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龄的脸色已越来越白。
说也奇怪,他明明也是一个很英俊、很有风度的男人,平日里看着也是一副人模人样,可如今只是神色有了些变化,就让他看起来格外的面目可憎。
一个人的美丑,的确不单单只是由外貌说了算的,心若是丑恶的,即使长得再美丽、再俊朗,也只会让人感叹这张皮囊之下的丑恶。
他的双眼漆黑,射出阴鹜的光来,看上去格外的阴森、格外的令人不舒服,他阴寒地盯着陆小凤,忽然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陆小凤道:“你问。”
金九龄道:“我没有感觉到有人在跟踪我,你们……”
陆小凤道:“你的耳朵很灵敏,若有人跟在你三五丈之内,你绝不可能发现不了。”
金九龄道:“不错,即使你是陆小凤。”
陆小凤又道:“而如果出了三五丈,就看不清你在做什么、也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金九龄道:“但你们却已听见了。”
陆小凤道:“其实我没有听见。”
金九龄道:“……哦?”
陆小凤道:“听见的人是花满楼,他听见你要向公孙兰动手,于是掷出了扇坠。”
金九龄久久不语。
他的目光又放在了花满楼的脸上。
这个瞎子的表情还是那么的平静如水,好似这世上好像根本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击倒他。
金九龄扼腕叹道:“瞎子的耳朵总比旁人要灵的,我早该算到这一点。”
陆小凤也久久不语,他盯着金九龄看。
他认得金九龄,其实已有许多年了,他既然是陆小凤的朋友,那就说明,他们每一次见面的时候,都还是很愉快的。
陆小凤当然知道金九龄的生活奢靡,而他的俸禄是绝不可能支撑得起他这么大的花销的,他一定另有来钱的手段。
这来钱的手段,一定不怎么光明,陆小凤一直猜测,他或许很喜欢做那种黑吃黑的事情,捕快的权力虽然不大,但一个闻名天下的名捕,却可以从土匪窝、水匪帮里拿到大笔的金银。
这虽然是一种灰色的收入,但这世界上的事情,总不是非黑即白的,陆小凤也不是那种死板、天真的人,所以,他一直都并不排斥金九龄。
但现在看来,他来钱的手段并不是那样的。
或者说……那样的来钱手段,已满足不了金九龄了。
金九龄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要替南王世子做事。”
陆小凤道:“不错。”
金九龄道:“好,那我就告诉你。”
他被拆穿之后,实在是爽快得要命,陆小凤本能的觉得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这是为什么,更何况,他也的确很想知道金九龄究竟为什么选择这条路。
金九龄就道:“你知不知道,几个月前,平南王府的宝库之中,丢了十八斛上好的东珠,这些东珠,本是平南王爷为了自己心爱的侧妃过生日而准备的。”
陆小凤挑了挑眉。
这件事他自然知道。
他道:“王府总管江重威的眼睛被那歹人刺瞎了。”
金九龄缓缓颔首,道:“不错。”
他的脸上忽然浮起了一丝冷诮的微笑,道:“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常漫天,被人劫走了八十万两镖银,这件事你又知不知道?”
陆小凤道:“他的双眼也被人刺瞎了。”
金九龄道:“不错,这个人用的兵器,是一根绣花针,江湖人称,绣花大盗。”
在说这件事的时候,金九龄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表情,这种表情是很难形容的,看似是平静的,却又有几分忍耐不住的显摆、忍耐不住的傲气。
陆小凤忽然就明白了,他双眼亮如刀锋,道:“绣花大盗,就是你。”
金九龄仍然保持着那种平静但忍不住傲然的表情,点头道:“不错。”
陆小凤道:“你就是用这种法子来维持你奢侈的生活的?”
金九龄道:“不错——本来是这样的。”
陆小凤忍不住道:“本来?”
