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强在伤口差不多后就向他们告辞了。
“我得上路了。”
一身绯衣的少年在门口告别。
面上还残着病色未褪尽,但眉目间是从来都没有减少过半分的少年意气。
盛强自觉还有一番使命要做。
他还要去领略大好山河,如他父亲说的那样,不断变强惩恶扬善,杀尽一切奸邪之人。
便也不再贪恋这屋宅之间。
不过灵隐寺的事情确实给他长了教训,他以为自己带的兄弟们妖多势众,便直直冲进了灵隐寺。
若不是法海和薛青来了,盛强可能还不会发现自己被困在了静玄施法而成的幻象中。
“山高路远,有缘再次相见。”
张扬的红衣少年难得学着凡人的礼数正经的向他们行了个礼,便一转身,踏入了茫茫的凡尘之中。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薛青与法海在院中侍弄着花草,打发时光。
花朵开的正好,随着和风在洒下的晶莹水滴中慢慢摆动着自己的身姿。
“哎呀,你浇的水多啦。”
强烈的阳光更衬的薛青肤白唇红,杏眸中的眼瞳泛着琉璃似的光彩。
他促狭地笑着法海,见法海一本正经浇着水的模样,便坏心眼的用手从勺中拨了水,泼到这和尚的身上。
法海也就这样乖乖地受着,只是那凤眸停在笑得好看的少年身上便移不开了。
明明是自己率先捉弄,但在法海的目光下,薛青又感到害羞来。
他伸着湿漉漉的手,踮着脚亲昵地捂住法海的眼,感受到法海浓密的睫毛在他的手掌划动。
痒痒的。
“不准看我。”
薛青蛮横无理地威胁。
可任何一个被他这样威胁的人,都会将这软绵绵的话当成一种甜蜜的撒娇。
“咳咳——”
被迫围观的薛白似乎嗓子眼痒了,便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
而薛青这才反应过来薛白也在一边似的,红着脸将手放开了。
院中的花草是无双的心爱之物,向来自己亲手照顾不假以他人之手。
但今日他像是遇到了喜事,一早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可是碰到了什么事?”
薛青问在身边的薛白。
今早无双出门的时候喜气洋洋,欢欣几乎要溢出他那张脸。
还难得的盛装打扮了一番。
要知道近几日无双忙着帮他们疗伤的事情,都较原先素净许多,所以显得今日出门的盛装格外让人吃惊。
听到薛青的问题,薛白笑了笑,眼角有几分揶揄溢出。
“还能是什么?”薛白勾唇,“不过是昔日情人邀约,他便满心欢喜屁颠屁颠的去了。”
她就知道无双那狐狸嘴硬。
嘴上说着不在意什么,但行动上还不是怕自己把人家拖累,自以为冷酷地提了断绝关系,但晚上还偷偷饮着酒睹物思人。
宁王与静玄一死,原本一起联合的天机阁便也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三派本就是三足鼎立,互通有无,此时另两个一灭,天机阁也因此元气大伤。
天机阁阁主似乎借此也明白了些什么,将天机阁抛下,说要归隐山林去了。
便不再管天机阁的事务,自个逍遥。
少阁主曲有意执掌天机阁,成为天机阁的阁主。
“祝他如愿吧。”
薛白拍拍衣服起身,不知何时落下的花在她洁白的裙摆摆动。
目光扫过连侍弄花草都要贴在一起的两人,薛白心中是欣慰又无奈。
作为在场的局外人,她还是先告退一步为好。
薛青拿着瓷碗,正要往里走。
院门忽被人从门外叩了几声。
薛白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
“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还以为无双要叙旧叙的久一点呢。
薛白将白瓷碗先放置在木凳上,转身去开门。
打开门正要嘲笑一下这么快返回的无双,结果声音在看到门后俊秀的蓝衣书生时哑在了嗓中。
“薛小姐。”
许宣朝薛白颔首。
风吹得两人乌黑的发丝飘动,交织。
他们两人对视着不说话。
薛青自觉此刻的气氛不简单,在探头看到来者是谁后,他更是马上起身回屋。
再等薛青出来时,手上已经拿了两顶幂篱。
他将幂篱递给法海,两人戴上,薛青就拉着法海朝门外走出去。
“姐姐,我和法海先去城中一趟!”
薛青说完便与法海出门了。
他知道姐姐与许宣之间的事情需要空间来解决。
更何况他与法海今日原本就是要去城中一趟的。
之前灵隐寺后山的骨头如今齐齐被翻了出来,百姓这才顿悟,这灵隐寺静玄并不如传言中的那般温良和善。
慧源也要继续上路云游,将带出来的阿乐交给他们。
钱塘城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那几件除妖派地动山摇的大事影响,依旧热热闹闹。
每个人都在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
头戴幂篱的两位男子引起路人的侧目。
无怪其他,这两人的气质实在太过出众。
一人身形高大颀长,寻常衣物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有仙气一般。
另一人身形较为纤细,一身青色衣衫,身量款款,让人无端想到那次被凤凰带走的妖来。
——一样神秘的但呼之欲出无法遮掩的美。
帽檐下皂纱阻挡看不清面容,让两人的气质更为神秘。
薛青和法海坐到了和慧源约好的酒楼。
他俩来的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些,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酒楼内飘着一股悠远的酒香,楼内的客人饮着酒,闲情逸致地聊着天。
“那世子……没想到……可惜……”
“宁王……”
薛青蓦地从边上人的谈论中听到几个熟悉的词。
“几位大哥,你们所说的那宁世子,可是宁王府的那位?”
