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儒秀说罢,伸手拍了拍司马光的小臂,无声间催促。
司马光低头瞥见张儒秀的动作,她拍得极为自然,仿佛二人是多年好友一般,她的动作带着些不耐烦,似是觉着他太过磨蹭,拍了几下后便抽离了回去。
“我给你盛一碗热汤罢,暖暖身子。”司马光说道。
司马光说罢,稍稍掀起了自己庞大宽松的衣袖,露出手腕与部分小臂来。舀汤时手臂微微用力,缠在其上的青筋便蓦地蹦了出来,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一伏。
“饭前先喝汤,长寿又安康。”司马光说着,便将一小碗四喜丸子汤放在张儒秀面前。
“这是什么歪理?”张儒秀笑道。她还没听人说过这句话,方才本以为司马光会自顾自地吃起来,不曾想却是先给她舀了汤。
“你尝尝,味道如何?可还能接受?”司马光避过她的问话,兀自说道。
“小心烫,毕竟是刚做好的。”司马光又说道。他那双眼紧紧盯着张儒秀,生怕她噎着烫着。眉头微微皱起,恨不得自己亲自喂她吃。
“你别一直看着我啊,你也吃。”张儒秀觉着有些难堪,说道。说罢,便舀了一小口汤,汤水上立着一小丸子,被舀起来时还翻了几下,丸子上正好附着葱花与热汤,看起来十分可口。
张儒秀拿起那一勺子的量就往嘴里送,美食当前,她早把方才司马光的叮嘱忘了个一干二净。
“噗!”
那滚烫的丸子咬开之后内里还有瞬间迸裂出的肉汁,简直是烫上加烫。张儒秀觉着丸子的滚烫早已将嘴里热出了几个大泡。身体的本能告诉她,此刻她应该把这丸子吐出来,再喝口冷水压下去。只是如今司马光就坐在她的身旁,心里面告诉她面子要紧。
于是,这丸子在她口中上蹿下跳,她被烫得嘴里只有“斯哈”声。
“怎么了?被烫到了?”司马光庆幸自己方才盯着张儒秀,这会子马上就发觉了张儒秀的动作,整个人都跟着张儒秀一同慌了起来。
“快吐快吐,莫要烫到嘴了。”一阵慌乱之中,司马光也顾不上寻些其他法子缓解张儒秀的疼痛。于是慌忙将手伸了过去,停到张儒秀嘴角边,示意她把丸子吐到自己手上。
张儒秀嘴里疼心里惊,她把自己逼得社死,把光风霁月的司马光逼得成了她的垃圾桶。
见张儒秀还在犹豫,司马光心里又慌了起来,一时口不择言:“乖,听话,快吐出来。”
这招果然好使。张儒秀听了他这话,将那丸子吐了出来。那丸子在张儒秀嘴里经过一番腥风血雨,碎成了两半,一半还有着牙印。所幸丸子内里的肉汁都被张儒秀吸了进去,这丸子落在司马光的掌心中,尚还规整。
“总算是吐出来了。方才我说什么来着?叫你小心烫,怎么不听话呢?嗯?”司马光尾音轻扬,说出的话跟哄孩子似的。边说着,边寻了个盂子将丸子丢了进去。又寻了桌上的一方绢巾,擦拭了下手心。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
相比于司马光那方的自然大方,张儒秀吐出丸子之后,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我也不想吐出来社死啊,可是他叫我“乖”,还让我“听话”耶。
张儒秀将那句话含在口中细细品味,总觉得哪些地方发生了什么微小的变化,可她一时间又捉摸不住。
一本正经的司马光,也懂得柔情么?