金九龄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显然是想到了一些令他不是很愉快的事情。
他道:“直到被那老匹夫发现。”
捕头,其实并不是一个非常受到尊重的职业。
虽然也被尊称一声官爷,但是江湖上的人,总是不屑于与他们为伍,说他们是朝廷的鹰犬。但与此同时,捕快在朝堂之上,也是没有地位的,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金九龄的名气虽然很大,但是这种夹心窝囊气,却也实在是没少受,他是个非常有傲气的人,一辈子做缩头乌龟,那是绝不可能的,所以他就做下了绣花大盗的案子,给平南王爷的脸上扇一巴掌,又让镇远镖局的威名从此扫地。
更妙的是,这件案子,他还巧妙的推给了神侯府,想与那神侯府的四大名捕,也斗上一斗,看看到底是谁技高一筹。
绣花大盗,并不是金九龄的污点,而是他的骄傲。
但这骄傲却是不能说出来的……亦或者说,一旦世人知道了他是绣花大盗,那金九龄真的要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一直都是在一种很矛盾的心情之下作案的。
直到那一次,在平南王府的宝库里。
平南王府的宝库,自然也和其他地方的宝库一样,有重兵把守,里面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也干净得没有一只苍蝇。
但是金九龄却有法子进去,他不仅进得去,还就在这王府宝库之中,将江重威绣成了一个瞎子,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王府宝库之中,竟还有一个人,就连金九龄都没有发现。
那是一个老道士,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金九龄绣出一个瞎子,就能绣出第二个瞎子,他看到这老匹夫后,脑子转得极快,立刻就要动手,将他也弄瞎。
而且,他能看得出,这老道士,根本就不是武林中人,根本连一点武功都不会。
可是他竟会邪异之术!
这老道士嘴中念念有词,忽凭空钻出一架尸骨来,像是机关木偶一样能动能走,却比机关木偶要灵活上千倍、万倍,速度快得惊人,又凶得惊人,那森森白骨的五指一抓,简直能把人的心都给挖出来,更可怕的是,他竟还有第二具这样的尸骨——
金九龄要是能赢,也不会有今天了。
他输了,但那老道士却没有杀他,而只是用绣花大盗的秘密威胁他,让他也为南王世子做事。
金九龄除了乖乖就范,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这件事就发生在几个月前,而金九龄要做的事情,就是把皇宫摸透。
金九龄与镇守大内的四位高手,关系都不错,与皇宫里的太监总管王总管,也有过几面之缘,老道士不管他用什么法子,只要能摸透皇宫里的构造,知道皇帝在什么地方过夜就好了。
这诉求之中透露出来的阴谋可实在是不小。
金九龄选择了一种很简单、很粗暴的法子。
他与镇守大内的四位高手喝了一个月的酒,这四个人在酒桌上嘴还很紧,只透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比如说这个太监总管其实是有些好赌的,御前不需要他伺候的时候,他就会去皇城根的西北侧,那里有一条鱼龙混杂的街道,太监们喜欢去那里玩乐。
“都是阉人的那股骚臭!”其中的一位大内高手魏子云如是骂道。
金九龄本来也没想着从这里得到什么消息的,他只是想找一些其他的破绽,而王总管,就这样落入了他的眼。
他去了这条太监们喜欢去的街,抓住了赌得正开心的王太监,用六扇门中那种很隐秘、很可怕、却不可能给人身上留下伤痕的法子招呼了他,威胁他就范。
这王太监居然还有几分骨气,不肯就范。
于是金九龄又淡淡地告诉他,有骨气很好,但他以后只能像女人一样,蹲着如厕了。
即使是一个太监,也绝不可能忍受这样的刑罚,所以王太监屈服了。
金九龄趁夜,将那王太监带到了老道士那里,老道士的据点,就是城郊的那一座别苑,那别苑鬼气森森,似另有乾坤,但是他未曾探索过,也不知道里头到底有什么。
老道士似引诱、似威胁的敲打了他一番,又显示了一番自己的能力,让那可怖的骨人在王太监面前走了一圈,十几只白森森的骨人,在王太监面前化作一只巨大的骨手,直接将屋子推倒,王太监吓得两股战战,就连金九龄,也被这白骨人的可怖惊到了。
王太监自此,已完全归顺,这些天来,他源源不断的送出消息,将皇城里小皇帝的作息、皇城里的警备力量,全部梳理的清清楚楚,送了出来。
金九龄觉得,一切都快要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老道士的命令。
那老道士简直就是气急败坏的,他命令金九龄去找一个金色眼睛的女人,那女人是一条蛇妖,受了重伤,没有办法化成全人形,应该会留着一条长长的蛇尾。
老道士的命令是,抓回来,取蛇胆。
他简直恨得要命!好似自己的好事已被这条蛇妖所破坏。
金九龄在京城的耳目颇多,一条人身蛇尾的怪物想要被他找到,本不是什么难事,但他找了一天,竟是也没找到,这蛇妖必定已躲在了什么地方。
正在此时,蒋龙出现,去楼店务查了一趟那京郊别苑的所属,蒋龙也是六扇门的捕头,比金九龄的级别要低,可以算得上是他的下属,平日里关系也不错,蒋龙去办案之前,还要特地去一趟楼,金九龄就随口一问,岂料就问出了东西来。
老道士怒发脾气,要找蛇妖,这蛇妖一定撞破了他的事,在这种节骨眼上,楼的花七公子,点名要查京郊别苑,这未免太巧。
而花满楼是什么人呢?
