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亲王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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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耕播种的时节结束了,账房的同僚们都回到了账房,现在没有之前那么忙碌,他们开始有时间研究傻奴这个小姑娘了。
傻奴是这里唯一的女人,而且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人,她的话也不多,总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男人吃饭时喜欢聚群,傻奴却不喜欢,她总是自己带着凉了的糕点凑合一口,等到晚上再回去吃李远山大厨做的饭菜。
她似乎没有要在这里久留的意思,不同他们交际,就连私人物品也不多,只有一个小算盘和一支笔,就这,她还每天巴巴带回家去。
他们可都是童生出身,掌事甚至是个秀才,怎么可能在意她那个纯金的算盘和价值百金的玉笔?
“听说她是苏将军硬塞进来,根本没有职位,苏将军也几次过来,专门看她。”
“啊,这样吗?我看她梳的是妇人髻,还以为她早成亲了,原来是个走后门的……苏将军胆子也真是大,什么也比不上李将军,半年来连吃几次败仗,竟然还敢背着县主搞这些!”
“她那副容貌,就是李将军活过来也要脱下圣贤的外衣……”
“哎呀你们别瞎说了!当心被苏将军的人听到!再者说了,人家苏娇娇姓苏,姓苏!”
傻奴浑身疼痛,昨天被李远山折腾得太狠,她居然太阳落山就睡了,一直睡到方才,点卯都迟了。
早晨下了雨,她收起小巧漂亮的油纸伞,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待男人们的议论停歇,她才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似的走进去。
她默不作声地掏出自己的算盘和笔,看到上面刻的山字,莞尔一笑。
这都是相公给她做的,当然要拿回家去,丢了那男人又要发疯。
还好她也姓苏,以后倒是可以说自己是苏伟的远房亲戚,减少这些人的无端猜想。
秋收季过了,想必她不久就会离开,能和相公日夜相守了。
他一个人窝在院子里太寂寞了,虽然,傻奴知道他一定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
想到这里,傻奴老成地叹了口气,摊开账本,开始核算。
午饭时,有个士兵模样的人来唤她,让她去亲王府一趟。
傻奴懵了一会,难道苏伟又在使坏心眼?
但现在李远山寄人篱下,她不得不去,她知道她的相公在这里有眼线,他很快就会了解她的去向。
傻奴点点头,“军爷,可以让我回去取个东西吗?”
她的算盘和笔还在案上。
傻奴收了自己的东西,跟着士兵上了马车。
看方向,还真的是去亲王府的,傻奴放下帘子,安心了。
亲王府很安全,县主还活着一天,苏伟就不敢对她做什么。
只是苏伟那双总是带着试探和探索的眼睛让她感到恐惧。
她不明白,分明相公来时还说要帮助苏伟,怎么一到了瑶南两人的关系就变了?
亲王府并不奢华,比起曾经的将军府来,简直称得上朴素,外界所传不虚,亲王的确是个谨小慎微的人,难怪可以在瑶南独大却不引起圣上的猜忌。
穿过层叠假山,她来到了一个院子。
傻奴在将军府住了些时日,大约看出来了,这里不是苏伟的住处,而是主院——这里是亲王的院子。
雨水顺着伞面滑落,上面画着的悠远山峦被染上了一层雨雾。雨后青山坚毅沉默,泥泞丝毫没有动摇山的信念,也无损山的深沉流长。
傻奴合上伞,放在门口,随着士兵进屋。
娇小懵懂的她好奇地盯着这位亲王看。
肃亲王是个大约五十岁的中年人,面容、身形、姿态无不威严,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袍,可头发全然花白了,一双下垂着的眼睛透露着老辣和狠戾。
李远山像他。傻奴默默想,然后乖乖跪下,垂下了自己的脑袋,“民女苏娇娇,拜见王爷。”
亲王也在观察傻奴。
小小的个子,孩子一样纯真茫然的眼睛,华丽合体的衣裳,还有她娇嫩却略显沉闷的嗓音,确实特别。
这种杂糅着稚童和妇人的气质让亲王无法用任何一个词来形容她的存在,像是一朵无名的小花,你知道她很美丽,却永远都不知道她可以用来干什么。
账房?瑶南不差她一个账房。
“抬起头来。”亲王沉声道。
傻奴抬起了脸,目光不解但神态是放松着的。
好像,真的好像,说话的口吻相公都像极了眼前这个权势滔天的王爷。
想起那个人,傻奴不禁笑着抿起了唇片。
亲王的眼神在傻奴身上上上下下扫了几遍,“笑什么?”
傻奴敛了笑,恭敬答道:“王爷英明伟岸,让民妇想起了父亲。”
亲王冷笑一声,“你哪来的父亲。”
一句话,就说明亲王已经把傻奴的底子摸透了。
傻奴不敢再多说,多说多错,像只小猫儿一样耷拉着头。
“说话!”茶案砰的一声被拍响,连带着茶盏也在晃动。
傻奴缩了缩脖子,太像了,连这副臭脾气都这么像……
她谨慎道:“民妇的相公对待民妇,就像是父亲对自己的孩子一般。”
“哦?”亲王神色变了变,语气缓了下来,“你说他像我?”
“像的。”
“既然如此……”亲王又凌厉地喝道:“你还记得你有个相公?看看外头,你和苏伟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傻奴丧气,这个苏伟,好会给她惹麻烦,“回王爷,民妇也不想。”
亲王靠在椅背上,如同瑶南的神一般,俯视眼前这个弱小的女子,不知道为何,他声音显得有些低落,“你不怕我?”
这个小姑娘虽然拘谨,但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害怕他的怒火。
“怕的。”傻奴小声说:“一般相公这么生气,我后面就要挨收拾了。”
“三句不离远山,你倒是给他生个一男半女啊?”亲王无奈,他还想吓唬吓唬这个小玩意,没成想人家压根不怕,还把他当爹,气不气人?
一记铁拳打到了软绵绵甜糯糯的棉花糖上,亲王这辈子都没遇到过。
从亲王府出来时,雨还在下,傻奴撑着小纸伞,慢慢地走回去。
她婉拒了侍卫的相送,独自走在路上。
以往热闹的商街上没了小摊,铺子里也是冷冷清清,雨天有点冷,那些寒意像是无孔不入的魔障,钻进了傻奴小小的心里。
路过一个人家时,几个孩童蹲在房檐下玩水。
这里的家家户户门口都有水渠,瑶南雨水不少,这样的设置能让雨水快速排往农田,不至于淹了路面。
他们把小脚伸进水渠里,发出一阵阵笑声。
傻奴定定地站了一会,小孩子们打量着傻奴,孩子是不会懂傻奴目光流露的成熟的,只觉得是个岁数大他们一点的小姐姐,喊她:“小姐姐,要一起来玩吗?”
傻奴恍若未闻,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发呆。
孩子的笑脸映入她的眼里,像是一种讽刺。
“你若是深爱远山,怎么会忍心他没有子嗣,断送香火和前途?”
亲王的话回荡在她的耳边,他的语气并不生硬,甚至还有些无可奈何,他在劝她,傻奴却觉得刺耳。
她抬了抬脚,却迈不动。
“夫人胞宫发育不良,看来是无法孕育子嗣了。”
她生不了呢。
傻奴不知道自己这样站了多久,只知道小孩子们都回去吃饭了,她还是动不了。
她像是被巨大的黑熊盯上,无力反抗,也快要死掉了。
雨越下越大,水渠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还有脚步扬起雨滴的声音。
一道焦急的声音如同温柔的风吹进了她的耳朵:“傻奴!”
傻奴眨了眨眼睛,僵硬着身体扭头。
她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有水珠滑进了她的口中,苦涩的、咸的。
那人高大强壮,穿着一身黑色劲衣,头发也没梳,凌乱的发尾被雨水打湿,脚上的靴子已经完全湿透了,他坚毅的脸庞在雨的冲刷下显得有些可怜。他在不自觉地颤抖。
李远山竟然出门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很危险?
李远山向他招招手,“傻奴,过来。”
傻奴还是没有动,微微垂下了脸。
亲王想让李远山娶县主,生一个小世子。
亲王允许她做平妻,允许她依靠着李远山的怜爱活下去,无需担心县主的强势和家世,他会管教好自己的女儿,不欺辱她;
如果她愿意和离,亲王还许诺给她职位和田产,保她一生无忧,荣华富贵。
他说,她是瑶南十八年前被俘虏的大将苏正光的庶女,来日此事被揭发,李远山一定会再次跌入谷底,一辈子也爬不起来了,就连他这个亲王也保不住李远山的脑袋。
亲王看着健康,其实已是强弩之末,他在以一个夕暮老人的身份哀求傻奴,给他的瑶南和西南军留一个继承人。
高高在上的肃亲王求她一个敌国败将的卑贱庶女。
傻奴盯着水渠里湍急离去的雨水,它们会去往哪里呢?
农田里,来日长成粮食,供子民们食用,让农家露出笑颜;
还是壮阔大河中,彻底地消踪匿迹?
“亲王说什么了?”李远山快步走向她,将她抱入怀中,紧贴着她的耳,雨水掉入他们相接的皮肤中,被挤压得毫无空间,他低声警告:“不许听,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许听!”
他的霸道里难得有了些慌张和恐惧。
他就知道,亲王还没放弃。
亲王既然知道了苏伟不是个善类,就不会允许苏伟还在这里掌权。
他松开傻奴,让雨水顺着自己的脸、头发滑落,他对天发誓:“傻奴,我李远山这一生、生生世世,只要你一个,绝不负你!我永远不会碰你之外的女人!”
他像只表忠心的大狗狗一样看着傻奴,紧张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不知不觉攥紧了她的手。
傻奴在仔仔细细地看他。
李远山有那么一瞬,脑海里流过很多不好的想象,他忽然觉得未来很可怕,让他不敢面对。
“傻奴,你忘了吗?下辈子我们要当小狗、小猫,还有小树,难道你要我孤零零地去当流浪狗?”
“是吗……”傻奴木然,转眼又破涕为笑,“你说话算数吗?”
“傻奴,”李远山怔怔的,他仍在担心傻奴,“信我,不要信别人。”
语言是苍白的,神情也是无力的,只是这个人让人免不了心疼。
傻奴给他扶正了伞,他太高了,她必须踮着脚尖才能勉强做到。
她的脸终于离开了他的视线。
傻奴卸下笑容,轻声说:“好,信你。”
李远山像只快被主人抛弃的狗狗一样问:“那傻奴说话算数吗?会骗她的相公吗?”
傻奴重新挂上笑脸,“当然啦。”
粗糙的指腹抚上她的脸颊,傻奴把头靠了上去,像个孩子那样依赖着他。
“我们回家。”
雨渐渐地渐渐地小了,李远山抱着傻奴前行,他步伐坚定而焦虑。
他觉得自己走得还是太慢了,或许应该再快一些。
傻奴撑着伞,用斜着的伞面微微遮住他的脸。
与她的伞不同,上面是一只小兔子在山间酣睡,小兔子趴在一棵树上,闭着眼睛,和连绵起伏的青山比起来,它是那么小,但它是这幅画中唯一的白色。
他们进门时碰上了正好出来的王郎中。
李远山站定,“王大夫,辛苦您了,咱们进去说。”
王郎中跟着他再次进门,一脸苦恼,“将军,凡事也要讲究个别人乐意啊,这件事我真的办不了!”
他话说得极其隐晦,傻奴看了看面色阴沉的李远山,“相公,放我下来吧,我先回屋去。”
王郎中侧目看了一眼,对着她微笑,显然也是认出傻奴了。
傻奴离开后,王郎中似有感叹,“夫人长大了,一年多前见她,她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上次在账房见到她我都没认出来,险些当作是苏伟的女人说漏了嘴。还是夫人提醒我她被鞭子伤过心肺,我才想起来这是您的夫人,及时改口。”
雨下的极大,王郎中瞧了一眼,“被鞭子打成那样的女子可不多。今天怕是走不了了,让我住在这里?”
李远山看着傻奴进了后院,才缓缓收回目光,“您跟着我多少年了?”
王郎中眉头微皱,“大约十几年了吧,记不清了。”
“十八年。”李远山斩钉截铁。
“对了,你娘的事……她不愿意。”
李远山垂眸,心中还是隐隐不安,也分不清是为了老太太还是傻奴,“我娘身体受不了的,还是按我说的办。今晚就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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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王府,苏伟急匆匆请安亲王,“王爷,您今天找苏娇娇了?她可是做错了什么?”
亲王淡淡地看着他,“你说呢?晴雨躺在床上,都快变成药罐子了,你天天跑去见那个什么娇娇,我不管管你岂不是要活活气死我的女儿?”
苏伟神色变换,听到亲王这样说,松弛了下来,“岳父,晴雨已经不能生育了,我想纳她为妾,为我,为我们的瑶南生个孩子。”
茶盏应声而碎,苏伟感到自己的血顺着额头落下,“求岳父成全!”
“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友情提醒:除了王郎中,全员表演中,表现的都不是真实态度。
第42章 汤药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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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郎中在小宅住了下来。
李远山无心起火做饭,傻奴刚才被雨淋湿了,他担心她着凉。
娇儿入怀,他臂膀上的皮肤与她相接,肌肉有力鼓起,他模糊地发出一声低叹,把怀中的人放入浴桶中,一点点清洗。
傻奴早就习以为常,除了她刚刚入府的那几个月,只要李远山在家,她就没有自己洗过澡,顺从地配合他抬起胳膊。
脚心被巾布擦拭,她咯咯笑起来,躲避他的动作。
“乖一点。”李远山拍拍她,“到腿了。”
傻奴屈起腿,红肿的膝盖自水面露出,她没注意到男人正盯着她的膝盖看,还在担心老太太的身体,“娘怎么了?”
李远山没有回答,反而把手移到她受伤的地方,“在王爷那跪久了?疼不疼?”
他稍稍用力,傻奴就皱了脸。
“王爷都跟你说什么了?”
傻奴避而不答,“那娘到底怎么了嘛……”
男人的眸黯了下去。
他的手还伸不到亲王那里去,并不知道亲王跟傻奴说了点什么,竟让一向没心没肺的傻奴难受成那样。今天若是不问出个答案来,他必定无法安眠。
但还好,他的手可以伸到别的地方去。
傻奴的膝盖悄悄合在一起,警惕地看着他。
李远山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傻奴很快就败下阵来,“相公,别……我说……”
她的声音有些低迷,“他要你娶县主,让我做平妻。”
他家小孩什么时候这么伤心过?李远山不禁心疼。
但转念一想,这伤心是为了他,他又忍不住窃喜。
他做梦都想看到傻奴为他疯狂的样子。
湿淋淋的手从水中抽回,他想摸摸傻奴,可傻奴躲开了。
“有点脏。”傻奴解释。
李远山笑了一声,“我每天喝的水,怎么会脏。”
她的小脸一下子红了,小声说:“你是狗狗,就爱喝脏的。”
她以为自己声音小别人就听不见,但这个人可是李远山,自小习武又在军中打了近二十年仗的李远山,他耳力过人,即便是再小的声音都能听见,何况傻奴就在他的跟前。
他不置可否,假装没听见,“嗯?”
傻奴黏黏糊糊地哼唧,向他撒娇,“带我去看看娘嘛……”
“你自己的事情还没交代清楚,就想着去管别人的事?娘只是小病,交给王郎中就好。”李远山掐住她的后颈,如同在警告一只小猫,“现在,你该跟你的男人好好谈谈,你是怎么想的。”
他没有错过傻奴几番闪烁的眼神,威胁道:“还敢瞒我?你忘了昨天我是怎么收拾你的了?”
傻奴张了张嘴,话一出口醋味就飘了过来,“我能怎么办……王爷又没有强求我,还给我糖吃。”
男人的脸瞬间变得不自然,仿佛一个诡计被戳穿的坏孩子,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才好了。
“相公,你似乎和王爷很像。不是长得像,而是神态。他问我为什么不怕他,我说……”傻奴卖了关子。
果然李远山被勾起了兴趣,“那我的小娇娇儿说了什么?”
傻奴幽幽道:“我说,他让我想起了我的爹。我爹第一次见面就给了我糖吃,还总喜欢板着脸训斥我。”
身中数箭的男人把拳头握在嘴边咳了咳,“我自幼丧父,十三岁就跟着王爷打仗,自然像他。”
水声哗哗响起起,傻奴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总算蒙混过关了,却眼睁睁看着自己又被抱向了卧房,她拼命挣扎,“还没洗头!”
