担的起这个后果吗?”


    百里长珩没有犹豫,“我们可以。”


    “孩儿想了两年,衡量了两年,也曾与他分开,可是那样两个人都没能好过,现在孩儿时日无多,唯一的愿望,就只有此了。”


    宋夫人闭了闭眼,一字一句慢慢说,“母亲跟长随接触的时间不是很多,但也勉勉强强半猜出你与他之间的关系,我本想着,只要你一天不捅破这层窗户纸,我就当做此事不存在。”


    “现在你开了口,我便不能当做不存在。”宋夫人深吸一口气,“你自小跟着百里风和老祖,后入蛮荒,在蛮荒你从籍籍无名爬至主君,自然不是一无是处,你有主意,会权衡利弊,那么此事,可是你权衡过利弊的呢?”


    “母亲也知道,长随是个好孩子,天赋高又勤奋,将来也是能在神州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你此刻同他成婚,可考虑过他将来的路?”宋夫人语重心长,“你喜欢他,母亲也很喜欢这个孩子,若是你答应,母亲会认他做义子,记在宋家名下,将来问起出身,他也能算个名门之后。至于你们的事情,只要低调些,”


    “母亲能想到的,孩儿也想过了。”百里长珩直视前方,轻声道,“可我从来不认为长随是从蛮荒出来的便低人一等,他善良,赤忱,若是人非要分出个三六九等,那长随,也定然是上上等。”


    “我问过长随,他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不在乎未来好的发展,母亲,您能答应孩儿吗?”


    宋夫人骤然转身盯着跪在地上的百里长珩,“他年纪还轻不明白,你难道不明白吗?殊不知众口铄金?”


    百里长珩打定了主意,“我知道母亲是为我们好,但是现在……孩儿想任性一次。”


    宋夫人盯着他看了片刻,没能在他眼里瞧出半分动摇。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百里长珩从小时候起就是个十分固执的人,他要打定什么主意,是断断不会改变的。若非如此,就凭老祖与百里风的宠爱,那年闯了禁地的事,何至于闹得入了蛮荒那苦地方。


    宋夫人知道自己再劝也没了作用,长随……也算是个知根知底的人,他在神州没有根基,什么都得仰仗百里长珩,这样的人,是不敢对百里长珩冒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的。


    而且长珩的身体又……与其找个眼高手低嫌弃长珩这身子骨的,亦或是找些什么只贪恋他权势钱财的,那可有的操心。


    还不如长随。


    至少这孩子能掌控,不会对百里长珩的人和权势造成任何影响。


    宋夫人勉强劝服了自己,退后了两步坐在石凳上,揉着眉心疲惫道,“罢了,你若打定了主意,那就按你的主意来。”


    “我虽是同意了,你父亲那儿,你自个儿去说,我是不会去给你当说客的。”


    百里长珩一听这话,就知道母亲是答应了,赶紧给母亲磕了三个头,“多谢母亲。”


    宋夫人摆摆手,“行了,赶紧起来,一会儿吃了饭再去找你爹,爷俩好好说,别闹得红了脸动了手。”


    百里长珩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在宋夫人的边上坐下,“若是孩儿说服了父亲,孩儿想在十日后完婚。”


    宋夫人拧眉,“这么急?”


    百里长珩正想仔细向自己母亲说原因,说流程,结果宋夫人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口,“你若说动你父亲,你的婚事我自然会操心,但是没说动你父亲之前,不要想太长远,想的越多,到时候失败了,会越痛苦。”


    午饭是在亭子里用的,百里长明没按时回来用饭,他们也没等,直接开饭,等两位长辈先动了筷百里长珩才动筷。


    饭桌上一般是不说话的,三人愉快的共进完午餐,宋夫人回房换衣裳,百里风进书房看书研究百里长珩的病情。


    百里长珩在院子里走了走,估摸着百里风消了食才敲百里风的书房门。


    里边传来一声,“进。”


    百里风是个脾气极好的人,他很少与人红脸,自小也没说过百里长珩一句重话,多数都是在妥协在退让。


    百里长珩小时候不懂事,认为这是懦弱是胆小,但是后来才明白,一些小小的妥协,如果能让两方都好言好散,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一个家族想要长久,雷霆的手腕,严格的规矩不能少,但是偶尔的温柔,暖心的一些小举动,也是必不可少的。


    就比如……父亲不计任何身份,从未收过看诊费的独家诊室,毫无底线的包容和温柔倾听家族中所有人的各种困难压力。


    若是把百里风百里奚比作唱戏的两人,那么一人唱的就是红脸,另一人唱的就是白脸。


    唱红脸的不好对付,唱白脸的一样难对付。


    百里长珩深知自己父亲的不好对付,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百里风抬头看过来,他放下手指哦你好书册,“长珩?你怎么进来了?”


    “有事找我?”


    “确实有件事情想要征得父亲的同意。”百里长珩撩袍子跪在书房正中间,道,“父亲,我想同长随成婚。”


    百里风思考了片刻,“长随是……那个一直跟着你的小侍卫?”


    百里长珩嗯了一声。


    百里风问,“此事,你母亲如何说?”


