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世子,这是灵隐寺送来的信函。”
侍卫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恭敬的将手中的信函递上。
停了几瞬,才有一双细白削瘦的手缓慢伸出,漫不经心地接过侍卫手中的信函。
接过信函,他也没有让侍卫起身的意思,就这样让侍卫继续跪着。
而这名侍卫显然也已经习惯了,依旧恭敬挺直地跪着,一动不动。
少年随意的神色在阅读了信函之后僵住了,狭长阴柔的眼微微眯起,从中透出毫不掩饰的眸光来。
这是主子心情不好的预兆。
侍卫脊背僵直,不由连呼吸都紧张的不敢大声。
果然,下一秒,被撕碎的信函就打到了他的脸上。
尽管有预料但依旧还被这突如起来的一击打的一愣,侍卫一时没反应过来,一直紧绷的脊背瞬间弯了下来。
“废物。”
年轻的宁王世子阴郁着脸冷冷出声,直接伸出腿将侍卫踹倒。
“下去领十五鞭。”
十五鞭……?!
这侍卫到底还是年轻,只这一下眼中便迸出更多的惊恐来。
他的嘴唇颤抖,但一块帕子扔到了他的面前。
世子面若好女,眸子却阴沉的似乎能滴出水来,让人不敢直视。
眸光只稍稍一扫,便能让人感受到极大的恐惧来。
侍卫知晓宁无恙的意思,他拿起帕子,却因为手抖几下没有拿稳。
好在宁无恙或许是在想着什么,没有注意到侍卫的这点失误,不然那脚早就毫不留情地碾在侍卫的手背上。
侍卫抓着帕子,跪伏在地上,抖着身子为世子擦去鞋底前面因碰到他而染上的污渍-
自从之前一别后,这还是薛青至今为止第二次来到无双的住宅。
不过这次已经不用无双带路,薛青循着记忆便推开一扇门。
“等等!”
落后了几步的无双还没来得及出声,薛青就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房间。
然后薛青就看着眼前挂着大红帷幔的床停住了脚步。
大床柔软,铺了云锦的被子,屋顶垂下的红色绣花纱幔隐隐约约,透着迷醉的气息。
他走错房间了。
薛青立马反应过来。
这应是无双的居室,而非他以为的他们正要去的书房。
听到无双在他身后的声音,薛青尴尬的往回后退。
“抱歉。”
薛青不好意思道。
这次是他莽撞了。
正当他要退出房间,然而在慌乱中他的脚又踩中了什么,险些就这样绊倒在地。
差点就要平地摔倒的薛青被搂到了一个檀木香味的怀中。
“当心。”
也不知道法海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薛青的手按着法海的胸膛,感受到腰间搂着的手臂,尽管已经确定心意相通的关系,但是还是会忍不住因为这不经意的亲密触碰而在面上冒出止不住的热意来。
他朝法海小声的道了声谢,从法海的怀中退出。
而一旁的薛白默默收回正要去扶薛青的手,假装无事发生。
可恶,居然被这和尚抢先了。
她暗地盯着还正抱着弟弟的法海偷偷磨牙。
稳住身形的薛青首先往地上看去,想要看清前面绊到他的究竟是何物。
毕竟他前面踩到是那种外软内硬的感觉,一时竟让他感觉不出来是什么。
此时乍一看去是红色的一团。
但是还未等他看仔细,一只手飞快的从边上窜出,迅速的将这红色的一团抓了起来。
薛青:?
他只来得及看到这一团被拿走时还有一截细细长长的垂了下来。
“这是什么?”
薛青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无双。
而无双表情淡定从容,丝毫不见前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地上这东西抄走的模样。
迎着薛青的目光,无双勾起一抹微笑,他随手将这一团扔到了边上。
“一些无用的东西罢了,前几日忘收拾了。我们现在就去书房商谈吧。”
这几日因为薛青深入幻境的事情,无双与薛白还有曲有意便一直在无双的书房查阅典籍商讨计谋,便有些许时日没有回到自己的居室了。
故而之前用完的东西也都乱放一通未曾收拾打理。
既然无双不愿多说,薛青也就作罢,点点头跟在无双的身后准备离开。
毕竟本来就是他不小心误闯进人家的居室。
只是行走之时,还是忍不住去细想前面无双扔走的那一团东西来。
现在回想来,那一团像是绳索。
只不过,这本就是用来束缚的东西,怎么会在无双的居室之中?还是床尾处的位置。
难道无双还在他的居室中审问过犯人?