“不洗了。”李远山哑着嗓子说,“见了亲王都敢胡说八道,爹爹今天必须得教小娇娇儿规矩了。”
瑶南四季如春,永远都有开不败的花朵,除非那花朵被人取下,放在瓶子里,没有及时更换新的进去。
花瓶里的海棠花绽得娇艳,只是花瓣边缘因为缺水而微微卷缩了起来,看起来楚楚可怜,李远山淡淡扫了一眼,把傻奴翻了个儿。
他有的是教育小孩的办法。
强势的男人牢牢地压制着娇儿,随着第一声巴掌响起,傻奴默默拿软枕把头藏了进去。
相公已经许久没有打过她屁股了,当真是生气了。
她蔫儿头耷脑。她又犯错了。
“以后,只信我就行了,听见了吗?”
带有浓郁香气的脂膏被抹在了所有她发红的地方,李远山平复着呼吸,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他掀开枕头一看,他家小孩又昏过去了,脸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
他鬼使神差地取了湿帕子,又把那些刚刚涂好的脂膏擦了去。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大狗狗只知道,自己嗓子干巴巴的,想喝水-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傻奴晃着腿儿醒来,她小肚子虽然是鼓鼓的,但是她饿了。
她还没有彻底清醒,嗓音里带着慵懒的调调,“相公?”
李远山略显尴尬地为她盖好被子,不等傻奴跟他说上句话,他就已经去洗脸漱口了。
傻奴只好自己穿衣服。
这脂膏还是第一次用,是周管家给她带的,傻奴觉得也不是很好用,黏糊糊的不舒服。
她慢慢穿好衣服,坐在小桌子前乖乖等饭。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热热的,下雨后的天气是不应当这么热的,她摇着手给自己扇风。
厨房大娘端着饭菜进来,傻奴有些意外,“周叔叔呢?”
不远处的李远山身子一僵,赶走了厨房大娘。
傻奴更迷茫了,“周叔叔去哪里了?平时不是周叔叔来送饭吗?”
“他有事。”李远山含糊其辞。
“喔……”可是看大娘的反应不像。
傻奴端起自己的小碗就站了起来,李远山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小东西了,喊饿的是她,不好好吃饭的也是她,他有些不耐地斥道:“吃饭了,别乱跑。”
半天没动静。
李远山一扭头,好样儿的,学会不打招呼就走了。
他登时跑了出去,追上傻奴,“别进去!”
傻奴都走到老太太门口了,不明所以地仰视着他,“为什么?”
月色初上,静谧的风吹散雨后的潮湿气息,男人目色沉沉,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刚才跑得太急,断腿被义肢磨得生疼,他后知后觉地蹲下,捂着伤口道:“母亲感染了风寒,你身子弱,别进去。”
傻奴俯身,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一般笑开,“相公,腿疼?”
“嗯。”他板着脸搭,耳根子却红透了。
傻奴将双臂张开,夸张地说:“以前后背那么长一条伤,相公连眼都不眨一下呢!”
“今非昔比。”他的回答简单而强词夺理,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的小狐狸。
傻奴好像变得更聪明了,她在快速地成长着。
被他盯着的娇儿缓缓直起后背,趁他愣神的功夫冲刺跑向房门。
李远山这次是真气笑了,几步就扯住了她,将她抓进怀里,恶狠狠道:“我怕你疼,忍了一晚上了,你倒好,竟是不听我的话了!”
他连人带碗扛在肩上,“还有力气,那就回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去!”
“娘——救我——”傻奴呜呜哭起来。
男人有一瞬间的心软,但听到屋子里头还真的传出老太太趿上鞋子的声音,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家人这一夜注定无法安睡。
傻奴呜咽了一晚上,求他:“相公,你就快睡觉吧,天都要亮了……”
李远山反倒越来越上头,“不听话的小宝宝必须受到惩罚,我今天不让你服我,我就不姓李!”
他用力地压下傻奴的双肩,“还敢不敢了?”
“呜呜……”
他再压,“还敢不敢了!”
直到再也没有空间可以给他施展,傻奴也没松口。
“算了。”男人说。
都这样了,敢不敢还重要吗?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深地了解傻奴,以前他总觉得是傻奴承受不住,到头来承受不住的竟然是他。
他头皮发麻,快要崩溃了。
这臭小孩怎么这么倔,要把他逼疯了-
李远山实在太过操劳,终于在天亮之后睡了过去。
傻奴假寐,待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后,光着脚跑了出去。
几次三番答非所问、转移话题,必定有鬼,她非要去看看。
下人们诧异地看着赤足的傻奴,那双小脚上还有青青紫紫的牙印,傻奴终究是觉得不好意思,便加快了脚步,进了老夫人的屋子。
老夫人躺在床上,榻边放着一个盛满药汁的碗,傻奴闻了闻,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闻过。
是哪里呢?
她这样想着,听到老夫人虚弱地唤她:“傻奴,怎么不穿鞋?快,把我的鞋子先穿上。”
傻奴笑嘻嘻地爬上了床,钻进被窝里,许是光脚的缘故,或是昨天一夜没睡,她打了个喷嚏,“娘,你生什么病了呀?为什么相公都不让我来看你?”
老夫人沉吟一会,“风寒而已,小毛病。”
傻奴越发觉得脑子昏沉,她想,她可能也染了风寒了。
老夫人身上暖洋洋的,她情不自禁贴得更紧了些,“娘,我好像也病了……”
“乖,再晚一会娘就让王大夫给你熬一碗药来。难受吗?”
“难受呢……”她像只脆弱的小猫一样嘤咛。
老夫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房顶发呆,一手摸着傻奴的发丝,一手放在腹部。
傻奴的眼皮子打架,她忽然想起来,手边不就有一碗药吗?
喝了药就不会难受了。
傻奴毫不犹豫地端起药碗,却在刚刚进了一小口的时候被人掀翻了药碗。
她愣愣地看着地面上的碎片,抬头,李远山就阴沉沉地站在面前。
老夫人也回过神,大惊失色,“傻奴!你喝了多少?”
傻奴擦擦嘴边黑乎乎的药汁,“一、一口……”
老夫人差点被吓晕过去,“这药凉了,我让人给你弄一碗热的来。”
此时正是下人洒扫的时间,房内无人照应,老夫人只好自己去找王郎中。
又只剩下傻奴和李远山了。
傻奴往床角里缩了缩,试图用薄薄的棉被抵挡男人伸过来的大手。
“相公……啊!”
傻奴闭上眼睛,自己的脸撞入滚烫的胸膛,和箍在她腰间紧张的长臂。
她被缠得要喘不上气了,徒然地推了推他,“相公,我错了,我不该跑出来……”
李远山只觉得自己眼睛酸涩,“对不起。”
“嗯?”傻奴仰头,青丝随之流泻。
为什么要道歉?乱喝东西的人是她。
“傻奴,对不起……对不起。”
李远山一直压抑在心中的秘密在此刻崩塌,当他再次亲眼看着傻奴笨笨地、自己把藏红花喝进去的时候。
傻奴与他的第二次见面便是新婚之夜,他也是这样看着傻奴自己毫无察觉地喝了藏红花,从此他的每一日都在后悔,为什么当初的他就那么自私,竟容不得自己的妻子给自己生个孩子。
只是个孩子而已,就算再傻,那也是他和傻奴的结晶,然而现在,那份幸福他再也求不回来了,就连一个傻孩子他也得不到了。
傻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发红湿润的双眼,“你怎么了?是不是也得了风寒?”
李远山咬紧牙关,但那破碎的、痛悔的哭声还是钻了出来。
那根本不是治风寒的药,而是打胎药。
老太太有身孕了,是谁的,她不说,也没人知道。
府里也根本没有治风寒的药,所以王郎中过了好久才端了一碗药来,让傻奴趁热喝了。
傻奴乖乖喝了,却又说:“和刚才那碗味道不一样……”
王郎中的尴尬一闪而过,“夫人,凉了的和热乎的肯定不一样。”
傻奴还想说点什么,在看到李远山红通通的眼睛后闭上了嘴巴。
她的相公又不说话了。
傻奴垂下了脑袋,向他张开双臂,“相公,抱抱。”
李远山发着愣,没有听到。
傻奴赤脚走近他,坐在了他的腿上,默默搂住他的脖子,瘪着嘴道歉:“我错了。”
李远山起身把她抱走,走时,傻奴听到偏房里传出低低的呕吐声。
她晃着小脚,“娘好像吃坏肚子了。”
她叹了口气,“今日点卯又迟了。”
但她还是拿到了自己的工钱,傻奴捧着好几串铜板,高兴极了,这是她来瑶南近两个月时间的辛苦费。
这些铜板有的发黄,有的发黑,可都是她的血汗钱,她才不嫌弃!
她也顺便跟苏伟请辞,没想到苏伟一口答应,害她都没反应过来。
以后就可以每天跟相公黏在一起啦,真开心!
傻奴回到家,发现门口停着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她转了一圈才想起来,这好像是亲王府的马车。
亲王来找相公了?
傻奴进了门。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做饭 [V]
衣着华美的人胳膊上挂着几串铜板,还一脸笑眯眯的,乍一看上去很是滑稽,但傻奴浑不在意,她跑回了屋子里,用红纸做成红封,每个包上几十个铜板。
她做得慢而细,小脸兴奋得发红,仿佛这就是她今天最重要的事情。
家里一共十口人,她包了十二个,多出来的两个准备给大娘家的一对双生娃娃。
她拍去红封上的尘土,吹了口仙气,一股脑地塞进衣服里,见人就发,在看到别人惊喜的表情后,她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远处有人在观察她,傻奴感受到那人复杂的目光,蓦然转身。
是肃亲王,那个她相公言行举止都十分相似的男人。
他在用那双犀利而沧桑的眼睛望着她。
傻奴的笑容微僵,慢慢走过去,膝盖一屈,缓缓跪下。
但她被一只有力的手拉起,傻奴踉跄几步,亲王甚至还扶着她的肩膀帮她站稳,却不发一言。
她心中一暖,犹豫着抬起双手,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红封。
亲王没有接,他仍在审视傻奴的一切。
里面传出李远山的叹息声,傻奴的注意力被勾走,伸着脖子向屋里看去,发现自己的相公坐在床边,头颅深深垂下。
他的侧脸立体,每一处都如同刀削一般锋利。
他身上有着属于猛兽的气质,冷漠、高傲,拥有强壮而灵活的身体,毛发像是铠甲一样覆盖,时刻用眼睛逡巡着自己的领地,尽管现在这只猛兽有些沉郁。
傻奴收回了手,想进去安慰安慰他。
手指被坚硬的纸张摩擦,红封就这样被强行抽走,傻奴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她困惑地看向亲王。
亲王强势地与她对视,一边打开红封,把那些铜板一个个倒在手心上,仔细看了一会儿。
傻奴低下了头,错过了李远山投来的目光,“民妇挣钱了,散散喜气,钱少情谊重。”
亲王挑出几个铜板反复看了几遍,问:“这钱谁给你的?”
“民妇没有官职,这是苏伟将军发给我的。”
“远山,过来看看。”亲王冷声道。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响起,傻奴抬起了头,李远山也在看着她,目光似有不解,快步向这边走来。
他的步子已经不像刚戴义肢时那样别扭,粗略看上去只有少许不自然,快和普通人差不多了。
他在重新变好,傻奴心神微动,这里面是不是也有她的功劳?
李远山盯着那几个铜板皱眉,“纹路、重量,确实有异。”
亲王冰冷的眼神再次转向傻奴,傻奴忙不迭垂下脑袋,紧张地攥起自己的小拳头。
她好像有点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这些铜板里有的是假的。
“苏娇娇,你今天搞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本王看到这些?!”
“啊?”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傻奴惊愕地张大嘴,“不、不是的!民妇在账房里呆了快两个月,知道铜板和银子会有磨损和脏污,民妇以为这些钱只是脏了点,不是故意的!”
亲王强大的气场让傻奴膝盖发软,此事干系重大,她不能连累相公!
傻奴说着说着又要跪下。
亲王却再次拉起了她,“本王不需要你跪!”
傻奴被他吓得说不出话来,李远山摸摸她的头,“傻奴,去把剩下的都拿来,相公知道你是无心的。”
他的温柔自掌心流向她的心里,傻奴赶忙跑回去取铜板。
剩下的钱全被亲王没收了。
傻奴哀怨,她觉得很像一只小松鼠,辛辛苦苦藏了两个月的食物,回来发现窝被人掀了,食物也没了,白忙活了。
见傻奴这般可怜的小模样,亲王竟然于心不忍,他狠狠瞪了李远山一眼,“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媳妇。”
他掏出一张银票塞进傻奴手里,“拿着!”
喜提一百两的傻奴愣愣的,直到亲王走了,她都没回过神来。
她看着忍笑的李远山,低声埋怨:“你笑什么呀……”
不过,她好像发财了。
银票尚带着亲王的体温,傻奴摸了又摸,爱不释手,“王爷可真是个大好人。”
李远山宠溺地掐住她嫩滑的脸蛋,“给你银子便是大好人?那相公算什么人?”
“相公就是相公呀,是傻奴最爱的人……”
她声音很小,小到他几乎要错过,但这微小的声音却带来一股强大的力量,丝丝绕绕着缠上了他的心房。
爱,还是最爱。
这样动人的情话,她就随随便便说了出来。
她为何不在夜间和他诉说?那样,他一定会什么都听她的。
要轻就轻,要重就重。
李远山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像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一般,被心上人的一句话就撩拨得发疯。
傻奴蹦哒哒地走向老太太,喜气洋洋道:“娘,我发财啦,都给你,嘿嘿!”
“好孩子,你留着吧。”老夫人神色不明地看了看那张银票,有些冷漠地说:“娘不要。”
傻奴回头瞧了眼李远山,李远山的脸色竟也不是很好,呆呆傻傻的。
银子还有人不爱的?只好自己留着了。
傻奴十分珍爱地把银票折起来,塞进了怀里,末了又拍了拍,感觉自己今天走路都有底气了。
她悄悄抬起眼皮子,想知道这母子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惜这两人都是滴水不漏的性子,傻奴无功而返。
李远山去做饭了,傻奴跟上他,站在厨房门口,忍不住问:“娘为什么那么不开心?”
李远山净菜的动作一顿,沉沉地望着她。
他以为会看到傻奴偷偷转动自己酸痛的小脚,然而小小娇儿确实聪明了,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下了……
这还是第一次。
她双手撑着下巴,一双嫩白的手小得可怜,还好脸也很小,双手由一张丰润可口的小嘴隔开,张张合合。
“亲王为什么也总是那么不高兴,他和娘认识吗?这假铜板会是谁搞的鬼,怎么现在才发现啊……”
她喋喋不休,仿佛要把这段时间没有说的话全都补上。
没办法,她想相公了。
以前李远山出去办事,她只能在家等着,这种分离是逼不得已;好不容易相公天天在家了,她却要被迫上工,成日跟一堆碎嘴子男人在一起,她上工的心情堪比上坟。
但李远山满脑子都是别的东西。
李远山放下青菜,声音变得干哑,“过来。”
傻奴一怔,有些害羞地站起来,慢吞吞挪向他。
这场面有点像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样子,那时他端坐在位置上,也是对坐在小板凳上的她说,过来。
她还记得那时侯的李远山,一身紫色官服紧紧包裹着他健硕的身躯,双腿长而充满力量,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然目光灼灼,手边摆着一盘子她没见过的糖。
她那时懵懂混沌,一般是听不懂别人的话的,她想不通当初为什么要顺从他。
现在她想起来了,是因为那盘糖。
她觉得那盘糖一定很好吃,所以靠近了他。
“还有糖吗……”
从李远山的角度看过去,他只能看到傻奴毛茸茸的发顶,他若无其事将手伸进腰间的荷包,摸出一颗糖掐在手里,逗她,“没了。”
傻奴瘪了嘴,“喔……”
葡萄眼骨碌碌转动,她随即展开笑颜,点点自己的唇,“亲亲。”
李远山呼吸一紧,箍住了她的纤腰,让她紧贴着自己,感受他的变化,“今天这么乖?”
成亲近两年,傻奴很少主动邀请他。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的什么东西坏掉了,失控的猛兽再次出笼,扣着她的后脑深深地吻了进去。
傻奴快断气了,紧张地盯着男人因为沉醉而闭上的双眼。
就是现在!
五指像是蔓延的花藤一般攀上了男人的劲腰,李远山的身体更加滚烫,在她的指下轻微战栗。
傻奴巴巴地瞪着眼,距离他的荷包只差一指的距离。
她的糖!
