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误会
树叶簌簌飘零, 一场寒风冷雨过后气温又降了几度,现在已经到了要穿薄毛衣的地步。
姜听玫从衣柜里翻应季的衣服出来,全收好去重新洗了一遍, 洗完晾干,一番功夫下来又花了一个多小时。
出租房晾衣服的地方空间狭窄, 但被收拾得很整洁, 她晾完衣服后,发现难得出了太阳, 将连日里的阴霾驱散,她给自己泡了杯柠檬水,在窗边拿出一本书看。
陶雨杉惺忪着睡眼从房间里出来,看着一件简单米白毛衣的听玫, 坐在窗前安静看书,有些诧异:“今天不上班吗?姜姜。”
随后她就看见, 她的姜姜从书页间抬头,问了她个问题, 她呆住了, 脑袋嗡嗡作响,一时不知所措。
她问她,“我现在可以重新回去读高三吗?”
“我还是想读书。”
重新读高三,重新参加高考, 重新选机械,重新毕业,重新考研, 重新选择自己想要选择的人生,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陶雨杉觉得不可思议,“你认真的?”但随即想想, 什么事又是她的姜姜承受不了的呢。
眼底光略黯淡了下,姜听玫的目光重新回到书的扉页上,没回她的问题,只是淡淡开口:“因为目光所在的人的太优秀了。”
她前几天又看了一个QT实验室获奖的讯息,聚光灯所在的地方是荣光万丈。
似乎此刻才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他们的差距,云与泥也不过如此。
她想要靠近,也想要自己的未来尚可与人言说。
陶雨杉不太懂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说:“那有什么关系,如果足够喜欢的话,那我喜欢的那个人一定会愿意为我俯身。”
身处泥沟又怎样,她很乐观便是了。
姜听玫笑笑,不置一词。
她尚且否认喜欢这种情绪,只是觉得这种选择在于自身,与他人无关,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承担选择结果的也是自己本身。
她慢慢在网上搜寻关于高中考试科目的资料和讲义,分类好,尝试着趁今天这一天没兼职的时间去重新学习一下那些早已陌生遗忘的知识。
翻看化学课本,写习题大概半个小时后,她手机响了。
看了眼来电显示屏幕,姜听玫接起,那边大概静了一两秒。
姜听玫试探性开口:“师兄?”
易朗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我前几天在月白酒店好像看见你了,没事吧,听玫?”
那天的遭遇像根刺扎在心里,随时能刺痛她,她声音变低,语气低落:“没什么。”
易朗似乎是感知到她语气里的情绪,声音也柔和起来,“我只是担心你,我在新闻里看见了那天的消息,有名吸.毒人员被抓了,新闻里隐晦报道了有两名女性受害者,我害怕是你。”
“那天,我看见你进去,以为你有事,所以没去叫你,如果真的是你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他的声音诚恳,全是关心。
被人关心着很温暖,可姜听玫不会让他愧疚,只是撒谎着回:“不是我,我没事,朗哥你不要多想。”停了下,她继续问:“不过,师兄你怎么来兰泽了?”
易朗思索了下回:“我跳槽了,来这边工作,入职了一家小的科技公司。”
“听玫,你可以来找我。”他准备报自己所在地址的片区,却被一声清亮带点妩媚的女声叫住了。
那道女生叫他,“易朗师哥,你可以帮我看看我这个SWOT分析报表做得对不对吗?”
怔了下,姜听玫忙回:“那朗哥你先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易朗声音里明显有歉疚,却只是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有点怅惘:“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静了静,姜听玫以为他是对他身旁的那女生说的,还暗暗替他祝福,轻轻回:“好,加油。”
易朗揉了揉眉心,目光从桌上的一大叠数据分析资料上移开,看见窗外恰有支芙蓉冒了尖,笑容也变得温柔,日光落在清俊斯文的脸上,如雪后初霁,温和好看。
他回:“嗯,等会注意一下手机消息听玫,我有事告诉你。”
应他话,姜听玫回:“好的,朗哥。”
挂断电话,看着窗外阳光正好,,柏油路上行人并不匆忙,姜听玫翻到微信联系人列表,想了想,给纪忘舟发了个[早上好]过去。
发完看了下时间,九点多了,好像不早,便又撤回,发了个[上午好]过去,加了个可爱企鹅表情包。
半分钟后,她收到回复。
F.S:[嗯,今天阳光很好,我回实验室了,继续测验Kimmy机械臂的仿生动作。]
hear:[那好,我不打扰你啦。]
纪忘舟却没就此停下,而是回问,[吃饭没?]
[上次出院,苏均晨说来之后没接到你。回家这几天有没有不舒服?告诉我。]
原来他走后还叫人来接她的啊,不过那天她没多久就遇见辆空出租车,就走了。
打字,她认真回:[鞭痕都在变浅,应该不用过多久就会好完全。]
就是那纹身,仿佛长在皮肤上,成了一个烙印,留下耻辱的记忆。
想到这里,心里还是难受,情绪低落下来,纪忘舟却像知道她想的什么一样,发消息来。
[过两天,我来找你,我有朋友认识洗纹身的,我陪你去。]
[不要再去看那里,你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
视线来回扫了这条消息两遍,姜听玫才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惊喜又雀跃,立刻打字回。
恰此时,易朗的微信消息进来了,她没注意点进去,连同之前编辑给纪忘舟的那一大串字一起发送出去了。
[谢谢你!那那天我里面穿什么样式的衣服比较适合?做的时候需要脱衣服吗?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呢?会不会很热?我有点紧张。]
这一大行字发出去后,姜听玫神游了大概半分钟,她好像以前在一些微博推文和咨询里看见过,洗纹身很困难,要用激光仪器,而且对纹身师的技术要求很高。
主要是,会很疼,所以很多人都不会选择去洗纹身。
想了想,姜听玫继续问:[会很疼吗?]
这次大概过了十秒,对方就回复了,叮的一声微信消息,连着又是一声,不间隔的又是一声,一连进了三条消息。
师兄:[会疼,第一次都很疼,不要尝试。]
[不要相信外面男人的鬼话。]
[听玫,答应我,不要去。]
看到消息的瞬间,姜听玫头脑有一刻的空白。理解到他的意思后,瞬间脸羞得通红。
这都是什么啊?
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师兄就又发来消息。
[外面男人都不可靠,听玫,难道这么多年你还没有看清吗?相信师兄,师兄不会骗你。]
心里一时百味陈杂,想起过往,数次伤害,确已让她以为这世上的男人多为利往,多为利去,肆意践踏伤害别人真心,的确没什么好的。
可现在,她似乎觉得,且确定纪忘舟是不一样的,他不会为这些名利绊身的,他不在乎。
编辑打字,她斟酌回:[师兄,你误会了,我不是要去做你想的那种事。]
[你不用担心,我相信我现在已经有能分辨人真心的能力,我遇见一个人,他值得我对他好,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谢谢你,师兄^_^]
发完这些,她才去回纪忘舟消息,[好的,你要去的那天打电话叫我,我想问问你关于洗纹身的注意事项。]
FS:[OK]
一切落定,画上句号,呼出一口气,姜听玫看见师兄的新消息。
[那就好,女孩子不要轻易尝试那种事,不要在没确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之前就把自己交付给他。]
[不过,既然确定是朋友,那就应该保持朋友应该有的距离。]
[看看我上面的邮件,等周末休息的时候师兄带你出去玩。]
姜听玫连声回好。
然后把消息往上滑,看见易朗今天最开始发来的信息。
一张图片,简单的一个证明,黑白底页,上面加了学校的红章。
是一则休学证明。
A大学生姜听玫的休学证明,她那个时候读大四,绩点常年排院系前三,有保研资格。
本来办理了辍学,以为学校会走退学流程,注销她的一切信息,注销学籍,没想到院长帮她办理的是休学。
这也就代表,她还可以重新回去,还能读书,完成她的学业。
后面是易朗的话:[休学时间快到两年了,今年秋天这学期是你最后回去复学的机会,听玫,不要让自己遗憾后悔。]
盯着那几行字,那一刻姜听玫有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眼眶红了,她几乎是颤抖着打字回:[谢谢你师兄,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也可以回学校去读书了。]
不该再有遗憾。
易朗那之后还给她发了消息,[大四有交换生活动,我们学校的名额我可以帮你争取。]
[或者保研院校填我的学校,我导师有认识的朋友在机械领域很有建树,他很乐意招收有天分的新弟子。]
[听玫,你一定可以。]
窗外木芙蓉随着微风摇曳,花瓣徐徐掉落,易朗想的是,她读研的时候,他可以重新回北京,重新在那个繁华的城市立足扎根。
可以的话,他想看看他这颗棋子是否也有撼动棋盘的能力。
不过这之前的心愿,他可以全数湮灭殆尽,只为她。
为他等了七个夏天也没有等到的姑娘。
姜听玫点进邮箱,查看重新办理入学需要走的流程,却在收件箱里发现一封好几天都没点开的邮件。
是来自她大四指导她做毕业设计的导师,导师姓林,叫林礼,当时对她是掏心窝子的好。
遇见她爸患病和她家负债的事,林老师也曾不止一次地劝她,不要放弃,如果经济实在困难,甚至提出他可以资助她一部分金钱。
只要她能在科研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可姜听玫还是辜负他了。
这时看见这封邮件,光是点进去就已经花费了勇气。
空白标题,下面的内容是,简单的一句话和一张图片配图。
[我看到你的设计成果了,很有天分。回来继续上课吧,我还是你毕业设计的导师。]
那张图片是纪忘舟他们团队在屏荔山获奖的照片。
其中背景墙上的PPT,截的是有她名字的那部分。
动设:姜听玫。
第41章 你现在是我债主了?
窗台上有一盆仙人球, 针尖沾着水,雨水太过充沛,倒有点显颓态, 有点焉了。
罗鑫林走过去,用指尖去戳那小针, 想要开口, 却还是犹豫着没说。
一实验室的人,现在还有人在休息厅睡觉, 连轴转了好几天,为了那个机械臂的测试实验熬了好几个大夜,人都累得不行。
柏纵推开门出来,轻轻地又将那边的门拉上了, 看见他二哥靠在沙发椅背上,手背搭眉心, 脸上带着倦意。
他走到罗鑫林的旁边去,看了眼淋雨过多的小仙人球, 伸手把它拿回室内, “淋雨太多了,要把根泡坏。”
“纪哥,真确定要把Kimmy的专利权让出去?”罗鑫林忍不住问。
“这个项目都是我们整个组好几个月的心血,就这么送出去, 是不是太草率了啊哥?”他是真没想到研发项目要收尾了来这一出,整个人也挺颓的。
丁蔚也推开门出来了,站窗口, 看着他们没做声,他显然听见了刚刚他们的对话,现在面无情绪地垂眼看手掌纹路。
指腹抵着仙人球的刺尖, 柏纵没说话了,目光看着他二哥,他应该也烦。
一手半撑着头,另一只手还在笔电上敲打,纪忘舟没什么情绪回问:“不愿意?”
罗鑫林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结果,只得搪塞着,“倒也不是,就是挺不甘心的,而且哥你不能一个人就做决定吧,会让大家寒心的。”
Kimmy的设计初衷就是用于医学领域,仪器精度能够达到穿针缝葡萄皮的程度,是可媲美医学领域达芬奇的存在。而他们设计给Kimmy设定的程序是在脑部执行开刀,微创手术等的高风险操作。
现在国家很多医疗不发达的地方根本没有能够进行脑部开刀的医生,甚至连相关仪器也没有合理的配套。所以说对于那些偏远地区的人来说,如果脑部受到创伤,需要及时清除血肿或积水,但却没能在有效的时间内转移到有条件进行手术的医院里,基本上就没有了活路,只能等死。
而且现在,在脑部开刀的医学领域,机器人操刀执行这方面,基本上就是一片空白。
但是这几个月来,他们对于Kimmy的研究和实操,测试上百轮,基本上把失误控制到了百分之一以下,这已经是跨越式的进步,可能是里程碑式的。
而他们共同设计创造出来了,成本高昂,纪忘舟却想直接就把专利权捐给国家机构,做慈善一样。
罗鑫林不理解,组里的其他人同样也不理解。
上大学的时候,其实很多人选择这个专业的时候都是有梦想的,想创造未来,实现科幻小说里的美好愿景。可越学下去,学得深入,就发现人与机器共存共生的世界还是太远。
世界上七十多亿人口,能真正拥有并有能力去购买那些高水平科技含量顶尖的人又有几个?
所以说,读书的时候,老师非常豪情壮志也似有预见意味地告诉他们,“我们专业是属于未来的专业。”
可未来还是太远。
这个专业能创造未来的人也廖少无几,转行放弃,不再创造设计早九晚五被铁饭碗而桎梏的人也大有人在。
而能进QT实验室的,都是在这行业一直坚持,并做到了顶尖,而且恰巧被纪忘舟发现的人。他们能走下去,能一腔热血,但不代表要完全抛弃世俗名利。
这年头,谁也做不到那么纯粹。
丁蔚盯着他纪哥的屏幕,看着里面的模型,正反三百六十度翻转,他哪里还在设计?明明也在烦。他开口:“毕竟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努力,二哥,你再想想。”
“啪。”扣下笔记本电脑,撩了下眼皮,纪忘舟看他们,眼底不见情绪,淡问:“说完了?”
罗鑫林拿杯子给自己倒水,掩饰性地喝了口,最后压不住情绪,低喊出来:“这个项目我们熬了多少夜?一百多天,绞尽脑汁,身心俱疲地想设计,结果就这样?被你无所谓地就拿去捐了?你当圣人多伟大,我们哪高攀得上啊!”
他这一喊,实验室里其他人也都差不多醒了,出来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多少都有点情绪作怪。
“纪哥,我们知道,这个项目你的设计灵感占主要部分,可是我们也是费了心力的,不能什么原因也没有就捐了吧?”
“想起真,挺不是滋味的。”
“就是,不值得。”赵文曲拿了U盘就想走了,“没想到跟你是这样的结果。”
“这个选择,你们难以接受,可以理解。”一直在旁边没开口的柏纵,现在开始说:“但是二哥有自己的考虑,而且你们在实验室的薪资,他有亏待过吗?”
“现在我们仪器面临的选择很多,我们是可以持有专利,坐等每个企业报价,在不同的厂家都能赚很大一笔,且这笔钱在未来不被更新迭代的时候会无穷尽增加,我们可以坐吃山空,可以有这样的选择。”
压了眉心,柏纵就是挺失望的,“但是你们有想过这样选择的后果吗?”
“Kimmy量产,成本损耗的资金几乎是天文数字,那些偏远小山村的医院卫生站,能有钱买下这样的机器人吗?”
“Kimmy还能在危急时刻救那些没有条件医疗水平达不到地区的人吗?”
“是不是有违初心了啊?”抚着墙壁,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柏纵隐约觉得心口泛疼,脸色发白。
“你们有反对的权力,有一个人不同意,我不会把专利捐出去。”疲倦地揉了眉心,纪忘舟站起身,“都累了,放两天假,走吧。”
实验里一群人面面相觑,知道他生气了,并且不想再交流。
他们其实没考虑那么多,听柏纵一说,心里也有点愧疚,但比起被交专利,还是不那么要紧。
毕竟没有真的感同身受。那些偏远地区的人,在面临凶险的脑部疾病的时候,或许早已经应该学会了认命。
罗鑫林看柏纵脸色不好,有点担忧地问:“阿纵,你怎么了?”
“还不走,滚啊。”纪忘舟冷冷开口,而后不发一言起身,到另一个房间里去翻药瓶。
实验室里的人这才两两三三的都走了。
外面还下着雨,雨声不停,淅沥敲打车窗,柏油路上迎面驶来的汽车也溅起一地水花,空气里净是潮湿和绵润。
柏纵靠窗缓了会,吃了纪忘舟拿过来的药,笑笑,“我忘了,不能熬夜了。”
纪忘舟昨晚忙着赶程序,没注意他睡没,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怕,有点歉疚,“对不起阿纵,我昨晚没注意。”
手搭他肩上,苍白的脸上带了点笑意,他不在意,还调侃,“又死不了。”
纪忘舟靠沙发就坐下了,眼底黑眼圈很深,下巴也稀稀落落地长了点胡茬,青灰色,一股颓丧的帅气。
胸口疼意渐渐减轻,柏纵还站着,看室内屋里的那盆小仙人掌,忽然问了句,“她怎么样了?”
许是真的很累了,纪忘舟没听清一样,兀自开口,压了很久的话,“我爸让我回去管产业。”
柏纵怔了下,问:“你答应了?”
“没。”他嗓音低哑,“但他说他身体撑不了多久,上次病情勉强控制住,就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复发,就像一把刀悬在头顶。所以他想让我接手。”
手臂挡脸,纪忘舟笑笑,“我挺叛逆的,讽刺他几句,他受不了就让我滚了。”
心里好似大手揉捏,柏纵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是淡淡说了句。
“那希望叔叔身体健康吧。”
偏过头,朝沙发,把运动衣上的帽子就盖头上了,挡住脸,纪忘舟闭眼,就靠沙发上睡。
……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大概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踩拖鞋,揉了把后颈,纪忘舟走过去开门。
柏纵在另一间实验室内做些小测试,听见这边动静就出来了。
叫了声,“二哥?”
实验室门一开,姜听玫站在门边,深青格子毛衣配着件纯黑半身裙,长发在身后编了一条蝎子辫,刘海自然微卷,很明媚,像这雨天里的唯一一抹亮色。
拉扶手的手松了,一身运动衣装,纪忘舟整个人都显得慵懒,垂点眸,他看向她眼睛,目光里窥不见一丝情绪。
姜听玫身旁就是行李箱,她对他笑笑,露出梨涡,“忘舟,我要去读书了。”
纪忘舟并没有多大意外,只是轻“嗯”了声。
下一秒,垂握的手心却顿住了。
她抱了他,眼底都是笑意,让这晦暗阴天也明媚起来,她轻轻开口:“阿舟,你为我做了多少事,到底?”