等等。
薛青偏头,蓦地瞥见在旁边一直沉默的曲有意白净的脸不知何时变红了。
今天的日头也不是很热呀。
薛青沉思着低眸却突然灵光一现,想通了其中关窍。
如果他没有记错,曲有意是无双的相好。
那么……莫非无双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这样一想,曲有意俊秀面上的红意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来,还有前面在无双床上那不正经的红色薄纱帷幔。
哦豁。
薛青之前确实有听过这种床上绳缚之术,但也尽是听说。
真的有那么刺激吗?
不知什么时候薛青的目光就落到了身边的法海身上,正好的阳光撒在玉似的冷白色皮肤上,就像给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圣光。
僧人眉骨锋利,在眼窝处打下一层深深的阴影。
注意到薛青的目光,法海偏头看来,那光便盛在的眼睫上,乌密的睫毛就像展翅欲飞的蝶。
若是这和尚身上束缚上了那鲜艳的红绳……
在法海一无所觉的目光下,薛青刷的转过脸将自己背着法海,忍不住小脸通黄。
“青青。”身边的薛白瞅见薛青面上越来越深的红意,不禁问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哈哈,是嘛。”
薛青闻言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脸,果然是触感滚烫无比,像被蒸熟了一样。
“估计是吧。”
他心不在焉的顺着这个借口将此糊弄了过去,同时试图用手背将自己面上的温度降下去。
薛青和无双薛白二人来到了书房,而曲有意似乎与法海有其他事相商,便在另一屋相谈。
此时书桌上还摊着许多陈旧古籍,也都未来得及整理。
看来他进幻境的这几天薛白三人也是费尽心力,发觉白府幻境有异动便就直接赶去。
薛青在桌前坐下,而薛白和无双二人也顺势在薛青的对面坐下。
对着薛白和无双两张进屋后突然变得严肃的脸,让薛青不禁连呼吸都一起放轻。
这场景,莫名有些三堂会审之势……
不过薛青早就对此时的画面有预料,便在这压迫感下也不觉得太过意外。
但是不管多大,明明他已经是成年蛇了,在薛白和无双的目光下,还是会有种被抓早恋的心虚感。
薛青放在桌下的双手忍不住纠结在一起扣了扣。
“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沉默中,薛白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进入到了阴凉的屋内,薛青面上的红意也随之慢慢褪去。
如玉面上杏眸微垂,柔顺的黑发乖巧地垂在耳侧,整个人看上去乖顺无比。
而薛白却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自从发现弟弟和法海的事之后,虽然才短短的几时,但是在她心中已经不知道叹过多少次气了。
不是她太过多虑,虽然在当时的灯火夜市青青衣衫凌乱的和她说他有一位意中人时,她便也有了一点心理准备。
之后薛青未曾再提及,她便也以为弟弟是与那人腻了,毕竟在妖族之中,喜新厌旧本就是常有之事,薛白早就见怪不怪了。
反正薛白自觉她的妖力并不低,本想着弟弟喜欢谁便喜欢谁,只要弟弟开心便好。
不过若是有人欺负弟弟,那她这多年修炼而成的妖力也不是白白修炼的。
但是当这个人成了灵隐寺法海的时候,薛白便不能再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了。
世人皆知法海身负佛骨,修炼纯阳之功,掌中燃起的烈火便可焚烧一切污浊阴邪。
况且这人妖之恋本就游走于世俗伦常之界,更别说法海是灵隐寺的僧人了。
“我也不知,大抵是幻境中……”
薛青思索了几秒,但也确实思索不出这感情确切产生时间。
他原本只是将法海当作难得的朋友,后面变成羁绊关系更深的莫逆之交。
这段他本以为的友谊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细细究来,薛青会发现,他也没有头绪。
只是不知何时望向那平静似水幽深如海的凤眸中,便已经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这之中了。
“可是当时灯火夜市的那人?”
听到薛白的话,薛青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
其实若不是薛白这样提出来,他早就快忘记自己在那时为了隐藏法海而朝姐姐撒的谎言。
此时想来,倒也算是另一种类型的一语成真了。
“是他。”
那人确实是法海。
于是薛青点头。
“那个一见面就在你身上留下痕迹的那个?”无双这下也忍不住了。
他也还记得那时灯火夜市薛青中途消失之后回来时,身边便有了些暧昧的红痕。
若那个对象是堂堂的灵隐寺高僧,便更有趣了。
这看起来冷淡禁欲的和尚原来是个急色鬼般的淫僧?