忽然间,案上的蔬菜掉了一地,傻奴绝望地看着自己倒在案上,而她的双手,都被男人揪到了头顶,牢牢把控。
她的糖……
但更让她害怕的是,厨房的门没关。
刚被洗过的茄子水淋淋的,吃不到糖的傻奴了无生趣,盯着那根大茄子看,观察茄子绿色的嫩芽。
男人眼睛一眯,松开了她的一只手。
温热的唇片接触到蔬果的表皮,傻奴的声音尽被堵住。
满地狼藉,水和蔬菜都洒在地上,傻奴崩溃大哭,为什么,为什么什么事情最后都会变成这样!
他的体力难道就没有尽头吗?
李远山怜她,终于将一直攥在手里的糖喂进了她的嘴里。
甜美的滋味在味蕾炸开,傻奴终止了哭声,像只猫儿一样惬意地合上了眼睛。
“吃饭要迟了。”李远山低叹,“饿了吗?”
傻奴惊讶地看着他,“刚吃饱呀!”
李远山把她抱在小板凳上,见她怎么都坐不稳,吃力地强迫自己的眼神从她身上移开。
以往扛枪舞刀的双手现在用来切菜,或许,更多的时候是用来疼爱他的乖宝宝的。
李远山怎么都无法平静,手下的紫茄子仿佛一个开启新世界的机关,他放下菜刀,嘶哑道:“傻奴,你还是过来吧。”
她不在身边贴着他,他的心一刻都静不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爬山 [V]
傻奴被他圈在怀里,坚硬的胸肌抵着她的后背,傻奴向后仰头,男人一个轻吻就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脸色发红,羞答答地回正了脑袋。
李远山的身体更烫了,切菜的动作不见丝毫迟缓,然呼吸却急促了起来。
行云流水般的刀工让傻奴眼花缭乱,闪着寒光的菜刀仿佛变成了战场上厮杀的武器,在他的手中不断抬起落下,速度极快。
李远山忽然放下了刀。
“怎么了?”傻奴不解。
李远山摸着她的脸叹息,“我不想做饭了。”
然后掰着她的下巴吻了进去,“你在,什么也不想做。”
最后饭还是由大娘烧了,饭菜端来时,傻奴正窝在被子里沉睡,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那双平时粉嫩水润的小口如今显得有些红肿,仔细一看,嘴角还裂开了一点。
她睡着,没有发现周管家回来了。
周管家瘦了好多,默默放下碗筷,“远山,吃饭吧。”
李远山复杂地看着周管家,“师父,对不起。”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叫过周围安师父了。
周围安面色苍白,有些释然地笑开,“事关你母亲,谨慎些是对的,她身边从没出现过其他男人,换作是我也会这么想,别自责了,我不怪你。”
李远山点点头。
常年不出门的母亲突然有了身孕,家中除了周围安和付全又没有其他的男子,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年纪更加接近的周围安对母亲做了什么。
他让周围安出了一趟远门,以观察母亲的反应。
但他的母亲在母家落难前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做事滴水不露,兼顾恩威,怎么可能让他看出破绽?
母亲越是无动于衷,他越是怀疑周围安。
虽然,他并不反对母亲再嫁,如果那人是知根知底的周围安,那就更好了。
他气的是那个男人竟敢让五十岁的母亲怀孕,更气母亲竟然不顾安危也要留下这个孩子。
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孩子真不是周围安的。
是肃亲王的……
那个他视为父亲一般的高高在上的王。
李远山有些疲倦地合上眼睛,看肃亲王的态度,他恐怕以后真的要喊人家爹了。
他听到傻奴小猫一样的哈欠声,急忙抱起她,心疼地看着她嘴角的细小伤口,“傻奴,疼不疼?嗯?”
傻奴的哈欠打到一半就吃痛地捂住了嘴,用小拳头砸他,“都说了吃不下的!”
她像只愤怒的奶猫,用圆圆的眼睛瞪着他。
李远山不自然地偏过脸去,“我没想到。”
面对傻奴,他总是贪心地想要更多更多,无法控制自己。
傻奴虽然体型娇小,但长年累月的和他在一起,接纳能力已非寻常女子可比,他没想到傻奴居然还会受伤。
伤口不大,可喝水吃饭都会不舒服,每当傻奴疼时,就会埋怨地瞪李远山一眼,以示自己对他行事粗鲁的不满。
只是瞪着瞪着,男人的眼神又不对了。
傻奴头皮发麻,提着裙摆就要跑去老太太房里避难,但腰肢被紧紧地勾住,身子一个轻盈,被挑在了半空中。
傻奴很绝望,她觉得她现在非常像一只被木签子串起来的待烤小鹌鹑。
她胡乱地扑腾着小胳膊小腿,“不要不要!”
“乖一点,乖宝宝,爹爹的小娇娇儿……你听话,一会给你糖吃,好不好?”
傻奴委屈地扭头,“你说话算数吗……”
男人一把解下自己的荷包,“吃吧,但是要乖一点……”
傻奴果然乖了。
但是男人又嫌她太乖了,“傻奴,喂相公吃一颗……”
傻奴怪不乐意地捏起一颗给他。
李远山捉住她的手,看着傻奴脸颊因塞着两颗糖果而鼓起的样子,眼神更加迷离,“不要这样的……”
他与她鼻尖相触,张嘴包住了她,“要这样的……”
李远山终于休息了。
傻奴捧着一手心糖,笑得呲牙咧嘴。
以往相公从不肯给她这么多,她要多吃一点。
她眯着眼瞧了男人一眼,很好,眼睛闭得很紧。
她张开嘴,白嫩的手心向上,想要把十几颗糖全部吞下去。
但那作恶的小爪子被忽然睁眼的男人捉住,男人一脸倦色,沉声道:“嘴不疼了?”
傻奴很无辜地盯着他,“我就看看,不吃进去。”
李远山嗤笑,“拿男人的话来骗男人?”
傻奴眨着眼睛,湿漉漉的、懵懂的眸子让李远山心神震荡,望她入神。
“亲亲……”傻奴亲他的鼻梁和眼睛,男人果然闭上了眼。
就是现在!
“啊呜!”傻奴如愿以偿地吞下了那些糖。
好甜呐……
她骗了李远山,但没有一丁点负罪感。
李远山期待落空,气得头冒青烟,“傻奴!”
孩子长大了,管不了了,学会叛逆了,嗯?
他说过,他有的是整治臭小孩的办法!
傻奴的屁股开了花,被擀面杖抽的。
她巴巴地望着脸色铁青的男人哭,希望他可以来抱抱她。
然而男人一动不动,手里的擀面杖舞得虎虎生风。
傻奴用手埋住脸,好疼。
但下次还敢。
*
时间不紧不慢到了冬季,哪怕是瑶南也显得有些湿冷。
今天出来爬山,傻奴就穿得比平时厚了一点,粉色的薄棉裙外面套了一件鹅黄色的小外套,脖子上还围着一圈雪白的毛领。
这身伤眼睛的搭配来自于她最亲爱的相公,傻奴满脸不乐意,但还是穿着出来了。
她望着高不见顶的大山,有些担心李远山的腿,“相公,你可以吗?”
李远山摸了摸义肢僵硬的关节,脸色有些沉郁,“慢一点总归可以。”
他必须克服所有需要膝盖弯曲的动作,来日才可以重返战场。
古有双腿尽断者尚能挥兵打仗、撰写兵书,千古留名供后人敬仰,他还有一条完好的腿,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李远山只能一脚先登上石阶,然后再拖着另一条腿向上。
他在家已经多次练习过,动作十分熟练,不一会就可以从一层石阶直接迈上三层石阶。
傻奴目瞪口呆,怎么这人断了条腿还能比自己走得快?
可到了半山腰,李远山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脸上也出现了忍痛的神色。
傻奴给他擦汗,“相公,我们下去吧,到这里已经很好了。”
李远山沉默地推开了她,继续向前。
眼看他越来越痛苦,傻奴甚至比他更难受,几次都掉了眼泪,求他:“相公,不要爬了,好不好?”
然而男人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粗粝的手指轻轻为她拭去泪珠,轻吻她哭得像是一只小兔子的红眼睛。
然后不再理会她的哀求,执着向上。
他步伐坚定、决绝。
傻奴边哭边爬,她的小脚早就酸了,但是相公都还在坚持,她也不能放弃。
她知道自己太过平凡,能够和他成亲结合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可她不能就此碌碌无为,她也要继续成长,成为可以配得上他的女子。
她给自己擦着眼泪,不期然一双厚实的大掌伸向了她。
傻奴惊喜地抬头,“相公!是要下去了吗?”
李远山笑着指指不远处。
傻奴顺着他所指之处看去,竟然看到云雾缭绕的山尖。
他们到了,成功了。
傻奴尖叫,毛茸茸的小脑袋钻进了他的怀里。
李远山趔趄两步,揉着她的小脸道:“傻奴,辛苦你了。”
傻奴挑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男人单腿跪地,脱下了她的鞋子和足衣。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袭来,李远山失笑,“宝宝的脚儿怎么这么香?”
傻奴赧然地转了转脚踝。
小小的足莹白嫩滑,却因充血而稍微红肿,在男人宽厚的掌中更显娇小可怜,李远山情不自禁亲了亲,“傻奴好漂亮,无一处不漂亮。”
山上风大,傻奴取下自己的毛领子给他带上。
李远山贴着她的手心,歪头靠了上去,幽深的眼睛像是一只充满心事但忠诚的大狗狗。
风卷起不见边际的云,温柔又粗暴地呼啸着,每一道风声都像是要撕裂这些可怜又温顺的云,又像是想要吞噬掉这些云。
李远山分不清。
就像风不知从何处来,他爱意也不知为何澎湃至此。
他只知道,他永远不会停下。
不会停下爱她。
许是风太冷,傻奴开始颤抖,露在外面的皮肤变得异常敏锐,可以放大感知她所有接受的一切。
李远山给她披上他的外套,将她完全掌控在怀中。
衣服中漏出傻奴虚弱的声音:“相公,你会有危险吗?”
和亲王密切的来往,和苏伟几乎撕破脸的对立,还有,他急切疯狂的恢复身体……
听说苏伟在瑶水又吃了一场败仗,损失了近五万精兵,亲王震怒,让苏伟在亲王府好好反省。
瑶南已经没有能领军打仗的将军了,付全临危受命,再次披挂上阵,小胜几场。
所有将士都在祈祷李远山“在天之灵”,能保护他们的妻儿老小,去时保家卫国,归来身体完整……
李远山勾起她的下巴,面上没有太多表情,但声音无比肯定:“会有危险,战争背后都是白骨累累。”
傻奴抓紧了他的腰。
他的腰很壮,硬邦邦的,她的手不能全然握住,只能抓到一点。
“但我答应你,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不管遭遇了什么。”
像以前的每一次,哪怕断肢、哪怕受尽屈辱,只要想着傻奴在等着他回家,他就愿意捱下去。
风递来他的承诺,“所以,傻奴,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知道了吗?”
傻奴从衣服中钻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我会的!你也要……你也要……”
李远山笑了,他家小孩长大了,不管多少次看到她的成长,他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他家小孩长大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傻奴看着长长的石阶,动了动腿,却没迈开一步。
她苦着脸道:“相公,我的大腿根疼。”
李远山挑眉,“傻奴,我没说吗?今天咱们去山中的温泉庄子休息。”
“温泉庄子?”傻奴有一瞬间的开心,可一路上来也没见有什么人烟,“这里哪有人呀……”
李远山牵着她的小手,一步步下山,“是王爷的庄子。”
“王爷!”傻奴惊叫,“不去了好不好,我怕他!”
“是吗……”李远山佯装为难,“那就难办了,你以后怕是要日日见他,给他请安不说,还要照顾他的孩子。”
傻奴崩溃了,“什么?还要去照顾县主?亲王府不缺下人啊……”
李远山放声大笑,这傻东西,还真什么都不知道。
“傻奴,亲王一生未婚,县主是其他皇室过继来的。”
傻奴更害怕了,简直浑身冷汗,“难、难道是苏伟……”
李远山掐了把她的小脸蛋,“或许也是我的弟弟。”
傻奴愣在原地。
李远山走了几步,发现小东西没跟上,转身问:“怎么了?”
傻奴如遭雷击,“你的弟弟……”
她猛然回过味儿来,“娘?!!!啊——”
傻奴要疯了,怪不得娘最近总是吐,肚子还越来越大,亲王也频繁出入李家。
她还以为亲王是来找相公的,没成想是来看儿子的!
她顾不得双腿的疼痛,几步蹦下来,追上李远山,像只小松鼠一样围着他转,“亲王和娘?亲王和娘?他、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娘都五十岁了,还要给他生孩子?”
好了,这下不用逼她给李远山生娃了,亲王自己争气,直接得到亲儿子一个,继承人也有了。
傻奴郁闷极了,“娘都能生,就我不能。”
李远山顿住,沉沉地望着她。
傻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垂下了脑袋。
一只小蚂蚁路过,背着沉重的谷粒,傻奴蹲下盯着看,一时忽略了男人复杂的目光。
他走了她也不知道。
等她抬起头来,周围哪里还有人?
她先是迷茫地转了几圈,低声呼唤他的名字,“相公……”
“相公?”她困惑,这是怎么了?
她一步步下山,却始终找不到李远山,所有的呼喊都被风带回她的身边。
傻奴委屈落泪,“狗男人,丢下我就走了,晚上叫小宝宝小心肝,白天翻脸不认人……”
天色渐暗,傻奴开始慌了,她步伐焦急,强迫自己忽略腿间的疼痛,快速下山。
但是相公呢?
她停下脚步,钥匙相公还没下山呢?
他的腿脚不好的。
傻奴咬咬牙,转过身体,重新爬上石阶,“相公,你在哪里呀?”
“别玩了……我害怕……”
随着天色彻底变得灰暗,傻奴呜咽起来,小脸哭成花猫。
她一脚踢开一颗不知怎么惹了她的小石子儿,“狗男人,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然后继续呜呜哭。
她好没用,遇到这种事情只会哭……
她都不知道温泉庄子在哪里。
傻奴丧气地坐在石阶上,随手揪过一根野草,在指间缠绕。
一双沾满泥土的黑靴映入她的眼帘,傻奴有些生气地哼了一声。
李远山无奈蹲下,“傻东西,怎么还往回走了?”
傻奴不肯说话。
李远山起身,下了几个台阶。
傻奴慌张站起,“哎!别走!”
男人无声笑了一下,转身时却面无表情,“你不是不要我了吗?只想着孩子,孩子有什么好的,女人生了孩子眼里就没了男人,你不就是厌倦了我这个老男人吗?”
傻奴被他的歪理说得哑口无言,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没有!”
“你就是!”
“我、我真的没有!”
傻奴眼看又要掉泪。
李远山张开双臂,“那就过来给我抱抱。”
傻奴瘪嘴,身体却很诚实,像只小鸟儿一样扑进了他的怀里。
冷了一下午的鸟儿瑟瑟发抖,终于回到了她的小窝。
她避风避雨的地方。
李远山爱怜地亲吻她,“傻奴,只爱我,只看着我,不要让别人分去你对我的爱,好不好?”
傻奴没有回答,但他知道,她是答应的-
亲王的温泉庄子让傻奴有些失望,很小,很朴素,一点没有她想象中的奢华样子。
她的嫌弃过于明显,李远山戳戳她的掌心,“别看这里小,温泉很好,你那里不是疼吗?泡泡便好。”
傻奴咬牙切齿,低声警告:“还有外人在呢,休要胡言乱语!还有,你刚才欺负我的事情,我可没有忘记。”
小猫亮爪子了,李远山翘起唇角,“是吗,那我很期待。”
小小猫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张开爪子的样子也很可爱,她以为自己十分凶残,但看在旁人的眼里,那就是一只小奶猫在邀请人类抚摸她。
他负手走在前面,后面的傻奴对着他呲牙咧嘴。
李远山脱下衣服,先进了去。
他胸肌健硕,在月光下闪着力量蓬发的光泽。
他勾手,“怎么不过来?”
