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房间里蔓延,许尘影说完“不知道”几个字后,抿着唇不说话,目光没有定焦,虚虚落在褚原所在的方向。
过了会儿,那双眼睛里聚了一簇光,有了焦点,直直望向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褚原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小npc的目光。
专注的、仰望的,像要把他刻进心间。
少年长睫如蝶翼扇动,双目略迷离,苍白的面颊染上红粉,汗水划过娇嫩饱满的嘴唇,带着几分病态和惊心动魄的美丽。
美好的东西总是会招来觊觎,更遑论这份美丽之中,还有着独一份的精致脆弱感,像是摆在橱窗里昂贵又易碎的物品,让人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忍不住爱护他、破坏他,给他爱、又让他坠入地狱。
哪怕少年什么都不做,仅凭这份美貌和气质,就能勾出人内心矛盾又浓烈的爱恨。
更别说少年安安静静凝视一个人的时候。
褚原心头落了一把火,呼哧呼哧燃烧,忽见许尘影抬起绵软的手臂,接着两颊传来温热的触感。
——少年捧起了他的脸。
许尘影掌心出了一点汗,潮热湿润,褚原没有嗅到什么特别的气味,也没有半点被冒犯的不快,鹰隼一样的目光落在许尘影苍白恍惚的脸庞上,敏锐地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没有动作,在许尘影捧着他的脸垫脚凑近时,堪称温驯地垂下头颅,让许尘影的额头能与他相抵。
温度在两人额头相抵的瞬间交替攀升,许尘影垂着眼,双手不自觉用力,揪住了褚原冰凉的耳朵,低喃:“我一直在做梦,梦里没有其他人。”
褚原安静听着。
“我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褚原,还是说,这里又是另一个梦境。”
少年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的精神看起来很糟糕,身形摇摇晃晃,通过揪褚原耳朵,和褚原身体相贴保持站立。
从许尘影的只言片语中,褚原了解到,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许尘影身上又发生了难以描述的事情,他被困无数重梦境,心理在绝望和希望的交替当中出现裂纹,已濒临崩溃,却由一线坚韧与不屈支撑着。
是个脆弱又强大的孩子。
褚原没有说话,大掌顺着颤栗的脊背安抚两下。
许尘影手抬得累了,垂下来,不到两秒又揪住褚原的囚服一角,小声问:“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褚原吗?”
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已经不再颤抖,褚原松了手,不正经道:“瞧你说的,你对我的认识还不够,我如果真是假的,你也分辨不了啊。”
许尘影:“……”
熟悉的、令人无语凝噎的语气。
好了,他确认了,是褚原。
比起回到现实的踏实感,更多的是一种想要扶额的冲动。
褚原“体贴”地给了许尘影整理情绪的时间,不过这时间相当短暂。
褚原弯腰提起椅子,将其摆正推到许尘影膝弯,几乎在许尘影坐下瞬间,房门被敲响。
看守的嗓门大得震天:“典狱长不好了,出事了!”
与此同时,一条黑蛇顺着门缝溜进来,蛇行攀爬至褚原手臂,冲褚原“嘶嘶”吐气。
褚原的脸色骤然变冷。
*
出事的是62层的某两个囚犯,许尘影询问具体事由,看守白着脸不肯详细描述,只一个劲说“典狱长您去看了就知道”。
直觉告诉许尘影,62层出事,跟通往60层的旋转楼梯被封有关联。
他挥手让看守先在门外等候,转身看向褚原。
褚原立即说:“我跟你一起去。”
许尘影本想让他留在这里,以褚原的囚犯身份,跟着他不合适。许尘影正要开口,却见褚原手指在黑白双色的手环上一抹,一件垂质极佳的银白色外套出现在褚原臂弯。
那外套质地轻盈,似有水流流动,最奇特的是,一穿上身,褚原整个人就跟被橡皮擦擦掉了一般,从许尘影视野中消失。
许尘影大惊:“隐身衣!?”
“哈利波特的隐身衣,羡慕吗?”褚原的声音就在身边,但许尘影左右环视一圈,都看不见褚原的影子。许尘影小仓鼠般疯狂点头,满脸欣羡,褚原的笑声带着恶意在耳畔响起,“羡慕也不给。”
许尘影:“……”
生气,但又没完全生气。
褚原这幅不着调的模样,反倒抹平了他内心最后的一丝游移不定,起身开门,挡住看守朝里窥探的目光,“走吧。”
看守带路,许尘影一天之内,两次下到监狱62层,62层的几名狱警诚惶诚恐地引许尘影往环形牢房的深处走。
62层是监狱现目前最深的一层牢房,关押的犯人并不多,牢房大都空着,许尘影路过有囚犯的牢房时,不经意往里一瞥,发现犯人裹着一床薄被窝在硬板床上,大气不敢出一下,其他有囚犯的牢房亦是如此,跟他来巡查时的气氛大相径庭。
所有人都跟提前约好了似的缄口不言,诡异的静谧在这一层蔓延。
四周昏暗,烛火森冷,像是沉默的守卫排列两侧,投来冰冷注视。石壁缝隙里暗色的苔藓纵生,湿润冷寂。
细小的虫子在苔藓里钻来爬去,敏感的触角感受到风,是许尘影一行从它前方走过,风风火火。
“滴答。”
上方石壁有水滴落,极轻地撩动人的神经。
有滴水落到许尘影鼻尖。
这熟悉的一幕令许尘影猛地停下脚步,仿若再次被拉进混乱的层层梦境中。
狱警们不知所措地望着停下来的许尘影。看守小心问:“典狱长,怎么了?”