    百里长珩道,“母亲同意了。”


    “既然你母亲都没有意见,那我也没什么意见。”百里风道,“你起来吧,挑挑日子,让底下人办下去。”


    百里长珩:“……”


    这发展……好像有些不太对?


    他站起身,又说了一遍,“父亲,孩儿打算跟一个男人成亲。”


    百里风点点头,“我知道了。”


    想了一肚子的话全部没用上,百里长珩莫名其妙从百里风的书房出来,站在外边与刚出了房门的宋夫人四目相对。


    他快步走近,“母亲,父亲同意了。”


    宋夫人沉默半晌,“他同意了,你便拿主意吧。”


    “十天半个月的话,三书六礼是备不齐了,但是想想,长随没有父母,这些也便省了。”宋夫人想了想,“你拿了主意,明儿给我过目。”


    “没问题了,再办下去。”


    百里长珩笑着应好。


    他也没能想到,此事能这么顺利。


    百里长珩同长辈打过招呼便离开了,宋夫人等人出了院子,转身进了书房,“还以为你会同他红脸呢,怎么这么容易答应了?”


    “咱们又不指着珩儿传宗接代,难得遇上个喜欢的,知根知底,想结,就随他去吧。”百里风站起身将宋夫人拉至自己怀中,“别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珩儿也便罢了,他在蛮荒呆了多年,受尽了苦楚,你我欠他许多,只要他想要的,咱们都勉强答应了,但若是长明敢生出半点心思,看我不打断他的腿。”宋夫人靠在百里风肩头。


    百里风笑了笑,“你说了算。”


    作者有话说:


    晚安-困死啦


    第99章


    请用茶


    主君府, 百里长珩院。


    百里长珩是个说做便要做的人。


    他说了要成婚,要在主君府办婚礼,那就立刻要办起来, 半刻不得空闲。


    要成婚,又要在十天半个月内弄好着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百里长珩自打定了主意,马不停蹄就差人把魔迭找了过来,两人一起商量。


    魔迭一开始听这消息还下了一跳, 但是转而想想, 又觉着十分合理,两人兜兜转转十年,能在一起不容易, 主君下这个决定也不容易。长随向来局限于眼前的欢乐,主君目光长远, 看一年想十年,若是长随同她说此事,魔迭不会多想,但若是主君提出了此事……那便是他已经为长随想好了后路。


    魔迭问百里长珩是否要大操大办,是否要按照古制一样一样来, 百里长珩说不用。


    首先一个, 时间不够,第二, 长随没有亲人,三媒六礼, 难道送到魔迭院里?


    太过仓促, 聘礼嫁妆什么的, 一时半会真准备不齐。


    魔迭却不相信这个说法。


    主君是什么人?他若实在想要大办, 想要整个神州人尽皆知, 如何会做不到?


    他怕是不想吧。


    魔迭听主君说的时候长随正好靠在边上听,她便没有多问,夜深后却约了百里长珩出来。


    弯月高挂半空,繁星点缀其上,百里长珩披衣而起,轻手轻脚从屋里推了门出来。魔迭微微躬身无声行礼,两人一同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


    百里长珩低声道,“屋里那位好容易睡着了,小声些别吵醒了。”


    魔迭往紧闭的屋门瞧了瞧,“主君倒极为关心他睡不睡的好,何时关心自己的身体?”


    “面色白的像是新粉的墙,撑着一口气忙上忙下,就为了不让他遗憾?”


    百里长珩垂着眼睑笑了笑,哑声道,“不止是他,也为了自己吧。”


    “每一日醒来每呼吸一次,每走一步,我的全身都疼的像是有千万牛毛针雨刺进,我总觉得我会撑不下去熬不到一个月,可是想想还没有同长随成婚,总是不愿意闭眼。”百里长珩道,“疼痛难耐,但是若是为两人的婚事,我总是愿意撑下去的。”


    “至少,我与长随,都是快乐的。”


    “那我白日里问你要不要大办,你为何拒绝?”


    百里长珩:“长随还有很长的路,以后也许还会成婚,我不想因此耽误和影响他,再说了,长随不喜人多。”


    “成婚是两个人的事情,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亲朋好友来了便够了。”


    “主君主意已定,魔迭没有意见,只是……”魔迭抬眼又看了看屋门,“若您与长随才成婚,没几日您便离开……难道又要班一场丧事吗?”


    “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长随,您能多撑一日便多撑一日,好吗?”


    百里长珩笑了笑,没说死,“我尽量。”


    魔迭起身,“主君赶紧回去休息吧,要是被那位知道你半夜起来跟我聊天,我可是日夜都要提防他提着剑来砍我。”


    百里长珩被都笑了,“长随如何会乱砍人,尽瞎说。”


    “我可没瞎说,前段时间主君昏迷未醒,外边首领们蠢蠢欲动,闹得人心烦,你家长随就提着剑上殿上直接砍了人。”魔迭啧啧两声,“可是完全没给人留面子,还说,有不服的直接上去跟他打。”


    “那群首领鹌鹑似的被他吓怕了,转头就回了家,也许久没来闹过了。”


    “打了便打了。”百里长珩完全不在意,“那群首领确实也该敲打一番了。”


    “不过你说他们再没闹过……”百里长珩想了想,“不会是憋了别的招儿吧。”


    百里长珩道,“明儿一早放出消息去,就说我醒了,寒毒已除,说我能活千儿百年。”


    魔迭拧眉,“主君这是……”


    “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百里长珩站起身,转身回屋,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明儿一早你找人在这院子里安个亭子,书房太小不适合用来处理成婚的事情。”


    “明儿一早?不会打扰您休息?”