无双震惊的神情之外还有着掩不住的看戏表情。
薛白只觉得自己得和无双再商讨一下一些防和尚之道。
而薛青还一无所觉自己莫名给法海背了一个黑锅,还忸怩的让薛白和无双不用太担心。
“等等。”此时薛白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来,“青青你是不是发情期就快要到了?”
算算时日,也差不多应该是附近的日子了。
薛白想,她得提前准备些度过发情期的丹药来。
她这个问题本来也不期望薛青回答,在她心中弟弟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幼蛇,可不能让懵懂的弟弟受欺负了。
“已经结束了。”
薛白听到自家弟弟突然出声。
他雪白的皮肤上又晕上了红意,这次显然是羞极了,连眼角都染上了红痕,仿若桃花满面。
“什么……?”
薛白声音颤抖,她的心中已经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薛青茫然的声音响起,他还在认真回答薛白的问题。
“在幻境中已经度过了。”
薛青声若蚊呐,薛白却如遭重击。
那一刻,薛白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天要塌了。
第82章
见惯了大场面的无双看上去显然比薛白更淡定一些。
看到向来诸事不惊的薛白此时额上都要冒出成形的青筋来,无双赶紧递上一杯凉茶。
毕竟自家水灵灵的白菜突然就被拱了,这事放在谁身上都冷静不了。
“先喝喝水。”
无双劝道。
薛白放下扶着额头的手,接过无双递来的茶一饮而尽。
凉茶硬生生给她喝出了一醉方休的架势。
而薛青在薛白对面大气不敢出一声,他纠结在一起的手指又绞了绞。
他差不多能理解姐姐的心情,也能懂得姐姐的顾虑。
可是,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可能想到那么多呢?
薛白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倒是边上的无双难得的开了口:“青青,你可知道这法海的身份……远比想象的要复杂。”
无双隐迹在人间多年,对钱塘的秘闻传言之类的也有些许了解。
法海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僧人。
与世人猜测的法海是个流落在外的孤儿不同,相反法海曾是世家贵胄出身,原姓为陆。
他的父亲曾是权倾朝野的一国宰相。
按理来说,法海的命运轨迹应是在书香教导中成为一个优秀的世家公子,或许,再进入朝堂成为权臣。
只是一切都在那一年的冬天发生了变化。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钱塘城难得覆上了厚厚的雪,城中的人出行都不方便。
只是那快马加鞭的讯息传遍了整个钱塘。
“皇上下旨,陆相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
百姓大多只是饭后议论了几日,便也将这消息抛到脑后。
只是这一朝宰相竟沦落到如此地步,难免让人谈起唏嘘,更感慨这朝野风波难料。
圣上喜怒无常,只一下便会天翻地覆。
这事并没有谈论很久。
毕竟都是平民百姓,朝堂之上的事,还是离他们太远了。
没有人知道,在那个落雪的深冬,有一名小公子来到了钱塘。
从此灵隐寺多了一名小沙弥。
“静玄即将出关,而且这几日之内钱塘城又发生了恶妖伤人事件……”
无双的眉蹙了起来,“我只觉得这事不简单。”
虽然仅仅三日之过,但钱塘城就已经有大变化要发生。
更何况……
无双敲击着桌面的手指停下了,狐狸美目垂下。
“恶妖伤人?”
薛青心下一窒。
“没错。”薛白点头。
这也是她今日出门了才知道,在三日之前,也就是他们离去白府之时,钱塘城的一名公子便被发现死在了花楼边上的暗巷。
死状惨烈,被破腹取心,血流了一地。
待有人看到时,这名公子哥已经凉透,身子僵了,甚至连地上的血都黑了。
钱塘城有妖!
这人奔走大呼。
其实几日前便也有人殒命,只不过死的只是个走卒,死的悄无声息,便也没有人注意。
同样的死状,都是剖腹夺心。
“最近还是少去城内……”
无双道,“因为灵隐寺的念慈受伤还在修养,此事便交由宁王世子来处理。”
宁王世子……
“宁无恙?”