果然是被逼得急了,张儒秀想。看着司马光的动作,兴许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一句多么甜的话罢。
处理完这一切后,司马光转身又坐在位子上,看着张儒秀呆愣的模样,觉着她这是被烫到了,于是给她倒了盏茶。许是怕她再被烫到,司马光倒茶前还特意仔细摸了下那壶身,茶壶被摆在这儿许久,现如今这里面盛的茶水已是温凉了。
“喝口茶缓缓罢。”司马光说道。
张儒秀听罢,拿起茶盏一饮而尽。只是茶水虽然温凉,拗不过她嘴里刚被烫出了几个泡,此刻什么吃食饮品进口,都是痛的。
“嘶。”那茶水牵到了水泡,张儒秀叫了声痛。
“嘴里是不是被烫出伤了?”司马光问道。
张儒秀点点头。
谁知司马光见了她这反应,急着就要走。“走,我带你去医馆看看,拿几方药。”
“哎,这菜才刚点上,还冒着热气呢。咱俩谁都没吃一口,就走啊?”张儒秀拉着司马光的衣袖,叫他坐下。
“我知道你饿了,可眼下你的伤口耽误不得。等我给你拿完药之后,再拐回来,我叫店里给你把菜再热一下或是给你包起来带回家吃,可以么?”司马光好声好气地劝道。
很显然,他以为张儒秀不肯走,是因为她太饿了,想饱餐一顿再去想看病的事。可张儒秀却不这样想。被烫出几个泡而已,没必要这般大惊小怪就请人家大夫来抓药。况且前一次她只打了个喷嚏,司马光就带着她去抓药。这次又是这样……
“不好。”张儒秀说道。她手里揪着司马光的衣袖不肯动摇,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真的没事,你放心罢。这伤口过几天自己就会好了,真的。”张儒秀说道。
司马光当然不信。只是低头看着张儒秀这一副可怜的模样,恻隐之心大动。他怕张儒秀落下什么病根,哪怕她觉着自己大题小做,也不肯放任此事。
他游历四方时,身体上也吃了不少苦,自然也懂得身子受伤哪怕伤口再少也不好受的道理。
只是……
“罢了。”司马光说道,跟泄了气一般,先前那藏在衣袖下面紧握着的手此刻也松开来。
张儒秀见他这般妥协,脸生喜色,也不再执意扯着人家的衣袖。
“真的?”她试探地问道。
“自然。”司马光点点头,末了又添上了句:“不过,要是这样的话,吃完饭你得同我去医馆。”
听到这话,张儒秀扬着的嘴角瞬间就撇了下去。
“什么嘛,你就是跟医馆犟上了是罢。你实话告诉我,医馆给了你多少钱叫你这般大肆宣传,我加倍给你。”张儒秀低头嘟囔道。
“怎么,这样也不行?”司马光话间尽是无奈。
张儒秀默默怄气,也不理他。兀自转了个身,背对案桌,低头胡思乱想。
于是乎,一声叹息从她头顶传来。
下一瞬,司马光就蹲了下来,同张儒秀平视。
“你干嘛啊?吓我一跳?”张儒秀有些埋怨地问道。
“你抬着头同我说话,会不舒服,心里也会存着怨气。我蹲下来,想着也许你能听进去我的话。”司马光说道。
张儒秀听罢,也不知如何回话。不过她也觉着司马光接下来的话无非也就是百般劝她去医馆而已,早早地摆着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叫他早些知难而退。
“若是……若是你实在不想去那便不去了,好么?不过你回府之后,若是还这么难受的话,一定要找大夫来,好么?身子还是你自己的,你得叫它好受起来才是,对么?我们活在世上不能叫自己憋屈,对么?”司马光一连串问下来,嘴里念叨不停,眼也一直看着张儒秀。
罢了罢了,看她都把老实人逼成什么样了……
张儒秀心里腹诽着,奈何司马光的视线太过热切,盯得她发慌。
“听话,好么?”司马光又说道。他哄着张儒秀,知道人家现今是个伤者,语气也只得愈发地轻柔。末句那二字轻得似是只出了个气声,音不知都被吞到了哪儿。
“好。”张儒秀应答道。
司马光看着张儒秀满不在意地撇着嘴,竟是低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你是不是觉着我幼稚,像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张儒秀抱怨道。
“没有没有。”司马光虽是这样说着,笑得却愈来愈深了起来。
张儒秀气恼地想捶他几拳,只是手臂抬到半空,动作却戛然而止。她忘了,自己那力气,捶下去只怕是人都没了。她也忘了,这动作太像是调情,打下去也怕叫人误会。
“怎么了?”司马光却不知她心里的小九九,见她抬起了手臂却停到了半空,颇为不解。
“手臂有些酸了,我举起来甩甩。”张儒秀讪笑道。