许尘影没有回答。
忽的,手背被谁刮了一下,许尘影眼珠向右移去。
他的右边没有人。
但许尘影知道,褚原就在身侧,无声地传递着一个讯息:我在。
许尘影狠狠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迷茫已经褪去。
“没事,走吧。”
出事的是牢房6219。
6219关押着囚犯115和囚犯116,据说他们被狱警发现时,尸体都凉了。
数字越小的犯人,被收押时间越长,115和116算是被收押得最早的一批犯人。
距离两人被收押进深海监狱,已过去十几年,他们罪行恶劣,需要终生监|禁。
两名囚犯年纪都在五十出头,起码在未来三十年里,他们本来要在每日的枯坐中忏悔曾犯下的过错,而不是就这样轻易解脱。
可是看着他们的尸体,没有一个人会觉得死亡是种解脱——
牢房里的两人一个背面朝上倒在冰冷地面、一个坐在墙角。
后者双目瞪大,眼珠仿佛要脱出眼眶般向下瞪自己破了个大洞的腹部,他的肚皮像漏气的气球,周围皮肤干瘪如枯叶,密密麻麻的皱纹爬满了他的皮肤,最奇异的是,他破了个大洞的腹部里,没有任何脏器,也没流出一滴血液,整个人内里空空。
一名狱警翻过前者的尸体,前者亦是如此。
6219牢房一无打斗痕迹,二无溅射状血迹,看上去不像是凶案现场,倒像是抛尸地。
然而稍微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每间牢房的门由精钢打造,除了巴掌大小的换气口和门下用来送饭的“狗洞”,牢房可谓密不透风,根本没人可以自由进出,更别说把人拖出去杀了再送回来。
除非狱警给人开门。
但这种可能,在许尘影扫视过众狱警时打消了。
无他,狱警们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恐惧,甚至有人口中颠来倒去地复述“又来了”、“又出现了”、“我们都逃不掉”这之类的话。
许尘影有心套情报,话到嘴边,转念想起看守说他见了就知道,说明类似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真正的典狱长肯定处理过至少一次这种情况,他不能这么问。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二、二十分钟前。”
从100层下到62层,最快也要十五分钟左右,看来是一发现就上报了。许尘影微微颔首,他的镇定让许多惊惧不已的狱警慢慢平静下来。
许尘影又问:“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巡查的时候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吗?”
狱警苦着脸:“典狱长,您知道的,这事不是第一次了,无声无响无影,等我们发现的时候,犯人就已经像是死亡多时的样子。”
“发现囚犯死亡前,你们都在干什么?”
狱警支支吾吾,许尘影加重语气又问一遍,那个想用烟贿赂许尘影的狱警仓皇道:“在打牌。”
带薪摸鱼,打工人的快乐。
许尘影微笑:“还想往上调吗?”
“典狱长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打牌了!”一米八的猛男哭起来像个孩子。
许尘影额角跳了跳,“医生呢?去请了吗?”
“已经通知过了,在来的路上。”
许尘影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凶案现场,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正想求助褚原,手背蓦地被人一碰。
是褚原的手指。
褚原在他手背写道:让他们出去。
许尘影收回手,搓了搓发痒的手背,轻咳一声,“你们都先出去,我要一个人检查。”
“典狱长,这里不安全。”他的看守第一个反对。
许尘影抬眼,“这是命令。”
众人退出牢房,站在门外,透过小窗向里看,褚原没揭隐身衣,低声说:“把他们的衣服掀开。”
许尘影伸手,被褚原拦住,“不要用手,用鞋尖就好。”
许尘影用鞋尖,随便蹭开一名囚犯的衣服,尸体上青青紫紫的圆斑霎时暴露,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圆圆的东西吮吸啃咬所致。
这些圆斑大都集中在胸腹,密密麻麻,尤为恐怖。
许尘影有点反胃,别过脑袋,褚原却说:“捅开他的左胸。”
“?”许尘影望向声音所在。
褚原补充:“他们的尸体干得只剩一张薄皮,用你的警棍捅。相信你自己,能捅开。”
这是捅不捅得开的问题吗?
许尘影无言。
遇到褚原后,他产生了太多个第一次。
第一次咬人、第一次捅人。
许尘影莫名悲戚,抽出警棍,一面在心里对这位死亡的囚犯npc的尸体道歉,一面在对方胸膛比划着戳弄。
然后一不小心,戳出个洞。
许尘影:“!!”
一瞬间他都吓得快飙出“对不起”三个字了,在看到空荡的胸腔后,喉咙一噎。
这名囚犯的胸腔内,没有心脏。
褚原早有所料般喟叹道:“果然。”
“异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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