“是他。”
看到无双点头,薛青原本就皱起的眉不自觉皱的更深了。
虽然仅与这位小世子见过几次,但每一次都令他不愉快。
“宁王病重,很快他就是新的宁王。”
这宁世子瞧着病弱,但手段却是一等一的狠辣果决。
“他等雷厉风行,必是要将这恶妖揪出来才是。”
“无双,姐姐。”
在无双与薛白讨论之时,薛青蓦地想到些什么。
听到薛青出声,无双与薛白便也就停了声,看向薛青。
“十多年前的妖界横难,究竟是与谁有关?”
他无端想到那张牙舞爪的道士来。
他们冲进满是火焰的栖凤村杀夺妖丹,取得妖骨。
那么此时的人,又与破腹夺心的恶妖有什么区别呢?
“我也不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群人便发了疯的见妖就杀。”无双扣着桌面的手收紧。
“一群疯了魔的人,那时的王府非但没有抑制,反而暗中赞同这种滥杀。”
无双面色沉了下来。
就连他这种大妖,都险些九尾断尽,勉强逃生。
更别说族中的小妖了。
而那时掌管此事的王府,正是宁王府。
薛青沉沉叹了口气。
那块鸾鸟玉佩还在他的袋中,此时想到幻境中的啾啾了。
想到陈大伯陈大娘还有二蛋。
不知有无机会再见。
“哒哒——”
薛青屈起指节,无意识的在桌面上敲击了两下。
面前的薛白蓦地站起身。
“我需要去城中一趟。”
无双眼疾手快地拽住她。
“最近钱塘城正在风头上,你确定要去?”
薛白摊了摊手。
“这是最后一趟。”她说,“我有些事与许郎商讨。”
说完这句话后她又放低声音说了一句,像是抱怨似的轻声细语。
“凡人成亲真的太麻烦了。”
规矩对于妖来说实在是繁琐复杂。
“成亲???”
薛青和无双没有忽略这个关键词。
“姐姐你说什么,成亲?”
薛青愣住了。
他没幻听吧?
什么时候要成亲了?还是说薛白的哪个认识的朋友要成亲?
无双显然也是一脸茫然的模样,他从未听薛白提起过这些。
薛白的面上难得浮出几分羞涩来。
“哎呀,不就是成亲嘛。”薛白看着无双和薛青的表情笑出了声,“不过是凡人的一场仪式,表明两人心意相通,缔结良缘。”
“我与那许郎心意相通,便也应该到了成亲的时候。”
这次换成薛青哽住了。
明明他能听懂薛白说的每个字,但是此刻合在一起,他却听不懂了。
一边的无双拿起茶壶,默默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没想到自己这好友,多年不问情爱,此时居然一鸣惊人,要和这文弱书生成亲。
其实无双在人间多年,早已对人间这习俗了解熟悉。
只是他觉得这成亲之事就意味着绑定伴侣,与妖类的结契相似。
若是成亲了那便有了羁绊,还不如一人独自逍遥来的自在。
更何况,外头美人如云,左拥右抱岂不美哉?
“我去去就回。”
薛白转身就要离开。
她得先与许郎将这些事都安排好,这几日钱塘城风波不断,这成亲之事过几日再说。
“姐姐,我与你一同去。”
薛青站起身。
他倒要再去仔细看看这许宣到底有什么本事把姐姐迷得神魂颠倒。
薛青也只有上次去灵隐寺之前见过许宣一面,但万万没想到这进展,比他想象的要快了些。
“那我留在这。”
无双不动如钟,给自己又倒了杯凉茶-
钱塘城的白天还是热热闹闹充满人间烟火气。
如今到了夏季,河岸边的垂柳依依,街上的行人都拿着扇子,时不时给自己扇着凉风。
“那恶妖伤人事件闹得比较大,到夜间,便也家家闭户,不敢出门了。”
薛白和薛青闲聊道。
其实她并不担心恶妖,只是怕那些道士和尚抓捕妖类抓到了他们这些无辜妖头上。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希望那妖界横难之事,不要再重演好。
“姐姐。”薛青跟在薛白的身后,“你确定那许宣,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薛青憋了一路,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虽然他也知道白蛇与许宣相恋是既定之事,但是,这也太突然了。
他才刚回来,就被告知薛白就要与那许宣成亲。
要知道,薛青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时在薛白的洞府,薛白说在钱塘发现了一个俊俏的公子的时候呢。
知道自己弟弟的心情,薛白拍了拍弟弟的肩,安慰道:“放心,我的法力在,还有你与无双,想来他也欺负不到我。”
对着薛青难掩忧虑的脸,薛白露出了一个笑容。
“若是他欺负了我,我便用术法将他掀翻了,或者将他变成西湖边上的垂柳,让他日日风吹日晒。”
薛白笑着说道。
知道薛白是在开玩笑哄他,但是薛青面上的忧愁还是因此散了点。
“变成西湖边上的垂柳真是便宜他,可以日日见落霞和飞鹤的美景。”
薛青舒着眉驳了她一句。
“那就把他变成湖中的乌龟。”薛白伸出手戳了戳薛青的脸,“只要能让青青开心。”
这下薛青是真的被逗笑了。
他也想开了,只要姐姐喜欢便好。
两人沿着河岸的道路往前走着,因为许久都未来钱塘城中,薛青与薛白不禁走的慢了些。
就当慢悠悠的闲逛。
“让让!”