首先,他是个瞎子,即使那人身蛇尾的妖怪躲在他的屋子里,他也不一定能发现她的异常。
其次,他是个好心到让金九龄觉得可笑的人,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进了楼,花满楼就一定会庇护此人——当然,穷凶极恶之人除外的。
最后,花满楼也和他的好朋友陆小凤一样,管的闲事不少,有些事情若是让他知道了,他就一定会管到底的。
做捕快的人,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把各种看似是巧合的线索联系在一起,当这一桩桩、一件件结合起来看的时候,他很容易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蛇妖,或许那天晚上就是躲进了楼,所以才没有被发现。
楼,花满楼。
四条眉毛、陆小凤。
这是两个很棘手的人,若是蛇妖真的得到了他们的庇护,那金九龄的问题就大了去了。
而且,他也不想亲自出手,因为陆小凤这厮,实在敏锐得惊人,他的这些事情决不能让他知道的。
所以,他就又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可以利用的人。
这个人就是公孙兰。
公孙兰是一个神秘的女人,她擅长易容,江湖上的什么熊姥姥、桃花蜂、女屠户,其实都是她易容改装的,但唯有公孙兰这个名字,却在江湖上一点名气都没有。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个能干的女人,她很明白,一个人正是因为籍籍无名,才有自由做许多事,而她的真实身份一旦出了名,反倒是不好。
她也拥有一个神秘的组织,这组织叫红鞋子,红鞋子里的成员很杂,有神针山庄的大小姐薛冰、也有京城名妓欧阳情、笔霞庵的住持江轻霞等等……
这些人的职业、身份各不相同,唯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她们都是女人。
这件事金九龄也清楚得很。
红鞋子如此之神秘,为何金九龄却那样清楚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爱情。
不,不要误会,这当然说的不是金九龄暗恋公孙兰,金九龄这样被物欲与地位所冲昏头脑的人,怎么会真心的去爱一个人呢?无论多么美丽的女人,对于他来说,都不过只是一件物件罢了。
爱情也是物件。
他只是引诱了红鞋子组织的二娘,二娘是个蠢不可及的贱人,被金九龄引诱得七荤八素,把红鞋子的底和公孙兰的底都交给了金九龄。
那个时候,那老道士正好要找一个江湖上的爪牙,金九龄实在懒得给他找,便将二娘这蠢货拉出来,让她去想法子把公孙兰带给那老道士,当然了,这过程之中,他是全程没有露面的。
所以,他知道公孙兰,公孙兰却不曾注意过他。
后续公孙兰被老道士的邪异之术所控制,不得不听命于老道士,具体做的事情,却是为那老道士敛财,红鞋子组织一年不知道要进账多少,全喂了那老道士,竟是一点儿都没给自己留下。
那老道,看起来倒是清贫,实则奢靡至极,他喜欢新鲜松木的香气,于是每天都要砍下一棵松树,将木头细细得切成片,放在他的屋子里,也不焚烧,只闻新鲜香气。
……连金九龄做绣花大盗时的收入,他都吞了大半,剩下的要不是金九龄心眼多,早被吃得一点儿不剩了。
扯远了。
总而言之,金九龄要试探蛇妖在不在楼,却又不想自己出面,于是就又通过二娘,叫她悄悄透露出上官飞燕几个月前的死讯,这消息虽然知道的人很少,但金九龄作为公门中人,还是六扇门门下,自然容易知道得多。
公孙兰果然受到了挑拨。
她在老道士这里,受尽了鸟气,为了泄愤,每个月化身熊姥姥杀的人都变得格外多了,听闻此事,焉能不恨?立刻就要找陆小凤和花满楼算账。
首先头一个,就是拿蒋龙开刀。
蒋龙倒霉,死得凄惨。
然后就是今天一早,公孙兰与陆小凤、花满楼的那一场死斗了。
金九龄要试探的事情也出来了,蛇妖的确是在的,但她却并不像那道士说的那样,人身蛇尾,受了重伤,那蛇妖看起来活蹦乱跳得很,还能使出一种奇异的妖法,把占尽上风的公孙兰给差点毒死!