    “他们干活的时候你施个咒。”百里长珩摆摆手,拉开门进屋。


    百里长珩将衣服挂在屏风上,接着微弱的月光绕进内室,小心翼翼靠近床榻。


    百里长珩才掀开床帘,一道悠悠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主君还知道回来?”


    百里长珩手一抖,差点将掀开的床帘松开。


    一个黑影坐在床铺的正中央,微微靠近,百里长珩弯腰掀帘子的动作僵住,脑子里转了七八转,也只转出一句,“怎么就醒了?”


    黑影探出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扣出一颗夜明珠,屋子里才算是勉强亮堂了一些。


    百里长珩瞧见长随面色黑如锅底,眉眼阴沉,像是下一瞬就能对着百里长珩拔剑。


    长随拉了百里长珩一把,百里长珩措不及防,被他扯得跌进床榻,长随脱了他的鞋,把人往里卷了卷,自己睡到外边,“这样主君就不会出去了。”


    百里长珩∶“……”


    “主君与长随已有婚约,深夜独自外出,按神州的话来说,是,是……”长随想了想,“是不守夫道。”


    不守夫道。


    亏他也想的出来。


    百里长珩被逗笑了,转身抱住长随,“主君错了,下次不会深夜外出了,要外出的话,一定带上长随。”


    长随哼哼两声,有点不太受得了百里长珩这温柔的道歉,偏开耳朵低声道,“赶紧休息吧,不然明儿主君又起不来。”


    “好。”


    一夜无话。


    魔迭按照百里长珩说的,一大早找人在院子里搭亭子,长随已经起了身,在数下练剑,顺便盯着他们搭亭子。


    百里长珩要的急,工匠有府里的也有外边请的,长随一眼就看出哪些是外边请的。自家府里养着的自然不敢在主君府东看细看,也就只有外边的,那些带了心思进来的敢频繁往屋子看。


    可惜主君还在休息,他们是看不见了。


    长随练剑练的差不多了,转身进厨房煮了一大海碗面,用灵力封好端进屋,再去喊百里长珩起床。


    一向起的晚的百里长珩却已经起了,别的都弄好了,就等着长随进来替他系上腰带披上外衣和束发。


    长随站在屏风边上愣了愣,“主君怎么起的这样早?”


    百里长珩没回头,瞧着铜镜里的自己道,“想着要同你成婚,还有一堆事没做便睡不着。”


    长随没想太多,点点头上前替百里长珩长珩整理好了衣裳束了发,“外间煮好了面,你先吃了再出去。”


    百里长珩出了里间后长随收拾了两人吆西的衣裳,一转却发现有些不太对。


    长随一件件分开衣裳,单独提出百里长珩的衣裳来看了看,若不仔细看还真没注意,百里长珩的中衣袖口,有一抹红。


    长随将袖口凑近鼻尖闻了闻,味道很淡了,但是他依旧能断定,是血的味道。


    长随转身,隔着屏风看坐在桌前吃面的百里长珩。


    什么想成婚想的睡不着,明明就是被痛醒了。长随咬牙想,主君福寿绵长,怎可能就这一个月了?


    他绝不承认,也绝不允许。


    大婚的事宜全部在亭子里处理,想办婚礼前百里长珩知道这事繁杂,但是直到真正上手了,才知道这远远比自己想的繁琐多了。


    就说这婚服,都有许多门道,布料,纹事,样样都得百里长珩选过才行。


    他们不是传统男婚女嫁,而是两个男人成婚,婚服上自然也不能按照一男一女制,百里长珩想了又想才确定了两人用一样的料子,只是在花纹,袖口和领口处做些修饰,让两套衣服瞧起来登对。


    这两件衣裳百里长珩是万万不能马虎的,百里长珩不在乎花多少灵石,只要求衣裳精致,请了上百位绣娘,要求她们一定要在七天内将婚服赶制出来。


    数十个绣娘取了许多布料送来给百里长珩挑,百里长珩一一摸过,选中了薄云纱,布料软和顺滑,重要的是,他喜欢,也就是长随喜欢。


    长随在这件事情上一窍不通帮不上半点忙,于是只能干巴巴看着别人忙碌。


    说到成婚,长随其实是懵了好一会儿的,百里长珩一开始同他说的时候他还不太敢相信。数次求证,直到第二天发现百里长珩已经在着手准备大婚的事宜了这才算是相信了。


    院子里忙忙碌碌,人来人往,长随靠着自己的屋门站着,觉着特别的不真实。


    可转而想起屋里那衣服上的血迹,长随又觉着这是刀子前的甜枣。


    他没打算戳破百里长珩的谎言,他想要一个美好的大婚,但是同样的,他会以他的方式,找到办法,让主君同他一起,长长久久。


    按道理来说,大婚诸般事宜都是男方准备,女方只要安心待在家里待嫁就行,可两人毕竟不是那般。


    若是光让长随回屋等着,那他指定不乐意,百里长珩远远瞧见了无所事事的长随,扬声喊,“长随,将你我的尺寸写了递给绣娘。”