傻奴也钻了下去。
还来不及接触到池面,她就被男人一把捞过,抱在了腿上。
“傻东西,池子深,当心淹了你。”
傻奴无助地搂着他,也有些后知后觉地害怕。
他划开平静的温泉水,感受到熟悉的湿热。
傻奴脸色发白,“说好了,我、我惩罚你的……”
水温稍高于体温,李远山面色微红,给冷硬的脸添加了几分蛊惑。
他沙哑道:“这就是对我的惩罚。”
不能听她动人的莺啼,不能听她喊相公,也无法在情动时叫她的名字,这就是对他的惩罚。
水波晃动,洒在里面的花瓣逐渐被殷透,舒展着边缘。
他们都在任性地下沉。
傻奴又昏睡了过去。
李远山抱起她回了房间,亲了亲她的额头。
傻奴在睡梦中不安地握住了他的手,含糊地说道:“别走……”
“傻东西,怎么可能舍得走。”
他在山上那一路都在旁边的林子里跟着她,可惜傻东西太迟钝,完全没发现他。
别扭的大狗狗看到主人伤心,心被揪紧,却不得不隐藏在暗处。
因为他知道,他必须要让主人忘记一切不愉快。
主人一如既往地包容着大狗狗,哪怕大狗狗消失了,她也只是担心大狗狗会不会没下山,而不是埋怨和责骂。
他玩着傻奴的小手小脚,“乖宝宝,怎么就这么乖呢?”
作者有话说:
狗狗:今日kpi完成,今天又是很满足的一天。
昨天没有更,今天就多喂你们点糖,嘿嘿,明天要有一点剧情了。这章留评发红包昂,到18号24点八!
第45章 承诺 [V]
在李远山悄悄关上门的那一刻,傻奴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在长长的走廊中穿梭,脚步如风,拐杖点在地上发出细微的轻响。
这温泉庄子虽是肃亲王名下的,但肃亲王十几年都未曾来过,因此疏于打理,只有一些战死将领的遗孀遗孤在,负责看守,也在此生活。
此时夜深,没有一个人出来点灯——他们习惯了,在这个庄子里,他们就像是被遗忘了的人。
李远山高大的身形在黑夜中近乎隐匿,黑色衣摆在清冷的月光下而留下似是而非的影子,转瞬消失。
“王爷。”李远山在一间屋子前站定,等待里面传来一声咳嗽后,推门进去。
里面同样没有点灯。
几个都是习武之人,哪怕不点灯也能目视如常。
李远山跪在了地上,单膝,他落落大方地展示着自己的残缺,没有佩戴义肢,空荡荡的裤管垂在地上,只剩三寸的残腿并没有影响他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
他依旧挺拔、骄傲。
肃亲王在暗中微微一笑,“你恢复得很好。”
李远山没有接话。
果然,亲王话锋一转,有些不满,“你出来办事还带个女人一起,本王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李远山深深匍匐在地上,“属下曾经答应过发妻,但凡夜不归宿的场合,一定要带上她,还请王爷责罚。”
发妻?
肃亲王眼神冷了下去,“李远山,虽然涟涟已经怀了本王的骨肉,但大战一触即发,你只要娶了县主,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本王的王位。王位唾手可得,你却只在乎一个女人?”
涟涟,李远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母亲的闺名。
王爷居然知道母亲的闺名,那岂不是早在母亲嫁给父亲前就认识了?
“李远山!”亲王狠狠地拍了下桌角,“十年前本王要你娶县主,你死活不答应,本王这才选了苏伟!现在你看看,那个苏伟是个什么东西?私铸铜钱、克扣军饷,还敢加害本王和县主,若不是本王有意为虎作伥,瑶南早就成了姓苏的天下了!”
亲王当真是气急了,一把年纪被一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骗了好几年,恨不得马上就把苏伟给宰了。
但现在还不行,时机不对,他便静静地看苏伟积草屯粮、招兵买马,然后——占为己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然,苏伟的原计划是让李远山直接来瑶南帮忙造反,可惜李远山离开军营后每一步棋都是按照亲王的指示走的,亲王命李远山必须让所有人知道他死了,不便公开露面,断掉苏伟的指望。
苏伟平庸无能,没了李远山就像失去方向的迷鸟,造反?连夺个亲王府怕都是大问题。
只是,此事到底让苏伟和李远山撕破脸了。
后背被亲王踩下,李远山以单膝强撑,咬牙道:“王爷,属下不能对不起傻奴……不能!”
汗滴一颗颗砸在地上,李远山眉心紧皱,额上青筋暴起,腰部一塌再塌,已经到了极限。
他猛地抬起脸,一字一字念道:“世间女子无不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属下心爱傻奴!不舍傻奴为属下流一滴泪!不舍她一夜独守空房!更不会把爱分给他人!”
说罢,李远山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属下什么都听王爷的,唯独此事,恕属下永不能从!”
“永不能从……”亲王震怒,“好你个李远山,翅膀硬了是不是?你要不是涟涟的儿子,本王现在就废了你的另一条腿,看你还拿什么跟本王对着干!”
背部陡然一轻,李远山闭眼喘息。
衣服黏哒哒的粘在皮肤上,他浑身冷汗。
亲王坐在位子上,冰冷地俯视于他,恨铁不成钢,“好,你不肯,本王自会料理那个女人。”
李远山呼吸一滞,耳边喧鸣不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快疯了,在胸腔里胡乱地撞击着,仿佛随时要脱离他的控制。
他脱力般瘫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王爷……”
“本王会让你知道忤逆本王的代价!自古成大事者就没有耽于儿女情长的,你如此执迷不悟,简直令本王失望透顶!”
李远山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了什么,惨白的脸上因汗液而贴着几缕凌乱的发丝,突然间,外面的天亮起了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如鬼般恐惧的眼睛。
下雨了,电闪雷鸣,一切都变得无处遁形-
傻奴被一双粗糙的手晃醒,那人的手冷冰冰的,她不适应地睁开眼,看到端坐在座位上的一个女人。
那女人生得一般,但衣着考究,身上首饰更是华贵非常。
傻奴眨着眼睛看,冷不防听到一声厉喝:“大胆,见到县主还不快跪!”
傻奴缩了缩肩膀,缓缓跪下。
县主盈盈一笑,“王嬷嬷,倒也不用这么凶,听说这个苏娇娇是傻子,吓得更傻了怎么办。”
她话音微顿,眼睛毫无情绪地眯起,“还是打晕了带走吧,按父王说的做,以免节外生枝。”
傻奴只觉后颈一痛,然后是自己的脑袋摔在了地上,她感觉自己的头好像还在地面弹了几下,又或者自己头晕了。
她合眼前还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儿。
她的相公呢?-
轰隆隆——
电光还在继续闪动,一明一暗的光亮像是李远山脑中不断跳动的那根神经,快要撕裂他的理智。
他的手悄悄摸上了自己的拐杖。
如果他没记错,拐杖的机关拆下就有一颗螺丝,尖利的顶端足以划破一个男人脖子上脆弱的血管。
亲王挑起李远山的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如同已经看透了他的小把戏。
自从十三岁从军,他就一直在亲王帐下效力,他对亲王的尊敬和恐惧,都是刻在骨子的。
但他现在,已经拆开了拐杖精巧的机关,捏紧了那颗螺丝钉,像是蛰伏起的黑豹,尽管被人拿捏着后颈,也要伺机发动猛击。
“远山,在你刚走出那道门的时候,苏娇娇已经被带走了,别枉费力气。”亲王冷笑,“我知道涟涟很喜欢那丫头,我不碰她,这你放心。大事近在眼前,只要你能帮本王平定瑶水和王朝来攻的兵队,本王坐稳江山,马上就放了她。”
轰隆隆——
又是一声劈天裂地的闪电,带着汹涌的电光落在远方。
亲王看着李远山苍白惶恐的脸,脸色骤然一变,“既然你不愿意继承本王的瑶南,那就辅佐好你的弟弟,这是本王最后的让步!你若是再不知好歹,别怪本王杀了那丫头!”
他重新坐在位置上,沉沉地望着李远山,“站起来!”
李远山没有动。
手心被他掐出了血,他从没有这么慌过,脑子里闪过很多对策,又一一否决。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他只是一只卑微的蝼蚁。
他的傻奴……
可怜的傻奴。
亲王没有再逼他,隐在暗处的侍卫走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亲王笑了一声,对李远山道:“听见了?人被带走了。不过你到底是涟涟的儿子,本王不会亏待她。”
黑豹心爱的小兔子被人抢走了。
黑豹心如刀绞。
但他也只能顺从地匍伏在地上,重重磕头,“那就请王爷遵守承诺,属下一定……替瑶南的王坐稳江山。”
一只手摸上他的发顶,李远山僵住。
亲王似是在叹息,“别怪我,我们是一家人。你以后会知道的,没有权力,连心爱的人也守不住……”
“若非当初我只是个闲散王爷,一点实权没有,你本当是我的儿子。三十三年前,我坚持要娶你娘,圣上不同意,我宁愿以死要挟,圣上仍旧没有一丝动摇。你娘母家因此受到牵连,这才改名换姓嫁给了你那个做下人的爹!”
“十八年前,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她的儿子。我命人将已被俘虏多日的苏正光丢在你的面前,让你立功,为你铺路。不然你以为,你一个小前锋能走到今日?”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他李远山也不过是一颗被摆弄的棋子。
李远山抬起眼皮,眼内一片死灰,绝望地看着亲王,“我替王爷办完这些事,王爷就会放了我的妻子吗?”
亲王满意地笑开,“是的,本王会遵守承诺。到时,你还是瑶南的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向李远山伸出手,那只手遍布复杂的纹路,似乎还有不少伤疤,“远山,三十三年了,那个人毁了你娘的一生,我会亲手带着你,向他复——仇——”
雷电还在不断下降,狂风卷起飘零的树叶,挥洒在空中。
李远山搭着亲王的手站起。
亲王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
李远山反手一个过肩摔,牢牢压制着亲王,沙哑道:“把她还给我,现在!否则我现在就去告诉我娘,我娘性子刚烈,绝不会允许你对傻奴做这样的事!”
亲王想要挣开他,但李远山力大无穷,他动弹不得,怒吼道:“李远山,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要傻奴,我只要傻奴!”黑豹低吼,红透的眼睛充斥着愤怒,“把她还给我!”
作者有话说:
简单来说,狗子娘就是亲王的白月光,为了白月光隐忍三十年意图谋反。
第46章 真相 [V]
侍卫的刀落在了李远山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皮肤,一开始并没有流血,只是皮肉顺着伤口依次绽开、外翻,而后才缓缓流向了刀刃。
“李远山,你疯了!快放开王爷!”
李远山不为所动,将螺丝钉对准亲王脖子上外露的血管,用力下压,“把她还给我,我会永远效力于你,弟弟出生后我将全力辅佐他,助他成为千古帝王!”
尖端已经扎进了肉里,亲王低叫了一声。
侍卫焦急地看了眼亲王。
亲王对他捶击地面,“望嵩,你干什么,这是涟涟的儿子!把刀给本王移开!”
亲王狼狈地回头,看着李远山,李远山没有心软,死死地压着他的背。
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亲王再次吃到苦头,语气软了下来,“远山,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他们是一家人,难道傻奴就不是了吗?
李远山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傻奴也是你的家人……把她还给我!否则,我娘你不要想了,帝位,你也不要妄想!”
野兽的嘶吼比怖人的雷电更甚,李远山喊完这一句,颈上的粗筋竟是根根暴起,愤怒地鼓动着。
黑豹没有底线,唯一在意的只有那只脆弱的、需要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兔子。
李远山绷着嘴角,螺丝钉继续钻深,他如同一只被逼疯的恶鬼,没有理智,也不考虑以后,只重复一句话:“把傻奴还给我!”
亲王看着他的模样,仿佛回到了三十三年前,他眉目微怔,连脖子上的伤也忽略了,“当年……”
李远山双眼血红,几乎丧失一切控制,锋锐的尖端似乎已经触碰到了亲王苍老的血管,痛苦地蠕动着。
“我不想听你说当年……这些话,留着去跟我娘说!把傻奴还给我,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你的筹谋,你的野心,还有我娘……你一个也别想得到!”
侍卫焦急地盯着李远山的动作,劝道:“李将军,切勿伤了王爷,有话好好说!”
李远山猛地抬起脸,凄惨地笑开,“你爱过人吗?”
侍卫一愣,“当然……”
“远山,放开我。”亲王失血过多,脸上已经出现灰白之色,他缓缓道:“我们是一家人,苏娇娇也是。松开吧,我会把她完整地交还于你。”
“我不信你。”李远山没有卸下一丝力道。
“凭我想要帝位,想要你娘,可以吗?”
他说话真假难辨,李远山只犹疑了一下,侍卫就看准时机,制住他的腕子,一脚将他蹬开,把亲王护在了身后。
染着血的刀尖对准了他的胸膛。
亲王却亲自拂开侍卫的手,撕下一脚袍子压在了伤口处,“望嵩,不得无礼。”
大量的鲜血殷出衣料,亲王冷声道:“远山,今日之事我权当没发生过,但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有权力,才能保住你想要的,你若不信,我们且走着瞧。”
门被轻轻合上,除了地面上略显凌乱的尘土,这里仿佛无人来过。
李远山冒着雨,拄着拐,拼命地跑回房间,但傻奴早就不在了。
这里并没有挣扎的痕迹,傻奴连抗争都不懂。
他能想象她是如何懵懂地看着一群陌生人,又被骗走。
拐杖不知何时掉了地上,李远山跪在地上,望着床榻出神。
他浑身都湿透了,有落雨也有冷汗,一股甜蜜的气息夹杂在刺鼻的香气中,弱得几乎要闻不到了。
傻奴……
他不能悲伤,傻奴还需要他。
李远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捡起拐杖,连夜下了山。
周管家披着衣服,看着湿淋淋的李远山,惊讶道:“远山,怎么这个点儿回来?天还没亮呢!傻奴呢?”
李远山晃了一下,像个迷茫的孩子似的反问:“傻奴没回来?”
“没有啊……发生了什么事?”
李远山想起房间里那股香味,沉默地戴上义肢,没有丝毫犹豫,“把我的红月刀取来,你跟我走。”
周管家闻言屏息,红月刀,远山已经许久没有碰过红月刀了。
红月刀一出,势必要见血。
他们站在亲王府门口,守门的侍卫当即放行。
周管家以为李远山要去找亲王,但李远山直接走到一个偏院处,看装饰倒像是女子居住的地方。
亲王府里可只有一个女人……
荣兰县主。
望嵩撑着伞急急赶来,“李将军,让我去说!王爷去治伤了,特地命我前来找县主。”
李远山冷冷地看着他,沉重的红月刀背在他的身上,在一明一暗的天空下长身而立,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杀气。
他像一只从地府逃出的了烈鬼,五指伸展又收回,胳膊上强壮的肌肉拱起,拔出了红月。
凌厉的红月划破长空,稳稳停住,对准了望嵩。
望嵩庆幸自己来得及时,否则李远山这个疯子真不知道还要做些什么。
连亲王都敢威胁,何况是县主?
望嵩低声劝道:“李将军,切莫再惹恼王爷了,王爷是何等人物,能容忍你的无礼已是极限,你若是再伤了县主,付全将军在前线将何去何从?”
刀尖没有移动分毫,李远山咬牙道:“进去,带不出我的妻子,我就割了你们的脑袋。”
望嵩抬脚进去,院子里点起了灯。
屋里的奴被揉着眼睛,“县主?县主没回来啊?”
望嵩瞬间后背一冷,扭头看了眼李远山。
李远山目光沉沉,蓦然笑了一下,十分渗人,“县主久病不愈,今日就突然出去了?苏伟呢?”
奴婢从没见过这样鬼气的男人,结结巴巴道:“将、将军在自己的院子里……”
“周围安,去把苏伟带来,新账旧账,是该好好清算了!”
“远山——”
李远山听见这道声音,身形微僵,慢慢转身。
老太太挺着隆起的肚子走来,怒斥道:“亲王府也是你能放肆的地方?把刀放下!”
李远山纹丝未动。
老太太站定,看向望嵩,她虽是女子,但气势不输在场任何一个男人,“我乃前左相嫡女谢玉涟,劳烦带我去见王爷。”
望嵩年纪小,并不知道太多左相的事情,只稍有耳闻,那左相是个极会左右逢迎的人,后来因贪污治罪,全家死的死,活下来的也尽被充作贱籍。
他知道这人是王爷心爱之人,也是唯一能掌控李远山的人,急忙带路。
老妇人与李远山擦肩而过,“远山,你跟我走。”
李远山收起了红月,却没动,执拗道:“儿子在这里等。”
老太太皱眉看他,“凭你一个莽夫?我平日教你的你竟是全忘了!”