“现在是我的债主了,对吗?”她声音很软,独属于南方人的那种调子,像一块蛋糕上的枫糖,丝丝的甜。
垂下的手轻抬,他用手背回抱住她的细瘦的背脊,声音带了笑意散漫,“不记得了。”
他是不想让她欠债了。
姜听玫却执意算清,一条一条列,“我找刘浩子了,他说你把钱都还清了,所以他才这四个多月来都没有找我,他不告诉我还了多少,但我自己一笔一笔找以前的债主核算清楚了。”
“还差二十七万五千二百,对不对?”她抬头看他,漂亮杏眼里全是认真。
纪忘舟无奈,松开她,长指撩了下她鬓边刘海,轻柔溺爱一样回,“没那么多。”
松开彼此怀抱,姜听玫耳根子莫名有点烫,这人那双桃花眼,不笑时薄情,笑时却又风流,显得极深情。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可内心却终归有希冀,她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像现在一样,成为朋友。
“那你说有多少?”她低头翻挎包,找出一张银行卡,斟酌道,“这卡里有十万,先还你,密码是我生日。”
纪忘舟没理,弯腰捞起沙发上的外套,就开了隔间的门,说了句,“等我。”
姜听玫抱着卡,也就乖巧地等在原地了。
柏纵目睹全程,想着这两人明明都这么离不开彼此了,怎么还是这样别扭。
他走过来,给姜听玫倒了杯热水,“天冷,喝点吧。”
姜听玫接过:“谢谢,阿纵。”
柏纵半倚着窗,低低开口:“二哥他对谁都挺冷漠的,他懒得敷衍。”
姜听玫抱着卡,不明就里,下意识否认:“没有啊。”
几乎是明示了,柏纵道:“对啊,就对你没有。”
可能是真的心净无尘了吧,姜听玫下意识的一句话是,“嗯,说明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柏纵端水杯的手抖了下,听笑了,唇角半压着,隐着笑意,“嗯,应该是吧。”
“祝你们友谊长长久久。”仰头喝了一口白开水,他有点愁了,什么时候能喝喜酒啊。
房内门被推动,纪忘舟走出来,换了身衣服,里面黑色薄毛衣,外搭深灰色风衣,额发微垂,整个人挺拔英俊。
他看见柏纵在笑,而门口姑娘的耳朵好像有点红。
说什么了?
走过去,伸手自然地就搭过她的肩,声音低沉好听,“走,送你去学校。”
第42章 学姐,你男朋友走了。
被纪忘舟连人带箱子的塞进车里, 姜听玫才想起来要问他账单明细的事。
她坐副驾,侧过去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流畅锋利的下颌线, 冷白皮肤在这雨天里也自带一股冷感,他不笑时, 的确生人勿近, 挺冷酷的。
她还是问了,“你还没告诉我明确的欠债金额呢。”
纪忘舟一手搭方向盘, 手指点了下眉心,淡回:“几万吧。”
“怎么会?”姜听玫不信,“你不能骗我,你要和我说清楚, 我不想接受别人的救助施舍,你知道的, 忘舟。”
垂了眼睫,纪忘舟语气没什么情绪, 回问了句, “我是别人?”
看他眸中清净,坦荡自在的模样,姜听玫一时倒显得语塞起来,哽半天回, “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一样。”
抬手扯了扯领口,扯着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穿的是毛衣, 纪忘舟笑笑,有点心不在焉地回:“你那张卡留下吧。”
“该算清的钱,不用担心。”他声音低哑, 清晰,“收债那人承认自己敲诈你做假账的事,他就让我还了二十万,我就给了。”
他慢条斯理,继续道,“知道是你欠的,也没想着替你还,是看他烦,加之小时候师父教育,要善良,我学得好。”
“就替你先垫了。”
姜听玫信服了点,把卡给他,“我生日,五二一。”
轻嗯了声,纪忘舟半扬唇角,慵懒地笑,“嗯,我也是。”
姜听玫沉浸在自己算数世界里,“那这样我就还欠你十万,我不占你便宜,我按照银行的利率给你算利息,百分之四点零七,定期的利息,可以吧?”
“嗯。”他发现不能不顺着她,这姑娘太倔。
半踩离合,打方向盘,拐弯上了高速,他淡问:“回学校住宿舍?”
“是的。”想起学校,姜听玫眼里就好像有光,又看见希望,“回去,给你寄明信片吧。”
“好。”
“学什么专业?”他问。
姜听玫:“机械,我想找个实习的工作,一边做毕设一边学习一下工作经验。”
突然想起什么,她开口,“哦,对了。”
“我周末来你实验室帮你吧,我算数据和大方向算法还挺准的,刚好丁蔚师哥和我说过你们这方面挺欠缺的。”她笑笑,唇边梨涡浅浅,“不如就拿这个工作抵你借我钱的利息吧。”
想到实验室,今天发生的不愉快,琐事烦扰。唇角没了笑意,纪忘舟只是没什么情绪地点了下头,“嗯。”
没察觉到他冷淡,姜听玫继续开口:“好,听师哥说你们现在的研究是医疗方向的操刀机器人,那主要治哪方面的疾病呢?”
“我觉得很棒啊,能治病救人……”
“没什么好说的。”低低一声,但姜听玫听出来了,他情绪不佳,似乎不愿提及此事。
也就没说了,车厢里安静了会,姜听玫看着路边景物,还是忍不住想回过头去看他脸色。
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好?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姜听玫想了想,还是瞧瞧给他递过去了一颗水果糖,“荔枝味的,很甜,你尝尝。”
纪忘舟本来也不是生她的气,现在看她这样软软地来递糖那点不愉快也散了。
两手都搭方向盘上了,他很认真开车一样,那双桃花眼看了下她,瞳仁墨黑,折射碎光,清浅而冷。
姜听玫立刻意识道:“你开车不方便,我剥了喂给你。”
细指扯开糖纸,她小心翼翼地把那颗粉红色的糖用纸包住,而后整个人朝他靠近。
鼻间又闻到那股若有似无的柠檬味,应该是她洗发露的气味,清新好闻。
目光落在她今天穿的深绿格子毛衣上,衣料很软,穿在她身上,修身又漂亮。
喉头莫名被勾得发痒,闭了闭眼眸,感受到唇边的甜味,他咬进了那个荔枝糖,喉结微滚,很快便移开头去。
怎么这么撩人?
姜听玫有些迟疑地坐回去,看他偏过头,也不知是怎么了,就问:“好吃吗?”
舌尖甜化开,窗外淅沥雨声都远了,这样的阴雨天,似乎也没有阴霾。
他哑着嗓音回:“嗯,好吃。”
姜听玫便也给自己剥了颗,不一会,满嘴便是甜甜的荔枝味了。
越野车上高架桥,出了兰泽地界,很远的建筑物都模糊在雨雾之中。
她扒车窗看了眼,喃喃道:“以后,一周时间都不能看见你了。”
A市和兰泽是相邻的市,来回车程两个多小时,平日里周一到周五上课,她肯定不能来回跑。
垂了眼眸,纪忘舟看着自己手腕处的佛珠,自嘲的想,她怎么能,这么坦然?
还是她和异性说话都带着这样深切的关心?
但还是未表露一丝情绪,他只是淡淡回:“我这两天都有空,留在A市。”
“学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和我说。”
“好诶,”姜听玫笑着露出嘴角梨涡,“明天周末,我没课,我们去逛逛A市的景点吧,忘舟。”
对上她的眼睛,澄澈漂亮,好像会说话,他似乎没有办法对她说不。
略微颔首,他淡笑了下,低声回:“好。”
……
进入A大,越野车从大门驶入,一路上随处可见穿着年轻青春的男女,有情侣牵着手,也有人戴着眼镜抱书专心致志走路。
校园里和外面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更年轻轻松,充满活力,还有正当年龄的男女异性相吸引的荷尔蒙。
姜听玫快两年没回学校了,现在回来看到熟悉景物,一下生出许多感怀,她在这里几乎度过最美好的三年,现在重新回来,也预示她的生活重新进入新的起点。
整个人也都轻松下来,他们先去了教学楼。
致远楼伫立在绿树中,教学楼下小路上有许多上下课路过的同学。
纪忘舟站他旁边,个子高,一身浅灰风衣,配着那张祸害脸,一路上回头率高得不行。
姜听玫都感觉自己在被路过的人不停打量,目光就在她和他身旁那位身上不停流转。
拿着各种证明材料的姜听玫飞速进了教学楼,摁电梯上楼。
电梯打开,里面有七八人,她先进去,纪忘舟就跟在她身后,贴着她后背站着,几乎是把她护在怀里。
姜听玫莫名耳朵烫,伸手去按楼层,纪忘舟的长手先她一步,按好了楼层。
于是在半空中的手,又尴尬而讪讪地收回来。
她全程没去看他的脸,也没和他说话,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些什么,神游一样。
等楼层到了,纪忘舟都出去好久了,她才被一声女声叫住:
“学姐,你男朋友走了。”
窘红了脸,姜听玫连忙赶在电梯关闭最后一秒前出去,过了走廊,发现纪忘舟也回来看她了。
看见她脸上有一丝不自然的红晕,他有些犹疑地问:“阿玫,办公室?”
“啊?”姜听玫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电梯里学妹的那声“男朋友”,现在就说话不经过脑子,自然地喊出来,
“男朋友。”
纪忘舟侧身看她,垂了点头,眉目疏淡,唇角却渐渐勾起笑意。
“嗯。”
“不是……”姜听玫想锤自己,她脑袋发昏,在这走廊上乱喊什么啊。
关键是路边的学弟学妹们都还挺感兴趣地看他们,悄悄摸摸打量,交头接耳一阵。
姜听玫有口难辨,只得认栽,就往前走,“导师办公室在这层楼最后一间。”
看着她羞红的脸,纪忘舟也挺无奈的,自己喊的,怎么又不认了?
翘了点唇角,他跟上她。
…
到了林礼办公室,办完一系列的取消休学的手续,林礼给了她一份课表,特别温和地开口:“周一就先按课表上课,有忘了的课程啊什么的,都可以申请一下,嗯,补课。”
林礼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身后的英俊男人,补了句,“嗯,不用担心,听玫同学。”
“学校允许结婚上学。”
姜听玫一头问号,这都什么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林老师,你误会了……”
林礼却已经把资料递回给她了,报宿舍楼层,“三公寓,302。”
“可以了,差不多,姜同学,拜拜。”
抱着一叠资料单回去,在宿舍楼下的路上,姜听玫还觉得不真实。
等纪忘舟把车开过来,替她搬下行李箱,送到公寓楼下。
姜听玫接过拉杆箱,现在说话还有点不自然,“诶,我到了,你先回去吧。”
那双桃花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看得姜听玫心虚,她拉着箱子就往公寓里面跑了。
听见四周有女生议论,“门口的那个哥哥好帅啊。”
“对啊,不知道是哪的电影明星。”
“难道来这拍电影了?”
“没吧,应该是送女朋友,我刚刚看见他和一个也很漂亮的女生在一起。”
“噢噢噢,那他还挺痴情的。”
“是啊,女朋友都进宿舍了,他还在那等,有点惨啊……”
听不下去了,丢了行李箱,姜听玫转身就往外跑。
看见纪忘舟还没走,半靠着车窗,一手插兜,一手在玩弄着一个黑色金属制的打火机。
额发挡了眉心,整个人落拓帅气。
走过去,姜听玫心里七上八下,忐忑无比。
到了他面前,她直接对他鞠了一躬。
纪忘舟挑眉看她。
“纪先生,对不起。”
“?”
“今天那些流言蜚语,说我是你女朋友之类的话污了你的清白,是我让他们误会了,毕竟你是出家人。”
“我十分及万分的对不起你。”
她语气真挚,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第43章 我的
诚恳到纪忘舟差点把手指给掰断了。
黑色打火机顺着指腹落回手心, 那双不笑时便极薄情冷淡的眸子看着她,眼尾朱砂痣微挑,疏淡笑意, 他反问,“从哪看出我是出家人了?”
“我是剃头了还是进寺庙了?”他嗓音低哑, 掺着雾一样, 独特好听。
姜听玫觉得心跳好快,要了命了, 窘着脸就回:“没有。不过你说过,你不会结婚的。”
“嗯,说过。”薄唇轻弯,他眼底有笑意, 觉得女人好善变。
第一面不就强吻了他,现在才回过来说污他清白, 是不是太晚了。
“没人告诉你吗?姜小姐。”那双薄情桃花眼看着他,眼底笑意如一泓阳光下泛起的涟漪, 一点一点散开。
“告诉什么?”她问。
点了下眉心, 纪忘舟看着她的眼睛,说不出那些轻佻的浑话,想了想道:“没什么。”
“别想这些了,你回宿舍吧。”
收了打火机, 拉开车门,他有点疲倦了,“我走了, 你也不必道歉。”
引擎发动声传出,黑色大G转弯,没一会便消失在马路边。
姜听玫看着那边空空的马路, 莫名的觉得心里好像也空了一块。
回到寝室,收拾床铺,一边铺毯子一边回想今天他的情绪,他总是在她身后,身旁,默默的,不发一言,将所有重物都自己提了去,却几乎不怎么说话。
平时他也不会这么安静啊。
今天感觉很少笑了,情绪好像一直有点低落。
他是不高兴吧?
收拾完床铺,和寝室室友一一打完招呼后,姜听玫就坐书桌旁,拿出以前的专业书,开始重新一点一点复习,手拿着笔演算,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一天。
等晚上的时候,肚子饿了,姜听玫才想起去食堂吃饭。
走路上,四周学生都是三三两两结伴,就她一个人孤孤零零的。
离开这里两年,再回来,多少是有点感觉格格不入的。
看见被树枝桠分割开的夜空,星星寥少,散发着微弱的光。
她想起他,他现在还在A市吗,会在干什么。
今天那一出,现在她回想起来都觉得尴尬,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到底干了什么。
他是没有出家,但眸中清净,这些年也没有过女朋友,就是对女人没有兴趣啊,就是低欲望,性冷淡啊,哪会被别人几句乱喊的女朋友就迷了心智。
毕竟他们是好朋友,他应该也不在乎这些称谓上的变化。
她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想到这些,又心安了。
到了食堂,他给自己点了份红烧排骨,加一份炒玉米。吃饭前先拍了个照片,给他发过去。
[吃饭了吗,小舟同学?]
[我开始吃了^_^]
手机放桌面上,她吃了口玉米,看手机,没消息,吃了口饭,看手机,没消息,啃了根排骨,再看手机,还是没消息。
就这样的频率,一顿饭看了五六十次手机,还是没消息。
吃完饭,她忍不住,又发了条。
[我回宿舍,今晚都要学习,现在不和我聊天就没机会了哦~]哦~,掩耳盗铃一样还加个波浪线,姜听玫都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正常。
然后回到寝室,又是十五分钟过去了,对面仍就没消息。
忍不住了,姜听玫在通讯录里搜柏纵的号码,然后复制到微信加好友。
等好友申请通过,直接跳过寒暄,直奔主题了。
[阿纵,你知道你二哥怎么了吗?]
[他好像不回我消息。]
[哭泣小猫.jpg]
柏纵回得倒是很快。
[二哥他心情不好吧。]
[你别想太多。]
姜听玫追问:[怎么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了,我想知道,阿纵你告诉我嘛。]
柏纵看见那消息,想了下,就把今天在实验室发生的事都如实说了。
听完之后,姜听玫不知怎的,觉得有点难过,也有点心疼他,原来他也被这么多人不理解。
她问:[那阿纵,你知道你二哥现在在哪吗?]
发完消息,她尝试着给纪忘舟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嘟嘟声响了一分多钟,最后被人利落地挂了。
心一下沉了,姜听玫有点丧气,心情低落地发:[他不接我电话。]
[是不是我烦到他了?是不是生我气了?]
想起今天在人前那么一顿操作,他要是生气了也能理解,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在大庭广众下出一些不必要的风头。
笔尖戳书本边缘,一点一点给那白色的纸张都染成黑的,又一点一点戳那染黑的地方,都要给戳烂了。
柏纵才直接发过来了一个地址,是个电脑页面截图,好像直接是上网查他IP地址的结果。
姜听玫看清了那地址:奇点酒吧。
连忙拿出地图来搜,发现距学校三点几千米,不远。便连忙披了件外衣,踩上运动鞋就出门了。
走路上,她给柏纵发消息:[谢谢阿纵,以后回兰泽请你吃饭。]
柏纵看到消息笑了下,想回,你和二哥一起请我吃饭就行了,想了想还是没说。就回了个“好”字。
刚刚他电话打过去,对面也只是接了,没说话就挂了,他才查IP查得到他的位置。在酒吧,估计喝了不少。也好,酒后吐真言,说不定就表白了呢。
打车到奇点酒吧后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了。
现在晚上八点多,街上来往车流很多,行人匆忙。晚上风有点冷,吹得人耳根疼。
姜听玫按导航找,环顾四周,发现酒吧在一条十字路口的对面,等红灯过去,到了那面前。
发现酒吧招牌丝毫不起眼,黑色牌匾,白底毛笔字,一拉开门帘进去,只可见一条长长的甬道。
还有甬道深处传出来的灯光。她越往里走,外面那些霓虹灯照亮的五光十色的世界也渐渐远去,而耳边能听见酒吧里面传出来的音乐声,挺抒情的轻音乐。
又往前大概走了十来米,推开那扇门,音乐和灯光一齐涌了出来。
里面空间很大,还有乐队在演出,男男女女打扮得漂亮精致,还在舞池里慢摇。
姜听玫皱了皱眉,印象中他不是喜欢来这种地方的人。
吧台小哥看见她在这里张望许久,好心开口:“女士,卡座还是续杯?”
