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两个人……两个人,两个人知道。”戚洲揉着被咬过的屁股蛋,不知不觉间,自己和外界沟通的大门完全拉开。两个人,不让别人知道,这就是秘密,从简单的口型到明白口舌发音,再到字、音、事的联系,整个语言系统开始在他的小脑瓜里成型。
这是一个只专属于小聋人的系统。
“对,就我们两个。”杨屿捏着兜里的小拳头看向落地窗,窗外就是戚洲最喜欢的花园。只是草坪是假的,花朵也是假的。
“听说……沙漠里有真正的花。”杨屿看着那些假花出了神,“还有树木、草皮、各种各样的野兽,还有流民。流民都是普通人,他们可以养牛、养马,他们……不用打仗……”
“花,我……我也有花。”戚洲指了指自己的小花园,刚想拉着杨屿去看看,身体忽然被人抱住了。他回头一看,竟然是魏苍哥哥。
“杨屿,你在干什么!”魏苍每天都要来看戚长官的儿子,看到杨屿摘下了面罩先迅速弯腰将戚洲抱起,护在胸怀中,“又想伤害戚戚?”
“不伤害,不伤害。”戚洲顺手抱住了魏苍的脖子,朝着魏苍直摇头。
“我什么都没干。”两年过去了,杨屿面对魏苍仍旧额外倔强,刚才还缠着自己的戚洲忽然间抱了他,这使得他紧盯魏苍不放。
“什么都没干?我可不这么觉得,只要有我在,你休想伤害戚长官和戚戚。”魏苍看了一眼床上的面罩,“你不是说永远不会摘下吗?”
“不是我摘的。”杨屿走向单人床,“是他干的。”
“你是在冤枉戚戚?”魏苍严肃起来的时候,脸上总有种不属于21岁的成熟,很少给杨屿好脸色,可是面向戚洲时,他就会变回小哨兵的样子,竭尽所能地疼爱着这个弟弟,“杨屿,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试图动脑筋。虽然我不在你身边,但是我的精神体时时刻刻可以跟踪你,将你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我的精神体看见了,我也就看见了,你给我老实一点。”
“我干,我干的。”戚洲赶紧跳出来承认错误,“不……不是举。”
“你听,他自己都承认了,我是绝不会摘下它的。”杨屿快速将面罩戴好,随着咔哒一声锁响,他的下半脸再一次隐藏在金属之下,只是他忽然好奇地转过来:“为什么……你们觉醒后就有精神体?那是什么?为什么我看不见?”
是啊,以前爸妈也有,但是自己从来都看不到。现在魏苍用精神体来监视,自己仍旧看不到。
“你的精神体,是什么?”杨屿往前走了几步,又左右看了看。没有,什么都没有。
“你在骗我。”说着,杨屿将脸转正,看向了抱着戚洲的魏苍。这一刻,他有些嫉妒这个厉害的哨兵了。足够高大,还有精神体当他的眼睛,一只手就能把戚洲抱起来。
而戚洲,还用手搂紧他的脖子。
身为护卫队的队长,魏苍的职责是保护戚长官的安全。可是他身上最大的使命是保护戚洲,所以看向杨屿时总是想要把他扔出去。
哨兵本身脾气就不好,他一直压着情绪。
“你说什么?我骗你什么?”现在他仍旧压着怒气,每一个哨兵都是战争里的武器。
“你在骗我,是不是?”杨屿再一次变回不听劝导的臭小子,“根本就没有精神体,你在骗我。你只是在吓唬我,让我觉得有东西时时刻刻监视着我。其实根本就没有。”
“我在骗你?”魏苍忽然又笑了,他今天没有戴迷彩军帽,可是沙漠迷彩的军装将他年轻的脸烘托在杀气里,种种表现都在警示别人,他已经是一个上过战场的哨兵了。
“是,你们都在骗我。”杨屿的声音低了一下,像是最坚硬的石头从中间破开,“我爸爸妈妈以前也这样说,他们的精神体可以看到我。可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它们……如果你真的有精神体,为什么我看不到?”