    百里长珩面前的绣娘非常有眼色地掉头去找长随。


    长随倚靠着门又站了一会儿,直到绣娘开始无声催促这才转身进屋拿了纸笔写了两人的尺寸递出去。


    百里长珩瞧长随那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儿,笑着摇摇头,低下头又与边上的人商量大婚场地的摆件。


    红灯笼和红绸缎都要挂上,喜帖要挑好写好送出去,即便是小小的办,也得做到每一步都完美。


    住在西院的宋夫人还是没能忍住,在午饭还是从西院过来了。


    她一共育有两子,一子醉心刀术修习,一子现在要成婚了。


    即便她再不满意这个儿媳,也不可能完全不管儿子的婚事,何况这个儿媳……除了性别,祁天她都喜欢。


    百里长珩远远瞧见了宋夫人,赶忙丢下了手中的活儿过去,“母亲怎么来了?”


    “不欢迎?”


    百里长珩笑,“怎么会不欢迎呢?母亲能来,孩儿高兴都还来不及。”


    宋夫人环视整个小院,瞧见这院子里到处堆的东西,也瞧见急急忙忙锁进屋子里的长随,她笑了笑,“怎么还害羞了?”


    百里长珩看过去,“他……不太习惯。”


    “可能怕母亲您过去跟他聊天什么的。”百里长珩同宋夫人一同进入亭子,“你知道的,他不善与人交际。”


    宋夫人抬眼瞧百里长珩,“还没过门呢,就护上了?”


    “母亲说什么呢?”百里长珩倒了一杯茶,“母亲喝茶。”


    宋夫人道:“你的婚事自己还能应付吗?”


    “本来孩儿觉着自己可以,但是现在上手做了”百里长珩笑笑,“才知道,自己差的还远着呢。”


    “行了,你身体也不好,大婚诸事,还是交给娘吧。”


    “这……这如何使得?”百里长珩不太想麻烦自己母亲,“劳烦母亲再为孩儿操劳……”


    “行了,”宋夫人抬手打断他的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本该由父母做主,现今我与你父亲都依了你,这点事,就依母亲吧。”


    “孩儿只是觉着自己长大了这种小事也麻烦母亲有些不好意思。”


    宋夫人软了语气,“你长大了,什么事都不用我和你爹操心,爹娘和你缺失的八年再也补不回来,现在想想,能亲手操办你的婚事,也算是母亲唯一帮你做的了。”


    “你若身体无碍,想自己办,我自然依你,但是现在你的身体……”宋夫人担忧瞧了他一眼,“别让娘担心,好吗?”


    宋夫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百里长珩没再拒绝,“好。”


    “那就劳烦母亲了。”百里长珩在边上坐下,撑着脑袋瞧自己母亲迅速接受自己办过的事,有条理地安排接下来的事情,确实比他快多了。


    百里长珩其实明白,他与母亲八年未见,后两年在神州即便是见面,也经常是谈完正事就分开,双方的感情,怎么说,也是有些疏远的。


    他知道自己不该跟父母疏远,但是有些事情,不是知道就能做到的。


    如今自己命数已尽,若是在这个时候拉进关系,那等到自己离开的时候,父亲母亲岂不是更伤心?


    疏远一些,客气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长随听外边的好像没什么动静,好奇地推开门探出一个头左瞧瞧右看看,在亭子里看见了两人。


    长随有些想知道自家主君同夫人说了什么。


    要是说了自己的坏话,或者是说了什么不想两人成婚的话,主君是他们的孩子,会不会就答应了不成婚了呢?


    长随心焦,想了又想才下定决心,咬牙从屋里端了一壶茶出去,进了亭子,垂首躬身给宋夫人奉上茶,尽量平和自己的语气,“夫人请用茶。”


    宋夫人瞧了一眼 长随,接过茶水抿了一口。


    长随又给百里长珩奉了一杯,离开前偷摸摸扯了扯百里长珩的袖子。


    百里长珩自然没错过长随这小动作,垂着眼睑无声地笑了笑。


    别说,这还真有种在父母眼皮子底下送秋波的意思。


    等长随出去后百里长珩也起了身,“母亲,我回屋换身衣裳。”


    宋夫人点点头。


    百里长珩出了亭子往屋子走,长随瞧见了他的方向,比他先一步溜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长随这段日子倒是生动了些,不再老是想着打打杀杀了。


    百里长珩推开屋门,才进去就被长随扑倒在地毯上,“主君。”


    百里长珩回抱住长随,“倒是重了,遭不住你这么一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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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他总觉着自己配不上百里长珩。


    “主君同夫人说了什么?”