一身随意休闲衣服,还配着运动鞋,怎样看,都不是来泡吧的人。
“我找人,”姜听玫走近,认真开口:“我找纪忘舟,你可以帮我查一下吗?”顿了顿,找不到称谓,她叫了声“小哥。”
“好的,请女士你出示一下身份证。”
姜听玫翻了阵包,找到递过去,凑近了点,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衬得五官更漂亮清晰起来。她认真做事的时候,会看一个人眼睛,此刻也就那样。
吧台男生脸一下红了,不敢看她眼睛,翻电脑去察看客人的消费记录,帮她找。
目光在场内的人身上巡视,来回半圈,一眼瞥到了最右边角落里的一对男女。
男人风衣是浅灰色的,一手撑着头,手边是一杯又被盛满的酒,他垂着头,只见侧影。应该是喝醉了。
而他身旁的女人,烈焰红唇,一身极火辣的红裙,弯腰露出V领,竟然是想要去亲他。
占他便宜。
姜听玫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身份证都来不及拿回,就往那边跑过去。
一路上还不慎撞倒了把路边的椅子,也顾不得疼痛,她直接走到那女人旁边。
在她动作还在犹犹豫豫的时候扯住了她,“你干什么?”
女人一惊,有些惊慌地直起身子,掩饰自己的动作,但看见身后只是一个柔弱姑娘的时候,又恢复了那种无畏的表情,还有点恼怒地问:“你谁啊?”
“管我?”
“离开这里。”姜听玫语气冰冷,脸色不好到极点。
那女人扭了扭身子,还大言不惭地开口:“我吻一下我男朋友怎么了?”
姜听玫气得都笑了,绕过她,直接坐到纪忘舟旁边去,冷冷回:“要点脸行不?”
“他是你男朋友,你倒是说说他叫什么名字,在哪工作,今年多少岁,身高多少,体重多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周围的人听见这边动静,都朝这里看过来,目光来来回回地在三个人面前扫。
“你知道?”
“我知道,他叫纪忘舟,在兰泽工作,25岁,身高186,体重七十五千克,喜欢玩游戏,不喜欢你。”
女人答不上来,便阴阳怪气地呛她:“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他也醉了,谁知道你是不是编故事呢。”
姜听玫气得不行,“好,那让他自己说。”
她侧过身去,用手背去拍纪忘舟的脸。只看见他碎发黑瞳,眼神没聚焦,只盯着面前的酒杯,伸手还要去拿。
怎么醉得这么厉害?
不过也难怪有人想来趁机亲他,占他便宜,这张祸害脸,平日里把冷淡生人勿近几字都写脸上了,现在喝醉了倒显得纯良无害起来,让人想欺负。
得亏是遇见我了啊,姜听玫心想。
她从他手中抢走了那酒杯,手就直接抓住他手心,干燥温暖。
她强迫他看自己,很认真地问:“我是你的什么?”
桃花眼底情绪未明,沉静的,碎光冷淡。
这样和他对视,姜听玫都快败下阵来,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问了句:“姜听玫是纪忘舟的什么?”
酒吧里的音乐声好像都远了,感官的一切都在放缓,此刻她眼底只落了他的模样。
女人插着手等看笑话,周围卡座的男女也只是瞧着这荒唐,看戏一般。
抬了点眸,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看着她。
姜听玫不指望他清醒了,去翻他手机,“用他手机微信给我发个语音电话,这样也能证明吧。”
弯腰去翻他大衣衣兜的时候,却感觉原先抓他那只手的手心被那大手反过来抓住了。
指腹干燥温暖,肌肤相触,气息亲密无间。
而后感觉到,他下巴好像磕她肩上了,声音低哑,声线独特,他回了两个字。
“我的。”
姜听玫是,我的。
第44章 他嗓音哑得厉害,低问:“要干什……
“叮”硬币投入, 一瓶橘汁从饮料机下方滚出,姜听玫弯腰拿起来,又扔了张纸币, 买了盒牛奶。
抱着饮料往回走,风刮树叶, 簌簌飘落, 冷风吹得她手指一片冰凉。
心里有点乱,在路边等绿灯的时候, 有只猫在她脚边缠她裤脚。姜听玫弯腰去看,只见猫儿一双大而圆的眼珠在夜里有神得很。
“没吃的给你哦。”她撵它走。
过了马路,那只猫却还跟着她,在她脚边转来转去, 喵喵喵的叫。
无奈,由它去了。一人一猫往单行道那边走, 走到那酒吧旁的巷子里,里面很暗, 路灯的光十分微弱, 只可见那巷子边停着一排排车,大都是老旧的面包车,甚至还有旧三轮和摩托车,唯独那辆漆面崭新, 底盘高,瞧着就价格不菲的越野车停在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怀抱着饮料走过去, 姜听玫手都冷得麻木了,绕过那些三轮,站在那辆越野车旁边, 她敲了敲车窗。
脚边小猫,“喵喵喵”地叫了声。
驾驶座的车窗开着,有风往里灌,纪忘舟吹风吹了有一会了,清醒了点,探身去开了副驾的门。
把饮料放里面,勾住半边车门,她跨上去,弯腰坐副驾里。
车里灯也没开,就这样在这暗中,静了几秒。
姜听玫脑子里全是刚刚在酒吧的画面,旁边这人是真无赖,喝醉了就逮着她手不放,还一直低低说,“我的。”
那偷亲的女人不纠缠了,她倒是被黏得脱不了身。一个人扶着他出来,还让一个醉鬼带路找车,折腾好久才算把他这尊大佛请上车。
她拧开橘汁瓶盖,递过去,轻轻开口:“以后少喝点,再难过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
眼皮薄淡的桃花眼,此刻看着她,眼底漆黑一片,读不出什么情绪,车里酒精味没那么浓了,也不知他还醉不醉。
见他今天这样子,借酒消愁,得多失意啊。姜听玫道:“看着我说不了话了?纪先生?”
她心软,哄一样递过去那瓶橘汁,“乖,喝点橙汁,解下酒。”
车下猫儿喵喵喵的叫,车外面传出一阵脚步声,还有钢筋被撞上了的动静。
头昏得厉害,也没认错人,纪忘舟接过她给的那瓶橘汁,仰头喝了口,凉气入胃,一下清醒了三分。
大手扶着方向盘,他侧过身看她,蓬松头发没扎,刘海勾出耳朵的轮廓,捂着手在对掌心哈气。
关上车窗,他打开暖气,让她缓会,声音低哑道:“谢谢你,阿玫。”
“……不用……”
“砰!”的一声,铁器相撞的声音,紧接着她听见窗外传来男女粗重的喘息声,一声接着一声,浪潮一样,起伏不定。
抬眼,往那声音所在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辆白色面包车旁,正亲得难舍难分的两人。
男人手指勾着女人的吊带,要解掉。
车下小猫喵喵喵地叫。
一条巷道之外就是车水马龙人潮拥挤的街道,而这隐秘无人只停废车的地方,成了那两人打野/战的掩饰场所。
更离谱的是,他们透过前车窗看过去,那两人的动作一览无余,现场直播也不过如此。
姜听玫整个人都僵硬了,手无措得不知往哪放好,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到了前面那两人。
车内暖气似乎过于足了,热得姜听玫脸颊耳朵脖子都发烫发红,她也不敢测过身去看他,就那样僵直的坐着。
车内只剩下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细微的变化姜听玫都听得出来,他应该也挺难忍…不耐烦的?
纪忘舟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仰靠着椅背,听见前面的动静,还夹杂着女人的呻/吟,而身旁坐着的是自己喜欢的姑娘。
谁也没说话,但空气中那种尴尬和情/色的气息似乎蔓延出来了,喉结滚了滚,抬手,他用手指压着眉心。
这辈子没遇见过这么尴尬要命的时候,姜听玫要抓狂了,却还是忍不住侧身去看他反应。
隐在暗中的侧脸,有个轮廓但不太清晰,不过隐约可见凸起的喉结,和那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没变化?
还没醒酒吧?
姜听玫这样想着,就大胆起来,伸手去扯他衣服,结果手指一碰,就不小心碰到他腰了,隐约摸到腹肌的轮廓。
很硬,手感很好。姜听玫头脑一热,抓着腰侧那处没动,还伸手往里探了探。
反正他醉了,也不知道。都是朋友,摸下腹肌也没什么,脱件外套挡住外面偷腥的男女更没什么。
隔着薄薄的毛衣衣料,纪忘舟感觉到搭在腰腹上的细指,摩挲着,试探着,似想要更大胆。
暖气实在太热,心里烦躁,压不下的欲望作祟,他很想弯腰搂住面前的姑娘,让她知道随意撩人的后果。
指尖触及那处坚硬的腹肌,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应该是醉得不省人事了,破橙汁,一点解酒作用也没有。
“纪忘舟?”她试探地小声叫了下。
十秒后,对面没一点回应,只听得见呼吸声。
这样想着,便愈发大胆起来,她两只手并用,去脱他衣服,却在右手又碰到他腰侧下的那地方时,猝不及防地被那只大手抓住了,受力一垮,她整个人一栽,直接就栽他怀里去了。
脸部蹭着他衣服布料,柔软发烫,姜听玫整个人懵了,僵着一时动弹不得。
喉结滚了滚,他嗓音哑得厉害,低问:“要干什么?”
耳朵烧得绯红,姜听玫一时哽到说不出话。
而车前那对男女……,动静也更加大。她这样栽他怀里,在这黑漆漆的环境里,一点也辨不真切他的神色。
而且,为什么,他清醒着?醒着还不发一点声响,藏够深啊。
现在这样境地,姜听玫是真想挖个洞钻进去算了。
缓了好久,她才讪讪回:“你醒着啊?阿舟。”
“嗯。”他声音不像有半点醉意,只听见哑。
慢慢收回手,姜听玫想坐正,解释,“那个,你衣服大,我想着脱了,挡挡前面那两人。”
“你人这么好,应该不介意吧?”她先发制人,又发好人牌,化被动为主动,让他无话可拒。
生平第一次,见这么理直气壮随意撩拨还不负责的人。
抬手,手背挡了眼睛,他抿着薄唇,没说一句话。
姜听玫看着他的侧脸,下颌线流利,鼻梁高挺,一张脸英俊无可挑剔,就是看着情绪不太对。
眼睫毛阴影铺在眼窝地,脚踩了下油门,纪忘舟直接开了车灯,摁喇叭,急促尖利的两声。
男女显然被这两声给惊吓到了,停下动作。灯光也把他们照得一览无余。
女的慌乱地捡起掉落的衣服,就往巷道另一边跑了。
那男人拉上拉链,往灯光这边看来,骂骂咧咧地骂了声句,“神经病”也跑了。
都人都走完,车外只剩小猫喵喵喵叫的声音。
姜听玫悄悄侧过脸去看他,冷白皮肤有一半陷在阴影里,毛衣领口松垮垮地搭着,可见瘦削深刻的锁骨和凸起的喉结。
就那张脸,没有一丝表情,禁欲。
寺庙长大的果然不一般,看见旁人行男女之事的时候,一点反应也没有,还能面无表情地打灯摁喇叭把人撵走。姜听玫实在佩服。
关了前车灯,车内又重新陷入昏暗光线的氛围。
姜听玫小心翼翼探身前去,把那盒牛奶拿回来,也把手机拿过来,问:“胃有没有不舒服?”
“订酒店没?”她打开手机,在手机里面搜寻附近合适的酒店。
一手半撑着头,他睫毛很长,遮住眼底情绪,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回:“没。”
“等会,我把钱转你。”
细心筛选,姜听玫选了个离这比较近的四星级酒店,付了款后,把截图发他微信了。
眨眨眼,看他模样,想了想她问:“今天怎么心情不好?喝这么多酒。”
“没什么。”他语气寡淡地回。
想到柏纵说的,姜听玫忍不住,“我都知道了,他们不理解你,不支持你,你压力很大吧。”
“我知道,你肯定有苦衷的。都和我说吧,阿舟。”她声音温温柔柔的,却很带安抚的力量,“我想帮你分担。”更多的了解你。
叹了口气,头躺靠在座椅上,他闭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姜听玫都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开了口。
声音也是那样,低低的,寒风里掺着的雾一样,一吹就散。
“我妈是在生我一个月之后走的。”
“虽然不是难产,但他们都说是我克死的,我是个克星。”他声音很轻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一样。
“怎么会?”姜听玫看着他的模样,突然很想抱抱他,她小心地问:“不是难产,那阿姨为什么会一个月后……”
捏了捏眉心,纪忘舟自嘲地笑,“其实他们也没说错,我妈的确是因为而死。”
“她身子虚,生我的时候,我们家生意上遇见难关,资金紧张,我爸就把她带到一个小到名字都叫不出的医院。”
“她没力气,只能剖腹产。”漆黑眼底隐有痛苦,抑着一颗心的疼,他把伤疤剖开来给她看。
淡淡叙述,“那小医院,仪器设备很多不达标,还有医生也不那么有经验,术后缝合出了一些问题。”
“她流了很多血,伤口处溃烂感染扩散,炎症很严重。”
“而她身体虚,抵抗力几乎没有,炎症严重那些天,几乎是一直在发烧,没有退过。”
“勉强拖了一个月,实在疲倦,她很累,也很难熬,在很年轻的年纪里就走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很久没再开口。
心口好像被一只大手压住了,闷得厉害,原来他一直以来这么自责,承受了这么多。
朝他靠近,弯腰,她轻轻抱住了他,抚慰:“都过去了,你妈妈她希望你过得好。”
大手垂下,垂在腰间,他道:“可是,我甚至不记得她的样子。”
“这些事,也是后来家里的佣人告诉我,我……”他嗓音低得快没有了,“不记得她的痛苦。”也分担不了。
眼眶湿润,姜听玫忍着没哭,她好心疼。
“可是你设计出了Kimmy啊,你会救很多人,会挽救很多因为仪器设备不达标感染死亡人的性命。”
“这也算殊途同归,阿舟,你很棒了。”
第45章 白日焰火
月光疏淡, 照着光滑的石板路,小猫摇尾巴在石板上走来走去,影子也连带着在月光下变换移动。
姜听玫的身后就是那轮月亮, 照耀世间。
纪忘舟看着她的眼睛,眼里光点如跃动湖面的波光, 比月光还动人。
她说的是安慰他的话, 却也知道他真正自责难以负荷的事,知道他设计Kimmy的初衷, 也理解支持他捐专利的决定。
他没说话,眼里却全是她的影子。
姜听玫知他低落颓废的原因,作出笑脸,她想让他好过一些, 于是说:“阿舟,我也没有妈妈啊。”
“沈晗月女士在我七岁的时候因为嫌弃我和我爸爸, 就抛弃我们走了。”她掰掰手指头数,笑容有些凄凉, “算来已经十八年过去啦, 我也没听说过她的一点消息。”
她望天,却只看得见车顶盖,笑笑开口:“说来,我小时候看西游记的时候, 看到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我想我没有妈,爸也对我不好, 还不如石头里蹦出来的呢。”
笑着笑着眼眶就湿润了,几乎是喃喃自语地问:“为什么我妈就能离开我这么久,一眼也不来看我呢……”
在我被骂野孩子, 在我被嫌弃不是男孩子,在我被喜欢的人肆意践踏真心的时候,没有人陪在我身边。
她曾经多天真啊,小时候因为父亲喜欢男孩子,就擅作主张地去把自己长长的头发剪成了一个假小子的发型,她回去,笑着对她爸爸说:“爸爸,我也可以做你喜欢的男孩啦。”
可是呢?终究是不同,他把看见她那短短的假小子一样的头发,勃然大怒,骂她没有一个女孩样,还把她赶出家去反省。
就在老家后面那片山坡上,荒草丛生,周围只有偶尔吃草的牛羊和冷透的风。
四野寂静,人间的热闹和嬉笑全都离她很远,白云很低,压着草面,她穿着略大的男款衬衫,抱膝坐在一片略高的凸坡上,眼底漆黑而悲伤。
她小时候很害怕孤独,可父亲让她连着去那无人的山坡上反思了一周。
她应该哭了,可是这哭声没有人听见。
只是记不清第几次见到纪忘舟,在警局里时,从他眼底恍惚间看到的孤独少年,原来模糊年月,时过境迁,她才想起,那个有着悲伤眼神的小小少年,原来是她自己。
孱弱,无助,失望。
她不愿意做父亲的“儿子”,也再不愿意做他的女儿了。
想到这些,眼泪好像断了线,停不下来,姜听玫移开眼睛不去看他,不想让他发现自己哭,不想让他见到自己这么脆弱。
明明是安慰人,反而自己哭个不停。
窗户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反射镜里的光也黯淡,月亮好像被乌云遮住了。
室内的暖气似乎偃旗息鼓,哭过之后,姜听玫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冷。
她想回自己的座位,然后手就被一只大手牵住了,指腹粗砥,温暖干燥,像大雪天里的一串烤年糕,温温的火,木炭灼烧。
而后那双手从后背往前,抱住她,抱住肩膀,气息喷洒在耳畔,温度传递,手心后背都陷入那温暖。
像白日里升腾而起,终归灿烂的一簇焰火。
“阿玫。”他唤她,嗓音低哑,却温柔至极,
“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并不是没有人爱。
肩角微缩,姜听玫回握住他的手心,轻轻闭上眼睛,“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吗?”