戚洲抓着魏苍领口的手就在这时候松开了,伸向了杨屿。他抓不到杨屿,但是手指一直在动,像是在抓空气,一下一下地攥拳头。
“举。”戚洲敏感地察觉到了杨屿的低落,他看起来好难过。
“你不用找了,在没觉醒之前,你是看不到别人的精神体的。”魏苍不得不放下戚洲,戚戚今天似乎格外不听话,“世界上的人都会在18岁左右发生改变,有些人觉醒成哨兵,或者向导,有些人还是普通人。”
“普通人……”杨屿重复着这三个字。
“在一千年前甚至几百年前,觉醒者当中的向导数量很多,向导和哨兵几乎是一比一,每一个哨兵都能拥有向导……可是慢慢的,向导越来越少。”魏苍继续说,提起戚长官的时候很崇拜,“现在几万名觉醒者当中才有一个向导,像戚长官那样的大向导更是少之又少。觉醒为哨兵的人,也就是我这样的战士,我们的体力会更强,力气更大,速度更快,我们的五感会很敏锐。比如,我有时在楼下就能听到你在干什么。”
“举,我……我来啦。”戚洲就在这时候跑到了杨屿的身边,把自己的小拳头塞进了杨屿的口袋里。
杨屿看了看自己的口袋,又想到了戚洲屁蛋上的咬印,但还是打起精神问魏苍:“那……向导呢?”
“觉醒后,哨兵增强的是身体,如果得不到安抚,我们每一个都是残暴的战争机器。”魏苍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向导,觉醒后增强的是大脑。他们拥有超强的精神力,哨兵可以感受到他们的力量和精神丝,我们可以被向导加强或者安慰,但是普通人感受不到。”
“那精神体呢!”杨屿还是想问这个,他太想知道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说,可是从来没有看到过。
“精神体……我的精神体就在你们后面。”魏苍完全可以把自己精神体的品种告诉他,但是并没有。他还有着年轻小哨兵的脾气和倔强,不喜欢杨屿这个小孩儿所以故意不说,让他着急。
杨屿在他眼中,就是一头永远不服管教的小烈犬,将来迟早要惹大祸。每次他问戚长官为什么要把这么危险的孩子留下,戚长官都不做回答。
“你的精神体是什么?”果然,杨屿急了。
“我永远不会告诉你它是什么,但是它永远会监视你。”魏苍的目的达到了,捉弄杨屿也挺有意思,“它是一只动物,很大也很凶狠,戚长官的精神体更是厉害,但是你永远都看不到。”
永远都看不到?杨屿愣在原地,在这一秒当中,他确实是被难住了。他的人生第一次开始详细地了解哨兵和向导,仿佛一瞬间就要长大。
可是精神体呢?这是他完全不懂的,甚至可以说他不相信。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精神体,那只是哨兵和向导用来骗人的把戏。
“举,举?精神体,不见。长大……见。”戚洲看他生气了,便将食指伸进他面罩的金属丝当中,想要去碰杨屿的嘴唇。刚才两个人咬了舌头呢,杨屿的舌头好软。
“不许叫我的名字。”杨屿偷偷将手塞进衣兜,捏住那只小手,“你不可以叫我的名字……迟早,迟早我能看见它们。”
魏苍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能不能觉醒还不一定呢,哪怕觉醒了极大概率也是哨兵。他陪着戚戚看了一会儿书就要走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戚长官今天回来了。
离开军校,魏苍驾车往回赶,心中忐忑不安。这次作战本应该自己陪着去的,可是戚长官只要求自己将重心放在保护戚戚这边。护卫队的哨兵虽然都很强悍,但是自己不亲自保护总觉得有愧于秦清队长的嘱托。
在秦清队长阵亡之前,他可是一直将自己当做副队长来训练的。
再次走入戚长官的住所,1层已经多了不少哨兵把守,看样子是回来了。魏苍先向他们询问戚长官的安全问题,再冲到2层,敲了敲房门。
“戚长官。”魏苍一敲门,门就开了,显然是忘记关上,“报告长官,我刚刚送戚戚那边回来。”
“进来吧。”戚斯年坐在椅子上,白色风衣随随便便在椅背上挂着,摘下军帽之后发丝有些凌乱,“戚戚怎么样?”