金九龄:“…………”
金九龄:什么玩意,说好的重伤虚弱呢?
公孙兰被抓住,花满楼又要问她关于那京郊别苑的事情,金九龄这时才不得不出手,叫他手下的一个死士放暗器杀死公孙兰,却不想陆小凤出手如此之快,让公孙兰得以活命。
他只好出现,佯装在巡街刚好路过的样子,要将公孙兰带回刑部大牢里去。
至此,他已将事情全都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毫无保留。
陆小凤忽然也已怔住。
他的双眸如刀锋一样的亮,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金兄,你这个人竟这样诚实?我还没想到要问这么多,你就都说出来了。”
金九龄道:“因为我不能不说!”
陆小凤已隐隐猜到了答案,却仍问:“为什么?”
金九龄也已抬起头,目光森森然,却亮得像是两颗珠子。
只听他道:“破釜沉舟。”
破釜沉舟!
没错,正是破釜沉舟!
此时此刻,他不能逃走,他唯有一战!这一战,已关乎到了他的根本,他只能赢,绝不能输。
所以,他干脆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在这里的三人,为的就是破釜沉舟,一战必胜!
陆小凤叹道:“你一个人,要与我们三人打斗?金兄啊金兄,难道你对自己就这样的自信?”
金九龄却忽然笑了。
他只道:“难道你以为,只单凭我一个人,就可以在一个月之内,做下十七八桩大案?绣花大盗是我,却也不是我,而是……我和我的属下们。”
陆小凤道:“是死士。”
金九龄道:“不错,我要做大事,自然会舍得花钱去做准备……绣花大盗的事情,本是万无一失的,谁知却被那老匹夫截胡……”
陆小凤接着他的话道:“虽然被那老匹夫截胡,但是你为此准备的那些死士,却还是你自己的势力。”
金九龄厉声喝道:“不错!你可又知道,京城这么大,我为什么偏偏要把公孙兰带到这里来杀?”
陆小凤叹道:“……因为这里是你的地盘,没有放出去的死士当然要有地方呆才行。”
话音刚落,十几个身着黑衣,完全没有表情的死士,已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们的手上有用刀的,也有用剑的,还有用□□的,简直已算得上是一个小型的军队了。
金九龄道:“我什么都要用最好的,死士,当然也要买最好的。”
陆小凤只好叹道:“这果然很符合你的做派,金九龄。”
金九龄道:“我想同你比一比,陆小凤。”
陆小凤道:“为什么?”
金九龄道:“因为你虽然是个懒洋洋的酒鬼,但江湖上的人好像总是很推崇你,而且,我也很想领教领教,你那灵犀一指,到底是不是什么都能夹住。”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忽然笑了。
他只道:“花满楼,玉池姑娘,这些死士就交给你们了,我与金九龄朋友一场,他最后的要求,我却是要答应的。”
花满楼一直拉着玉池的手,安安静静地站着,听他们说话。
闻言,他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道:“好,陆小凤,你要小心——”
陆小凤扬唇一笑,只道:“我这个人,从不打没有把握的赌,我既然敢赌,那就一定能赢——”
金九龄道:“是么?”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死士将自己的武器给了金九龄。
那武器竟是一对大铁锤。
金九龄道:“这一种东西,你的灵犀一指可夹得住?”