“永远像朋友一样,老了也要住在一起,好吗?”她承认她贪心。
无限纵容,他总没办法拒绝她,垂了眼睫,眼底情意悉数掩藏,他回:
“好。”
——
正式开始上课第一天,姜听玫只收到他一条简短的短信,[走了。]
她打字删除很多次,最后回:[好,路上注意安全。]
那节课是她漏掉好几年的微积分课,黑板上的公式,奇形怪状的符号,好像天书,她慢慢回想,想在记忆里找到曾经属于数学的一席之地,可最后还是徒劳。
于是那节课,她荒废了一节课,全用来想他。
下课后,她默默把位置挪到第一排,然后上楼,找林礼申请了补课的事。
之后的一周里,她每天的课程从早上八点排到晚上十点,没一丝空闲时间,她发了疯一样狂补以前忘记的专业知识,写废了的草稿纸摞起来和桌上的水杯一样高。
室友看不过,过来看她,劝,“其实你学的数控原理和电气控制这两门这学期不考,不用忙着补。”
手上笔演算不停,姜听玫认真回,“谢谢你,不过我还是要补的。”
室友见她拼命三郎的架势,拦不住,也就算了,自己一边追剧去了。
这样的进度,睡前脑海里都是题目和知识,过了一周多,才把以前落下的课程差不多捡上,闲了周末半天。
她拿出手机,点进微信,看着聊天框发呆,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十多天没有联系了。
自从那晚从酒吧回来,他们没有怎么聊天,第二天他离开A市时也没来找她,只是不咸不淡的一句,“走了。”
他态度冷淡,她感受到了。
现在细细回想,应该是他们那晚在车里,她说要永远和他在一起,永远像朋友一样,老了也在一起,把他吓到了吧。
他那时虽然答应了好。
可谁也不知那是否是真心,毕竟永远实在太难,太枯燥。
她太自私。
而这一周多的断聊,也印证她的猜想,他逃避,抗拒着与她永远。
心底难受,像针扎,扎成了筛子,都快呼吸不过来。
看着一周多前的聊天记录,最后一句还是她说的那句“今晚我都要学习,现在不和我聊天就没机会了哦~”
而对面没有回应,一直以来的聊天记录也是如此,她说得很多,像个话痨,而他只回简短一两句,好像她在勉强。
点进朋友圈,仍是一条更新也没有。
想了想,她在寝室窗台拍了张照片,发了说话,[放假了。]
那张照片就从窗户内往外拍,见得着四角的天空和紧闭的窗户玻璃,宛若笼中之鸟。
笼中鸟儿抱着手机等了十分钟消息通知,一条一条看过去,都是点赞,没有他。
评论里陶雨杉叫得最激动:[恭喜!!!姜姜放假,什么时候回来啊!快一点快一点,我好想你!]
想了想,姜听玫打字回她:[不回来了。]
然后就把手机丢一边,抱着枕头就躺上床睡了。
室友见她上床了,本来在聊天的也都不说话了,窸窸窣窣了会,有人悄悄问:“听玫这是怎么了?”
“从今天课上完情绪就不太对,不太高兴。”
“不会是失恋了吧?”
……
闭着眼睛,脑海里全是他,他说过的话,他做过的事,他答应过给她的承诺。
爱惜自己,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永远做朋友,老了也在一起。
还有他为什么做医疗方向的机器人研发,设计初衷,和他心底对于他妈妈的愧疚和伤痛。
纷繁的,杂乱的片段。
姜听玫翻来覆去没睡着,半夜的时候抱着被子挣扎起来,四处摸了下,然后打着手电筒在脚边床边找手机。
找到手机后,点进购票软件,她买了张明早最早回兰泽的高铁票。
躺下身,四周漆黑一片,细细听窗外的动静,有野猫在叫。
她心烦乱着,又希冀着,半是清醒半是疲倦地睡着了。
第二天五点多的时候,闹钟都没响,姜听玫自动就一睁眼醒了。
摸下床,随便裹了件衣服,洗漱后,背着挎包,拿上身份证,就出了寝室门。
在校园门口被拦住,又叫门卫大爷来开门,弄好一阵才出来校门。
后来直奔火车站,上高铁,瞌睡也没怎么打,一个小时之后就到兰泽了。
看到熟悉的站台,那么急切的心这刻突然变得犹豫起来。
她站在路边,十月底天气,路旁银杏树已经全部金黄了,风一吹过,便往下飘落,在柏油路上盖了厚厚一层。
冷静下来,姜听玫回想,然后搭了去西城科技城的公交车。
径直去了纪忘舟的实验室。
今天是是星期天,她答应过他,周末过来免费做算法和测验抵账。
电梯上到23楼,敲门进入办公室,是丁蔚来给她开的门。
室内很乱,杂七杂八的设备堆了满地,成品和半成品的机器人里面的线路都乱了,堆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积起了一层灰。
连窗台上那盆唯一的绿植仙人球也养萎了,针尖球身都发黄,开始腐烂了。
“你二哥呢?”她问。
丁蔚随手理清了一把电脑桌上的电线,淡淡道:“他回家了。”
“怎么会?”姜听玫不相信,“他不做设计了吗?”
丁蔚弯唇嘲讽地笑笑,脚踢了把电脑水箱,“他不做了。”
“自从我们不同意把Kimmy专利权捐了,他就没回过实验室了,只是按时给我们卡上打工资,没过问我们一点消息,让我们自生自灭了。”
“大概这就是,山水相逢,终是陌路。”他弯腰捡起地上废弃的资料打印的纸张,神色落魄,语气微带苦涩。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吧。”
第46章 他是渣男?
“应该有什么误会吧。”姜听玫走到那弋?堆杂乱堆积的机器人面前去, 弯腰拿纸一个一个擦拭扶正,她声音听着很平静温和,“你二哥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会没什么招呼就把烂摊子丢给别人, 更何况这还是他热爱的行业。
丁蔚看着她蹲下的背影,长裙覆到脚踝, 长发垂在腰侧, 浅蓝色针织毛衣衬得整个人明净又漂亮。
是他看见的第一眼就被惊艳到的女孩子,可这几个月过去后, 她似乎和他二哥越走越近,还这样忧心着他。
心上有说不出的酸涩意味,他喊她名字,“姜听玫。”
手上动作一顿, 她今天看见这样的场景也很难过,可是她不能让别人看出来, 缓了缓,她回:“怎么了?”
丁蔚语气却很恶劣冷淡, 高高在上一样说话:“你以为你很了解纪忘舟吗?”
他是报复:“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刘海垂下, 手指掰着手中机器人,骨节咔嚓了下,姜听玫停滞住。
他们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卑如尘泥, 而他高高在上,众星捧月。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天与海,可能投映, 但永远不会相交。
而她还苦苦等待着,却忘了最开始,见他第一面时她对他的感觉:他不会为任何人驻足停留。
心口像扎了根刺, 她却还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得体,拿着刚被擦干净的一个小机器人缓缓站起身来,平静开口:“我知道。”
“我不奢求什么。”她把手中那个机器人交还到丁蔚手中,眼睫轻轻颤了颤,眼底落了无法言喻的哀伤,低回:“还给你。”
手心一沉,被塞进了那个小小白色身体的机器人,丁蔚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眉心似乎都是疲倦,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她为他而睡不好吗?
想再多问一句,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准备走了,在门口输密码。
而手中机器人的形状,俨然是之前暑假他们设计着玩的那批制冷当空调的小机器人。
是他原本要送给她的那个。
现在躺在手心,被“送回”,异样讽刺。
“他在家,江陵别墅区,纪家。”丁蔚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
出了实验室写字大楼,走在马路上,见到炽烈的阳光,姜听玫才觉得喘过一口气。
街边没什么商贩,全是来去身影匆匆的上班族。白领格裙,西装套装一丝不苟,姜听玫一身休闲服站在中间,总显得格格不入。
她走到路口去叫车,拿出手机点开软件,等待间隔又进微信看了眼和他的聊天界面,异常干净。
她想发些什么,但犹豫好久还是作罢。
等在路边,心里情绪像放在海里的漂流瓶,颠簸流浪,总落不到陆地。空空的。
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会如此地关心在意一个朋友。
等出租车来了,上车后她和司机报了纪忘舟家的地点,就戴上耳机半靠着看窗外不说话了。
司机师傅自来熟,没看见她戴耳机,便说,“姑娘要去的是纪家,今天那边有点堵啊,他们家好像今天举办什么婚宴,兰泽有权有势的人都去了,热闹得很啊。”
“这有钱人家里举办个宴会那是真的任性啊,我看一大早就有好几辆车拉红酒和鲜花过去,排场大的很呐……”
“诶,姑娘,你也是去参加那什么宴会的吗?”
姜听玫隐隐约约听见婚宴两字,扯了耳机,问:“什么婚宴?是谁的婚宴?”
“婚宴?”司机一拍脑门,“不是婚宴不是婚宴,我说错了,是生日宴,据说是纪家夫人四十五岁生日。”
盛雪兰?原来已经四十五岁了,但保养得体,看上去像才三十出头的样子。
“好的,谢谢师傅。”重新戴上耳机,姜听玫慢慢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大概过了四十多分钟,司机师傅把车停在一侧单行道的停车区,往后探身,叫了句“姑娘?醒醒,就到这了,前面过不去了。”
姜听玫睁开眼,清醒了会,付完钱便下车,站路边,才发现这里是市中心了,周围都是气派繁华的玻璃大楼,而这条路的前方,一条柏油路分径,路旁栽种着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那条路上全是一路的豪车,鱼贯驶入。
顿了顿,姜听玫往那边走,梧桐叶子有变金黄的趋势,一两片随着秋风滚落,落在脚边。
脚踩住了,印上一个印子,她不停留,只是身形在这几乎只走车的路上显得异常单薄。
往前大概走了一千多米,视线前方出现一排排三层楼高的洋砖瓷瓦的别墅群,错落分布,掩映在绿树间,像教堂的尖顶。
而别墅之外是铁门和围墙,门口处有通行障碍,训练有素的保安站在门口,极尽职守。
那些豪车里的车主递过邀请函,便开车从那大门驶入,一辆接一辆,秩序井然。
姜听玫在门口站了会,没见着一个下车的人,就她孤零零地立着,和保安面面相觑。
犹豫着怎么上前开口,就被一道男声叫住了。
“小姐,你有邀请函吗?”回过身,她见到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徒步走来,约莫三十出头,皮肤微黑,五官端正,但脸非常有记忆点,他右边眉毛中心有一道约两厘米长的断疤。
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却并没有攻击性,就算有那道疤,也仍是温和绅士。
“我没有。”姜听玫如实回答,“我不是来参加宴会的。”
朝她温和地笑笑,他递给门卫邀请函,商量口吻:“请问我能用我的邀请函带这位女士进去吗?”
门卫查验了他的邀请函,冷硬拒绝:“不好意思,先生您这样规格的邀请函,一封只能允许一人进入。”
原来邀请函也分规格,他手里拿的那封显然是最次等的。
男人缓缓压下掌心,姜听玫看见他脸上随仍是笑意,不过眼神里却带了点若有似无的狠厉。
她连忙摆手,“我不进去了,先生您进去吧,谢谢您。”
男人缓慢抽回手,被驳了面子仍是满面春风的,对她说婉辞:“那不好意思了小姐,实在是我今天进去有要事,要不然我就把名额让给你了。”
姜听玫很惶恐,忙赔笑着开口:“不用了,真的很谢谢您。”
眉间断疤微展,他通过关卡,临走时还微笑着对她示意了下,绅士无比。
看着那男人的表情,虽是温和春风,但姜听玫总感觉不真实,像长了层伪装在脸上一样。
不过反正不熟,她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犹豫着还是上前和保安说明了她的来意,“您好,我不是来参加宴会的,我找纪忘舟,请问他在家吗?”
那保安显然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人,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见她衣服裤子都是些杂牌子,除了一张脸能看过去,其余着实没什么入得了眼的。
而她要找的人多半也不是大少,估计是二少那个纨绔,露水情缘要债,他见得多了。语气也不好起来,“二少爷今天没空接待你们,要讨情债,换个时间来。”
“今天里面的人,非富即贵,你惹不起,小姐还是请回吧。”
姜听玫被他这一串话给砸蒙了,“讨情债”“你们”?
纪忘舟能有什么情债?还是说回来的短短十几天内就谈过数个女朋友了?
她不信,追问:“还有姑娘来找过他吗?”
保安很不屑地回:“是啊,个顶个的漂亮。”
心直接沉了一半,个顶个的漂亮,他眼光果然高。
垂下眼睫,她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发抖,肩背绷直,放不下的担忧关心此刻倾数湮灭。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她声音很低:“好,我知道了。”
“谢谢你,大哥。”转身往回走,脚却好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
怎么会?十几天就换数个女朋友,还个个漂亮,不是说寺庙长大,对女人不感兴趣吗?回来之后又是被谁打通了任督二脉,玩起了花花公子那套。
她此刻才发现,她原来是真的不懂他。
可就是……好不甘心。
他不能孤独终老,她还怎么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咬咬牙,她想再问一遍,就听见一道清亮的少女的声音,“唐山,你赶谁走?”
那名叫唐山的保安连忙换了张脸,赔笑道:“三小姐,没谁,就是二少的一个露水情缘。”
“是吗?我看看。”少女声音清脆好听,她抱着个小机器人模型走近,穿着红色格子裙和同色毛衣,红色发带绑了两根辫子在身后,一张脸清纯稚嫩。
姜听玫转过身去,一眼看见草坪上向她走过来的纪闻夏。
……骗过这小姑娘,此刻还真有点心虚。
纪闻夏却大大咧咧地,看见她后认出她的样子,想起来,开心地笑起来:“你是!塔罗师姐姐!”
她笑得眼里都有光,“姐姐,你算得太准了!快进来快进来。”
“唐山,还不开门?”她斥了那保安一句。
“好的,三小姐。”唐山连忙刷卡把门给开了,
姜听玫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就被纪闻夏牵进去了。
一路上草坪修剪得整齐,树木蓊郁,花丛喷泉,假山鸟石装点得极有格调。
陶雨杉逮着她的手,踮脚贴她耳朵和她说悄悄话,“姐姐,我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谢谢你!”她笑得甜甜的,“谢谢你的鼓励,我才有勇气和他表白,而且我也没让我两个哥哥知道,他们阻碍不了我。”
怔了怔,回想了下,好像是有这回事,她随口胡诌的,没想到成真了,便笑笑回:“那恭喜你。”
纪闻夏又一路上拉着她说了好些话,说她学校的事,也说她和她喜欢那位学长的事,狗粮塞了一大碗。
放以前,姜听玫是一点不会羡慕的,可今天听着总觉得心里闷得慌。
谈恋爱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是和纪闻夏一样的欢喜,十句话里三句话都是有关他的,是想到他就会露出笑容,是觉得所有人都比不上对方的好吗?
她忽然不敢想象纪忘舟谈恋爱是这样的了,十几天谈了好几个,要是每个他都这样对待……她不敢想,一想就觉得心口像被人拿大石头压上了,快无法呼吸了。
脸色有点发白,姜听玫抿着唇角不发一言。
纪闻夏注意到了,关切问她:“姐姐,你怎么了?”
想起什么,她又问,“哦,对了嘛,你今天是来找我二哥的吧?”
她有些沮丧,“你还是别去找他了今天,以后也别去找他,我二哥他是个渣男!”
姜听玫脱口而出:“纪忘舟是渣男?”
第47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大哥?”纪闻夏愣了会, 下意识开口:“他当然不是。”
“我说的是我二哥啊,姐姐你怎么会想到我大哥的?”眨了眨眼睛,小姑娘也很迷茫。
快速回想了下, 她好像是把纪闻夏的二哥和柏纵的二哥搞混了,一直先入为主地以为他们口中的二哥, 二少是纪忘舟。
豁然明朗, 姜听玫忍不住笑,梨涡清浅, “那你二哥是?”
“纪凌阳啊。”纪闻夏回。
“噢,好。”唇边掩不住的笑意,她喃喃道:“纪凌阳,好, 挺好。”
纪闻夏有点迷糊,“姐姐, 你不是来找我二哥的吗?你不认识他吗?”
“啊,不是。”姜听玫捡了路边一片形状漂亮的银杏叶, “我找你大哥啊。”
细指比着那片叶子, 放在眼睛前,透过缝隙去看外面,她似乎很开心。
纪闻夏不解,“姐姐, 你捡这个落叶有什么用啊?”
“可以做书签啊,还可以在上面写诗,我小时候就经常这么干。”
“哇, 那我试试。”纪闻夏直接叫了附近的一个园丁,让他们把地上的树叶都捡起来送她房里去。
“不需要太多,选形状好, 好看的就可以。”姜听玫提醒。
“嗯,好。”纪闻夏想了想,又回:“既然你想找我大哥,那我们先去梨园吧。”
“我妈他们在那边听戏。”
她往回跑,红色格裙毛衣在绿地上很鲜活,衬得旁边景物都失色了般。
真是活泼美好的小姑娘。
姜听玫站原地等,看见四周来来往往的豪车,还有那些穿着精致昂贵礼服的男女谈笑风生,愈加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不过,她只是来见他一面,确凿证据,看见他好好的就可以了。
放平心思,不该有的心思,僭越的行为通通埋葬。
过了大概十分钟,姜听玫看见从花园外一条柏油小径驶过来的一辆红色保时捷,纪闻夏坐在副架摇下车窗正和她招手。
走过去,还没到车前,纪闻夏就先跑下车了,来她面前抓住她的手和她说:“我们一起坐后面姐姐。”
车上司机也下了车,是位很有气质的中年人,衬衫马甲一丝不苟,他提前开好车门,伸出一只手绅士地请他们,“两位小姐请上车吧。”
纪闻夏贴她耳边介绍:“这是徐叔,我们的管家,他送我们去梨园。”
姜听玫抬头朝他笑笑,“辛苦了。”她和纪闻夏一起坐到了后座,她靠窗坐着,看着外面风景。
徐叔笑笑,坐回驾驶座,踩油门,车子平缓地沿路前进。
纪闻夏悄悄凑她身边来,声音压得低,“姐姐。”
“怎么了?”姜听玫侧过身看她,有些疑惑。
纪闻夏却神神秘秘地开口,问:“姐姐,你是不是我大哥的女朋友?”