“很安全,只是……”魏苍走了进来,顺手将门关上,“他会说的字越来越多了。”
戚斯年闭了闭眼睛,两道泪沟在他苍白的脸上嵌着,薄薄的眼皮上透出青色的毛细血管。“算了,杨屿已经教会他了,他想学就让他学吧。”
“长官!”魏苍先一步冲过去,牢牢握住了戚斯年的手腕,“您的精神力使用过度,您需要休息。”
“我会休息的。”戚斯年坐下之后汗如雨下,“最上层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魏苍抿了抿嘴,多想用一己之力拦下这个消息,可是无能为力。“有,最上层那边……要您再次结婚,最好能留下后代。”
“结婚……”戚斯年看向抽屉,“我的爱人已经死了,不会再和任何人有关系。我只想把戚戚好好养大。”
“是,我当时也是这样回绝的。”魏苍退后一步,不敢逾越,“抱歉,夫人的离世……也是护卫队的痛,是护卫队没有保护好夫人。可是……”
戚斯年又闭了闭眼睛,张嘴咬住白色手套中指的尖端,将手套剥了下来。“可是什么?”
“可是……最上层的人说,如果你拒绝再次结婚生子,就要您亲自去高塔内和他们解释。”提起那个人,魏苍的牙根直咬,“他说,他要您亲自去,并且不让我们护卫队上去。”
“好啊,那我就亲自去。”戚斯年用手套擦了擦汗,将手套扔在了地上。
第二天,军校里面格外热闹,高年级的学生们在走廊里奔跑相告,学校同意展出那几条沙蚺幼虫了。
是活的,真真正正的风暴生物,是狄武的哥哥狄英冒着生命危险抓回来的。
“举,我么上……上特,去看。”戚洲比任何人都要兴奋,爸爸曾经给他讲过这种生物,想不到今天就要看到。
“不许叫我名字。”两个人一起走在通道上,杨屿又把手指伸进戚洲嘴里,帮他调整位置,“看我的嘴,们,们,用力抿,再说话。”
“么,么……”戚洲的嘴唇被捏得紧紧的,力气用够了才被放开,气流再冲出来,找对了位置,“们,们,们。”
“对,我们,不是我么。”杨屿把他挑起来的舌尖再压回去,“上课,课,舌头不碰上面,不是特,是上课。”
“课,课。”戚洲认真地看着,用眼睛代替了耳朵,只是他的舌头总是不自觉地往上挑,被压住时,上下齿就咬住了杨屿的指尖,等到舌头再往上动,就像要从左右两侧裹住杨屿的指腹,“课,我们,上课,上课。”
“很好。”杨屿点了点头,学得还挺快的,要是戚斯年早一点教,戚洲说不定现在已经能正常说话了。走廊里的人越来越多,人挤人,大家都想去看热闹,他们顺着前进的方向一路往左,不知道走了多久,视野忽然开朗。
一个圆形的饲养厅,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里原本是大厅,形状就是圆形的,楼梯绕着两侧往上去,每一层都有一个平台。只不过现在大厅完全用玻璃隔离起来,一、二层装满黄沙,在四、五层的高度上多加了玻璃天花板,围城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罐子。
“沙子。”戚洲好奇,拉着杨屿冲到了最前头,“沙……沙漠,沙漠的样子,沙漠。”
“是,这里面是沙漠景观。”杨屿也没想到学校会弄成这样逼真,面前就是一片圆形的小沙漠。沙子很厚,足足10米左右,天花板上的大灯在模拟日光,还有鼓风机时刻不停地吹风。
“可是……虫虫?”戚洲拉着杨屿跑上了三层,这个位置看刚好和沙面平行,“虫虫呢?”
“不是虫虫,是沙蚺,沙蚺的幼体。”杨屿敲了敲玻璃,没意思,还以为多可怕呢,“走吧,这或许也是骗人的,根本就没有。”
“没有……没有?”戚洲皱起了眉头,不会是骗人的吧?爸爸以前说过,沙蚺是最可怕的生物。成年沙蚺吃人的时候,人到了它的胃和肠子里甚至还是活的。
真的没有吗?戚洲不甘心地将手放在了弧形玻璃的表面。
就在杨屿转身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玻璃的震动。
有,这里面有东西!戚洲叫了一声举,兴奋地回过头。
“说了多少次了,不许你叫我名字……”杨屿转过身来,准备是想拉着戚洲离开的,可是一下子,就不会动了。
戚洲的手压住的位置上,多了一个圆形的口器。
在玻璃的那一侧,一条1米多长的沙蚺幼体正吸在玻璃上,半透明的躯体不断摆动,像是准备冲破那层玻璃,吃掉戚洲的小手。
透过半透明的皮肤还能看到沙蚺幼体的胃部,里面像是有一个活物正在被胃酸侵蚀消化。
它的身体只剩下一半了,可是还在挣动。
“危险!”杨屿朝着戚洲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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