“你站起来罢,蹲久了腿脚也会麻的。”张儒秀说道。
“好。”司马光应答着,一边站起来。
谁知,他的腿脚果真如张儒秀所言,麻了。站起来那一瞬,小腿肚蓦地如触电一般抽搐起来,居然抽起了筋,腿上的筋脉也乱了分寸,肆意大动。司马光被震得一声闷哼,身子直向张儒秀扑去。顿时他心中暗叹不好,趔趗之间,双臂本能地穿过张儒秀头顶撑在案桌上,避免了一场惨案的发生。
这方张儒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司马光撑在了自己的头顶之上。张儒秀微微抬头,瞧见司马光一脸惨色。
“呸呸,我这乌鸦嘴!”张儒秀说道,话里尽是惭愧。
“你……你还好么?”张儒秀问道。
司马光听到下方传来的问话,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下,安慰道:“无妨,缓会儿就好。”
司马光也意识到他的动作太过不雅,本想起身,奈何腿脚尚麻,根本抬不起脚。
“是我失礼了。”司马光手臂紧撑在案桌上,心中莫名惭愧,说道。
“没事,身子要紧,你先缓缓也无妨。”
张儒秀说罢,才扭正了扬起的头。
谁知,平视时,她只能看到司马光呼吸间那一起一伏的小腹,鞓革带勒着的外袍下,紧致的小腹依稀可见。头顶上又是无比艰难的浑浊的出气声。
张儒秀老脸一红,心里暗念着清心经,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事。
几次大喘气过后,司马光的身子才缓了过来,直起身时也红了脸。
“是我身子太差了,蹲了片刻后便闹出了这般丑相……”司马光说道。
“咳咳,好啦。菜都要凉了,赶快吃罢。”张儒秀催促道。
经了一番事后,二人也顾不上难堪不难堪的事,草草地吃完了饭,从矾楼里出来。
……
午时,正是旁人用膳的时候。张儒秀同司马光商量,暂且先把马与马车安置在一个小馆子处,二人走路,寻些好玩儿的,也当是饭后消化一番。
只是哪怕红日当头,长街上仍是人山人海,只增不减。哪怕司马光在前挡着人,张儒秀还是免不了被人挤来挤去的命。这般拥挤,倒是叫她连游玩的兴致都没了。于是她对着前面兴致正高的司马光说道:“光哥,你自己去看罢,我不想去了。”
她说出口的话立刻被淹没于人群,可司马光还是能立马听到,转身道:“是太累了么?再忍忍,前面便是个小茶馆,我们到那儿歇息,好么?”
自然是不好。刚从酒楼出来,现在又去茶馆。张儒秀摇摇头,身子就往街边走去。
司马光见他们之间窜进了许多人,眼看着就要各自走散,心里一急,转身大迈步,长手一伸,拉住了张儒秀的手,挪到了她身旁。不过他只是扯着张儒秀的半截小指,不敢再多逾越。
“你牵我手干嘛?手心都是汗,到时候会把你的手也弄得黏糊糊的!”张儒秀瞪大眼睛,警告道。
“我……我失礼了。”司马光嘴上道着歉,可仍是不放开牵着人家小指的手。
“同我走可好?”司马光说道。
“可是我不想去茶馆了。”张儒秀说道。边说边被路人挤着,还听到人嚷嚷一句:“这街这么挤了,不快点走,还在这你侬我侬!”
张儒秀听罢,怒气顿时就升了上来,准备回怼的时候才发觉人早走远了。
司马光自然也听了不少这般抱怨的话,只是他不往心里去,用了几分力气,将张儒秀往自己身边拉。
“那便不去茶馆。”司马光安抚着张儒秀的情绪,心中又默默记下一些事。
“人多的时候,那就拉着我的手罢。”司马光说道。
张儒秀点点头。在这种时候,与同伴拉着手确实会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二人拉着手,边走边聊。
“想去哪儿?同我说。前段日子我在这地儿待着,这边的景也熟悉些,我带着你去。”司马光问道。
“既然如此,那你给我选几个清净的地儿。这边人太多了,吵得我心烦。”张儒秀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司马光看着她嘴角勾了起来,话里也带了笑意。说罢,便拉着她向前走。
“光哥。”张儒秀突然叫道。
“怎么了?”司马光回道。
“人多的时候,这样牵手会更好一些。”张儒秀说罢,手指绕进去,同司马光十指相扣,紧紧相合。
说罢,抬头将司马光的红脸与亮眸尽收眼底。
“走罢。”她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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