小姑娘声音清脆,一点不像悄悄话,姜听玫知道前座的徐叔一定听到了。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耳朵莫名发烫。
纪闻夏仍不罢休,依旧自以为小声地开口:“我大哥他从来没有带过姑娘回家诶,而且他认识的女的都很少!你是例外诶姐姐。”
姜听玫:……
她连忙解释:“没有,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真的。”
纪闻夏不信,“哦~”了声,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姜听玫窘,耳朵发烫绯红也顾不上,只看窗外倒退景物去了。
现在高中生,怎么懂这么多?
纪闻夏见她不愿说也就没再勉强了,也坐一边去看风景。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汽车驶入一片古色古香的古代建筑物,红木琉璃瓦,雕花回廊,庭院深深,极有韵味。
建筑群正中前方是一扇古时的高门楼宇般的大门,门上最高处挂着一毛笔写就的牌匾,上有“梨园”两字。
汽车停在大门旁不远处的一处露天停车场,熄了火。徐叔拉开门下车,到后面来敲车窗。
姜听玫连忙开了车门,回身看了下身旁的纪闻夏,小姑娘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夏夏,夏夏,到了。”徐叔叫她。
纪闻夏迷迷糊糊睁眼,揉了揉眼睛,眨了几次眼睛,清醒了,便也出去了。
“徐叔,你回去吧,等会我给你打电话。”
随后,纪闻夏牵起姜听玫的手就往大门走去。
周围环境极清幽,树木高大,园圃花卉都是精心栽种的,还有假山水石,泉水叮咚流淌的意境。
一切都极精致,比得上古时王侯将相的后花园。
沿着阶梯拾级而上,纪闻夏介绍不停,“今天妈过生日,她不喜热闹,爸爸就给她请了个戏班子,就在最里面,咿咿呀呀的,我都觉得无聊,偏偏他们听得还那么起劲。”
“姐姐,你喜欢听戏不?”
突然被问到,姜听玫想了想回:“还算喜欢,不过没现场听过。”
“那你有福了,”纪闻夏笑,“听他们说今天来的是可出名的角儿,演游园什么梦的那场。”
“游园惊梦。”姜听玫补充。
“啊,对,就是那个。”纪闻夏笑得露出小虎牙,“听说是个曲折的爱情故事呢。”
“是很曲折,结局是好的就好。”
上了阶梯,便是平整路段,不过园里路口却很多,一不慎就会迷路。
纪闻夏带她走了右边的那条,接受:“我小时候经常被迫来这地方,因为我妈喜欢听戏,非要我陪她。陪她就算了,还不让我闲着,还给我请古筝老师上课,就在这冷冰冰的院子里,无趣死了。”
越往右边走,离那戏台近了,听得见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婉转悠长。
情怯一般,姜听玫走的速度慢下来,她问:“你大哥也喜欢听戏吗?”
“不喜欢吧。”手指点下唇,纪闻夏回:“我大哥好像没什么喜欢的东西,今天听戏也是为了陪爸妈。”
“你爸也回来了?”姜听玫突然有点害怕,报纸上提到的极有手段的纪家家主,十几二十年光景便把纪家发耀到如此地步,曾被誉为兰泽最成功的企业家。
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感,她试探着问:“你大哥很听你父亲话吗?”
“当然。”纪闻夏弯腰摘路边一朵花,拿手里玩,“我们家都很听我爸的。”
“而且爸爸现在身体不好,基本上没人会忤逆他的想法的。”
“嗯,好。”不知为何,姜听玫心里有点失落。
他们又往前走了大概百来米,穿过一条红木倚蔷薇的回廊,眼前开阔起来。
一眼便见临着水边搭建而起的一方红木戏台。戏台下是一方圆形湖泊,湖泊四周搭了看台,围成一个圆。
看台上的建筑修葺得精致细巧,房檐上雕刻的图案也处处可见构思,雕楼画栋,极精妙。
看台前方是开阔地带,搭了椅子木桌,桌上盛满上品西湖龙井,茶烟袅袅,诗意都倒映在碧绿的水面上。
一连阴了好几天的兰泽,今日难得放晴,阳光照着,也不那么冷了。
姜听玫抬眸,一眼就看见正中主座上的人,穿着雾青色花纹繁饰的女人风韵犹在,是他养母。
而他身边坐着那位穿着湖蓝色马甲西装的显然便是他父亲,不过似乎因为生病,他怀里还抱了个狮子头的暖水袋。
他们在戏台侧边,主座在戏台对面,离他们大概有二三十米的距离,他们目光都在戏台上,自然没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而这门边进来的位置,向来是给纪盛两家远亲留的位置,亲近疏远一睹便知,不过他们想攀附罢了。
纪闻夏一出现在这里,那些远亲都挺热络的过来问好,“三小姐怎么来这里了?”
“快过来,表姨母给你个红包,要好好读书呀,将来考上好大学,光耀门楣。”
纪闻夏跳过去了,被他们拉着客套好多家常,大家都宝贝她,她一时走不开了。
视线落在主座那几人身上,家主家母旁边便是纪忘舟。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西装,内里搭着白衬衫,领带深蓝色,坐那红木制的老爷椅上,两只长腿没什么规矩地翘着二郎腿。
浑身透出股慵懒漫不经心,又似带着不耐烦。
何时在他父亲母亲面前也是这样顽劣形象了?
姜听玫不解,脚下步伐却加快,她想好好走近,看清他,如果可以还想问他一句“最近过得还好吗?”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井颓桓……”台上戏子正唱到高潮处。
有下人穿着唐装,端着茶壶重新上茶,凉过的茶都撤了,上予新茶,一煮三泡,分茶盛上,配以青花瓷杯,讲究意境齐全。
下人手熟,一向不会出差错,盛雪兰纪津承那两杯都斟得圆满,到了纪忘舟那儿。
走过回廊,姜听玫站在转角处,他们此刻在一条竖线上,相距不过十余米,他一侧身便能看到她。
姜听玫见他侧脸,棱角分明,唇角微有弧度,眼底却无一丝笑意,是极冷漠模样。
在母亲生日宴上这副姿态,可见他是真生气。
指甲掐了掐手心,姜听玫开口轻轻叫他,“记……”
却忽然见那边正斟茶的下人,手一抖直接将半壶烫茶尽数撒到纪忘舟的黑西装上,茶水顺着袖口往下流,他还没动,身旁的人都急忙了。
姜听玫也担心烫到他,快步往前,却听到一声清亮女生,
“忘舟哥哥……你没事吧?”
“有没有伤到?我看看……”
惊慌,关心,急切全都一览无余。
顿住脚步,姜听玫这才注意到,原来他身边一直坐了位姑娘,那姑娘穿着一件香奈儿的鹅黄高定纱裙,长发及肩缀着鹅黄丝带,珍珠耳环,妆容精致又带俏皮。
她弯着腰,几乎是蹲在纪忘舟身前,不停抽餐巾纸擦拭纪忘舟胸前被打湿的衣料。
“衣服都湿透了,你脱下来,我回去帮你洗,忘舟哥哥。”
盛雪兰在旁,呵斥了下人几句,双手抱肩,往纪忘舟那瞥了眼,语气像关心:“是啊忘舟,衣服湿透了,让莺莺帮你洗洗吧。”
纪津承抬眼看过来,语气倒没那么严肃:“这件先脱了,莺莺陪他回去,重新选一件。”
指甲印烙在手心般,生疼。姜听玫看着那边,觉得自己好多余。
又听见戏台上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许是嘲讽,这唱的歌词倒是应景起来。
心底压着股火,不明不白拧着心肺,难受得紧。
姜听玫不想再看,想回去,却又被刚跑过来的纪闻夏抱住手。
纪闻夏兴冲冲地告诉她,“姐姐我知道你喜欢的这出戏出自哪里了!”
“是汤显祖的《牡丹亭》。”
“他们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是出自这里!”
姜听玫冷笑了声,目光落在纪忘舟那并不拒绝的动作上,他没动,就那么靠坐着,让那个什么莺莺的手拿着餐巾纸在他胸膛前擦来擦去。
“是啊,他可不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冷嗤,她都不知道自己说话会如此刻薄。
只是垂眸瞬间,她看见纪忘舟那双薄情冷淡的眼睛看了过来。
钩子一样,定定的,直视。
第48章 像压着人家小姑娘在欺负
日光倾斜, 从青瓦朱木间洒落,他坐在光影处,西装上有水渍也有阳光, 肤色冷白,那双看人没有温度的桃花眼, 此刻直视她, 眼底如晦。
姜听玫抬头,对上他目光, 一秒,两秒,她翘了唇角,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微笑。
似在说, 你继续。
纪闻夏见她不说话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看见她大哥此刻也没什么动作,就是目光不太对。
而他身边的莺莺显然也感受到了, 停下动作, 没再继续擦拭,目光落在他们两人身上,渐渐握紧了手中纸巾。
纪闻夏是靠那件黄裙子认出他大哥旁边的姑娘的,她担心姜听玫误会, 连忙开口:“我哥旁边那姑娘与我们真不熟。”
“她是我嫂子闺蜜,前几天才来我们家的,今天坐我大哥旁边, 估计……”她没想好说辞。
垂了眼眸,眼睫落下,覆在眼窝里, 打出一片阴影,她自嘲道:“关我什么事呢。”
握了握左手腕疤痕,用衣袖遮挡住,她转过身便往外走,她想离开这里。
看见他与其他姑娘那么亲密,她心慌。
纪闻夏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忙喊:“姐姐,你误会了,等等,我找我哥给你解释!他不是这样的人……”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她哥没吭一声直接解了衣扣,把那西装外套一把脱了,扔那椅子上,不顾盛雪兰的眼神,也忤了纪津承的意旨,没看黄莺莺一眼,直接便往这边大步走来。
纪闻夏双手作喇叭状,催他,“哥,你快点!跑!”
耐不住人高腿长,没半分钟纪忘舟便追上来了,在身后,阳光投射的影子落在她右侧,与她身影交错,相贴如此之近。
感受到身后男人熟悉的气息,佛香淡然,原也入尘世,为七情六欲所困。
好像这么久以来对他的感觉都错了,他好像也有感情需求。
可她就是难受,看见他与另一人耳鬓厮磨。
他们在回廊转角处,前面是林木苍苍,阳光照过瓦菲,落在石阶上,后面是湖泊戏台,石壁陷于阴影中,青苔滋生。
想着他,念着他,这么多天的不联系,不相见,原来是沉溺另一温柔乡。
有些酸涩,姜听玫转过身,抬头直视她,眼眶微红,她想听他的说法。
十几天没见,他好像瘦了,又好像没变,眼角痣如初,眉目仍极俊朗,却带了丝说不出的疲惫,应该是累了。
“怎么来这里了?”他问,语气淡然。
姜听玫垂眼,目光落下,他白衬衫领口还有浸透的茶水渍。
大概刚刚倒的水实在多,他的莺莺姑娘没给他擦干呢。
“等会儿送你回A市。”疏淡语气,他平静道。
“不需要!”抬眸,姜听玫固执地望着他眼睛,果然是招姑娘的一双桃花眼,看谁都能看出深情。
“我犯贱。”回来看你。
她也生气,十几天断联,还有实验室的事,他没有一句话想说的。
低头,纪忘舟从兜里摸出张名片,递给她。
姜听玫没接,她现在看见他就想到他那以前认识的好姑娘,莺莺,多好听的名字。
“你什么时候结婚?”冷冷问出口,她克制着情绪,尽量让自己声音不颤抖。
顿了下,长指插回兜里,他看着她,反问:“和谁?”
姜听玫却心凉了一半,他还是要结婚,他们以后没在一起的可能了。
“她比我先认识你,也见过你父母,你们很配。”
“呵。”纪忘舟倒是笑了,讽刺意味,看她的目光变得幽深,“姜小姐,真是为我用心良苦啊。”
“我没有食言的习惯。”
“就算有,对象也不会是她。”他说这话时语气轻飘飘的,看她的眼神也似浮在空中,轻慢。
果然骨子里是顽劣。
姜听玫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他说他的誓言依然作数,没有结婚的打算。
脸色缓了,她忽略他话里的讽刺,温柔对他笑笑:“嗯,我知道了。”
“遇见什么困难,开不了口的事都和我说,我今天会一直待在兰泽,”唇边梨涡清浅,她笑,“陪你。”
这脸色态度变化快得令纪忘舟都有片刻的失神,不过看她笑总比红着眼眶要好得多。
武装起来的防备无懈可击的机甲在她面前仿佛全没了用武之地。
不自禁的,勾唇笑笑,大手轻轻地揉了揉她头顶发旋,“陪我去换衣服?”
“好。”姜听玫轻轻扣下他的手。
……
黄莺莺赶过来时,看见他们两人的背影,离得近,亲昵自然。
指甲掐大腿肉,隔着裙子衣料,疼,真实。
她没哭出来,回过身一眼看见倚在木柱旁的盛雪兰。
戏听烦了,也看烦了,略微欠身,她开口问:“难过,不甘心?”
黄莺莺低顺着眉眼,隐着自卑怯懦,她性子胆小,“明明是我先认识忘舟哥哥的……”带了哭腔,“他以前会和我讲很多话,还送过我礼物。”
“是一片木刻的书签,上面写的岁岁平安。”掐大腿根的手指松了,她又想起以前的甜,总觉得有期盼。
盛雪兰目光从上到下看了她一眼,缓慢道:“阿姨不是在帮你了吗?”手搭肩上坎肩,“怎么这么容易气馁。”
“莺莺,你没有哪里争不过她的。”语气傲然,她的目光又落回了戏台,声音听上去有十足的把握。
“更何况,我说过。纪忘舟如果要结婚的话,人选只能有你一个。”
她走近,拿手帕擦了她泪,轻轻道:“懂了吗,乖姑娘。”
黄莺莺止住哽咽,点了点头:“懂了,谢谢阿姨。”
——
回了纪家,纪忘舟带她往里走,一路上遇见许多想要过来搭讪的人,都被他冷冷目光给冻回去了。
到花园旁楼梯转角处,她走在靠长廊的外面,上楼时目光一瞥,见到了今天在门口想要用邀请函请她进来的人,她正想去打个招呼,就被纪忘舟牵着手拉上了楼。
这是明楼旁的另一栋楼,进门时门牌上写了“澈”一字,他径直带她上了三楼。
推门而入,纪忘舟直接脱了鞋,光脚踩在地毯上,他把自己拖鞋递给她,站门边像棵松让她扶,低问:“介意吗?”
姜听玫一手撑着他手臂,不解,偏头回问了句:“啊?”
他低头,撩了撩眼皮,示意她手边拖鞋,声音低哑:“穿我的。”
姜听玫坦荡,两只脚都塞进去了,快十一月,外边天气变冷,屋内也换上棉拖,此刻两只脚都进去,才觉得鞋好大,毛很软。
穿着走了几步,像个偷穿大人鞋的孩子一样,她回头看他笑了下:“不介意啊,反正以后都要习惯。”
住一起的邻居,互帮互助借拖鞋,这在她看来是十分可行的。
真是,这人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原来已经想到了未来。
唇边笑意渐深,点了下眉心,淡回:“自己说的。”别反悔。
姜听玫似懂非懂地“嗯”了声。
纪忘舟抬脚绕过客厅去了储物室,问她:“早饭吃没?”
“你衣服还是湿的,先换了!”姜听玫喊他。
拿速冻饺子的手停住,想了想,他拿手机给管家打了个电话,看着窗边一盆白兰,说了几句什么又停下来,转头问她;“喜欢什么颜色?”
“啊?”姜听玫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回了:“浅色的都可以,怎么了?”
“嗯,那白色吧。”纪忘舟挂断电话,出了储藏室,目光在她身上巡视了会,对上她眼睛。
漂亮杏眼,卧蚕干净,睫毛细密,一点没有攻击性,很纯。
姜听玫被他看得不自然,“看什么?”
“好看。”他笑了下,目光疏淡,说这话挺撩人的。
心“砰”了下,姜听玫带着笑意地“哦”了声,见他胸前水渍还是湿的一片,又催他:“快去换衣服啊!”
“穿湿的会着凉,而且你还光着脚,这样让我好有罪恶感的,快去!”她过来伸手想要推他进卧室房间。
抬了点眉,一接,纪忘舟抬手抓住她掌心,淡回:“反正以后都要习惯,嗯?”
那双桃花眼可真是撩人撩心得很,这样看着她,就觉映了雪中桃花,多情风流。
要了命了,姜听玫含含糊糊地应了声,推他入了衣帽间,门关上,心才落回到胸腔处,回到原处。
抬眼见,窗外日光灿然,蓝天之下有白云浮动。
脚趾蹭着棉拖鞋动了动,她低头看,黑色的,和他这个人平时一样,不笑冷酷。
脚趾撑着拖鞋往上翘了翘,互相轻轻碰了碰,忍不住笑了下。
表面上那么冷硬,心还不是软的。
软的,对她可以软得一塌糊涂。
大概过了五分钟,衣帽间门被拉开,姜听玫见他出来,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西装纯黑,换了新的,和之前穿着却没什么不同。
衬衫领口没扣,领带也没打,袖扣也都还没选。整个人便又透出股随意。
长指敲了敲门扉,“来。”
姜听玫过去,她只够得着他肩,每次看他都要抬头,问:“怎么?”
纪忘舟指了指自己领口,那地三分微露,可见瘦削深刻锁骨,他挺自然回:“帮我。”
还真是少爷脾气,姜听玫不和他计较,进那衣帽间选领带和衣袖纽扣,问:“喜欢什么颜色?”
他不咸不淡:“你选的都可以。”
“哦。”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姜听玫给她选了条浅灰色搭条纹的领带,抽出来,“这条配这个场合应该还可以?”