他似乎的确想和陆小凤交战许久了,竟然连这种对敌的武器都想的出来。
但陆小凤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他只道:“你知道的,我今天早上,陪着花满楼和花满楼的姑娘去了一趟布庄。”
金九龄道:“哦?”
陆小凤道:“那布庄的裁缝娘子却是实在很粗心,竟然掉了一根缝衣针。”
他的手中一晃,一点寒芒闪过,那的确是一根针、一根普普通通的缝衣针。
金九龄冷笑:“你要用缝衣针来缝我?”
陆小凤道:“缝衣针也可以绣花。”
金九龄道:“你要绣花?”
陆小凤道:“绣死人!”
说着,他已动了起了,缝衣针对大铁锤,陆小凤对金九龄,正义对上邪恶——
而另一边,花满楼也与这些死士缠斗起来,玉池却不想这么麻烦,直接放出了带着蛇毒的妖雾,将这些死士毒倒,陆小凤与金九龄却已打将得远去,刚好出了玉池的妖雾范围。
玉池想要追,花满楼却牵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行动。
玉池就去看花满楼。
花满楼温声道:“玉池,相信陆小凤吧。”
玉池道:“难道他不想要快点结束么?”
花满楼道:“他一向是个喜欢打赌的人,这个赌既然已经打了,中途被别人打断,他一定难受得很。”
打赌。
这是玉池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她看着花满楼,努力地在自己的脑海里举一反三,看着陆小凤与金九龄缠斗的身影,她忽然福至心灵,道:“我懂了,就像我与花满楼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不想要旁人打扰的,谁若是打扰我的兴致,我非、非杀了他不可!”
花满楼:“…………”
他的玉池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啊!!!
花满楼无奈地抿起了唇,又实在忍不住笑了一下,正色道:“正是如此。”
玉池盯着陆小凤看了几眼,道:“那好吧,我们不要打扰他的赌局。”
陆小凤自然是值得信任的。
他与金九龄的这一战,也的确十分精彩,玉池没怎么见过江湖中人打斗,却也被这一场惊险、刺激而精妙的死斗所吸引。
最后,陆小凤用一根缝衣针,胜了金九龄。
金九龄最后请他直接杀了他,不要让他留在刑部受审。
陆小凤长叹了一口气,杀了金九龄。
这的确已是看在他与金九龄相识多年的份上了。
而公孙兰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公孙兰与陆小凤、花满楼素来没有交情,她又用残忍的手段杀死了花满楼的朋友蒋龙,无论如何,她都应该被捉拿归案。
刑部大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那个地方又脏又臭,冰冷的地上,只有稻草可以睡,老鼠与爬虫无数,更可怕的是,那里的犯人,只能吃一种好像掺了泔水一样的米糊糊,难喝得令人想要呕吐。
陆小凤押着公孙兰去六扇门时,就是这样跟她讲的。
公孙兰的脸色早已是惨白的。
陆小凤道:“觉得难堪,痛苦么?其实你的事情,秋后一定会问斩,你只需要再熬一两个月了。”
公孙兰又惊又俱,口不择言地怒骂道:“陆小凤,你这王八蛋……挨天杀的!我诅咒你……我诅咒你变阉人!一辈子耻辱!痛苦!”