    屋子里各处早早拉上了帘子, 黑漆漆的屋里瞧不清任何物什,更别说人了。


    百里长珩被长随扑了个满怀,两人在地毯上滚做一团, 发与发交缠,手与手交握,百里长珩额头与长随的额头相触。


    “主君快告诉长随,您与夫人都聊了些什么?”长随顿了顿,“有没有说长随……”


    百里长珩心中暗自发笑, 语气却一本正经,“说了。”


    “母亲同我说,你寡言, 瞧起来一点也不好相处,怕我以后受了你的欺负。”


    “长随, 长随怎么可能欺负主君?”长随急急忙忙坐起,拉起百里长珩,往外推了推他,“主君快去说清楚。”


    百里长珩不动,长随又推了推,“快去。”


    百里长珩笑着回身抱住长随,“你怎么这么可爱?”


    “你觉着主君会没说吗?”


    百里长珩俯身堵住长随的唇吻了片刻,再分开时长随也缓过了神来, 软乎乎趴在百里长珩怀里,“主君惯会欺负长随。”


    “胡说, 主君什么时候欺负你了?”百里长珩摸着他柔顺的发,“放心吧, 母亲没有说你的不好, 她说你天资卓越, 叫我别耽误你修炼。”


    “这样啊。”长随应了一声,慢吞吞说,“其实……长随有些不安。”


    百里长珩耐心地问,“怎么了?”


    长随摇摇头,“可能是……长随多想了吧。”


    “别怕,咱们马上就成婚了。”百里长珩说,“你若是不太喜同人打交道,那咱们依旧住在这个校园里,父亲和母亲会住在西院,他两忙着呢,不会日日来找你聊天儿的。”


    “咱们成婚了,父亲母亲的心思更多的是放在长明身上,要给他找合适的闺秀,要监督他练功,哪有时间管咱们?”


    “咱们家也没有什么晨起请安的规矩,别担心。”百里长珩缓声安抚长随,“就算有,我陪着你一起起来去请安,没人会为难你。”


    百里长珩很清楚长随的担忧。


    长随来自蛮荒,两人第一次见,长随就觉着自己脏连百里长珩的衣裳都不敢扯,后来养了一段时间,虽然人养白了养圆润了一些,可那一股子自卑却没能改掉。


    百里长珩曾问他愿不愿意拜自己为师,长随嘴上冷硬说不想,百里长珩其实知道,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百里长珩很清楚长随在私底下把他比作天上仙,把自己比作地下泥。


    他总觉着自己配不上百里长珩。


    否则也不会在百里长珩拥有第一份势力的时候,在百里长珩想给他一个二当家位置的时候拒绝,只说做百里长珩的侍卫。


    长随从没觉着自己可以跟百里长珩平起平坐。


    即便他打遍蛮荒无敌手,即便所有人畏他惧他,他依旧觉着自卑——在百里长珩面前。


    百里长珩很清楚,但是在蛮荒,他需要一个对他有着敬畏心的、绝对忠诚的下属,所以他放任长随的自卑滋长。


    若非如此,长随的心魔,也不会如此强悍。


    但等到后来百里长珩想挽回时,却发现来不及了,自卑不是一日形成的,那是十几年根生地固的影响,想要去除,也不是一日能成了。


    蛮荒两年神州两年,长随的自卑也只消减了一点点。


    顶多……敢跟他开开玩笑了,敢扑倒他了。


    百里长珩哄了长随许久,长随才终于安下心来。


    百里长珩想了想说,“你要是实在无聊,就去监工吧,整个主君府都得挂红绸贴红纸,你去盯着点,他们就不敢偷懒了。”


    长随点头说好。


    两人又在屋里腻歪了一会儿,长随才将人扶起来重新束发,再出来的时候天都快要黑了,宋夫人已经回西院了。


    院内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一圈,下人告诉百里长珩,宋夫人的意思是以后把大婚相关的事物都送到西院,她懒得来回走。


    百里长珩想了想,应了下来,母亲天天从西院来这儿也很长一段路,长随也不习惯,反正要有什么事自己去西院就行了。


    正好院子还能空出来呢。


    长随却多心了,“夫人是不想见到长随吗?”


    “不是。”百里长珩拍拍长随,“路远,母亲不想过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再说了,哪有母亲天天往自家儿子院里跑?”百里长珩瞧他,“别多想。”


    “还有,现在还叫夫人也就算了,等大婚那天,记得改口。”


    长随一愣,呐呐两声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他才掉头进厨房,逃避似的急忙道,“我去做饭。”


    百里长珩站在院里瞧他跑的飞快,无声笑了笑,吩咐人讲重要的东西送去西院后又派人请了魔迭过来。


    乘着长随煮饭去了,百里长珩魔迭两人进书房聊了聊。


    魔迭:“放出您身体大好的消息后,各大首领如您所料,有的熄了心思,有的面上不动,背地里却做了不少小动作。”


    “招兵买马,我瞧着,是想拉您下马了。”


    百里长珩∶“涅野说的很对,恩情不能让人记挂一辈子,想要别人因为曾经的一点好处就永远臣服于自己是不可能的。”


    “只有实力足够强悍,利益相连,才是长久之策。”


    魔迭:“那主君打算怎么做?”


    百里长珩抬手,“先不用动,看看对方想做什么,城主府白笙是个什么态度?”