“嗯。”纪忘舟指了指自己,意思很明显。
姜听玫脾气好,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人这么臭屁脾性呢,得寸进尺啊。
她走过去,比了比领带,踮脚想往他身上套,“弯腰。”
“我发现,你适合红色。”忍不住吐槽,“明骚。”什么闷骚,形容他都不够的。
“咳”手背挡唇,他一时没忍住咳了下。
姜听玫也在他面前没什么脸面可言了,表情不变,公事公办语气:“弯腰。”
“嗯。”纪忘舟顺从低头,弯腰,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理清衬衫后褶皱,领带穿过他后颈,两手在他胸前衣领找了下感觉,便开始打。
他们靠得极近,方向正对门口,从后面看过去只觉得纪忘舟整个人弯着腰,见不到手,像压着人家姑娘在欺负。
徐叔在门口静了会,敲门的手停下,等他们弄完,才提醒,“大少,东西送来了。”
纪忘舟一手扯着领带,回头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略颔首,“知道了,回去吧。”
姜听玫站一旁觉得挺尴尬,好想逃离,刚刚徐叔显然是看完全程,他从那门边看得见什么可想而知,估计是误会了。
偏纪忘舟那人还正经得不能再正经,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也不解释一下。
等她想解释的时候,徐叔早已走了。
就只见门口沙发上放着早餐和一个白色礼盒,礼盒缠丝带绑上蝴蝶结,看上去很精致。
长腿几步走过去,他坐沙发上,姿势不大正经,长腿敞着,脚也还是光着,穿西装在她面前也没个正形。
“过来吃饭。”嗓音低哑,他喊她。
的确今天为了找他,一大早就出门,早饭也没来得及吃,早饿了,不过一直忍着。
不和他客气,姜听玫坐过去,拿起三明治就开始大口吃。
吃饭也没顾着他,吃完了才看着他,低低开口:“饱了。”
还报备吗?太可爱了,纪忘舟只觉得。
伸手拿了那白色礼盒,他递她面前,示意:“看看。”
“什么啊?”姜听玫接过,打开,只看见盒子里面躺着件纯白色礼服。
“去试试。”他低声道。
“我……”姜听玫只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意等她吃饱了,再换件礼服来穿,然后嘲笑她。
哪有吃饱了让人试衣服的!
“你觉得合适吗?”她憋出这句话来。
第49章 陷
“不喜欢?”他问。
“那叫徐叔再换一套?”拿出手机, 按到拨号页面,他要打了。
姜听玫佩服,连忙拉住他手, 摇摇头:“不是。”
抿紧唇角,她有点不好意思, “刚吃饱, 穿着显胖。”
垂下手,纪忘舟看见她乖巧模样, 忍不住笑了,眼尾朱砂痣上扬,“没有,不胖, 你很瘦的。”
“到学校要多吃点,下次回来要称重, 必须长肉。”命令又温柔的语气。
姜听玫佛,吹刘海看天, 拒绝:“反正我现在不穿。”
“那再待会儿?”他询问着, 顺手点开手机,打开游戏软件,半分钟后,“上次一起玩那个游戏还在吗?”
姜听玫也拿手机出来, “在,就是好久没更新了。”她点进去一看,果然要更新好久, “WiFi密码,你卧室的。”
抬眸看了下她,还真是自然熟稔。
不过这种状态很好, 他很喜欢。
以后老夫老妻了,浪漫少了,不也就是这种生活方式吗,提前体验没什么不好,反正对象都是她。
报了密码,纪忘舟登之前带她的那个号上去,果然,还在封号中。
而姜听玫看着加载更新界面,想起什么,突然开口:“噢,对了,我好像还差你三个外挂没做。”
“等我回学校就做出来发给你。”她笑着,满是期许。
正在跟专属心悦客服沟通解冻账号事宜的纪忘舟沉默了会。
四个外挂齐下,这是客服都救不回来的程度吧?
抬眼看她,她看他的眼睛清澈,眼里光点如阳光下的水面,层层涟漪散开,很好看。
“到时候,你就可以在这里面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了。”她笑着,梨涡很浅。
算了,这号他不要了。
垂了点眸,他回:“好,那先谢谢听玫小同学了。”
“没事,有什么打不过的怪尽管告诉我,我的外挂系统会一直为你更新!”
……你开心就好。
却还是回了声:“好。”
五分钟后,姜听玫重新登上自己的号,游刃有余地带着挂横扫大地图。
瞥了一眼她的账号状态,很正常,一次都没被封过。
怎么?封号只针对他?
还没怎么玩,就收到个进入世界申请,点了同意,她进来了。
而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纪忘舟又冷漠旁观她拿着长/枪,普攻戳死了一个一个满级boss。
粉发少女始终一点血没掉,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
他就是个背景板站她旁边,目睹她如何残/暴地虐待毫无反抗力的世界boss,如何不知疲倦地爬崖摔死,如何游泳溺死,如何被雷劈死……
姜听玫无语了,丢了手机,“没有我打不过的怪,只是爬山摔死,游泳溺死,被雷劈死这也不是我的错吧。”
“我是游戏高手这点不可否认。”她抬头看他,轻轻发问:“对不对呀,小舟同学?”
纪忘舟拿她没办法,“对。”,低头看了眼手上腕表,快十一点了。
退账号,他催她:“游戏高手可以去换裙子了。”
“好吧。”退了游戏,放下手机,姜听玫捧着那个礼盒进了他的衣帽间。
站在镜前,本来还有点忐忑,但看见裙子腰上那朵玫瑰花纹面的设计时,突然就松了口气。
她换衣服很快,不到两分钟就出来了,踩着拖鞋的脚先试探着迈出来。
纪忘舟一手端着水杯,指骨修长,喝了口,抬眼见她在那门口试探的模样,笑了下,道:“出来吧,我看看。”
不知怎的,有点不好意思,姜听玫一手轻轻拉着脚边裙子,笑得眼睛像月牙,她走出来,到客厅,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白色礼裙刚及脚踝,材质是丝质透着一点纱,一字肩,露出锁骨,腰也勾得细,腰间还是一朵含苞欲绽的多层玫瑰,把原本有纹身那块遮挡得完全。
白色衬得她皮肤更白皙细腻,黑发柔软披散在肩头,整个人漂亮得像一朵淤泥里挣出的幽兰。
“很配你,好看。”放下水杯,纪忘舟起身走到她身前,略弯腰,高大的身影覆下来,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
抓紧腰带,姜听玫下意识地闭了眼,大概过了两秒,她感到自己耳畔酥酥的,有些痒。一睁眼,便对上那双桃花眼,眼尾朱砂痣清冷,禁欲。
他帮她撩了耳侧刘海,露出耳骨,轮廓清晰,“要不要去选副耳坠?”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嗓音好像有点哑,蛊人。
姜听玫微偏头,想去细看他表情时,他又已经恢复站立姿势,后退几步,一手插兜,视线落到窗台吊兰上,辨不出情绪。
捉摸不定他的心情,姜听玫摇摇头:“不用,就是……”她有点犹豫,“我今天出门没怎么化妆,我怕……”
“不用化,这样就很好。”回过身看了眼她,他说了句,“等我。”
姜听玫点点头,见他又走衣帽间里去了。而自己看窗外,阳光没那么充足了,好像有点阴。
等他出来,姜听玫才看见他手里多了件驼色大衣。她以为是他自己怕冷带的。
“走。”纪忘舟带她出门。
沿着旋转楼梯下到一楼,发现早些时候这里喧闹谈笑那些男女早没了踪影,此刻只剩寂静,和时响时断的喷泉水声。
姜听玫还庆幸自己早上走穿的是小白皮鞋,和这条裙子还算配,不过一到外面就登时后悔了。
阴着天,风一吹就很冷,姜听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而后,便感觉到自己从身后被裹上了一件很暖和的羊毛大衣,那驼色的大衣原来是为她准备的。
纪忘舟给她披衣服的时候弯了腰,大手裹住她,整个人都不住地往他怀里靠。
冷风吹着,耳朵却像烧着了一般,姜听玫微抬头,顺着侧脸轮廓往上,见他眉目如朗星,好看得画里走出来的人一般。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没说话,动作无声。
姜听玫看着他眼睛,觉得好像在那里面看见了星星,温柔致命。
耳朵根连着脸都烫了,姜听玫忽然觉得心跳好快,忍不住抓住披在身上的大衣,往前跑了几步,站定。
缓过来,她才问:“你还有这样的朋友吗?”
手里落空,顿了下,纪忘舟看着她背影,目光沉了下,明确回答:“我没有过这样的朋友。”
为什么这么迟钝,还看不清呢?
还是说她以前有过这样的男性“朋友”?
后一个设想的可能,光是想一下,纪忘舟就觉得烦躁,嫉妒,会控制不住自己。
“阿舟,我从高中之后就没有喜欢过人了。”她想她必须说出来,自己是个无法去爱的人,怎么能够自私地去拥有不是属于他的那份朋友的爱。
风很冷,心也似冷彻。她的意思,他都明了。
眼皮耷下,纪忘舟嘲讽地笑笑,声音也沉寂得可怕:“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垂下手,他眉目冷淡,整个人又恢复冷酷:“我不喜欢你。”
“别想多了。”
感情和尊严面前,他选择后者,说谎又算什么呢?
听见这句回答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姜听玫还是觉得心好像狠狠地被刺痛了一下,像扎了一个碎裂的贝壳进去。
可清醒与理智告诉她,她可以安心了。
微笑着转身,她轻轻回:“那就好。”
纪忘舟记着她那笑很久,很久,他看不出那是否是她的真心,可是那一刻他觉得他是失败者。
那笑是嘲讽。
后来很久之后,他才发现,原来那个笑容是昭示她沦陷的开始。
……
“哥哥!”纪闻夏跑过来,脸上挂着笑:“妈妈让我们去明楼。”
“姐姐,你也一起去吧!”她去牵她的手。
后退了半步,她有点累了想回去,刚准备开口,就听见纪忘舟冷淡的声音。
“她不会去。”笃定,肯定的陈述句。
就那瞬间倔脾气上来了,她偏反着和他干:“我要去。”
…
三人上了管家的车,纪闻夏坐前座,他俩在后面。
左右窗一边靠一个,全程没有交流,中间像隔着条泾渭分明的河流。
而纪忘舟坐姿很冷淡,一直低头玩手机,丝毫没有想要开口的欲望。
姜听玫坐窗边,看外面景物,飞速掠过,细细回想刚刚的事,她还什么都没说呢,是他拒绝了她,他生个什么气啊?
这么想,心里也有点气,别扭着,不去理他。
到了宴会场地,外厅是草地,鲜花,香槟聚成高塔,有乐队在空地前弹奏演唱;内厅罩着华丽的水晶灯,留声机里播放的音乐是一段很出名的钢琴曲,蛋糕小吃分布在各个角落,穿西装礼裙的男女皆举着酒杯在应酬交谈,衣香鬓影,一室华贵。
管家徐叔带他们进了宴会厅,只一会功夫,便有好几位穿着西装的男士上前给纪忘舟递名片。
生意场的人互为利往,献殷勤也是为了讨好处,自上次招商会一见,纪家长子地位显然可见,外界都认为他会是以后的纪家家主。
不能讨到好处的,混个脸熟,以后也自然便有机会向上攀升。
可纪忘舟厌恶这些讨好奉承的人,小时候在佛祖面前都见过太多虚情假意。他见过第一年一起许愿永远的男女,为女生治病求医的男人,甚至说愿意用自己寿命换她健康,可第二年来怀中姑娘却早换了新人,他还拿真心许愿永远,乐此不疲。物是人非,不过是虚伪。
现在看见这些人的如挂一副面具的嘴脸,就犯恶心。
他没给那些人一个眼神,眼皮薄,目光又似刀锋,冷冷的,割过去,直接忽略那些人的夸赞奉承,绕了楼梯上二楼。
盛雪兰在楼上将这些全看进了眼底,哀哀戚戚地对纪津承开口:“先生,您不看看您大儿子如今的风光,宴会里那些生意场上的商人,第一个攀结巴附的倒是他了。”
“他一进来,就迎上去了。”抿了口红酒,她语气有些落寞:“也不知凌阳以后要是靠着他这个大哥能不能过得好,”叹了口气,她道:“做母亲的终归是要为儿女操心啊。”
纪津承脚上盖着毯子,一手搭椅边上,唇角淡笑,有些欣慰:“忘舟是大哥,该做表率,应酬学学也好。”
盛雪兰有些尖酸地问:“是吗?”
“可是您的大儿子是一点没把那些商人放眼里啊,一声不吭,一个眼神就把他们全吓走了。”
“孽子!”纪津承突然发了火,不住地咳嗽起来,勾着腰连着肺腑都疼。
盛雪兰连忙过去扶着他背,轻拍,柔声道:“先生您别生气,再怎么说忘舟他还是你儿子不是?”
这些天纪忘舟在家的表现纪津承都看在眼里,成天没干一件与公司事业有关的事,不是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就是跑家庭私人医生那去一整天见不到人影,回来了难得陪着他们,也都敷衍了事,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好像很金贵。
送他学佛,佛说忘情,他还硬是把什么亲情都忘得一干二净,竟连基本的礼数尊重都没有了。
还有那以前喜欢的莺莺姑娘,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主动嘘寒问暖,关切备至,他却硬是不给人家一点好脸色。
他是很喜欢那个小姑娘的,家境清白,人长得也乖巧好看,再说毕竟是他少时认识喜欢的姑娘,人家也喜欢他,他便同意留在家里。
他倒好,顺是顺了他们的愿,让那莺莺跟她旁边,可就是从没跟她主动说上一句话。
人莺莺小姑娘都哭了好几次了,说是不是忘舟哥哥不喜欢她了。
他也说不得,这么多年没见过他对谁动心,连年少时喜欢的姑娘也能不喜欢了,去了寺庙果真是成了六根清净,不染俗世的仙人了,是真要应了那一辈子不结婚的誓么?他只觉得讽刺。
更加后悔幼时听了她妈的话送他去寺庙修佛,还发了那亦真亦假的誓。
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薄情冷性的脾性,他看了就来气。
“他是我儿子,”抚着胸口,咳得面色都发白,也压不了那怒气,“可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成天在外面搞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我真恨以前送他出国学那东西的时候没打断他的腿!”
“现在成天扑在那没用的东西上面,一点家里的事也不做了,到宴会来竟也还敢认清高,冷眼相对了!”
“就他妈仗着是我儿子,不知天高地厚!”
“咳!……”重重一声,咳出一口血吐在手心。
盛雪兰吓坏了,连忙叫人请私人医生。
二楼不是招待客人的场所,上面的人瞧得见下面,下面却没法往上看,隔音做得也好,他们这一番对话争吵楼下的人都没听见。
唯独上了楼的他们,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后来还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过来,匆匆忙忙地走路,撞了纪忘舟一下。
姜听玫站在旁边,清楚地看见,那一下他整个人好像无力地往后靠了下。
他很难过吧,从小热爱的事,努力想要做出成绩的领域被他的父亲否定得一文不值,甚至他父亲认为他所有所取得的一切社会地位,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依附于他。
他被自己所尊敬的父亲看成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胸口堵住一样,说不出的难受,她看他神色没有变化,只是表情几乎没有,脸色也苍白得可怕。
他一声不吭,他会有多难过啊。
纪闻夏呆在原地,她还太小,可也觉得这些话太过伤人,她不敢去说,也害怕去说,只能手足无措地抱着膝盖蹲在墙角。
咬着唇角,一言不发,姜听玫走近,站在纪忘舟面前,抬头直视他眼睛,然后踮脚伸手抱住了他。
眼眶酸涩,看见他这个样子她都要哭了,可还是笑着告诉他:“阿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永远也不要告诉别人哦。”
闭眼,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和他的呼吸声,她把自己的心剖出一个口,挖最深的伤痛给他看,她悄悄地说,声音也好轻,“我怕狗,很怕很怕很怕。”怕到要发疯。
眼泪划过脸颊,落到下巴上,姜听玫只感觉到身后那双手收紧,用力地,想要用力把她嵌入身体里一样。
胸肋骨硌在他的骨骼上,紧紧的生疼。他们拥抱着,紧到几乎分不开彼此了。
姜听玫不知道,那时候纪忘舟也很想告诉她一个秘密:他爱她,一败涂地,荣光之巅都爱她。
可说爱只会让她后退,便只能用尽所有的力气,在行动上,他拥她入他的生命里。
“我永远不会让你受伤。”他许下承诺,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们能听见。
闭了眼睫,眼泪把睫毛沾湿,顺着眼睑往下掉,姜听玫弯了唇角,从心底里很开心地笑,“好。”
下巴磕在他的肩上,十指抚着他后背脊骨的弧度,她很认真很坚定地开口:“阿舟,你很棒,你一直都是,你很厉害。”
“除了我以外,其他人说的话都是骗人的。”她笑,眼里都是泪,轻轻问:“你信我吗?”
这么多年,不理解的声音,质疑的声音,嘲讽的声音从没消失,在脑海里生根,发芽,再难,也是他一个人就过来了。
可是现在,他最爱的姑娘和他说,那些人说的话都是骗人的,都是假的,都是自以为当着佛祖面许下的真心一样假的东西,否定那些。只是为了安慰他让他不那么难过,他觉得自己真是幸运。
微末尘世,还有可以热爱的珍宝。
心脏迟缓跳动,姜听玫忽然想到过去,想到那些在自己独自一人黑暗里度过的时光,如果有他,她是不是就不会怕了,就不会再受伤了?
是不是,原本她也可以很好的爱人?