陆小凤就不理会她了。
一个上午,发生的事情可真是不算少,三人把公孙兰交给了六扇门,又去神侯府请了一趟人,四爷冷血不在,只有二爷铁手在神侯府中,于是三人就把铁手带到了那一处地方,将金九龄的尸首和那一群被毒晕了的死士统统都丢给了二爷铁手,绣花大盗的事情,就让神侯府去忙吧。
至于那京郊别苑的事……
讲真,怪力乱神之事,人类实在是帮不了什么忙的,所以陆小凤就没有说,先继续调查着。
有了金九龄死前的那一番激情剖白,这件事感觉上已有些清晰了。
京郊别苑之中,住着一个老道士,那老道士有妖法,能制作出一种厉害无比的白骨人,这白骨人不怕痛、不会死、身法快得惊人,又凶狠得惊人,能将这世上罕见的高手金九龄、公孙兰都制住。
据金九龄说,这些白骨人,乃是从地下凭空而出的,说明这老道士,有法子可以令这些白骨人消失和出现。白骨人不只一具,很多具白骨人可以化作一只巨大的骨手,骨手力大无穷,甚至可以将房屋推倒。
而结合玉池之前的经历,便可推测出,这些白骨人,就是用那些命格极阴的可怜女孩子们制作成的,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炼鬼”。
那些商队的人,一队一队的往回送女孩子,若是她们全都被炼成了鬼,那白骨人的数量,起码也有人了。
这简直就是一支白骨军团!!
但这白骨军团,却并不是没有弱点的——因为玉池从那别苑之中逃跑时,白骨军团并没有追上来,那老道士不用白骨人追杀她,反倒是找了金九龄,这或许说明,玉池去的那个时候,白骨人是不能离开别苑的。
玉池就想到了那一池血水。
她忽然道:“那老道曾嫌我身上脏,会污染那一池血水……而骨手正是从一池血水之中出来的……那应该就是女孩子们的血,用来养她们的骨。”
那一天,一定是有些特殊的日子,白骨人们很虚弱,必须跳入血水之中汲取营养,玉池忽然出现,老道不得以,令白骨人出现拿下她,但白骨人们不能离开血水,只能化作那一只巨大的骨手,一部分还没入到血池之中,另一部分去与玉池缠斗。
玉池实在是很幸运,才能顺利逃走。
而或许,也正因为她忽然出现,老道强行让虚弱的骨手现身,所以这几天,白骨人们都没能出来,所以才需要金九龄去找她、杀她,取她的蛇胆。
这是个很合乎道理的猜想。
这个问题解决了之后,余下的问题还有两个。
第一,那老道士究竟想做什么?第二,南王世子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
关于第一个问题嘛……
老道士费尽心思,收服了皇宫里的太监总管王太监,把皇帝住的地方、作息、警备弄得清清楚楚,想干什么难道不清楚么?那当然是杀了皇帝换个皇帝啊!
换的那个皇帝,就是南王世子。
难道这幕后的黑手,南王世子不成?难道这精通炼鬼邪|术的老道士,竟然也只是一个手下而已?
花满楼道:“这绝不可能。”
他很少会说如此肯定的话。
陆小凤还愣了愣,道:“你怎么知道,花满楼?”
花满楼轻轻笑了笑,道:“因为我也很了解人性,一个人若是神通广大到了这种地步,很难说他忙前忙后、殚精竭虑,是为别人做嫁衣,除非他是个极其忠诚的人。”
陆小凤接道:“但他绝不可能是一个极其忠诚的人。”
花满楼点点头,道:“一个下作至此的人,阴险至此的人,很难想象他会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如此忠诚,而且,我曾有幸见过南王世子一面,说实话,其心智、其才华、其武功,都只能说是……尚可。”
花满楼说话一般都挺委婉的,他若是都只说尚可,那真实的情况更有可能是惨不忍睹。
一个七十多岁,身怀异术的老道士,会对一个二十岁的草包忠诚的如孔明对阿斗么?
……自然是不会的。
陆小凤道:“……所以,南王世子只是一个……工具。”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道:“应当是如此的,因为皇帝若是换了个姓,那那老道要处理的麻烦,可实在是多得要命了。”
陆小凤道:“……不错。”
这事情一对,一推导,倒是推出了一个大得惊人的阴谋。
陆小凤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其实皇帝是谁,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并不重要。”
花满楼道:“不错。”
陆小凤道:“但是……”
花满楼就叹道:“但是这样阴邪的老道若是做了幕后的皇帝,那这天下一定会民不聊生。”
陆小凤道:“是这样的。”
他们是在意这个问题的,所以这件大阴谋,他们必须要管。
但玉池呢?