望嵩惊诧,李将军是瑶南出了名的有勇有谋,擅兵长算,而在谢玉涟的嘴里,居然只是个莽夫……
谢家的儿女果然不一般。
李远山神色一顿,抬脚跟了上去。
谢玉涟此举亦是破釜沉舟,掩藏了这么多年的身份终于大白于天下,圣上必定不会容忍她的存在。
不过,她极端聪慧,知道肃亲王意图自立为王。
瑶水人把战乱之恨都发泄在了李远山的身上,却不知道,背后真正想要靠战争揽权弄势的是肃亲王。
战线拉得越长,拖得越久,肃亲王就从朝廷那里能得到更多的军饷和粮食,他来日才能登上帝位。
这一谋划就是三十年,如今瑶南兵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很快就从一块封地,变为一个独立的国家。
那么,她是谁,李远山是谁,活着还是死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见到亲王脸色如常,既没有下跪也没有说话,反倒是亲王一脸受宠若惊,大步走到她的面前,却不敢碰她,语气也很是卑微,“涟涟,怎么不好好睡觉,你身子弱,不可如此糟贱自己的身体……”
望嵩今日受了太多惊吓,直接关门出去了。
老夫人扶腰坐下,亲王竟跪在了她的脚下,给她按摩水肿的小腿,“我知你所来为何。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我已经命人去接县主了,她下山慢,你且稍等片刻。”
说罢,他狠狠地瞪着李远山,“不是说都当没发生吗?”
你怎么可以告小状!
李远山漠然,他只担心傻奴这一夜有没有睡好。
亲王自讨没趣,重新盯着老夫人的脸,“涟涟,先去里面的屋子睡一会。”
“不必,我就在这里等她。那孩子身子从小就不好,不知道多害怕。”老夫人低眼,唇角浮现一丝冷意,“你大可不必吓唬远山,他不吃你这套。”
亲王讨好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都瞒不过你。”
四个时辰过去,傻奴和县主依旧没有回来。
李远山焦躁万分,强忍着发火的冲动,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老太太放下茶盏,怒视亲王,“钟允!”
亲王仿佛没听到,继续像个下人一样给她添热水,“别闹,喝点热茶。”
老太太蹭地站起,“我竟然没算到,你不是在逼远山,你是在逼我!是不是今日我不答应你成亲改嫁,傻奴就不会回来!”
李远山脚步一顿,冰寒视线射向亲王。
亲王像个孩童般努努嘴,矢口否认,“嗯……这怎么能算呢。”
两人曾相识多年,也是青梅竹马,老夫人一眼就看出他话中有鬼,恨恨道:“好,我答应你。”
她气冲冲坐下,脸上也有了几分少女的娇愤。
李远山愣住,娘之前可是死活不松口的……
难道亲王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他,而是母亲?
亲王大喜过望,“涟涟,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
他推开门,外头阳光正好,“望嵩,让王启轩去带苏娇娇过来。”
“远山,你跟着去。”老夫人开口,顺便拍开了亲王摸过来的手。
还真是在亲王的手里,等着拿捏母亲……亲王知道他软硬不吃,就把心思动到了傻奴的头上。
他跟了亲王快二十年,还从没见过亲王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
傻奴无事便好,两个老人的闹剧也该收场了。
李远山回神,一言不发地离开-
傻奴昏昏沉沉醒来,捂着发痛的后颈,“好疼……”
这是哪里?
她躺在一张华丽的大床上,这里没有窗子,只有一堵密不透风的木门,几个火把熊熊燃烧,照亮了整个房间。
傻奴爬起来,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衣服换了!
她忙摸去自己的私密之处,查看自己有没有遭人非礼。
似乎并无异样。
傻奴按下心中疑惑,在宽阔的房间里走了一圈,“有人吗?”
但人真的来了,她又像只小兔子一样躲进了床底。
点缀着宝石的绣鞋映入她的眼帘,是女人,傻奴稍微心安,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
县主拿着帕子捂嘴娇笑,“还真是傻子,脏兮兮的。”
她把帕子丢在地上,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狗,“喏,擦擦你这张小脸,等下别到了父王眼前告我的状,我可是把你好好供在这里的。”
是亲王的意思,傻奴默不作声地擦脸,用自己笨呆呆的脑袋思考对策。
亲王不会伤害她,这一点傻奴十分肯定。
她有着小动物一般的直觉,能一眼看出谁对她有恶意,有好感。
傻奴擦脸的动作又慢又仔细,县主见了笑得更大声了,“苏娇娇,你当真不怕。傻子还是有好处的,天真不知事,也没烦恼,本县主倒是有些羡慕你了。”
县主只有一个人,她可以跑吗?
傻奴正这样想着,就听县主说道:“你别怕,一会我父王就会让你回家的,他不敢动你,毕竟……”
县主眯眼,“毕竟你那个贱胚子婆婆怀了父王的种,父王可是小心得不得了。”
傻奴挺直腰背,一字一句道:“娘不是贱胚子!”
“哟,还知道还嘴呢!那老贱人可真是没白养你,小母狗养熟了,知道护主了。”
傻奴愤怒地摔了帕子,“娘不是贱人,也不老!”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衣服换过,本县主的相公也来过一趟,停留了半个时辰,你说,你的李将军会如何想?”
傻奴警觉地后退。
她不知道苏伟来过,而且她的私密处没有异样。
县主翘起一条腿,仪态不像是一个尊贵的县主,倒像个市井妇人,“李远山会不会认为你失贞了,抛弃你?可怜的娇娇,这么漂亮,会被野蛮粗鲁的李远山怎么对待呢?”
“他不会!”傻奴从不怀疑李远山!
县主佯装惊讶,“他不会吗?你这么信任他?那他可真厉害,假情假意地疼了你这么久,演得滴水不漏,让你都当真了。”
这个县主到底要做什么?离间她和相公,对县主有什么好处?
傻奴攥紧了拳头。
县主站起身,走到木门前,眼看着就要推门出去,却突然停下,扭头,阴森森道:“娇娇,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在进入李家的第一天,就被灌了藏红花,再也不能生育了?”
门已经被推开了,县主的半个身子走了出去。
傻奴怔住,浑身的血液都带着寒凉游遍她的全身。
她不能生育,县主也知道?
傻奴很快意识到这又是一出挑拨的好戏,回击道:“相公才没有!倒是苏将军,在你的保胎药里动了手脚!”
傻奴的胸膛起起伏伏,心虚的眼神游离。
她第一次说谎。
苏伟有没有对县主做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县主也是个生不了孩子的,既然县主选择拿这个欺骗她,就别怪她也胡乱攀扯了!
反正苏伟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他俩回去吵一架,省得再来找相公麻烦!
县主离开的动作一顿,平凡的脸在冷笑,“是我小看你了。”
她敛去所有神色,语句清晰而有力,像是怕傻奴听不懂一般,说得极慢,“李远山是怎么说的?你身体不好,无法生育?还是说他不想要孩子,要你打消这个念头?”
傻奴呼吸一滞,不可思议地踉跄两步,恐惧地退后。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县主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快步走过来,把傻奴一步步逼进了墙角,“你给本县主听着,本县主所说无一处作假,你身体能不能生,自己去街上找个赤脚郎中就能看出来!”
傻奴捂住耳朵,“你休想骗我!我不是傻子!”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表情也愈加狰狞,像是被戳到痛处的母兽般疯狂反击,“你就是傻子!被你的相公骗了这么久还深信不疑,你就是傻子!你明明是瑶水苏正光的女儿,却和杀父仇人成亲相爱,苏正光若是在天有灵都会诅咒你们不得善终!”
“你骗人,你骗人!”傻奴声嘶力竭地大吼,仿佛这样就能驱散自己的惊惧。
相公才不会对她做这样的事情!
他在第一次见面就给了她糖,他知道她想吃,就给了她!
他喜欢她,第一眼起她就知道他喜欢她!
县主轻柔地擦去傻奴满脸的眼泪,又换上了一副心疼的面孔,“别哭了,小娇娇,你放心,你爹的仇我给你报。你家的儿女都像你一样不争气,但你还有个哥哥呢,哥哥嫂嫂会帮你的。”
哥哥嫂嫂,她哪里来的哥哥嫂嫂?
傻奴用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县主。
县主突然一笑,抹着红色口脂的嘴咧开,“你可能以为苏伟很想染指你吧,你想错了。”
傻奴不寒而栗,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无助地摇头。
她已经想到了答案,却不敢相信。
县主疯狂大笑,“他那哪是看女人的眼神,是看妹子的眼神啊!他好想你的,没一刻不想你,他说他小时在京城见到了苏氏和你,这才想着复仇,嗯?是不是很可笑?资质平平,还妄想报仇?”
“你胡说……”傻奴靠着冰冷的墙面,牙齿发抖,她掩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隐隐约约的鼓声响起,县主神情恍惚,低声念道:“开始了吗?终于开始了吗?”
傻奴也听到了那些杂乱的鼓声,“什、什么开始?”
说不清为什么,她还是在惦记着李远山有没有事,鼓声和李远山有没有关系。
县主猛然抬起眼皮,如毒蛇般阴冷,盯着傻奴,“叛乱的开始呀,父王和李远山为了你狠狠地闹了一夜,现在又抱着谢玉涟亲热,他怎么也想不到的,苏伟之前“消失”的那五万精兵会在这时打进亲王府,砍掉他的脑袋!”
傻奴睁大了眼,“他是你爹爹!”
县主疯了吗?肃亲王自立为王,她就是公主,独一无二的公主,将来也会诞下国家的太子!
县主歪了歪头,“不是的呀,我是过继来的,虽然锦衣玉食,可也害我见到亲生父母都不能喊一句爹娘……这些年,他都没疼过我一天,一直逼着我做一个贵女,行差步错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亲爹爹会这样吗?说到底是过继来的,没感情。那我又干嘛要顾念他呢?”
傻奴哑口无言,眼前的女人是个疯子,神志不清,她没发跟她交流。
她只在意,县主刚进来时说的会把她交还回去,如果亲王死了,那县主不是在骗她?
她就知道这个人不可信!
什么相公喂她藏红花,肯定也是假的!
傻奴眼睛瞟向火把,狠心下了决定,她要逃出去!
作者有话说:
叛乱平息后的狗子:老婆,亲亲,抱抱!
第47章 获救 [V]
县主随着鼓声点头,面带微笑,仿佛她听的是由宫廷乐师亲自的演奏的袅袅弦音,而非杀人的战鼓。
华美的衣摆飘逸,跟随她的舞步轻轻摆动,冰冷的金线在火把的照耀下闪动着奢靡的光泽。
傻奴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疯子,手心一片潮湿,像只谨慎的流浪猫儿般慢慢挪到火把下面,点起脚尖,速然抓起,挥向县主。
“啊!!!”脸颊火辣辣的痛着,火舌擦着县主的脸滑下,坠在她的下摆上,价值百金的衣服瞬间燃起,火苗猛地窜开。
傻奴终究是不忍心杀了她,她眼睛酸涩地退后几步,说不清是为了避开火苗,还是为了避开惨叫的县主。
傻奴扭头推门跑开。
“你这个贱人——我一定要杀了你!”
傻奴没有回头,在昏暗的地道中狂奔,娇小的足赤着,踩在湿湿的地面上,偶尔有没清理干净的油让她几次险些滑倒,她也没有停下奔跑。
咚——
她最宝贝的糖袋子掉了。
傻奴却茫然地看着两条路,不知道该选择哪一边。
左边还是右边?
选错了会不会去向更恐怖的地方?
回答她的只有不安晃动的火把的光亮。
这里没有一个人,连县主的下人都没有,是否意味着这个地方根本见不得人?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傻奴抬脚,走向左边。
但她走入了一个死胡同,旁边是几间黑黢黢的暗室,似乎还有几道虚弱的呼吸声,一堵黑墙隔挡了她的自由,外面咚咚作响的鼓点越来越弱。
傻奴来不及害怕,立刻掉头跑回去。
凌乱的发丝因为眼泪而沾在她的脸上,脚步不曾停歇,但她越来越绝望,她不知道前面会不会有更多的分岔路在等着她。
相公还好吗?娘和亲王现在在一起,会有事吗?
寂静的暗道中传出傻奴压抑的哭声,轻得像是一片正在缓缓下落的漂亮的羽绒。
可她也只能这样跑下去。
这条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傻奴不禁想,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这么大?
路长而直,似乎是地殿的外围,那这中间又藏着什么东西?
地面上有着黏浊的液体,好像是黑色火油,又像是些别的东西。
傻奴不敢细想,终于看到了一扇门,这扇门后透着微弱的光芒,傻奴狂喜,伸手推开——
血淋淋的人,全是被绑在木柱上奄奄一息、血淋淋的人。
傻奴愣住。
这不是出口?
她终于有时间低头,看到顺着她光滑的脚、蜿蜒而出的暗红的液体。
是血……
“苏娇娇!”
傻奴惊恐地睁大眼睛,扭头看到从远处跑来的县主。
受惊的小兔子僵直了身体,可现在没有她的黑豹来救她了。
县主看到她,放缓了脚步,也不急于抓她,像一只残忍的猎狗在享受虐凌猎物的过程,笑眯眯道:“苏娇娇,苏伟要我留你一条命,我本来只打算毒哑了你,以后封个称号好生养着,可你竟如此不识抬举……”
她脸色陡然塌下,“那就别怪我这个嫂嫂手下无情!”
她一步步走着,摇摆着腰肢,满足地看着傻奴一步步后退,撞到了血人的身上。
傻奴抖了抖,却听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傻奴,给我解开绳子,快……”
那声音很小,细若游丝,傻奴仔细一想才想起来,这竟是付全!
付全不是在瑶水?怎么会在这里!
付全发出痛苦的低吟,“傻奴,听话!”
听话……她最听话了,相公也总说她是最乖的孩子。
傻奴急忙跑到他身后,摸索着绳子的结,一点点扯开。
县主顿住,似乎在思考她是愚蠢地躲在后面了,还是在给别人解围。
就当她打量那个血人的时候,绳结已经松动。
但这个绳结被绑了太多死结,解开一层还有下一层,傻奴心如鼓震,慌乱地哭道:“我、我没力气了!”
付全干痛的嗓子冒出几个温柔的字节,“你可以,傻奴,你可以。”
她真的可以吗?
傻奴怀疑自己。
但她每每想到李远山还身处危险之中,她就能涌现出无数的勇气。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上面复杂的死结。
县主猛然认出这个人是付全,心中大怒,取下发间金簪,紧紧攥着,疯癫地跑来。
付全的手指转了转,“这里!”
傻奴忽略自己的恐惧,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结。
“苏娇娇,去死吧!”县主大吼。
傻奴看着扎向自己眼睛的簪子,双手竭力一扯-
李远山跟着王启轩没有找到傻奴,立马原路返回。
他面色凝重,两手紧握缰绳,指节的皮肤绷得发白。
马蹄踩在地上扬起阵阵尘土,他的心愈发不安。
“吁——”
他忽然停马,王启轩也古怪地动了动耳朵。
“有大量人马正步向城南关。”李远山冷然道。
这里距离城南关不远,再往前行两里地就是城门,李远山半眯起眼睛,看到城楼上的守卫目前还没有异常,掉头去了付全驻扎在瑶河边的军营。
这里的人无不认识他,没有人会阻拦他,何况他身边还跟着亲王的心腹王启轩。
他们先是惊讶,然后哗啦啦地跪了一片。
“李将军!”
“李将军!”
他们有的甚至喜极而泣,在这里苦战了这么久,他们总是在想,要是李将军在该多好,他一定可以带他们大杀四方,早就带着荣耀回家了!
虽然战争永无止境,他们短暂地回了家之后还要再次出征,但至少李远山可以让他们杀个痛快。
而这个传言中抑郁而终的男人,他真的回来了!
军营似乎一切如常,李远山寒着脸进入付全的主帐,意外发现里面躺着一个和付全有几分相像的男人。
这帐里要是躺着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李远山都不会怀疑什么,只会以为付全不在。
但这里摆一个和付全长得相似的人,简直是欲盖弥彰。
他不等那人做出什么反应,直接砍掉了对方的脑袋。
王启轩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脸,大惊道:“付将军!你!”
“这不是付全。”李远山收起红月,掀开那人遮住半张脸的面甲,“我和付全相处多年,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
王启轩跪在地上,“李将军,大批军马准备进城,付将军又被调包,这是要攻城!王爷根本没有准备!”
“他有。”
——他就是肃亲王最后的底牌。
李远山了解付全,知道他会在哪里藏东西,但当他拆开付全的枕头,发现里面只有棉花时,也开始流露出一丝慌色,“兵符被拿走了。”
没有兵符,主将以外的任何人都无法调遣军队,就算在这里的士兵看到城内冲天的狼烟,没有兵符,谁也不敢私自回城。
那是死罪。
对方有备而来,且熟知这里。
苏伟?他竟会选择今天?