不过现在,她不贪心,她只想能够这样陪在他身边。她多庆幸他出现在她生命里,烛火一样,将肮脏黑暗的过去燃尽。
眼泪好像止不住,她觉得这个拥抱,如果时间流淌不到终点,他们也没有分开的必要了。
纪闻夏看着他们抱了好久,久到她都记不清时间,她觉得可能她哥也没那么难过了,所以起身偷偷走了。
一离开那个隔间,出了门,就看见一身明黄色纱裙的黄莺莺。
她站在那里,不知多久。
可却早已经是满脸泪水了。见了她出来,她手抹了一把泪,她转身就跑。
纪闻夏无措地看着她跑远了,不知怎的,她觉得她不像那种很有心机的样子,她可能是真的只是喜欢她哥哥而已。
躲着哭,也不说一句话。
第50章 落
午宴开场时, 穿着白色燕尾服的服务员从明楼侧厅推了一个七层的奶油慕斯巧克力蛋糕进来,蛋糕快到一个人高的高度。周围布满鲜花点缀,十分精巧有心思。
大厅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乐师吹奏的歌曲也适时到了高潮,纪津承和盛雪兰从宴厅二楼下去, 有人搀扶着, 不至于让他表现出走路很吃力的模样。
在外人面前,便见他是风光依旧, 脸上见不到病痛留下的痕迹,仍是以前那杀伐果断的纪家家主。
这样一露面,便打消了很多人觊觎的念头,场内宾客更是争相奉承, 阿谀之姿尽显。
盛雪兰一身高定镶着金线的旗袍,脸上是得体温柔的妆容, 站他身边也是一个贤妻角色,徐娘半老, 风韵犹存。
到了一楼宴厅主台上, 纪津承咳了声,尽地主之谊致辞,“今日爱妻生诞,得众位前来祝贺恭喜, 乃鄙家荣幸。”
“今天借此机会,我们会宣布一件事,宴会散场也有伴手礼供诸位选择, 但求尽兴而归。”长眉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今天站着下楼梯,还在这么多人面前致辞, 已经是在勉强了,还得强忍痛苦,不被有心人看出来。
姜听玫站在二楼隔间,看着楼下衣着华美的客人们,还有这一室的奢侈做派,觉得遥远而不真实。
目光落在纪津承的脸上,他似乎搽了点粉,掩了苍白神色,勉力说这么多致辞,额间已经开始冒汗。
而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记者观察下,这里的场景,明天便会见报,风光奢靡,权势博弈跃然纸上。
“他很难受吧。”轻轻问,他看了眼身旁的纪忘舟,观察他神色变化。
刚纪津承吐了血,请了医生来看,没过多久便这样外表容光焕发地出来,还致辞言谢,明显是为了堵外面人的嘴。
眼皮都没撩一下,他一手插兜,右手指尖不知何时点了根烟,寡淡地吸了口,神色异常冷漠,像一点不关心。
毕竟是弃子,一文不值,他有什么好替他担心的。
一双冷淡黑瞳扫过来,姜听玫忙偏开眼,目视前方,努力维持镇定。
却不知怎的,心跳有点快。
他这样子,有点坏。
场下宴厅客套之辞仍在继续,不过换了人说,是盛雪兰在说,她笑得满面春风,场面话说得端庄,“今天虽是我的生日,但犬子也早过了婚娶之龄,我们是要宣布一个喜讯。”
犬子婚娶?姜听玫下意识就想到纪忘舟了,偏过头去看他,分析了会,说的应该不是他,就放心了,正准备转过头继续去看呢。
就被某人叫住,“姜听玫。”
“嗯?”她很诧异,他很少叫她全名的。
垂了点眸,他眸中情绪辨不太清,嗓音低哑,他问:“你以后会结婚吗?”
看他模样,姜听玫忽然有点心疼,他是不是也在担心她结婚了不要他?
唇角漾开笑,她很确定地回:“不会啊。”
指骨搭围栏的手用了力气,纪忘舟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楼下。
姜听玫见他并不在意,应该也只是随口一问,便也没追问下去了,也看向楼下。
盛雪兰回答记者问题:“是的,要宣布婚讯的是我的小儿子。”
“他与凌家小姐的婚事已经定下,我们双方都很满意。”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凌家,也是兰泽一权势极盛的名门望族,和纪家几乎是同等地位,如此看来,也是门当户对。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联姻,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面上祝福,实则唏嘘,以后纪家是更惹不得了。
而有人巴结的对象也换了,二儿子纪凌阳,有娘家的支持,还有妻家的雄厚实力财力,以后纪家的天多半是他了。
台下人祝词越挑着心思别出心裁,盛雪兰脸上的笑意便更盛一分,她笑着感谢大家的礼物,说:“犬子带他未婚妻今天也来了,和大家见面,共分一下喜气。”
正说完,就看见宴厅大门打开了,一男一女进来,男人一身笔挺西装,领结打得正,浑然没一点平时的痞气了,女人一袭白色鱼尾裙,身材高挑,黑色利落短发,长相也出众,很冷艳。
女人叫凌莎,凌氏唯一的女儿,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凌莎挽着纪凌阳的手,笑容得体大方,路过众宾客,走到盛雪兰面前,亲切地叫了一声:“妈妈。”
盛雪兰笑意盈满地点头,“诶。”她取出一件首饰盒,从里面拿了条镶钻项链出来,亲自给她戴上,“以后我们凌阳就交给莎莎你了。”
言语间都是赞赏欣赏,和善得已然是未来母亲的模样。
凌莎也回礼,直接送了一件国外知名设计师设计的高定旗袍,微笑着说:“妈,生日快乐。”
盛雪兰笑着叫下人收下,看这个未来的新儿媳妇处处都是满意。
下面有记者问:“二公子今年不过二十三岁,这么快结婚是否太过着急了?”
盛雪兰笑容满面,笑里面却藏了把刀:“遇见像凌莎这样漂亮懂事的姑娘,多早也不早。”
记者讪讪闭嘴,退回角落。
凌家陪同来的是她的母亲,便也开始熟络地和盛雪兰开始聊天。
纪凌阳在一旁,牵起凌莎的手,弯腰轻轻在那手背上吻了一下。
台下众人开始鼓掌,祝他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盛雪兰适时说:“不假时日,小儿和凌小姐会举行订婚典礼,届时还请大家继续捧场。”
鼓掌声淹没浪潮一样,不停息,所有人都为他们祝贺。
见证完这消息宣布,纪津承借口有事,退出了堂厅,跟着他的下人也一同走了。
盛雪兰凌莎纪凌阳他们移步到主桌,蛋糕摆放在一旁,偌大主台上乐队开始演奏。
是轻松而愉快的氛围。
不过这里面,格格不入的有一人。
姜听玫在楼上,将楼下的场景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于曼莎也来参加宴会了,还是香奈儿的牌子,精致的红色晚礼裙,人群中夺目吸睛。
可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没有一点笑意,手指掐着酒杯,看着主台上的那对璧人,眼底全是恨意。
她以为,她会和纪凌阳是一对,曾经盛雪兰对她也那么好,默许她放纵任性,可仅仅是因为她的家境并不如凌家殷实,便毫不犹豫抛弃选择她,转而选择了凌莎。
说起凌莎,她就觉得讽刺,他们同样名字里都带了个莎字,可境遇却是如此的天差地别,她不甘心,她只觉得恨。
看见于曼莎现在不痛快落魄的样子和第一次见她时趾高气扬的模样,完全是两幅模样对比。
姜听玫只觉得世事难测,有什么能永远呢?
例如今日宴会,下面笙歌繁华,也不见楼上寂静孤寂,像两个世界。
她侧过身看纪忘舟,眼底冷漠,半分情绪不露,他好像一点不在乎。
可是他是真的不在乎吗?
母亲过寿,父亲祝贺,弟弟订婚,下面所有人和乐融融,他们笑得多好看,聚在一起,是真正的一家人,可是却没人问起他,他被遗忘得彻底也没人关心。
他虽然厌恶这些交际场合,可真处于“外人”“弃子”“遗弃的人”的角色时,他也会难过的吧。
姜听玫好心疼他,她往侧边轻轻靠了一下,伸手试探性地碰了碰他指尖。
他没动,姜听玫便牵住了他的手,掌心交扣,一点一点十指紧扣,温暖传递交融,他好像展了展眉心,垂眼看她。
姜听玫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笑笑:“我陪你。”
唇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纪忘舟没挣开,任她牵着,极低地“嗯”了声。
…
医生沈易直在隔间里,看着那边场景,轻轻问身旁轮椅上的人:“先生,我去叫大少过来?”
纪津承抬眼看见那边,看着他牵着那姑娘的手,灰顿眼珠里有点光,他脸色苍白,伸手摆了摆手,“别去。”
今天说的话,他估计听得差不多,心里多半怨恨。
没和他犟脾气真的不喜欢女人,他已经觉得满足。
手滑轮椅往后退,他招了招身边人,低声道:“回去吧。”
沈易直推纪津承从电梯离开了。
…
台下男女光彩依旧,盛雪兰拿蛋糕叉子分食蛋糕,有不少商人前来找纪凌阳攀聊。
纪凌阳一点不懂,就在那装装样子回,将内里无才学都表现出来了,那些商人面露尴尬,却也还是顺着他的话夸赞他年轻有为。
纪凌阳天生混球,受不得夸,容易飘,直接就对面前男人许下豪言壮志:“好,兴腾科技是吧?明年纪家一定给你投资,大力扶持你们公司……小伙子,你未来……未来可期啊!财运亨通,财运亨通!”
男人右边眉毛中间有一块两三厘米长的断疤,皮肤微黑,五官端正,穿着也十分得体,他笑意渐深,敬纪凌阳酒:“谢谢二少赏识。”
纪凌阳仰头喝完杯中红酒,看了眼他的名片:“梁羽城?”
男人笑笑:“是。”
“梁羽城是吧?我记住了。”纪凌阳收了名片,也作下了保证。
盛雪兰见不过,见他和那没什么地位的人吹嘘,叫身旁黄莺莺去把他叫回来。
黄莺莺听话地去叫纪凌阳回来。
凌莎在旁端着酒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黄莺莺:“妈,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刚来纪家的时候找的借口就是是她的闺蜜,可凌莎根本不认识她。
盛雪兰理了理肩上坎肩褶皱,笑笑:“说起来,莎莎,她以后可是你的嫂子。”
“是吗?”抿了一口红酒,凌莎看着黄莺莺的背影,原来她是传说中的大少的人。
话锋一转,她问:“怎么今天不见哥哥来给母亲祝寿啊?”
盛雪兰神色变了变,说话语气尖酸,“他不稀罕我这个母亲,自然不愿意来。”
目光沉了沉,纪忘舟牵着姜听玫从楼梯下来,声音低哑,叫盛雪兰:“母亲。”
愣了一下,盛雪兰连忙抬头,带着得体笑容看他。
她这大儿子可真是一表人才,白衬衫黑西装,长腿修长笔直,贵公子气质,配着那张脸,把场内姑娘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只是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看人没什么温度,看她也是一样,真心假意一眼便知。
可她仍是得体地手搭胸前,微笑着看他慢条斯理下楼梯,慢条斯理牵着身后姑娘走过来。
目光触及姜听玫和她穿的那白色礼裙时,盛雪兰脸色变了变,笑容里有难堪意味,却仍旧是仰着脖子骄傲无比。
凌莎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一眼见到那巨大水晶灯光下,矜贵冷淡模样的男人。
气质清冷,一双迷人迷心桃花眼不见一丝多情意味,禁欲。
是她未来的哥哥。
唇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凌莎举着酒杯,眼神一直落他身上。
身旁母亲林秋月见她目光一动不动,知道这是引起她女儿注意了,垂手在见不到人的地方碰了碰她腰,示意她收敛。
凌莎垂了垂眼,笑笑:“母亲,您何必担心,他身后不是跟着一个,这里也等着一个吗?”
黄莺莺一手紧握着手腕,看着纪忘舟走过来,眼里都盈着泪光。
而姜听玫在他身后被他护得严实,从那边看过来,只看得见她身上价值不菲的白色礼裙。
林秋月见他身后姑娘的裙子,用料讲究,款式也是最新的,可配那裙子的小白鞋,价格层次却并不相配,她有点好奇了。
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传闻中纪家修佛的大少这样护着。
盛雪兰脸色有些苍白,语气却仍温婉:“忘舟来了啊。”
她笑笑,语气却是掩不了的高傲:“不过不属于这里的人,就没必要带来给母亲瞧了。”她显然是说的姜听玫。
停了脚步,松了牵他的手,她想往回走,不想在这难堪,却被纪忘舟扣住手,他不松开。
微低头,他安抚而温柔地看了她一眼,“陪我?”
泄了气,姜听玫点点头,耳朵耳骨连着脖子却早都红了。
盛雪兰见纪忘舟仍是不松开那姑娘的手,脸上现出愠怒神色,叫身旁黄莺莺:“莺莺,你去带大少过来。”
黄莺莺怯怯懦懦地走过去,站在纪忘舟面前,轻轻叫了声:“忘舟哥哥。”
一听这一声,姜听玫觉得好像有一万根刺在扎,难受得厉害,又想挣开手离开。
却看见,于曼莎不知道从哪端了一整杯红酒,趁他们不注意,几步走上前,走到纪凌阳和凌莎面前,骂了句纪凌阳,“渣男。”
随后把那一整杯红酒都泼到凌莎身上去了,连着头发脸上也沾了不少。
于曼莎眼底发红,笑得有些疯狂,对着凌莎大吼:“贱女人!”
“我祝你们一辈子蹉跎怨恨到老!”
凌莎刚刚没注意,等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被泼的满身红酒,伸手摸了把脸上的酒水,不怒反笑,反手就要去掌她耳光,冷笑:“你是哪来的小丑?”
林秋月拉住她了,她温温柔柔地笑着,走到于曼莎面前,抬手从右到左,啪啪响亮两声给了她两耳光。
“我们凌家的女儿,是你能欺负的吗?”女人生起气来,那张年轻时就绝色的脸庞,虽然因为岁月的蹉跎有了皱纹,但仍端庄美丽,此刻脸上的怒色也如划开镜面的水纹一样,一点一点散开,透着丝危险与不可置疑的威严。
“擦干。”她淡淡道,眼神里面却是锋利。
于曼莎被扇得两个耳朵嗡嗡作响,火辣辣地疼,一手不可置信地捂着脸,抬头看她们,哭哑着嗓音问:“凭什么?”
林秋月冷了她眼,“凭你配不上。”
盛雪兰在旁边都有片刻的失神,凌家果然是凌厉风格,惹不得。
此刻看于曼莎的眼神也是厌恶和看不起,,终究是拿不上台面的跳梁小丑。
那看不起的高傲眼神,就和当初看姜听玫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叫了保安,“来人,把这位不清醒的于小姐请出去。”
于曼莎还想挣扎,流着泪对盛雪兰哭道:“伯母,你选我,你选我,你选我啊,选我我可以把我们家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支持凌阳……”
她哭得梨花带雨,满脸绝望,头发也不再整齐,乱糟糟的一团,两张脸肿得老高,像个乞丐,摇尾乞怜。
于曼莎嫌弃地皱了皱眉,催促保安:“还不快来?于小姐不清醒!”
原本在宴会门口巡逻的保安,连忙小跑着过来,两人合力把于曼莎几乎是押了出去。
于曼莎哭声尖利,很是凄惨。
姜听玫侧了侧身,看见她现在的下场模样,却并没有觉得很痛快,她只觉得冷。这样的豪门,权利利益至上,没有半分人情冷暖可言。
那这二十多年来,纪忘舟又是怎样熬过来的?还是他始终这样,冷漠旁观,丝毫情绪不露,将自己的心上锁。
垂眼,见他们交握的手,手中力气紧了分,她想告诉他她在,她想自己也能给他力量。
黄莺莺杵在纪忘舟面前,身形瘦弱,像根断了一截的麻杆,柔柔弱弱的,也娇滴滴的,抬头,她又喊了声:“忘舟哥哥。”
“阿姨让我们过去。”
盛雪兰这会正忙着给林秋月道歉,让下人好好擦拭凌莎头发上礼服上,脸上残留的酒水。
“实在是对不起亲家,我也没想到这于小姐现在这么疯了,我们很早之前就没交集了,谁知道她能记到现在。”
“凌阳过来,好好给凌小姐道个歉。”
纪凌阳听话走过来,站在凌莎面前,挺诚恳地开口:“对不起莎莎,我刚刚没有注意到她。”
凌莎面上没显,心里却在想你是没注意到她,只不过是在人家来的时候向后退了三米远。
她笑笑,大度回:“没事,我不会介意这些。”
纪凌阳松了口气,刚于曼莎冲上来的时候他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躲后面去了,他想他可能现在得了怕疯女人综合征,不过就是要了命了,他还命里专招疯女人一样。
一个说不爱她就去死,一个说不和她在一起就祝他永远和别人互相折磨到老。
“那凌阳还不送莎莎去接待室换件礼服?”白色礼服沾了红酒,此刻色调晕得东一块西一块,这件漂亮艺术品镶着暗闪钻石的礼服是彻底废了。
纪凌阳连忙回:“好的,母亲。”
凌莎一手自然地搭上林秋月的手臂,亲昵地叫了声:“妈妈,您也陪我去吧。”
唇角微弯,林秋月笑笑,回:“好。”
她年轻是便是大美人,现在也仍漂亮,在一众同年的女人里气质清贵,温柔大气。
她一笑,便是韵味。
热闹唏嘘快要散场,盛雪兰坐主座抬眼看她那大儿子还杵在那人群中和黄莺莺僵立。
气不打一处来,面上却强忍着没显露。
她尽量和蔼地开口:“叫姜听玫是吧?”
凌莎走了几步,感到身旁母亲几乎是整个人僵硬了一下,她有些诧异地去看她神色,却见那平时始终云淡风轻,温婉得体的脸此刻竟是一片惨白,而她眸中那刻的情绪变化,极为复杂。
她甚至在她眼底似乎看见了悔恨?