    “白笙……”魔迭拧眉想了想,“大战之前魔主大人敲打过他,沉寂了不少,最近没什么动作,但是他身侧那两个已经问虚巅峰的高手尚不知来历,并且他的手中有多少这样的高手也还未查清。”


    百里长珩想了想,“等喜帖做好了差人送两份过来,我亲自送去城主府和魔宫。”


    “白笙不是个好相与的,他登位之时,大多长老都反对,属下虽助他,但实际上出的力不多,他小小年纪,能坐稳这个位置一年,并且把那些有异心的基本铲除,可见是个厉害角色,主君去见他,还是小心些。”


    “这话涅野也对我说过。”百里长珩笑了笑,“我是知道他不像看起来那般没心没肺,倒没想到,你与涅野,对他评价都如此高。”


    “祁天若是能有这样的人做城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魔迭却不这么觉得,“对祁天是不是好事属下不关心,属下只知,若蛮荒想要在祁天扎根扩大,白笙是咱们最大的障碍。”


    百里长珩笑了笑,没答。


    “对了,醒了这好些天,外边的消息我一点也不知晓,给我说说?”


    “外面的消息……”魔迭想了想,“其他三城倒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有些曾经依附百里家的都倒了台,青霖您外公家在大战时置身事外,战后送了不少吃食衣物去那些个受了重创的地方,受到了各大家族的尊敬,青霖城城主已经是您舅舅的囊中之物。”


    “永安乱做一团,魔族从百里家出来,永安是最严重的地方,比之曾经的祁天还要严重,各大家族都是死的死伤的伤,抢位的事情在各个家族都有发生。”


    “百里家半个府全部塌陷,剩下半个苟延残喘,地面皲裂,魔植疯狂滋长,那些躲在阴沟里的魔依旧在到处吃人。”


    百里长珩拧眉,“各大家族的修士不管?”


    “各大家族?”魔迭嗤笑一声,“各大家族自顾不暇,都想着要尊贵,要荣华,这种小魔也是精,捡着没什么背景的穷人吃,会管的修士少之又少,毕竟对方给不了一分钱。”


    “实话说,最近老爷收到了许多从永安来的信,属下偷偷拆了一份,据说是百里家家主受了重伤,请他回去主持大局。”


    魔迭翻了个白眼,“好事想不着咱们老爷,一受伤了就喊着回去给他擦屁股。”


    百里长珩拍她一下,“放尊重点,那是我伯父。”


    魔迭又翻了个白眼。


    百里长珩道,“永安既然乱,那么机会就少不了,我大婚后你带着人去永安,建立属于咱们的府邸。”


    “揽外必先安内,我会在大婚前清扫那些心术不正的,到时候祁天与永安皆有咱们的势力,青霖又有我外公家,蛮荒众人,也算是能完完全全在神州扎根了。”


    魔迭问,“离大婚也就十来天,主君要如此急?”


    “嗯。”


    百里长珩刚说完,书房门就被敲响了,“主君,吃饭了。”


    魔迭站起身,“属下先告退了,您用膳吧。”


    百里长珩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魔迭才出了书房,就被长随横剑拦下,“你同主君,聊了什么?”


    魔迭抬头,正好对上长随一双全黑的眼,她笑了笑,“聊了什么?长随大人不若去问主君。”


    “魔迭,我警告你,百里长珩身体不好,别撺掇他去干些危险的事。”长随语调森然,“我与他不同,他面冷心热,我冷心冷肺,奉劝你一句,少踏入此院。”


    “否则……”


    “长随。”百里长珩推门出来,正好瞧见这一幕,他移开长随架在魔迭脖子上的长剑,“不是说去吃饭吗?”


    “在这儿耽误什么。”


    长随黑沉沉盯了百里长珩一会儿,“比起去外边运筹帷幄,主君还是更适合在床榻上当一只花瓶。”


    百里长珩不以为忤,他拉了长随的手,“进屋。”


    长随任由他拉着走,百里长珩隐晦给了魔迭一个快走的眼神。


    长随的魔功已经九境,比之涅野也丝毫不差,现如今百里长珩灵核全碎,体内寒毒封住了他的灵脉,能够使用的灵力接近于无,此时与长随对上,没有半点胜算。


    也幸好长随暂时没有想杀魔迭的心思,听得进百里长珩的话去。


    百里长珩与长随进了屋,百里长珩先坐下,长随放了剑,抬手化出玄黑铁链圈在百里长珩的脚上,延长至剑柄上,“主君先坐,长随去端菜。”


    百里长珩毫无异议。


    等长随出去后,百里长珩站起身,试图去拿放置在架子上的逆鳞。


    可向来能轻松拿起的逆鳞此刻却重若千斤,百里长珩一寸也拿不动。


    难怪长随要如此锁。


    百里长珩坐回凳子上等了一会儿,长随端着菜进来摆好,“都是主君爱吃的,多吃点?”


    百里长珩捏起筷子,“好。”


    等百里长珩吃了一会儿,长随才问,“主君同魔迭聊了什么?”