李远山不寒而栗,若不是他跟着出来了,察觉到了异样,说不定亲王、母亲,还有他,今日都会葬身亲王府,毫无招架之力。
“我去说!我是亲王的侍卫,他们一定会信我。”
“未必。”李远山冷冷吐出两个字,“叛乱时最易倒戈的就是侍卫。”
王启轩惊诧地看向他,“李将军怀疑是属下倒戈?”
李远山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大步走了出去,给他留下一个宽阔健硕的背影。
王启轩正要为自己辩解时,听到他带着寒意的声音道:“但你和我一起,就可以。”
帐外跪着一地的士兵,一双双疲惫而期冀的眼睛望着他。
李远山冷傲地扬起下巴,长身而立,他抽出沉重的红月,稳稳扎在地上。
他气势如虹,声如钟鸣,如同从天而降的战神,也仿佛回到了从前。
“众将士听令!”
士兵们俱为他威严的低吼所怔,李将军这是要……
不知是谁先回过神来,高喊了句:“末将在!”
而后是铺天盖地的呼喊声席卷而来——
“是!”
“是!”
“随我回城,营救亲王!”李远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像正常人一样翻身上马,又引起士兵们的一阵惊呼。
“李将军的腿好了!我们有指望了!”
“驾!”李远山挥动马鞭。
傻奴……
我可怜的乖傻奴。
请再等一等,相公一定会找到你-
县主引以为傲的五万精兵还没打进城门就被李远山截断在郊外。
他骑在马上,身后是十万大军,他如同常人般驾驭着付全的战马,没有穿铠甲,只一身褶皱的常服包裹住他一身的肌肉,却比穿了铠甲的人更加强壮。
近九尺的个子,山一般的身形,野兽一样的眼神,谁也不会认错,这就是李远山,天底下没有第二号这等气度的人物。
李远山抬起一只手,示意将士们停住。
训练有素的军马立刻停了下来。
他一眼便看出对面搭盾拉箭的人,有许多都是忠诚于他的旧部。
李远山不屑地笑,喊道:“苏伟……你对他们说了什么,让这群老实的家伙敢跟着你造反?难道是谎称我李远山被亲王所害,去找亲王报仇?”
苏伟面无表情,干哑的喉咙里挤出一声指令,“杀……”
但没有人动,鸦雀无声。
苏伟沉眼看去,那些弓箭竟都对准了他。
不远处传来李远山低沉的笑声,如鬼似魔,“苏伟,拿我的名头去杀我,到了亲王府就会露馅,你个蠢货!”
苏伟一败涂地,一个年轻的步兵将他拉下马,死死地扣住了他。
苏伟没有反抗,沉沉的目光射向李远山。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傻奴不能有事。
“我带你去找傻奴。”
李远山双腿蹬紧马背,声音冰似冷雪,“是你?你敢碰她?”
“为什么要碰,谁会碰自己的……”苏伟的话音戛然而止,垂下了头,改口道:“谁会碰自己的嫂子。”
被一脚踹倒的苏伟想起傻奴五岁时被苏氏抱在怀里的样子。
那是他初次见她。
她太小了,看起来只有三岁的模样,眼睛却生得很漂亮,里面闪动着对陌生世界的恐惧。
他是见过苏氏的,只是以为苏氏跑了,改嫁了,却没想到苏氏碾转来了京城。
为了看清这个背叛父亲的女人到底改嫁给谁,当时已经成功改头换面进入军营的苏伟悄悄跟在身后,傻奴就趴在苏氏的肩上,懵懂地望着他。
她们进了青楼。
苏氏离开苏家就算了,竟然流落青楼?
他气不可遏,苏家可以没落,但苏家的女人不可以自甘堕落!
他定定地站了会后,转身离去。
小娃娃却摇摇摆摆地拽住了他的衣角,捧起一块香帕,巴巴地盯着他。
五岁的傻奴没有别的孩子的活泼,她安静得过分,弱弱地说:“小哥哥,擦脸脸。”
苏伟这才发现自己哭了,为苏家而哭,为自己而哭。
在县主囚住傻奴的暗室中,他半个时辰皆是在承诺,他称帝之后一定会加倍疼她,将这十几年的疼爱全部加倍补偿给她。
他亲自为她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公主的华服,尺寸是他在账房里无数次远远看着她时记下的。
他要她做瑶南最荣耀的长公主,挑选最好的男儿给她当驸马。
现在这个娃娃长大了,眉眼中依稀有着父亲的影子,但他再也不能疼她了。
他败了-
李远山不发一言,按照囚车中苏伟指认的路来到一处平平无奇的丛林。
苏伟藏匿的五万精兵之前就驻扎在这里。
苏伟佝偻着腰,指着一个山洞道:“就是这里,下面有兵器和火药,还有傻奴。”
李远山什么也没找到,他疯了一样掐住苏伟的脖子,“傻奴呢?!”
苏伟痛苦地低吟,却没有挣扎,“她……她就在刑室后的屋子里,县主也在……”
李远山眼神冰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县主我找到了,死的,傻奴呢!”
苏伟瞳孔一缩,没有问县主为何死了,反而只担心傻奴,“傻奴不在?”
李远山眸子危险地眯起,放开了他。
“都进去搜!”
数百个士兵鱼贯而入,林间只剩李远山和苏伟。
李远山看着苏伟狼狈惊慌的脸,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苏伟有这样的表情。
相处近二十年,苏伟一直木木的,谨慎小心,从不在表情上给任何人机会看穿他的所想。
李远山抓起苏伟的头发,警告道:“进入大狱后,闭紧你的嘴!敢吐出傻奴半个字,我就杀光苏家人!”
不远处的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李远山直觉有诈,抽刀挥去,“谁!”
低低的哭声传来,那人娇娇地喊了声:“相公……”
李远山的心脏一紧,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了。
那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急躁地跑向那棵树,看到树枝上趴着的小傻奴和血肉模糊的付全,他瞬息平复了心中的躁郁,张开双臂,用极尽温柔耐心的声音对她说:“乖宝宝,下来,相公接着你。”
傻奴呜呜哭道:“我不敢……”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来的,这树好高……
凶猛的黑豹一跃跳上了树干,快速向上攀爬,对紧紧扒着树枝的小兔子伸出他厚实的爪子。
“傻奴,到相公这边来。”
待娇儿的手接触到他时,李远山耳边炸裂的嗡鸣终于停下,他搂着傻奴下地,然后用力抱住她。
傻奴快被他的力气箍断了,轻声拒绝:“疼……”
话音未绝,就被男人尽数吞到了肚子里。
他吻得野蛮而凶狠,似乎要将她拆吃入腹,宽厚的舌几乎要钻进她小小的嗓子眼里。
傻奴忍不住干呕,男人终于停止攻城略地,掐着她的下巴,狠狠骂道:“怎么这么不听话!又被人骗走了!”
傻奴见了他很委屈,本有一肚子话想对他说,现在也只能先回答他这个问题:“没有骗……是打晕带走的……呀!”
傻奴被男人抱起,他威胁着扣住她、顶着她向树干贴紧。
“不好好教训你一番,你是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你给我等着!”
不过片刻,他竟觉醒了对傻奴的欲念。
付全的血都快流干了,“远山,你没看到我受伤了吗……娘的,别在这给老子演暖宫图,先回去救王爷!”
李远山依依不舍地放下傻奴,在她的唇片又是一阵噬咬,才上去救付全。
他俩下来时,傻奴不见了。
李远山觉得自己快疯了,丛林中响起野兽的嘶吼:“傻奴——”
小兔子低低地回:“在呢,洞口……”
黑豹瞬间安静了,迈开长腿奔向她。
傻奴盯着苏伟发呆。
苏伟贪婪留恋着傻奴。
他们都知道彼此的身份,知道彼此之后的命运,但谁也不会喊出那声哥哥、或者妹妹。
在李远山到来前,傻奴掏出一块帕子,飞快地塞进他的衣领里。
她轻声说:“走的时候带上吧,下辈子不要为我做傻事了……小哥哥。”
“傻奴!”
小兔子重新被黑豹抱起,她乖巧、顺从,趴在他的肩上念叨着什么,李远山一时没有察觉到苏伟的异常。
李远山拍拍她的小屁股,“都解决了,你相公,英勇善战!”
贪心的黑豹咬住她的脖子,“傻奴,接下来,都是好日子。”
作者有话说:
你在想peach。
啊,看到别家读者喊作者“作者姐姐”,好甜啊(疯狂暗示
第48章 心疼 [V]
李远山翻身上马,把傻奴圈在怀里,如松柏般挺拔的他意气风发,驾马离去。
她现在的姿势很不雅观,相当于整个人挂在了男人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被男人的体温灼烧着。
后面数百个骑兵跟着,傻奴有些羞赧。
她推推李远山,“相公,我害臊……”
李远山反而把力度加大了,“我就这一个宝宝,再弄丢了怎么办*?”
奸细捉到了,叛乱平定,接下来王朝一定会得到消息,亲王将直接让王朝钦差回话,瑶南不日自立。
王朝和瑶水争斗数十年,财政早已亏空,根本无力扑灭亲王的势力。
李远山眉眼愉悦。
离开军营近两年,重返时还能得到将士们毫不迟疑的拥护,而他也比之前更加镇定自若。
“傻奴,接下来都是好日子,你就跟在相公身边享福就是了。”李远山情不自禁,亲吻她的小耳朵,温声道:“我想你了。”
滚烫的呼吸吹入傻奴的脑内,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可爱的反应引得男人又是一阵坏心思的捉弄。
傻奴擦擦耳朵,“我知道,你说过一遍了。”
“那就不妨再说几次。”
李远山开怀大笑,笑声在每一颗树木之间传递。
而惨败者只能坐在囚车中,远远地看着傻奴自李远山肩头微微露出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懵懂不知事了。
苏伟将双手紧紧压在胸口,那里有傻奴给他的手帕。
手帕里包着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在密室中亲手为她戴上的金饰。
——他懂傻奴的意思。
傻奴无聊地晃着脚脚,闷闷地问:“相公,苏将军进了大狱,还能活吗?”
李远山没有回应。
但这个时候,没有回应本身就是一种回应。
傻奴扬起小脸,李远山正在盯着远方的路,表情晦涩难明。
她重新看向苏伟,苏伟对她微笑,慈爱的、眷恋的。
傻奴不敢再看,又把脑袋收回来了,有些难过地埋进了男人的胸膛。
她明显感觉到李远山的呼吸放缓了,每一声心跳都极重,像是有人在他的心尖用力锤击。
傻奴觉得自己的眼睛酸酸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闷。
娘亲流落风尘,姐姐跟着成为贱籍,她们吃过的苦,都是傻奴眼睁睁看过的。
谁愿去服侍那些把女人纯当发泄物品的男人?
她们没有尊严、没有幸福、没有未来可盼。
可她们从未跟她说过这些,哪怕是傻奴决定留在李家,姐姐也没用这些裹挟她。
苏伟资质平平,为了复仇走到这一步,也算机关算计了。
他马上就会被丢进大牢里,遭受各种酷刑,或许死亡才是对他最好的解脱。
仇恨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能把一个好好的家拆得七零八落,让本该幸福的人受尽苦难折磨。
风在耳边呼啸,李远山亲了下她的额头,“傻孩子,别想了。”
距离城门越来越近,李远山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我答应你,保住他的命。”
也只能保住他的命。
傻奴僵了下,“嗯……”
*
城门加强了防卫,亲王显然也是察觉到了方才的异动。
傻奴下了马,急忙去看付全,付全却睡着了。
傻奴巴巴看着付全被人抬进府,自己也被李远山牵着手走进去。
车轮声再次响起,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傻奴有些僵硬地回头。
苏伟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着,红肿的双手紧紧抓着囚门,他温声细语,仿佛害怕会吓到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娇娇……娇娇!要快乐,要快乐。”
没人会同情坐在囚车里的囚犯,一颗鸡蛋砸在了他的脸上,粘液遮住了他的眼睛,也夺走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呸!亏你人模人样的,竟还想伤害我们的王爷,砸死你!”
“叛贼!杀了他!杀了他!”
傻奴扭头进了亲王府。
大门缓缓闭上,隔绝了那些污言秽语和恶毒的诅咒。
老夫人挺着肚子跑来,捧着傻奴的小脸左看右看,寻找伤口,“傻奴,你有没有事?他们打你了吗?”
只有肃亲王看着傻奴的一身衣服,若有所思。
老夫人瞪他,“过来给傻奴道歉!”
肃亲王乖乖弯下了腰,却被一双小嫩手扶起,他瞬间像一个老顽童般笑开,“抱歉,因为本王你受苦了。”
傻奴沉默地摇摇头,收回了手。
人的确有两副面孔。
亲王对老夫人百依百顺,甚至愿意放下尊卑,给她一个百姓道歉;但他也对着县主,二十几年不闻不问。
相公深爱她,却是践踏瑶水领土、被瑶水人咒骂记恨的恶人。
傻奴觉得有些头疼,跌跌撞撞地走开。
神色慌乱的侍卫来报,“王爷,苏伟刚才吞金了,已经送去最近的医馆了!”
苏伟何其重要,他既然能带着五万精兵从瑶水“消失”又全身而退,就说明他与瑶水朝廷有着深刻的羁绊,这条线索若是断了,他们再想找到一个这种层级的奸细简直难如登天!
李远山和亲王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傻奴的身上。
但傻奴只是蹲在一边数蚂蚁,匀润的手指头在小蚂蚁的上方一个个点过。
她经常这样做。
亲王冷冷道:“治好,治不好就吊着命,能说话能写字就行,不管用任何手段,务必让他吐出所有信息!”
吧嗒。
小蚂蚁茫然地看向天空,这万里霞光的,怎么下雨了?
吧嗒吧嗒。
雨越下越大,小蚂蚁们决定暂时放弃搬运粮食,纷纷回到家里躲雨。
侍卫伏着身子退下。
李远山拉着傻奴回客房休息。
傻奴呆呆地望着床帐,偶尔会看看他。
“对不起。”他轻声说。
是夜,苏伟死了。
亲王震怒,一脚踹开李远山的房门,“李、远、山!”
狮子的咆哮瞬间哽住,因为他看到黑豹和小兔子正缠在一起。
狮子耷拉下脸,赶忙转过身去,“李远山,你最好不要再忤逆本王!”
他拂袖离去。
娘的,后爹就是不好当,骂不得打不得,只能嘴上过过干瘾。
他恨。
李远山缓缓动着,嗓音沉低,“乖宝宝,现在可以亲亲你的相公了吗……”
傻奴还是兴致不高,但李远山已经快到极限了。
他的乖孩子再不说话,他就要崩溃了。
男人开始示弱,“我做得并不干净,王爷很快就能找到证据,说不定我要挨上一百军棍……”
傻奴张了张嘴。
李远山又看到她那个小小的嗓子眼了。
他深深叹息,算了,不说话就不说话吧。
就当被他堵住了。
他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傻奴的声音,双唇分开时,他眸色幽深,“你说什么?”
傻奴的声音小到像是小蚊子在嘤嘤,“不要……不要总这样亲我……”
“不要哪样,嗯?”李远山扣住她的后脑,“不要这样?”
见傻奴吃痛,他又轻了下来,“……还是不要这样?”
他吓唬她:“我挨一百军棍,你也要跟我一起挨一百下。”
傻奴登时怕了,紧张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一百军棍,那军棍比捆猪用的棍子都粗,一百下过去她还有命?
李远山揉着她的脑袋,沉声笑道:“小傻子,不是那种军棍,是别的……”
可傻奴依旧觉得自己快没命了。
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睡醒时李远山不在身边,她大惊失色,以为李远山真的被抓走了。
她慌忙趿上鞋子,去找老夫人帮忙。
但王启轩像个桩子一样挡着她,“您不能进去,王爷……忙着呢。”
傻奴手忙脚乱,“我、我相公呢?他在哪里受刑?”
“受刑?”王启轩噗嗤一声笑出来,“李将军在校场清点人头呢。”
王朝或许会派兵过来,或许不会,李远山忙着清兵点将,为即将来到的大战完整准备。
傻奴后知后觉,懵懵地回了房间。
她好像又被骗了。
她也不想这样心软的,可他叫她乖宝宝,还撒了娇……
傻奴垂头玩手指,习惯性地想摸点糖出来吃。
吃糖能让她开心。
但她突然想起来,她的糖袋子丢了。
*
“李将军,恭喜您恢复军职。”一个统领向李远山道喜,“不如今天咱们叫上几个人,去馆子里好好饮上几坛酒?”