“宁王世子的座驾先行!”
几声响亮的驱赶声传来,薛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薛白一把拉过到了路边。
而道路上走着的行人也如流水般往两旁散去,仿佛这个场景他们已经很熟悉了似的。
远处有高头大马迈步而来,前面有侍卫开头,大马上头高坐着一名华衣锦服的少年。
正是宁无恙。
薛青听到身边的百姓在窃窃私语。
“听说这老王爷快要不行了,马上这世子就要变成新的宁王。”
“怪不得这世子最近风头无限,连这座下的马都趾高气昂,气势十足。”
“不过世子这身体,也不知道能当几日的王爷……”
谁人不知宁世子先天不足,身体病弱,能当几日的王爷,只怕真的是不好说。
几人正在这窃窃私语,那高头大马却蓦地在前面放缓脚步。
“大胆,竟敢妄议世子!”
侍卫持着剑抵住这几个说闲话的百姓,表情凶狠。
“世子饶命啊世子!”
而马上的病弱少年面色苍白如血,一双眸子却总是阴郁。
他似乎都不屑将目光落在跪伏在地上求饶的几个平民身上。
“拔舌头。”
宁无恙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不理会那三人吵闹的求饶,便骑着马往前走去。
等等。
宁无恙余光蓦地扫到什么。
薛青正暗自心惊中,虽然早就知道宁无恙这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但是亲眼见到还是忍不住心惊。
他退后一步,不想看几人被拔舌头的画面。
但是才刚往后迈了一步,薛青就感到一道阴郁的眼神。
薛青顿觉不妙地抬头,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宁王世子就这样停马在他面前,那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薛青:……
救命。
第83章
在这样的目光下,薛青僵着身子,不知该如何反应。
身边的那几名男子被拔了舌头的惨烈哀嚎不断入耳,浓烈的血腥味扑鼻。
周边的百姓不敢说话,又或者已经是司空见惯,只纷纷都捂着鼻子往后退去几步,似乎不想沾染上这血腥味。
这几名窃窃私语被拔了舌头的明显是外乡而来的,又或是还不清楚当今形势的。
现在的钱塘城百姓,哪敢冒犯大权在握的宁王世子的座驾,便是抬起眼直视都是不敢的。
宁王世子的威名早早在外。
曾有人在宁王世子的座驾经过时抬眼直视世子的容颜,因此被世子的侍卫挖走了眼珠。
从此便无人敢对宁王世子不敬。
身在薛青身边的薛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抬眼看了一眼宁世子的眼神,便往前一步挡在了薛青面前。
这传闻中的宁世子认识青青?
但很显然,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宁无恙冷冷的目光终于从薛青这移到了薛白的身上,但只轻轻扫了一眼,似乎就此失去了兴趣。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眼神。
宁王世子的座驾继续往前迈进。
直到这浩荡的一行人消失在视野之中,身边的人流才敢重新流动起来。
仿佛无事发生,只有那几个被拔了舌头的男子,捂着还在不停冒血的嘴,狼狈的逃走了。
薛青一直紧绷的脊背骤然松懈下来,差点就要被惊出一身冷汗。
前面宁无恙的目光,就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弓着身子正在暗处窥伺,仿佛下一秒就会弹射而出,咧开嘴露出毒牙扑身而来。
好像只要被抓住,就会死亡。
明明他才是真正的蛇,但是怎么现在明显是这个宁无恙比起他更像毒蛇啊喂!