按捺不住好奇,薛青十分自来熟地探头问道。
那几位酒客也不介意薛青询问。
他们只惊讶地问道:“小兄弟,你还不知道这事?”
这问题倒是真的把薛青问懵了,他愣愣地回答:“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酒客叹息似的摇了摇脑袋,将杯中的酒饮尽,便与薛青娓娓道来。
原来老王爷仙逝的那日,宁王世子本应回府承袭王位,风光无限。
宁世子回到王府,因老王爷的过世而悲痛不绝。
此时圣上下的诏书正好到了宁王府。
可这封诏书并不是圣上下旨为宁世子亲授王位。
而是下令废除宁王封号,没收宁王府家产,而作为宁王王位唯一继承人的宁无恙自然也贬为庶人,昔日荣华不在。
“说是老王爷原来做的事被捅出来啦,圣上念往日情分不过隐而不发,待王爷离世才下此圣诏。”
酒客感叹似的说道,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君意向来难测。
“原来做的事……?”
据薛青的了解,他知道老王爷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颇有威信,怎么一下便就倒了呢?
“唉。”酒客叹了口气,“我是未亲眼见那场面,只是道听途说。”
“听说那满门抄斩的陆相竟是冤枉的,其间便有宁王爷的参与。
只可惜陆相三代忠烈,竟落了个这样下场。
不过有人说陆相的公子还活着,只是不知道是何下落。”
薛青放在桌下的手攥的紧了些,他下意识的看向法海,但他忘记他们都戴了幂篱。
隔着皂纱,他看不见法海此时的表情,只能看到法海露出的好看下颚与锋利的唇。
“倒是那宁世子向来行事乖张,狠戾异常,如今落了这个这个下场,真是大快人心。”
坐酒客身边的另一位彪悍大汉说道。
钱塘城的人,谁人不知道宁世子的名声?
尤其是老王爷病重时期,这位宁世子大权在手,生杀予夺。
由着性子杀死了不知多少无辜百姓,但是他们又不能如何。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也不敢怒更不敢言。
如今那高高在上目无尘土的世子也从宝座上跌落,被贬成了他们一样的平民。
真是可悲可叹。
薛青则震惊了,好在幂篱的皂纱将他这没见过世面一般的表情给遮住了,没有让他显得太丢脸。
无双的住宅本就在郊外,安静的只此一户,只有旅人和信使才偶尔经过那地方,消息自然也闭塞。
这几日他与法海也都在无双宅子中疗养,却没想到外头早已天翻地覆,换了一番天地。
加上宁无恙在他心中的形象太过无法无天,以至于乍然听到宁无恙遭到的这些,让这消息都显得虚幻起来。
强权至上更有强权。
原来这样翻云覆雨的人,也会因为他人的一句话,而悄然改变命运。
“你怕是不知,这宁世子本就是老王爷强求之子,靠灵隐寺强续着一条命。
哎,小二——给这上盘花生米。”
酒客说着说着,朝边上的路过的小二招了一下手。
八卦果然是刻在人身上的本能,彪悍大汉一听到自己没听过的说法,便凑着酒客更近了些,眼睛中闪着光芒。
“嗯?此话怎讲?”
他十分有兴趣地问道。
一边的薛青也竖起了耳朵,屈着指节用指尖在自己的腿上一下一下点着。
酒客显然很享受这几双眼睛注视着他的感觉。
他的语气也就变得故弄玄虚,“灵隐寺后山的那些妖骨,定不只是与静玄修炼邪功有关。
你试想老王爷怎么可能这么巧合就老年得一子,况且这孩子还需要灵隐寺来续命。”
“难道不觉得其中有蹊跷吗?”
听闻此言,彪悍大汉的表型像是天灵盖被打开那般的醍醐灌顶那般恍然大悟。
“竟是如此——!”
然后两人对视着露出一个“你懂我懂”的玩味表情。
“那个。”
围观的薛青插了一嘴,“那被贬为平民的宁无恙,现在下落如何?”
“下落嘛——”酒客思索了一下,“这我们也不知啊。”
“不过,他那般病体,又一贫如洗,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酒客夹起小二送过来的花生米放入口中。
“我倒是听说,这宁无恙众叛亲离,最后也只有一个侍卫愿意救济他,但那侍卫腿早就废了。”
彪悍大汉也饮了一口酒。
酒沫在他面上浓密的络腮胡上留下印记。
“你说那废腿侍卫?前几日便在意外中死了。”
“什么意外?”
“被一世家公子的横行马车撞死在路上,大抵那公子是与宁无恙有仇怨的,连他最后的一个支撑都要夺去。”
“嗨——”
他们聊到最后都沉默了,皆大口饮了一口酒。
宁无恙作孽太深,一切都罪有应得,只是见证了这盛极而衰,跌落尘埃被碾碎成泥的过程,不免有些唏嘘。
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楼塌了。【注1】
竟在这寻常酒客闲聊中得知了宁无恙的结局,薛青一时也不知道感慨什么。
只是这世间因果循环轮回,而报应不爽。
薛青侧头去看边上的法海,还是和原来的一副模样,看不出情绪,仿佛除了薛青的其他事情都与他无关,无法让他产生一点波动。
在寂静中,薛青从桌下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法海的手。
其他的烦扰事情已与他们无关,只有此时身边人心上人,才最重要。
他们在无人看见的木桌之后十指相扣。
——正大光明,却又隐晦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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