    长随说,“两次了,您与魔迭背着我聊了两次了。”


    百里长珩收了筷子,“也没聊什么,不过是前边有些首领闹事,魔迭同我聊了聊。”


    “一件事,聊了这许久?”长随从百里长珩的对面坐到了他的边上,捏着筷子给百里长珩夹了一块豆腐,“主君只聊了这一件事?”


    百里长珩听出了长随语调中的威胁。


    百里长珩捏着筷子与长随对视。


    “主君不想说?”


    百里长珩道,“是不想骗你。”


    “主君不想说便不说吧,反正长随也不是很想知道。”长随道,“但主君下次与魔迭见面,长随需要陪同。”


    长随这根本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百里长珩知道,长随此刻还能平心静气同他说话,也不过仗着自己是对方的心爱之人。


    百里长珩吃了长随夹的豆腐,状似无意问,“最近你的魔性显得越来越厉害了,这是为何?”


    长随歪了歪头,“可能……要融合了吧。”


    “那么融合了魔性的贪婪狠辣,你的长随,还是长随吗?”


    “你还会要长随吗?”


    “不管融合了什么,蛮荒八年是你陪的我,神州两年多次救我的也是你,有什么区别呢?”百里长珩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进长随的碗里,“别想太多,你我成婚后,你就是我的夫君,这是无法改变的。”


    “也对。”


    长随没再问,低头接着吃饭。


    百里长珩放了筷子,等长随吃好了这才晃了晃腿上的链子,“你打算锁着我多久?”


    长随看了一眼百里长珩脚上的铁链,随口道,“看心情。”


    百里长珩失笑,起身坐上床脱鞋袜。


    他的皮肤嫩,才被铁链圈了一会儿,白皙的皮肤就已经出现了一道红痕,百里长珩没遮没掩,就这样脱了两只脚的鞋袜,两只脚踩在冰冰凉的脚踏上很明显能瞧见一只腕子上刺目的红痕。


    长随收拾了碗筷走过来,抬手弄掉铁链,将百里长珩的脚捉了放在床上,自己坐在脚踏上,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百里长珩的脚腕,“疼吗。”


    刀刺进身体百里长珩都能面不改色,何况这区区被铁链蹭出的红痕?


    百里长珩思考了一会儿,说,“有点。”


    “那主君就长点教训,别再背着长随去见别人。”长随找了药箱,替百里长珩涂上。


    他很认真,百里长珩低着头,正巧将长随低垂眉眼认真给自己上药的样子纳入眼帘。


    百里长珩瞧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失笑,他很清楚自己在长随心里的地位,也很会善用这个地位。


    长随给他上好了药,起身把药箱放好,回到床前,“热水已经备好,主君去沐浴更衣?”


    “都要沐浴更衣,这药不白上了?”


    长随想了想,“等会再上过。”


    两人洗浴后并排躺在床上,百里长珩早早闭了眼,长随却睡不着。


    他睡在外边,翻来覆去五六次,还险些摔下床,百里长珩无奈睁眼瞧他,“闹什么?”


    长随委委屈屈坐起,“主君今儿为何不要我了?莫不是看不上长随?”


    百里长珩一时没想明白,“什么不要……”


    “就是……就是……”


    长随觉着与百里长珩说不清楚,于是开始急躁地扒自己的衣服。


    先把自己扒了个干干净净,转头又去扒百里长珩的。


    百里长珩若是还看不明白,那他就是个傻子了。


    他扭身将长随压在自己身下,“闹什么闹,本想着你今儿生气了,早些休息明儿起来便不气了,非要在这时候拱火?”


    百里长珩象征性顶了两下,长随被抵在身上的滚烫蒸红了脸,含糊喘了两声。


    “主,主君。”


    百里长珩想到刚刚对方拿铁链捆自己的恶劣行径,突然想逗逗他,于是在对方都把脂膏递过来了的时候突然反悔,从长随的身上下来,正正板板躺好,闭上眼睛,“睡吧。”


    长随握着脂膏的手一顿,脑子里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刚刚明明,明明是要……怎么就突然睡觉了?


    长随不死心,翻身扯开百里长珩的衣服去亲吻对方的颈脖,凸起的喉结,雪白的锁骨。


    百里长珩忍住欲望,任由他在身上点火。


    长随片刻后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双颊红扑扑的,“主君明明,明明想了为什么不呢?”


    百里长珩从床的里头翻出一颗夜明珠扔在被子上,抬眼瞧他,“想要?”


    长随点点头。


    百里长珩笑了笑,“那就取悦它。”


    “你的小主子开心了,说不定就赏了你。”


    长随咬了咬牙,软声喊,“主君……”


    百里长珩瞧他依旧没恢复的黑眸,并无半点通融,“快点。”


    长随瞪了百里长珩一眼,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吞咽和含糊的声音从被窝里边闷闷传出来,百里长珩眯着眼睛探身放下两边的床帘,一只手伸进被窝里找到那柔软的发稍微用了点力,无声催促。