李远山愣了下,然后笑起来,“不了、不了,回家还有事要做。”
他愣神是因为他又被人叫了将军,而这些军营里的糙汉叫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他策马奔腾,任冷风卷在他的脸上。
他体内有一种莫名的兴奋,那是一个将领对厮杀的天生渴望。
他属于战场,属于这里。
“吁——”
李远山下了马,周管家牵了付全的战马,笑盈盈道:“回来啦?快点吧,傻奴没糖吃了,哭了一整天。”
李远山脚步一顿,“哭了一天?”
旁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一清二楚。
分明是讨厌苏伟的,但给苏伟喂毒的时候,看着苏伟那双充满泪光的眼睛,他还是有些惆怅。
相处二十年的伙伴竟是势不两立的敌国奸细,苏伟这一辈子得有多苦,才能藏住所有情绪,天天和仇人住在一起还能摆出一副谨慎小心的面孔?
苏伟与苏氏不同,苏氏只想杀了他,而苏伟意图灭掉王朝,为瑶水报仇。
不是苏正光的孩子就好了……不是该多好。
苏伟吞了金,再也说不出话了,临死前在他手心写下了傻奴的名字。
到底是兄妹,血液里有着牵绊,会让傻奴伤心难过。
周管家笑弯了腰,“她今日出去买糖了,回来时却说没买到,白跑了一趟,这才哭的。哎哟,真是个娃娃心性。”
李远山闻言也笑了笑,“那你怎么不给她买一点,先吃上再说。”
周管家捂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只认你买的,别人买的,不够甜。”
李远山将鞭子递给周管家,大步流星,无法压抑自己急于疼爱傻奴的心情。
他推开门,傻奴窝在被子里,小声抽噎着。
他的心软成一片,抱起了她,“傻东西,一块糖而已,王府里有的是,怎么不找下人要点?”
他是明知故问,他就想听傻奴说——你给的糖,甜……
他亲亲她的小鼻尖,“现在带你去买,不哭了好不好?”
傻奴还是在哭,从头到尾没有看他一眼。
这是真伤心了。
李远山无奈,只能佯装发火,“都怪这些下人,连主子想吃什么都不知道!明天通通发落了,丢到人牙子手里去!”
他抓起傻奴的小手,“傻奴,犯错的下人没家主会要,只能去干苦活,或者沦落风尘……”
傻奴果然有了反应,李远山奸计得逞,等着傻奴来给下人求不存在的情。
“不怪他们……是我自己把糖袋子丢了,被县主追的时候……”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个袋子,是相公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李远山这才想起来,那个紫色荷包是他在外打仗时让军中的秀娘帮着缝的,因为前线没有好料子,用的还是他从京城带出来的华服。
那时他们才刚成亲,他和傻奴相处了总共不到几日就匆匆来了瑶南。
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把她装进心里了……
远比他自以为的要早。
“相公再给你缝一个便是,不过最近有些忙,等事态稳定了,相公亲自给你缝,缝大个儿的。”
他心疼极了,“这点小事也至于哭一天?我的小宝宝平时总爱害臊,怎么哭哭就不羞了?”
傻奴默了一会,“那,现在去买?”
“好,现在就去。”
他向她伸出掌心。
傻奴盯着看了一会,乖乖地伸过手去。
温热的大掌包住了她,上面遍布粗糙的茧子,傻奴不由得一怔,“相公,你的茧子怎么褪去一层,又长出来新的了?”
夕阳慢慢下沉,李远山要替傻奴看路,以免有鲁莽的行人或马车冲撞了他的娇娇儿,“天天舞刀弄棒,自然会有,怎么着,嫌弃我了?”
傻奴摇摇头,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
她的视线在道路两边的铺子上扫过,看到一家医馆时,顿住,不肯再走了。
李远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垂下了眼,声音也冷了下去,“做什么?”
“进去,看看……”傻奴弱弱地请求。
李远山松开了她的手,“家中有王郎中,再不济也有王府里的大夫,个个医术高超,至于来这种野馆子看?”
他盯着傻奴的小脸,希望她只是一时兴起。
然而,傻奴执拗地晃着脑袋,语言也错乱不堪,反反复复就一句话:“进去看看……”
李远山冷笑,“苏娇娇,你是出来买糖的吗?学会骗我了?”
他忽然沉下脸,冷声道:“你要去自己去,我不陪你胡闹!”
他擦着傻奴的肩膀走了几步,看似背影潇洒,但背对着傻奴,他懊悔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臭脾气……
但这招很管用。
傻奴总是会惊慌地回到他身边来,软软地求饶。
他不能让傻奴发现他做的事情。
他骗了她这么久,真是被她知道了……
他不敢想。
凌乱的脚步声追上了他,李远山不禁勾起了嘴角,“乖……回家找王郎……”
“你是不是不敢。”
李远山的笑容全部消失,他转身,死死地瞪着傻奴,咬牙问:“你什么意思?”
傻奴第一次露出冰冷的表情,执着地重复刚才的话,“你是不是不敢?”
李远山仿佛被人戳到痛脚的野兽,暴跳如雷道:“傻奴!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傻奴眉眼微怔,强忍目中酸涩,眉头皱得死紧。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今天想起了县主说的话,莫名其妙就进了一家医馆,她本不在意,她根本就不相信县主。
但人家说她压根不是所谓发育不良,分明是被人下过药,体内湿寒!血聚则散!
她完全不相信,第一次骂了人,骂那个头发花白的医郎是庸医,说不定还是县主那边的人,故意骗她的。
她又找了一家看,结果所说相同。
傻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亲王府。
她难以想象,她最信任的相公,竟然真的如县主所说,在她进府的第一日就给她喂过药了,还一直骗着她。
傻奴仰头,天空是完好的,可她为什么觉得她的天塌了?
傻奴迷茫地问:“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作者注*:网络梗,每当看到这种文案的文,热爱养崽文的猫咪就被骗进去了。
火葬场要来了!
第49章 断弦 [V]
从完全不信到隐约怀疑,最后绝望地承认,李远山就是骗了她,傻奴想了一天也没想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后来还瞒着她,让她为不能拥有一个他们的孩子而屡次失落?
傻奴是真的不懂,他看不出她的在意吗?
“为什么?”傻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的脸多好看,即使是沙场征战多年,身上遍体鳞伤,可他的脸没有一处疤痕。
每一个五官都是坚毅的、立体的,就像他这个人,冷硬刚强,能带给所有人恐惧,唯独对着她,疼到了骨子里。
她多希望李远山能诚实地给她一个解释。
面对傻奴接二连三的质问,李远山哑口无言。
他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从开始的嘴硬已经到了后悔的阶段。
甲尖不自觉地嵌进了掌心,然他的心是麻木的,竟失去了痛觉。
他一直想隐藏的秘密被发现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在爱人的质疑中被赤果果地揭露,更显得他不堪。
不断有路人好奇地凑过来,认出那是“死而复生”的李远山,惊呼出声:“是李将军!”
李远山张了张嘴,喉头却干痛难忍,那些道歉的话卡着他的嗓子,被属于李将军的骄傲囫囵吞下。
傻奴失望地低了低眉,轻声道:“回家再说吧。”
李远山一愣,傻奴已经擦过他的肩走了。
她竟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傻奴当然知道。
因为那个人曾经教过她,若是你的眼睛也每天盯着我,就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用他教的方法看到了,可惜看到的都是让她更加难过的东西。
他还在试图遮掩。
熟悉的道路让傻奴觉得有点陌生,一瞬之间,她好像又长大了一些。
以往,她对这世间不曾怀疑,看到的是什么,觉得那就是什么。
以往,她对李远山深信不疑,他说的是什么,觉得那就是什么。
但现在,她开始怀疑那些平凡的面孔下掩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李远山究竟还有什么事情在欺骗她。
天色渐渐暗去,傻奴看着夕阳彻底坠跌,火红的霞光也随之消失,再也找不到了。
王启轩正等在门口,见到李远山,心急如焚道:“李将军,您可算回来了!瑶水来犯,目测有五六万人,刻不容缓!”
李远山恍惚地说了句:“稍等片刻。”
“不行,王爷让您立马启程!”
李远山转身,怔怔地看着王启轩,“我说,等等我,你没听见吗?”
他有些狼狈,一向挺直的脊背微微弯曲着,神情也疲倦异常。
但即便是这样,他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还在,王启轩登时闭了嘴。
李远山收回目光,木然回了房,看到傻奴把自己藏在被窝里,他一时有些不敢上前。
然而身为将领的责任唤醒了他,他不能像寻常相公般在这个时候去哄她、或是大吵一架,他必须尽快出发。
他干涩道:“傻奴,我要去瑶水了。”
傻奴没有说话。
他以为傻奴会哭,但当他掀开被子时,发现她只是在面无表情地发呆。
他用手摸向傻奴的脸,却猝不及防被拍开。
那一下仿佛一计狠狠的耳光抽在了他的心上。
他痛彻心扉。
李远山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傻奴?”
他的乖宝宝怎么会这么对他?
傻奴支起身体,直视于他,没头没尾问:“为什么?你不是爱我吗?”
李远山眨了下眼,他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轰鸣,人的惨叫和火药炸裂的声音不断回绕在他的脑内,撕裂着他此刻脆弱敏感的神经。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快炸开了。
李远山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勉强回道:“我要出发了,回来再说。”
傻奴低落地摇了摇头,“你还要躲。”
李远山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是,我是真的要走了。”
“好,我问你,”傻奴跪坐着,仍然紧盯着他,“你爱我吗?”
“当然!”李远山猛地看向她,“你问这个什么意思?我对你什么样,你自己不清楚吗?”
傻奴没有接他的话,只顺着自己的话问下去,小脸严肃,“那你为什么给我喝药。”
李远山再次闭上了嘴。
他不得不承认,他不想回答。
因为他知道傻奴在意这件事,而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没机会挽回了。
傻奴还是个孩子性子,只要好好哄着,对她再好一些,再温柔一些,时日再长一些,她一定会忘记的。
她一向这样。
……对,她一定会忘记的。
李远山耳内的杂声稍稍退去。
傻奴平静地问:“是因为我傻吗?”
李远山抬眸,震惊地望着她,“你……”
他意识到自己在变相承认,当即改口:“你怎么会这么想!”
傻奴的眼神一寸寸暗了下去,“你当时不喜欢我,是吗?”
李远山恍然想起他们的初见。
傻奴那时候还很小,个子小,手小,人也怯生生的,但她很乖巧,他忍不住逗弄她,诱她坐在他的腿上,看她露出娇憨的笑颜。
第一次见面,好奇多于爱恋。
傻奴提醒他:“你那天给了我糖……”
傻奴换了话题,这让李远山稍感放松,浅浅地抬起眼皮,“糖?”
他好像是给了她一颗糖。
“糖,你给我糖,很甜,你喜欢我……”
李远山怔住,“糖和喜欢有什么关系?”
傻奴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在辨认他说的是气话还是什么,“没关系吗……”
“傻奴……”李远山的语气已经几近哀求,“我们不要聊这个了好吗?来,抱抱,相公就要走了。”
傻奴犹豫了。
“刀剑无眼,傻奴,每一次上战场,我都担心自己回不来,抱抱我,快……”
李远山向他张开双臂。
“我的大将军,真的等不及了,王爷要来骂了!”王启轩焦急地敲门。
李远山收回了手臂,已经开始找铠甲穿上了。
傻奴隔着冰冷的铠甲抱住他,李远山一僵,转过身将她抱在怀里。
“傻奴……乖宝宝……我会补偿你的……”
他掀开面甲,深深地吻住她。
他捧着她的脸,呼吸粘连在一起,难舍难分,又反复亲了几次之后才满足,“等我回来,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傻奴迷茫地看着他高大匆急的背影,“你给我糖,不是因为喜欢我吗?”
怎么会没关系呢?
傻奴异常平静,只是不懂。
李远山的反应好像把她的认知全部摧毁了,却还来不及重建,就匆匆离开了。
她在原地转圈圈,像她的小黄鸭一样,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跑向了亲王的院子。
王启轩瞪着眼睛瞧她:“夫人,这都什么时候了,王爷已经休息了!”
“我、我要找我娘……我想见我娘!”
“王妃在养胎,早就睡了,”王启轩并非不知变通,转身道:“我去给您问问看。”
过了一会,他走出来,“已经睡了,要我叫醒她吗?听说这次您出事,她差点小产,还好您回来得及时,不然真不知道王爷会发多大的脾气。”
傻奴垂下了肩膀,“那、那我明日再来……”
娘年纪大了,能有身孕本身已经不易,怀孕的日子更加难熬,她不能再麻烦别人了。
傻奴一夜无眠,好不容易捱到了破晓,梳洗都顾不上,直接去找老夫人。
老夫人面色苍白,慈爱地看着傻奴,“出什么事儿了?担心远山?你放心,他行军打仗有一套的,现在有了你,比之前更惜命了。”
傻奴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宝宝,没有动静。”
“傻孩子,还早着呢,当年怀远山,他近七个月才踢了我一脚。”
吧哒吧哒。
老夫人诧异地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点点湿痕,“怎么哭了?”
傻奴满心苦楚,但她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似乎怎么说都不对。
“娘……我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宝宝了,我知道了……”
亲王本来给老夫人揉着脚,一听这话赶忙出去了。
李远山这煞星的事儿,他还是别搅和的好。
老夫人眉眼微动,明显是知道些什么,安慰她道:“傻奴,子女是要缘分的,没有孩子也好,省得受这苦了。你要是喜欢孩子,等娘的孩子生下来,给你带好不好?”
亲王忍不住了,从门外冒出个脑袋来,巴巴道:“本王不同意。”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他更觉委屈,“那好吧,最多带半日,午后送回来。”
傻奴只知道摇头,她的心太疼了,让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娘,不是的……不是的!”
是相公故意的!他那时并不喜爱她,只把她当个玩意儿,所以才能做出那种事!
傻奴越想越痛,最后抓着自己的心口不断敲打,“娘,我这里疼……我这里疼!我生病了,我生病了!”
老夫人听着她乱七八糟的话,察觉出几分异样来,怜爱地抱住她,任她崩溃的哭泣。
“傻孩子,知道疼了,就是真的长大了……”
“长大?”傻奴摇头,脸上满是痛苦,“那我不要长大了!我不想长大了!”
她的手被掰开,一块银子放在了掌心上。
傻奴泪眼朦胧地看着老夫人。
“这是你的最后一关,你不能放弃的,没有人会一直活在小时候。来,拿着,娘想吃烧鸡,去春满楼给娘买回来。”
傻奴懵懵懂懂地出去了,走时一只手还在紧紧地捶着自己的心口。
停不下来,停不下来,那种疼,像是忽略了四肢和头脑,只在那一个地方疼!
最后一关,竟是这么难吗?
亲王派了两个人跟着她,挠头问:“涟涟,孩子都这样了,你还让她出门?”
老夫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给她找点事儿干,慢慢的就忘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这……”亲王有口难言,的确,每个人都有这一关,“但,这孩子跟正常人不一样啊……”
这是个傻子,虽然现在看着聪明了些,到底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这小丫头有多固执,他在第一次把她传到亲王府的时候就领略了,那真真是刀剑不破油盐不进,只信自己信的,别人就是说破了嘴皮,她也全当耳旁风。
她有自己的小世界,有自己独特的一套认知,越是正常人觉得稀松平常的小事,她越是跟别人不一样。
便说爹,她多少是真的认为李远山就是她的爹的。
因为李远山肖似于他,她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点女儿看爹爹的味道。
再说第二次在李家见面,她固执地认为别人收了红封就会高兴,像只小狗一样讨饭似的等着他夸奖她。
她不一样。
*
傻奴迷迷糊糊地到了春满楼,心口依旧疼痛,她惨白着一张小脸道:“我要……我要……”
她想不起来了。
傻奴垂下了脑袋,懊恼极了,她真的太没用了,怪不得相公不愿意要她的孩子,她这般经不起事,生下的孩子又能是什么好孩子呢?
相公……相公……
娘……
“要这个……和这个……”她随意点了两样,捧在怀里走了。
店小二瞅着这个怪异的女子,不禁多看了两眼,“该不会出事吧……”
他追了出去,“姑娘,找你的余钱!”
傻奴茫然地回过头,接过碎银,连谢谢都没有说,扭头就走。
“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看郎中?”