玉池或许是不用管的,因为她对这个充满人类的凡间,也并没有多少感情,她是为了王笑姐才一头扎进这里的,她没有接触过多少善意,卖女儿的王老爹、抓女孩子的商队,还有那个阴邪的老道。
她唯一喜欢的,就是花满楼了。
花满楼是明白她的喜欢的,蛇女的喜欢热情而直白,她时常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要“回报”她的那一天,她简直浑身发抖,痴缠着他不肯松手。
可花满楼却不能利用她的喜欢,因为这件事到了现在,已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若花满楼只是想要一个妖怪助力就出言挽留玉池,那他也不会是花满楼了。
所以,他只问她:“玉池,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玉池与花满楼要说悄悄话,陆小凤自然自然是不便旁听的,他是个很贴心的朋友,见这场景,便悄悄地走出了这间屋子,去别的房间里等着。
玉池就眨了眨眼。
她十分自然地道:“去杀了那老道。”
说着,玉池又甜甜蜜蜜地钻进了花满楼的怀抱,纤细的腰肢一摆一摆的,好似都让花满楼抓不住,花满楼下意识的摁住了她的腰,她的腰也是冷的,他的手心摁住她的时候,冰冷的蛇女就突然倒吸了一口气,十分顺从地停止了她本能的摆动,把自己送到了花满楼的手上。
这也是撒娇的一种,玉池实在是鲜活动人得要命。
花满楼就问:“玉池,这件事很危险,而这阴谋与你也已没了关系,你……你还要坚持去挖这阴谋,去杀了这老道么?”
他的声音很温和,也不带诱导性,单纯就去是询问玉池的想法,他很尊重玉池,也不想很多男人一样,觉得自己只要和一个女人有了亲密的关系,就有了对她指手画脚的权利。
这或许也是玉池喜欢花满楼的一点。
她在这世上见到的第一个男人是王老爹,就是那种爹味浓厚的男人,油腻、冷漠且理直气壮的认为自己有支配的权利。
玉池其实不太懂什么叫爹味的,但是她的本能很敏锐,敏锐的意识到了花满楼这个男人的可贵之处,并不仅仅只在一张俊朗的面孔上。
她有自信,自己想要的情人,一定就是最好的情人。
花满楼就是最好的情人。
花满楼问的很认真,玉池也回答得很认真:“我要杀他,笑姐是被他杀死的,所以我一定要为笑姐报仇,之前害过笑姐的人已全被我杀了,就差他一个人了。”
花满楼便垂下了眸子。
他忽然之间觉得有一点歉疚,便立刻道:“抱歉,玉池……是我疏忽了这一层,你要复仇,本也是天经地义的。”
玉池道:“没错!”
她又道:“哦对了,还有之后的打算……我打算去找到让你复明的法子,我们妖怪神通广大,一定有这种法子的存在的。”
花满楼一怔,道:“令我复明……?”
玉池缩在他的怀抱中点了点头,似乎是有点兴奋,脸上又有点红了。
花满楼失笑,柔声道:“不……我认识玉池,已十分幸运,并不想奢求太多。而且,我已失明多年,其实早已习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玉池……你无需费心。”
他垂下眸子,似乎在看着玉池,但是他的双眼却是毫无焦距的。
无神,但却依然清澈。
玉池道:“可我想要你看到我。”
花满楼就笑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我早已知道你的样子了,你忘记了么,我曾好好的摸过你的脸。”
他说着,那只漂亮的、骨节分明的手,就又抚摸上了玉池的脸。玉池乖乖昂起头来,双眼之中似有些痴意,而花满楼的手指,却忽然慢慢地自她娇嫩的嘴唇上抚过。
花满楼的手,不是只会抚琴写字的世家公子的手,而是一个江湖中人的手,手指之上,有一层薄茧。
他的手可以舞剑、也可以持扇,还可以……
玉池觉得他的手很好,她很喜欢花满楼的手,修长、好看、有力。
她忽然起了坏心,忍不住笑了笑。
然后,花满楼就只觉得指尖一痛。
——玉池毕竟是有獠牙的,虽然那个獠牙就是一对小小的尖牙。
花满楼也忍不住笑了,他乖乖地受伤,简直是连一点儿都不反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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