薛青用衣袖擦了擦并额上并不存在的汗。
好在这宁无恙并没有发作,只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便继续缓缓往前行去了。
但是此时想起来,心中仍是有余悸。
“他认识你?”
薛白转身问薛青。
薛青僵着的面色还没完全缓过来,他回道:“在灵隐寺见过几面。”
确实只见过那么几面,但是每一次都不愉快。
宁无恙总对他怀着不知名的恶意。
或许与法海有关。
之前他不能理解宁无恙这莫名其妙的针对,毕竟当时的他觉得,宁无恙真的是草木皆兵,又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那个臭和尚。
结果现在他真香了-
“父王最近情况如何?”
行至王府门口,宁无恙下马,立刻有人将那匹高头大马牵到一边去。
“回世子,王爷最近精神好多了,正念叨着世子呢。”
奴仆躬着腰恭敬地回道。
其实老王爷已到垂死之时,久卧床榻月余之久。
连圣上亲派的御医来问诊之后都只能摇头叹气。
而王府中机灵的奴才,早就看清了风向,看清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脱下手上戴着的手套,宁无恙径直走向老王爷的卧房。
没有理会门口侍女的行礼,他直接打开房门。
一进屋便是沉沉的中药味,窗户掩的紧紧的,繁复的帷幔一层又一层笼的着,压抑阴沉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咳咳——”
从床上传来沉闷的咳嗽。
宁无恙接过屋内侍女手中的药汤,掀开层层的帷幔,坐到了床沿上。
躺在床上的正是生病的老王爷,松弛下的面容上覆着的是迟暮的死气,似乎要将他脸上最后一层鲜活的气息都带走。
“父王。”
宁无恙端着药汤唤道。
还未凉下去的药汤将他嫩白的手指烫出了红痕。
可是床上的人像是沉沉的睡着了,没有对这声呼唤产生一点反应。
世子的面容在晦暗的光影中看不出任何表情。
其实根本不是入门时那名奴仆说的那样,老王爷精神好多了,相反老王爷已经时不时陷入长久的昏睡之中,一睡就是几个时辰。
加上老王爷面上越来越重的死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王爷已是大限将至。
“王爷……”
在老王爷身边服侍的侍女害怕这位阴晴不定的世子生气,便探出身子试图唤醒老王爷。
可是她才刚轻声吐出一点气音,就被世子看过来的眼神竟的立刻将尾音吞了进去。
“世子饶命!”
她跪伏在地,却不敢大声,只敢小着声求饶。
宁无恙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侍女,他用调羹搅拌了一下手中的药汤,调羹与瓷碗相碰发出了一点轻轻的碰撞声。
“父王。”
他继续唤道。
这次直到他唤第三声,床上昏睡的老王爷才有了些许反应。
迟暮的老人闭着的眼眸终于动了动,一会,那浑浊的眼才缓缓睁了开来。
“无……恙……”
老王爷的嗓音沉重,却是微弱的气音,他唤的艰难,仿佛说出这两个字就已经用了他的所有力气。
“将药喝了吧,父王。”
宁无恙用调羹盛起一点药汤,轻轻吹凉了温度送到了老王爷的嘴边。
可是老王爷并不想先饮下这药,他努力想看清自己瘦弱的幼子,几乎瘦成了一把柴的枯瘦手臂从厚重的锦被中颤抖着伸出。
抖着手握住了宁无恙细瘦的手腕。
“无……恙……”
“离灵隐寺远一点……”
他止不住抖着的手带着宁无恙手中的药碗一起晃动,药汤掀起了不小的波涛。
可老王爷还在用尽力气说着,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似乎想要看清。
“不要掺进人妖之事,不要……”
药碗承受不住这样的晃动,眼见的滚烫的药汤就要洒在老王爷的床榻上。
“哐当——”
瓷碗摔在地上发出破碎的悲鸣,药汤溅了一地。
手腕还在被老王爷抓着,而宁无恙面色依旧无波无澜,没有一丝变化。
老王爷估计因为这几个动作消耗了太多精力,他本就是强弩之末,此时卸了力气便骤然陷入了更沉的昏睡中。
他看着床上昏迷的老王爷,阴郁眸子中浮上了一点冰凉的嘲弄。
“可是父王……”
宁无恙轻轻出声,“当初的您可不是这样做的……”
地上的侍女还跪在碎片和凉掉的药汤之中,听着世子鬼魅般的低语,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宁无恙起身,垂着眸看向自己的手臂,手腕上因为老王爷前面的抓握,已经留有了红色的指印。
他凝视了两秒,伸出另一只手,将手臂上面溅上的药汤缓缓擦净。
宁无恙没有再看床上昏睡着的老王爷,转身出了卧房。
“照顾好王爷。”
他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而地上的侍女像是被抽了骨头,瘫软在药汤中。
不动了两秒,才慢慢站起身来收拾残局-
没有将前面的波折放在心中,薛青跟着薛白来到许宣的住宅。
许宣的住宅是在一个寂静的巷中,青苔爬墙,幽静无比。
独存着在夏天的唯一凉意。
薛白轻车熟路地走进巷子,在一处停下,伸出手敲了敲木门。
敲门声在空荡的巷子中回响。
过了几秒,木门缓缓打开。
开门的是一位身穿蓝衣的俊秀书生,正是许宣。
“薛小姐。”
看到薛白,许宣面上就浮出了甜蜜笑意。
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到薛白身边的薛青时,他的动作一顿。
“这位公子是……?”