然而,两个彪形大汉拦住了他,低声警告:“这里没你的事!”
但他们转身,街上已经没了傻奴的影子。
傻奴被拽入一条暗巷,又被推进了一间黑暗的屋子。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问什么,只是抓着前襟蹲下,默默流泪。
狭小低矮的房屋被一根白烛照亮,映出一张风情绰约的脸。
傻奴模糊地看出来人是谁,像只小鸟一样飞扑进她的怀里:“姐姐!”
明月皱眉,“怎么回事?”
明明渡口分别时傻奴的状态极好,看起来和常人几乎无异,怎么一下子又回到以前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了?
“我……”
傻奴想到了什么,复又闭上了嘴,“你是瑶水的……”
这间屋子很阴冷,冷到傻奴牙齿都在打颤,“姐姐是瑶水的……相公是瑶南的……”
她闭上眼,好像听到了自己脑内所有的弦,一一崩断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傻奴的反应有些像狗狗,主人教会了她一些东西,但是主人又在之后告诉她,她想的不对。狗狗的智商不高,会迷茫,到底怎么了,不仅记不住新的,旧的也会忘掉。(傻奴不是智障,是自闭症嗷,星星孩子)
第50章 火葬场一 [V]
门外传来慌张杂乱的脚步声,明月镇定地捂住傻奴的嘴,似乎这些事情她已经做了成千上百遍。
她身上的香气扑在傻奴鼻尖,声音却冷得不像一个姐姐,“傻奴,别出声,我会死的。”
傻奴呼吸一滞,看向陌生的姐姐。
明月侧着耳朵,仔细听取外面的动静,没有注意到傻奴愈发黯淡的眼神。
姐姐也变了……
王府侍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明月松了口气,揉着傻奴的小脑袋问:“说说吧,到底怎么了?李远山那个狗东西欺负你了,是不是?”
傻奴用自己的眼睛紧盯着明月,明月被她盯得浑身发麻,戳了下她的小脑门,“别这么看我,你都懂了,我知道。”
傻奴却抓紧了自己的衣领,像是呼吸困难般大口地喘着气。
明月还当是她在害怕自己套她话,笑这个傻东西竟也懂得偏帮相公了。
“傻奴,你放心,肃亲王一旦自立,瑶水和瑶南之间就不会有战争了。我此次过来,只是为了运回五哥的尸身。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傻奴不知所措地问道:“五哥是谁?”
原来李远山还没告诉傻奴的身世……明月的眼帘垂了下来,选择帮李远山隐瞒,“五哥我自己会去找的,你不用管了。那你知道苏伟在哪吗?”
提到苏伟,傻奴的头就很疼,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痛不可忍道:“他死了,死了!我给了他金子,让他吞下去,然后他被毒死了!”
明月稍怔,很快意识到傻奴的状态堪忧,看样子不仅仅是混沌无知,甚至连话都无法连贯清晰地说出。
她抱起傻奴,上了楼。
傻奴不断地挣扎,残存的理智让她压低了自己声音哭,“姐姐,哥哥,但是我护不住他!我、我……我给了他金子……我只能给他金子……”
这句话说完,傻奴开始嚎啕大哭,“姐姐,我只能给他金子!我只能给他金子!我再也不喜欢金子了!”
明月从她混乱的话语中听懂了一些——傻奴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并且和苏伟,也就是她们的五哥相认了,傻奴给了他金子,让他走得好受些。
可笑,苏伟乃是堂堂瑶水大将苏正光的嫡子,本应衣食无忧,到头来,吞金而亡反倒成了他最好的归宿。
那块金子,还是他最喜欢的妹妹给的。
听说这次又是李远山抓的人。
为什么总是李远山?父亲、哥哥,连自己的妹妹都要被他毁掉了。
傻奴变成这幅模样,比之前还要痴傻,若说李远山有好好对她,明月是怎么都无法相信的。
该死的李远山。
明月握住傻奴的手,轻声安慰道:“傻奴,好傻奴,你做得够好了,睡一觉吧,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她没有一丝犹豫,掏出一颗小药丸放在傻奴嘴边,“傻奴,张嘴。”
傻奴乖乖吃了,纯净的眼睛懵里懵懂地看着她,情绪平缓了许多。
她嚼着苦涩的药丸,含糊问:“这是什么?”
是掺了蒙汗药的丸子,但明月并没有告诉她。
“如果你觉得李远山对你不好,日后就来这里等我,这里有我的人在。”
明月的五官在她眼里越来越模糊,傻奴觉得自己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道:“姐姐,你快回去吧,我不想再失去姐姐了……”
她头一歪,睡了过去,枕头太高,她的脸侧着滑下。
明月捧住她的小脑袋,掐掐她的嫩脸,自言自语:“我说的话你到底听到了没有啊……真麻烦,又变回去了。”
她习以为常。
傻奴从小就笨,细心教着就能好上一阵,但若是受了什么刺激,就会前功尽弃,回到初始。
她被坏人骗走过好几次,每次回来都又变傻了,苏氏忙着算计李家,明月又逐渐长大,也有了自己的活计要做,久而久之的,就没人管傻奴了。
以前有萧擎那小子护着她,她慢慢的又好起来了,直到嫁给李远山之前都是还不错的状态,等去了将军府,更是与常人一般。
苏伟曾传来消息,说傻奴已经开始在账房帮忙,会算账了。
她本以为傻奴会快快乐乐地过下去,却没想到傻奴比之前还不如了。
狗娘养的李远山!
她咒骂。
想运回苏伟的尸身已是不可能了,傻奴貌似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埋着,明月深深叹息,“傻奴,希望你能和他好好的。”
明月披上一件黑衣,匆匆下了楼,借着倾洒而下的日光,离开了瑶南。
*
瑶水这次进犯似乎只是为了制造混乱,只打了一天多就撤了兵。
众将士都摸不到头脑,他们才刚出兵,营帐才刚扎上,伙事营的大锅菜还没煮热乎呢,咋瑶水人就跑了呢?
难道是他们知道李将军回来了,被吓破了胆子?
他们哈哈大笑,不断歌颂着李远山的骁勇善战,在营地架起篝火,干脆饮酒放松。
李远山和瑶水交手近二十年,自然也察出其中蹊跷,只是将士们正在兴头上,他不好说什么。
李远山席地而坐,酒碗送到了嘴边,却只假装抿了一口。
昨夜太过混乱,他没功夫想傻奴的事情,今日闲了下来,他打算夜里回去一趟,看看她。
傻奴不喜酒气,他就不喝,喝了傻奴定然不会让他亲嘴的。
娇娇软软的傻奴啊……
竟也懂得怀疑他了。
李远山寒着脸,将酒碗摔在地上。
看他回去怎么……
怎么好好跟她服软道歉。
李远山是武将,脾气上来时肠子都是直的,他今日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一遍傻奴的话,才发现傻奴似乎并不在意孩子的事情,而是在意他为何一直瞒着她,他是否还爱她。
呵,小傻奴。
就是天崩地裂了老子也爱你,爱死你,爱得你天天叫爹,日日昏厥。
士兵们已经七扭八歪躺了满地,李远山也站起了身。
他拍拍雷电健硕的脖子,“走吧,回家。”
他一路风驰电掣,到了亲王府。
亲王府的灯都点着,李远山直觉古怪,见到门房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是又了种微妙的紧张感,“怎么了?”
门房一脸愁苦,“将军,王妃胎气不稳,郎中正在里头烧艾草呢。”
才四个月就烧艾草,这一胎怕是不好。若小主子真的没了,他们这些下人以后都别想看到王爷的一个好脸色。
李远山快步进了亲王的院子,果不其然,浓重的药味弥漫了整个院子,他揪过一个小丫鬟问:“王妃如何了?”
小丫鬟被他的脸色吓得瑟瑟发抖,颤声回道:“王妃的胎已经稳住了,但是……”
“但是什么?”李远山瞪了她一眼,“有话直说!”
小丫鬟哐的一声跪下,“将军,夫人今天出去买东西,走丢了……”
“啊!!!”小丫鬟发出一声惨叫。
李远山的红月刀擦着她的胳膊,直直掉落在地上。
她,差点被重达六十斤的红月砸死。
劫后余生的小丫鬟抬起头,只见身形如山一般厚重的李将军失神地站着,嘴里念着一句话——
为什么。
他望着惨淡的月光,脑海里滑过一个可怕的想法,急忙推门进屋,“王爷,属下请求封城!瑶水故意用兵力吸引我们赶往前线,此时一定会有奸细进入主城,请王爷速速封锁城门,排查全城可疑人口!”
亲王气得直跺脚,“李远山,你做什么!涟涟才刚睡下,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他推搡着李远山出门,低声道:“本王在傻奴走丢后就封城了,城里也加强了巡逻,你大可放心,只要傻奴没出城南关,本王就能把她挖出来!”
“大战在即,他们抓起傻奴,是想……”李远山不敢再想。
亲王反问:“届时你会如何选?”
李远山默不作声。
亲王冷哼一声,“傻奴是涟涟的儿媳,也是本王的儿媳!本王命令你,如果真到了那一日,举兵投降也得把傻奴给本王带回来!”
说罢,他十分造作地补了句:“我可不是喜欢她,我是心疼涟涟,两次都因为她动了胎气。我就是心疼涟涟。”
李远山眉间涩然,转身离去。
他要一个一个把这些瑶水的奸细都捉出来,寻回他的小孩。
他还没跟她道歉……
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消失。
他还没跟她道歉。
傻奴丢过一次,萧擎发现傻奴养了条狗,这才找到了藏在木箱里的傻奴。
他如法炮制,抱了大黄出来,将顽皮的狗子放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去吧。”
大黄撒腿就跑,一路到了一座荒山,李远山带着几十个精兵跟随大黄,见到大黄所去的方向后,所有人的心都在下沉。
这里,他们很熟悉。
乱葬岗。
无人收殓的平民、没能捱过酷刑的瑶水奸细,以及死在瑶南境内的外乡人,死后都会被丢在这里,好点的能有一个土包,差些的就是一张竹席。
而在乱葬岗的另外一边,紧紧相邻的就是瑶南的英雄冢,所有不能回家安葬的将士都在这里沉睡。
李远山将红月交给了别人,又让另一个小兵扶住了他。
——李远山竟是腿软了。
小兵无意间瞥到李远山的一滴泪,那颗泪在月光下顺着他的鼻梁滑下,而那个人,他的视线仍在坚定地搜寻,整张脸都死死地绷着,因为太过用力,小兵甚至能听到他自后槽牙处磨出的吱吱声。
大黄停了下来,它歪了歪头,后腿一屈,蹲了下来。
圆满的月下静静地坐着一只小狗,小狗远眺深坑中的一处,叫也不叫。
这时,李远山忽然甩开小兵的手,跑了过去。
他像只鬼魅,又如同黑豹,在坎坷的土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
小兵再次感叹李远山的恢复能力,这样看,他的腿竟和常人一般了,丝毫看不出有条腿是假的。
冷冬的风刮在李远山的脸上,比刀割更痛,但更让他痛的,是他的心。
“傻奴!”野兽嘶吼。
深坑里的一个脏兮兮的小人扭过脑袋,她的脸上全是血污,眼睛明亮,但又被一层晦涩的情绪蒙住,她茫然而空洞地望着站定的男人,很快就转过头去,继续在坑里翻动那些已为白骨、或仍有皮肉的尸身。
夜风搅动丛林,发出低低的咆哮声,而叶子们则竭力地压抑着哀嚎,这里是乱葬岗,任何一点声响都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野兽低沉的嗓音更给这里增添了令人发寒的冷意:“他不在这里。”
他是谁?士兵们面面相觑。
比乞丐还肮脏的小人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终于直起身体。
大黄站了起来,它知道主人要走了。
傻奴慢慢爬了上来,李远山要不亲眼看着,他都想象不出这么小的手脚、这么矮的姑娘是怎么爬上来的。
傻奴垂着头站在他面前,玩着自己的手指,不发一言。
男人的手抓住她细弱的颈子,向他怀里按去,直到感受到了她身体的温度,他的意识才缓缓归位。
他终于觉得自己的脚掌是踩在大地上的了,而非悬在绞刑架上。
“你想找他,为什么不问我。”
傻奴不说话。
士兵们听到他一声长长的叹息。
“算了。”他又叹了一声,“先回家。”
这次傻奴摇头了。
李远山捧着她的脸想亲亲她,但她太脏了,无处下嘴,只能作罢,“听话,先回家洗洗干净,我马上就带你去找他,我发誓。”
二人共乘一匹骏马,慢慢回了城里。
路上,男人瞥到她后领内藏着的一处还算干净的皮肤,狠狠地咬了下去,辗转碾磨。
他自知理亏,给娇儿洗澡的时候,几次犹豫才开口:“我并非不喜欢你,那时候。不喜欢的女人我绝不会娶。”
傻奴的眼睛眨了一眨,意思很明显。
她想听。
男人却脸色僵了一下,“白蕊除外,当年我受重伤,躲进了她家里。她父亲明知道我是瑶南的李远山,还是留下了我,后来他因为此事被株连,被抓前让我带着白蕊逃走,我这才以娶妾的名义向王爷讨了通融,否则白蕊无法进入瑶南一步。我从未把她当作一个女人看,我甚至都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
傻奴抿唇,她不是想听这个。
“傻奴,我承认……我是成亲后才喜爱上你。”
这一桶水已经脏得不能看了,他又抱着她进了另外一桶中。
“那碗药……”李远山盯着傻奴。
傻奴抬起眼睛。
李远山摸着她的脸,每一下都爱怜万分,“那碗药,是我毕生最悔之事。”
毕生最悔,没有之一。
傻奴湿漉漉地望着他,嘴角在细微地抽动,李远山接住她的眼泪,“别哭,乖宝宝,别哭……都是相公的错。我就是怕你哭,才不敢告诉你。”
他掌心里存了一手泪水,这是他见过属于傻奴的、最伤心的泪水。
“傻奴,原谅我。”
傻奴迟疑了下,然后点点头。
李远山如释重负,掰过她的脑袋,吻了进去。
不若平时强势的索取,这一吻绵长细腻,他在安抚他的孩子。
傻奴看起来依旧乖巧无暇,但小手却不安分。
“傻奴……”男人压抑着声音喊她,“别动……”
傻奴果真不动了。
他又反悔了,“傻奴,再动动……”
这是傻奴第一次主动爱他,他觉得他的灵魂都丧失了,喜怒哀乐都完全被她掌控着,她随时可以让他走向巅峰,也随时可以让他跌入深渊。
傻奴带他去的是顶峰。
李远山回过神来,傻奴已经在净手了。
她仍是闷闷不乐,但她愿意这样做,就是原谅他了,不是吗?
李远山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每走一步都要紧紧贴着她的身体,一寸都不舍得放过。
苏伟停在一处暗室,就在王府内。
他此时已经是瓦罐里的一捧灰土了,上面也没有写名字,安静地摆在那里。
傻奴木讷地抱起他,看向李远山。
李远山颔首,“你可以留下他,放在我们的房里。”
傻奴摇摇头。
李远山皱眉,“瑶南?”
倒也不是不行,但傻奴为何突然去找苏伟,又突然想把苏伟送回瑶南?
傻奴沉沉地点了点头。
李远山心里一寒,“你今天见过什么人?”
傻奴抱紧了苏伟。
生前没能好好抱抱他,她有些遗憾。
“苏氏来了?还是明月?”
傻奴退了几步,但男人不会允许她远离,不容拒绝地将她扯到怀里,“傻奴,瑶南三日后就要自立为国,届时内忧外患,危险重重,这里受不起王朝和瑶水的两方夹击!如果亲王倒台,你、我,母亲,全部都要沦为阶下囚!”
傻奴死咬着唇,她不会背叛姐姐的,她不要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李远山难以相信,傻奴竟在这个时候选择偏袒瑶水,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就算是他李远山想,也不能!
开弓没有回头箭,瑶南覆灭,他就要死,傻奴也要死,他怎么舍得?
他还要跟傻奴过一辈子……
“我和母亲,你难道要看我们落难吗?”
傻奴的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李远山感到一阵寒意,从头到脚,遍布全身。
他残忍地夺走苏伟,高高举起,居高临下地逼问她:“现在可以说了吗?”
傻奴尖叫一声,蹦着高也要苏伟。
但是她太矮了,李远山对于她来说,就是一座不可动摇的大山。
“傻奴,”李远山低声警告,“你今天要是不说出来那些人的下落,我现在就把他砸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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