想追问,却见林秋月几乎是怔怔地看着纪忘舟身后的那个姑娘。
凌莎看过去,看见姜听玫的眉眼,漂亮的鹅蛋脸,还有那双眼睛,如出一辙的初恋般的杏眼。
警铃大作,几乎是瞬间她变了脸色。
“忘舟,你把她带过来,让母亲好好瞧瞧。”盛雪兰压着语气里的怒气,在好好说话。
黄莺莺无助地让开,看着他们紧握的手,眼眶里又不住地泛起了泪花。
姜听玫烦得很,但是又不想留他一个人在这,只得硬着头皮和他一起往前走了。
她并没注意到旁边那两人的目光,只是觉得在这样宴会里被那些自诩权贵的人注视着,分外不舒服。
那段路似乎特别长,等到了盛雪兰面前,她抬头看她眼睛,不卑也不亢。
凌莎看着那两人牵着手分不开的模样,也看着自己母亲几乎看痴了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的嫉妒恼怒。
她做微笑,善意提醒,眼底却全是尖利,“妈妈,我们该走了。”
林秋月回过神来,侧了侧脸,抬头微微笑着,她还装着从容,可眼泪都快要止不住,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不得不走了。
牵起凌莎的手,转身便和纪凌阳一起出了宴厅。
坐在轿车里面时,林秋月一直看着窗外,脸上无一丝表情,风景不停变换往后退,好似这十几二十年的时光也如此般逝去了。
针扎手心,最亲之人背叛锥心的疼。
星火积攒的怒气,此刻已快要达顶峰,凌莎极力忍耐着,她看她爱的母亲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十几年里她何曾为别人忧心至此?
说话尖刻,她扎她心:“你难道还想回去吗?”
“清醒一点,林女士。”剩下的话她没有再说,只是觉得自己一颗心似乎也蜷缩着,难受得要紧。
林秋月瞳孔好像失了焦距,抬头见窗外白色尖顶别墅,有人声经过,惊起一圈振翅白鸽。
唇角微扯,她苍白笑笑。
笼中之鸟,能飞出这囚笼吗?
……
“母亲,生日快乐。”纪忘舟赶在她责备前说出口,命身边人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呈了上来。
盛雪兰脸色好转了些,扬了扬手让那人呈到面前来,她微微探身,打开了那古檀木做的小盒子。
内里黄丝布整齐铺叠,一枚翡翠玉做的镯子嵌在中间,色泽通透,在灯光下十分漂亮。
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好坏,有人称赞,“这可是上好的水玉,盛夫人,您儿子可真是孝顺。”
盛雪兰脸上少见的有了喜色,收下那盒子,嗔怒地说了说他:“今天算你有心了,你父亲他也不介意了。”
她看了眼他身旁的姜听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地从侧面敲打。
“忘舟,你若应了誓言,我们自然不会再管你这方面的事,玩闹戏事只要未到门面上,那都不是什么大事。”
“母亲便收下这玉镯了,你去和父亲见一面,也就过去了。”
盛雪兰说的意思,他都明了。她不过是说,他不能娶她,要么玩玩,要么娶别人。
眼底冷意如寒泉,碎冰一样,凝结,纪忘舟笑容疏淡,“母亲言重。”
“只是生日,儿子不得不送礼。”唇边笑意也没了,他十分明确:“只是我的事,今后便不劳烦母亲操心。”
说完他牵着姜听玫的手便大步离去。
黄莺莺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仍是看着他们的背影,只是觉得时移世易,好多人都变了,为什么只剩她还留在原地?
盛雪兰被这反过来教了一道,心中那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怒火又燃起来,看着手中镯子,已没了最开始的喜欢,她随便找个下人来让他把那镯子收放回去。
而后坐回主座,见一室宾客,宾尽主不欢。
招了招手,她唤黄莺莺过来,好言相劝。她想到她那道心本不坚定的儿子,和他的所作所为,心里更加恼火。
看着黄莺莺楚楚可怜的脸庞,她有些怜惜地抚过去:“可怜姑娘,放心,阿姨一定让你做他唯一的妻子。”
黄莺莺感激地看着她,眼底又已经哭湿一片。
但门外,日光疏淡,这样的日子,好似长远的没有尽头。
但她知,生命短暂。
——
纪忘舟一口气开车带她出了纪家,重新见天空,街道行人和路边小孩,姜听玫才觉得喘过一口气来。
她透过树叶罅隙看阳光折射,看有云的天空,听路边喧嚣,汽车鸣笛,生活气息吵闹,真实。
这样才是真真切切地活着。
而在那高墙铁栅栏围成的别墅区里,她觉得呼吸一口都是压抑,里面的人太假,根本看不见真心。
她难以想象纪忘舟这么多年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侧脸见他神色未变,但眉心似乎皆是疲倦,她轻轻开口:“累吗?”
“累就靠边停车,你睡一会,我守着你。”
长指捏了捏眉骨,他问:“回学校吗?今天。”
心疼他那么累,姜听玫摇头:“不回了,明天下午才有课。”
“这十几天你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她担心他。
闭了闭眼,一手搭方向盘,纪忘舟并不回答,只是开口:“那我带你去酒店。”
“我还没开房间。”姜听玫自然道。
顿了顿,意识到他们的对话内容,他笑了笑,疏淡道:“我帮你找一间。”
找了临近市中心的一家四星酒店,纪忘舟驶车入停车库,他走前面,带她入电梯。
电梯玻璃映着他们影子,姜听玫见他一手搭西装领口,扯着领带,似乎是系得不太舒服。
她轻轻靠近,踮脚伸手搭到他肩,“我帮你松一下。”
整个人几乎绷紧,扯领带的手松了,感受胸前柔软,她好小一只,他只要轻轻一弯腰就能将她抱住完全。
相贴极近,他们能听见彼此呼吸声。手下动作未停,姜听玫在努力地找那个解结的方法。
耳边温热呼吸喷洒,痒痒的,她心也莫名乱得很,手上动作更没有章法了。
电梯关门按楼层到一楼,不过十几秒,“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她着急,往后撤,重心不稳,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领口被她抓着,她还往后退。
顺手扯了领带,收回手,拥她入怀里,门打开的瞬间他们几乎是紧紧相贴。
姜听玫整个脸都埋在他怀里,胸膛坚硬,有肌肉的轮廓。
脸红得无边际,也热得不行,可她现在不敢动,因为电梯门外就是一群几乎呆滞站立着的员工。
原来,这是员工电梯。
电梯外,为首的领班琳达见到里面紧紧拥抱的男女时刚想发作,但见男人模样,是他们集团的大少时,登时就噤了声。
咽了咽口水,她欲言又止,:“纪……大少,请问有什么吩咐?”
垂眼见靠自己胸前的姑娘,她是太羞人了吗?唇角微扯,笑笑。
他一手护着她头,另一手对外伸了伸,言简意赅:“房卡。”
带着姑娘来酒店开房这种事一向是集团二少干得多,没想到今天竟撞上了一次大少的。
琳达也不敢问,连忙把手上一张房卡恭敬递过去,就退到电梯之外去了。
接过抓掌心里。
他没什么表情地按了关闭按钮,看了房卡上数字,按下楼层。
轻轻拍了拍身前姑娘的肩,哄她一样:“他们走了。”
姜听玫窘得不行,抬起头,默默缩到角落里,看到他手里拿的一张房卡,顿时又开始尴尬。
而观察他,面上没什么波澜的样子,不过耳骨似乎也是红的,冷白皮肤上尤其显眼。
她试探地问了句;“就开一间房?”
第51章 破坏欲
“嗯。”纪忘舟微垂眸看她, 有些散漫答。
似笑非笑的意味,姜听玫在细想他答嗯的意思,想到深处, 脸蓦地烧起来,烫得要命。
抬眸见他, 却仍是一副随意慵懒的模样, 仿佛一点没把刚刚说的话放在心上。还是他平时就这样?随意对女生说这样的话。
垂了眼睫,手搭手腕, 姜听玫让自己镇定起来,缓了缓,平静轻声开口:“我不随便的。”
“还是分开睡吧。”
纪忘舟有点无奈,她是不随便, 但他什么时候给她他很随便的错觉了?
“我很随便?”低声问她,嗓音有点像沉桐木细细摩挲。
听不出情绪。
姜听玫摇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下颌微动,一双漆色眼眸里面是深海幽静, 他喉结动了动, 声音有点哑,“我从没对你随便过。”
姜听玫愣怔,还未思索出如何作答。
转瞬间,换了话题, 他轻描淡写:“不是有问题要问我?”
——叮,电梯楼层到了,门缓缓打开。
宽掌抵上, 他牵起她手,很自然地就拉她往外走了,“不去你房间你怎么问我?”
他带她径直走到了房卡号所在的酒店外面。
走廊灯光很暗, 惟墙顶有几簇偏暖色调的灯光,落下来,映着墙壁斑驳,照在他宽大身形上,脖颈冷白,黑发碎散,矜贵又冷淡。
他拿卡在插门,做事的时候很专注。
经他提醒,想起自己来这的初衷,是关于他实验室的事,好好的实验室,为什么就这样放弃,还几乎是自暴自弃的方式,她越想越心疼。
打开房门,客厅沙发绿植,窗户外是俯瞰整座城市的漂亮景色。
室内似乎有人不久才来打扫过,点了熏香,气味很淡雅。
姜听玫不知道从何提起,只好走到窗前,手揪着绿植叶片,拿旁边花洒给它浇花,一边浇一边轻轻说:“小银河,你要茁壮成长啊。”
“就算没人陪了,没人疼了,也要好好读程序,每天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花花草草,多可爱啊。”
纪忘舟弯腰刚倒好热水,看她背影,无奈又温柔道:“想说什么?”
姜听玫支支吾吾类推,“我呀,我是说,不,我是在想,如果小银河没有了你,被你丢下,那它肯定会很难过吧……”
“就算它那么爱撒娇,还那么高级,他肯定会对吧。而它是你做的机器人,那同样的……”
“你做的其他机器人,也一样对吧?”她抬眼悄悄看他,试探提:“就是你不管Kimmy了,它应该也会……”
“也会难过?”纪忘舟挑眉看她,唇角微弯,说话有点冷酷意味,否决她:“它没有加情绪模式分析,它不会表现出人类所理解的“难过”,不用担心。”
丢了洒水壶,姜听玫破罐破摔了,直接问出口:“丁蔚师兄说你不管实验室了,冷战模式?把以前未来,所希望所追求的通通抛弃了?你放弃了……”
“不会回去了吗?”姜听玫软了语调,“阿舟,我知道你难过,可那是你的心血与梦想。”
“不会放任它们腐烂衰败吧?”
“他们不理解,我们可以再谈一下,争取一下合作的方案好吗?”
指骨咔嚓,纪忘舟抬眸,没什么波澜地开口:“你何必管他们。”
“Kimmy当我扔了。”他转身,拿起一截餐巾纸,擦拭桌上一副平光镜,长指触着镜腿,不徐不慢。
他这样平静冷淡地说出这话,姜听玫觉得不可思议,问:“为什么?”
“过去没什么可留恋。”他低低开口,淡漠傲然,剪刀磨线,碾断所有。
他道:“我会设计更好的。”
日光落进,照在他眉眼上,一半沾着光影,长睫分毫毕现。冷静果断,他有这样的魄力和毫不犹豫舍弃过去的决心。
姜听玫只这样看着他,她不知道他为做这个决定抛弃了多少,可也清楚他这几个月来没日没夜为研发Kimmy付出了多少。这样放弃,把成果拱手送人。
他对实验室的那些人已经是仁至义尽。
姜听玫也曾自己尝试着做一点设计,深刻知道其中的艰难,现在他一个人想要重新设计出比Kimmy更好的机器人,只会更难更累更费心血。而且时间最短也需要一年,长的话甚至是数年。
“真的决定了吗?”她知道自己问的时候都不敢确定,她有了想劝他放弃的念头。
点开资料文献,他慢慢滑她以前写的论文,快速看下去,抽空出来回答她,只是极低地“嗯”了声。
“阿姨她会理解你的,阿舟,我们不需要你创造历史,你就算不做医疗方面的研发也没有关系。”
“不要这样苛待要求自己。”她轻轻开口。
并不回答。
半低着头,他在思考她以前提出的一个小装置的可行性,一两秒,长指点了点机翼设计的一段,他道:“怎么都是流线型?”
“啊?”姜听玫摸不着头脑。
弯唇笑了笑,纪忘舟轻轻道:“来,看下你之前发表的这篇论文。”
大手点了点沙发旁边空位,他示意她过来。
姜听玫走过去,有些懵懂,弯腰坐到沙发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看见自己几年前的那幅低劣不成熟的设计图纸。
当时导师给她布置的方向是小型飞行器,她非常想当然地加了一系列花里胡哨的功能进去,还把飞行器的外观都设计得跟普通飞机没两样,当时得到导师的夸赞,说她有想法,最后那篇论文还刊发上了杂志。
在当时也算是鼓励,她开心了挺久。
而现在看着那幅图纸就只觉得羞愧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回:“为了好看吧。”
指尖顿了顿,纪忘舟开口:“嗯,还不错。”
“真的?”姜听玫忍不住笑道。
“设计想法很不错,但关于美观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有人喜欢柔和弧线,有人喜欢钢铁切割高精密度,秩序与规则碰撞那种冷硬的美。”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没用过的笔记本,撕开一页,中性笔自然就划上去了,三两笔他简单的地画出了飞行器的一个零件设计图,笔尖比着那右下方一处,“不过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个思路吗?”
姜听玫连忙回:“可以,你说。”
“这里,加一点材料,耐热,防阻磨。”
“流线型思路可以转变一下,虽然能减少阻力,但过度滥用其实是会浪费材料,而飞行器对空气阻力要求没那么高,完全可以推翻重来。”
他半垂着头,下笔没停,笔记本稿纸抵在双腿上,耐心讲解。
姜听玫跟着他的思路走,两三分钟简单介绍完,豁然开朗,“怪不得,以前导师总说我这设计太沾仙气了,落不到地。”
“原来我真没考虑到实际运用。”她笑笑,看他的眼里都有光,“阿舟,你不会是学飞设的吧?”
“不是。”放下笔,“这些是基础。”
他笑笑,反问:“还为我担心不?”
姜听玫摇头:“我相信你。”她大概知道Kimmy的设计他参与了多少了,现在对于实验室那些人的要求她也觉得有些过分了。
不过现在她不想想太多,她想她能陪着她,站在他身后支持他,给他力量。
闭了闭眼睫,她轻轻开口:“我可以参与吗?”
她着急解释,语速飞快:“我上学期补完以前的课,修完学分,下学期没课了,要找实习,做毕设。”停了下,她装可怜:“没公司肯要我,你愿意收留我吗?”
唇角微翘,他极淡地笑,回:“自己说的?”
姜听玫连忙点头:“嗯!”
“那别耍赖,要按时来打卡上班。”他走咖啡机前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又问她:“要吗?”
“不用,你也少喝点,以后改牛奶吧。”
“嗯。”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却已经想到以后一起工作的画面了,会怎样?
每天都可以见到,不用再分离。
潦淡一生中,他没想过与别人这样。
……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都过得很快,圆日落下,夜幕降临,城市亮起阑珊灯火,从高处看下去,斑斓绚烂异常。
服务员送来晚饭,纪忘舟顺便让他们再送了张房卡过来,在她隔壁间。
而后和她一起简单吃了点,吃完饭,她打开电视看无聊的肥皂剧,窗台上一束玫瑰已经枯萎。
打电话他让人换掉,自己就坐靠窗躺椅上小寐了会。
看着电视剧里的各种男女主的恋爱画面,姜听玫看不下去了,总是想到他,不住地往他那边瞟。
手搭在木椅扶手上,脱了西装外套只一件白衬衫,领口袖口的扣子都没怎么系,露出喉结如山崖,隐窥下面锁骨的沟壑,不似平时禁欲,更性冷感。
舔了舔唇,姜听玫觉得嗓子口有点干,连忙喝了口水。喝完又往那边看,不自觉地就要去看那方地方。
着了魔了。
姜听玫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能疯狂喝水掩饰那种干燥和莫名的热意。
最后觉得是电视剧干扰,索性把电视也关了。
平复了会心绪,她站起身,走房间里拿了床毯子,轻手轻脚走他面前去,她理着被角弯腰想给他盖上。
却在靠近时,忍不住端详起了他脸,怎么生得这么好看,鼻骨高,眼皮很薄,唇闭着,皮肤冷白,这样睡着了闭着眼,消了距离感,无端生出股脆弱感,就挺让人想有破坏欲的。
眼睫轻颤,姜听玫有点冲动,想偷偷咬他一口,耳骨处印上牙印,肯定很无辜好看。
这么想着,恶魔种子就发芽了,她不自觉地与他距离更加靠近,一点一点,至不过寸余,视线里皆是他,甚至能清晰看见他睫毛根部。
四周静极了,空气中只能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和很远的地方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车笛。
窗户没关,有些微凉意涌入和空气中那种淡淡的熏香混合成了股幽静沉冷的气息,消融理智。
目光只落在他耳朵根部,耳骨冷白,她想似乎无法克制。
手中毯子还落在手心实处,传递着温度。闭了眼凑近,她想做坏事就做吧,等会就说是没关窗,蚊子咬的。
倾身靠近,唇轻轻碰到他耳骨瞬间。
“——咚,咚咚,咚咚咚。”极有节奏几声敲门声响起。
整个人僵硬住,一手想扶椅子扶手撑一下,却一不小心就抓他手上去了,绷直背脊。
她缓缓去看他眼睛,直直和他目光对上。
单薄桃花眼,朱砂痣在暗灯下不明显,目光却冷冽清明,一点不似刚醒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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