许宣迟疑地问道。
面前的这位公子有些面熟,但是他一时想不出来。
薛青朝许宣友善地笑笑,可是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难道说之前怕你对我姐姐误会,所以就换上了女装?
现在穿着男装是因为一时忘记换回女装了。
而薛白则是十分淡定,她直接握上了许宣的手。
“这是我的弟弟,先进去再说吧。”
到了屋内,薛白与许宣解释了前因后果。
得知了真相的许宣看了一眼边上的薛青,有些局促地说道:“在下不是迂腐之人,薛小姐放心。”
薛白柔柔地笑了,知道自己并未看错人,便又与许宣商讨了一下关于婚期的事,就要打道回府了。
而当背景板的薛青一直安静观察他的这位未来姐夫。
许宣人如其表,文质彬彬,十分有礼。
并且薛白与许宣之间的相处,怎么看都是姐姐占据主位。
两人看上去也确实是郎才女貌无比登对的一对。
薛青这才慢慢将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去一点。
他们重新定了婚期,商量了婚配之事。
之后两人很快就和许宣告别,离开钱塘城。
离去时许宣站在门口注目与他们送别,在门口站了许久。
直到视野中看不见这一青一白的两个人影,许宣才转回身,准备回去。
“这位郎君!”
空旷的巷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
许宣转身,手持禅杖的红衣僧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郎君可否告诉贫僧,前面离去的是何许人士?”
红衣僧人面容慈悲,所言好像皆是佛语。
看着这突然而至的僧人,许宣退后一步,眸中多了些警戒。
今日的金辉铺洒而下,给面前的红衣僧人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郎君莫要担心,只是贫僧觉得应有一事应告知郎君。”-
薛青和薛白回到无双的住宅时已近傍晚。
薛青径直走向书房,却在走近时,听到一阵剧烈的争吵。
他不禁停下脚步。
“无双,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薛青难得听到曲有意这样失去理智的声音。
他和薛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
这个场面,他们此时进去似乎有些不合适。
后面的声音倒是稍稍低了下来,听不大清了。
也不知无双与曲有意两人到底怎么了,怎会突然吵起来。
明明之前他们离开时这两个人还好好的。
在薛青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的时候,面前书房的门蓦地打开。
夺门而出的曲有意满脸尽是恼怒,但这份恼怒在看到门外的薛青与薛白时僵住了。
打开的门后可以看到屋内正站着的无双,面对着薛青薛白面色也不自然起来。
“怎么了?”
薛青走进门,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曲有意,突然想起了什么来。
曲有意之前不是在与法海说有事相商吗?
“法海呢?”
怎么此时曲有意独自在这,却不见法海。
无双艳丽的面容难得苍白,他动了动唇。
“青青。”
“法海他……”
第84章
“法海他怎么了?”
不妙的预感自心底腾升而起。
薛青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可是说出来的话中却忍不住带上了急切的颤音。
他往前几步,逼近无双还有曲有意,一双杏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希望他们给他一个答案。
薛白抓住了薛青的手,试图让弟弟冷静下来,可是薛青此时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快告诉我呀。”
向来随意的杏眸中难得带了乞求。
若是法海离开了,怎么会不与他说一声,就这样不告而别呢?