    窝在被窝里的某位先是顿了一下,尔后速度加快,百里长珩舒服地眯起眼睛,掀开被子把人抓了出来。


    对方水莹莹的眼睛和红艳艳的唇取悦了蛮荒主君。


    这位主君兴致起了,将人往身下一压。


    夜明珠柔和的莹光在床帘上倒映出暧、昧的影子。


    第二天长随破天荒没能起来煮早饭。


    丫鬟将粥和爽口的小菜,蒸好的包子端进来,半分不敢往内室看。


    百里长珩洗漱完了从衣柜里挑了根最简单的腰带系上,从内室出来先用了早饭。


    有丫鬟替他束了发。


    百里长珩站在门口往内室看了一眼,吩咐丫鬟,“要是长随大人醒了便派人来正殿通知,他若是要来找本君,便让他吃了早饭再过来,就说是本君说的。”


    丫鬟低声应下。


    百里长珩关上门,转身离开。


    魔迭在院子门口等到了百里长珩,“还以为主君今儿出不来了,要取消会议呢。”


    “你别去惹长随,他最近情绪不稳定,要是动了手,我也不一定能拦住。”百里长珩说,“有事便让丫鬟将信递进来。”


    魔迭震惊,“见自家主子,这都要偷偷摸摸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到了正殿,金色大门已开,中间的红毯一路从门口通向最上方的宝座。


    久违了。


    百里长珩深吸一口气,面上挂上惯常的假笑,踏上红毯。


    魔迭落后百里长珩一步,跟着他一步一步,踏上宝座。


    一如当年,魔迭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如何从一无所有,变成蛮荒之主。


    那时候百里长珩坐着轮椅,眼睛上蒙着白布,是个实打实的废人,而他身后的少年,也不过才入灵,想要在吃人的蛮荒里活下去,不容易。


    魔迭一开始以为这个坐着轮椅的美人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在这里活下去的机会,她鄙夷地瞧着那少年推着轮椅进入一个首领的屋子,一个时辰后,两人毫发无伤出来了。


    而那间他们去过的屋子,在他们走后燃起了大火。


    火势极大,里边缺没有一个人冲出来,也没有一个人喊了救命。


    就像里边没人一样。


    但是不可能。


    因为魔迭亲眼看见,在推轮椅的那两人进去之前,一位在蛮荒出了名爱玩男人的首领先进去了。


    这位首领手段狠辣,他最喜的便是男人濒死的尖叫和求饶,每一次进他屋的男子不是奄奄一息被抬出来?


    百里长珩平安出来的时候她就觉着不对。


    大火更是让她猜到了什么,只是她不敢相信,一个才十来岁的孩子,一个坐着轮椅,瞎了眼的花瓶,这两人如何能杀了首领并他的手下,还没让对方发出一点声音呢?


    可是后来,魔迭再没见过那位首领和他的手下。


    而那位花瓶,却一跃成为了首领之一。


    魔迭偏头抛开这些已经过去了的记忆,在宝座侧边站定。


    百里长珩在金色的宝座落座。


    底下首领齐声跪拜。


    百里长珩喊了他们起来。


    今日他也没想要有什么大动作,不过是想让所有首领都看见,他身体很好,双眼未瞎,双腿未折,能活个百八十年不是问题。


    百里长珩先听了一会儿首领们说了一大堆鸡毛蒜皮的小事,然后自己说,“本君时常不在祁天,思来想去,总该有个能担当大任的在本君离开之时能够替本君分忧。”


    “魔迭一介女流,自认能力不足,诸位首领可还有别的人选推荐?”


    这不就是凡人的立太子么?


    百里长珩没有子嗣,要找接替的人也只能在各大首领中找,那么最能讨好主君的首领,也就很可能是下一任主君!


    各大首领想明白此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戒备。


    就在此时,一个小丫鬟从大殿后边绕进来,在边上同魔迭说了什么。


    魔迭传给百里长珩,“长随醒了。”


    百里长珩站起身,“本君还有要事,诸位若是想到了人选,可私下与本君说。”


    话音才落地,百里长珩便匆匆下了宝座,直奔后院。


    徒留各大首领大眼瞪小眼。


    魔迭自然知道百里长珩这么着急是怕长随醒来后依旧是魔性占上风,见不到百里长珩会迁怒院里的丫鬟。


    但是就这么走了,这摊子又要她收拾?


    长随醒来的时候身侧没有人,被窝是凉的,人不是刚走,而是走了有一会儿了。


    又不告而别!


    长随猛然起身,牵到腰顿了顿。


    屋外的丫鬟听见动静推门进来,将百里长珩告诉她的话一一说给了长随。


    长随的面色才勉强好了一点,他转了转漆黑的眼睛,“百里长珩真的说,让我吃了早饭去找他?”


    丫鬟低声应是,“奴不敢欺瞒大人。”


    长随哼哼两声,“算你识相。”


    他起身穿衣束发,然后看了眼桌子上用灵力温着的早饭,抓了两个包子打算边吃边走,还没来得及开门,门就从外边被推开了,“长随!”


    长随一愣,“主君?”


    走的太急,百里长珩缓了一会儿,长随重新坐下放了包子给百里长珩倒了杯茶,“这么急做什么?”


    百里长珩喝了茶,笑着说,“担心你找不找我,想你了。”


    长随受宠若惊,眨了眨眼睛,顿了片刻,才问,“主君是想我,还是担心我会杀了你丫鬟?”


    作者有话说:


    六千八!连带昨天一起,晚安——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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