薛青看着曲有意,这个法海最后见的人,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曲有意却回头和无双对视了一眼。
在一阵死寂的沉默后,曲有意僵着脸说道:“寺中有事,他必须要先行解决。”
“这是他留给你的”。
曲有意将一块留音石递给薛青。
其实前面他与法海也并未商讨几句,只是谈到灵隐寺住持静玄将要出关之时,法海额间的红痣蓦地像是燃起火来。
“大师,你的额头……”
曲有意看着法海的额间流火红痣,心中惊惧。
法海本人却是漠然,他低垂下一双凤眼,似乎冒着火光的红痣并未让他的面容暖上半分。
他抬起手臂,宽大的衣袖滑下半分,露出一截光洁手臂来。
但是曲有意看到却更为震惊,他颤了颤眼眸。
“这……”
法海的手臂上,竟全是火烧似的疤痕,在如玉的肌肤上,格外明显可怖。
且一些伤痕甚至没有愈合,皮肉开绽,从中翻出红肉来,瞧着便让人感到几近真实的同意。
可法海像是感受不到痛觉似的,当布料擦过伤口时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点。
“别告诉他。”
他说。
这个“他”虽然没有点明,但是在场的两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法海眉间红痣上的火光踊动的更强烈了,仿佛要从中喷涌而出,将这张佛面都一并焚烧殆尽。
面前的僧人用另一只手抓住自己满是伤口的手臂,若不是唇色发白,根本看不出平静面容的他正承受着的巨大苦痛。
他发白的唇颤了颤,一双含着威的凤眸却看向面前的曲有意。
是压迫至极的威势,让人不敢出声高语。
“把这个交给他。”
手腕翻转,手掌朝上,躺在其中的是一块留音石。
在阳光下,发着盈盈流转的光-
薛青夺过曲有意手中的这块留音石,转身离去。
“青青!”
薛白唤了一声,却没有让薛青停下。
她想起身去追,但是被无双拉住了。
“让青青自己处理。”他说。
留音石的内容,青青定是不想他们听到的。
而边上之后便一直沉默的曲有意偏头看了一眼无双,眸色沉沉,他也径直转身离开。
看着薛青和曲有意两人离开的背影,无双像是失了力气靠坐在椅上,花容一时都失了颜色。
他伸手用手臂将自己的脑袋抱住,低低地叹了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哪……”
“你和曲有意到底怎么回事?还有法海,究竟发生了什么?”
薛白拿过前头没有饮尽的茶杯,抬手再将茶杯满上。
向来张扬的无双难得有如此失意的模样,他继续将自己的脑袋埋在手臂中。
他低低的声音从中传来。
“玩腻了呗……”
无双漫不经心。
“骗谁呢你?”
薛白毫不留情的给了无双的后脑勺一击。
若此时的对象不是曲有意是其他人的话,薛白还能勉强相信几分,毕竟无双向来都是流连花丛的偷心狐狸。
只是无双此时的样子,骗不了旁人。
“说实话。”
薛白逼问,“可是天机阁的事情?”
无双这才撑着头将自己的脑袋从手臂中移开。
“我不想他沾上这些事。”
向来随意的狐狸眼中是难得的正经。
看着无双这样,薛白反而笑了两声。
“哪有这么简单呢?”
有些事并不是想怎么样便怎样的,现实总是这般奇怪。
越是强求,便越会脱缰。
往往诸事难全-
薛青并没有走远,他只是走到一个僻静之地停了下来。
檐下的阴影并不是完全的阴凉,还是带着夏季的微热。
路过的蝴蝶在薛青面前活泼的乱晃。
可是薛青此时却没有闲玩的心情,他打开手掌,留音石粗糙的表面已经将他的手印出几道红红的痕迹。
薛青运转法力,将留音石打开。
里面是薛青熟悉的声音。
他听着法海的声音,眸子却垂了下来,眸色晦暗不明。
整个人一动不动。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薛青的眼睫才颤了颤。
法海的意思是,待他将灵隐寺的事情都解决就来寻薛青。
他说:“等我,青青。”
法海的声音低沉,仿佛就在他的耳边低诉。
薛青攥紧了因为失效而变得暗淡的留音石。
他垂下头,小声道:“骗子。”
薛青并不傻。
他知道法海这样不打招呼只留下留音石的突然离去,必定是到了不得不离去的时候,并且,法海是怕他前去。
这一行多半是危险万分,因此不告而别,不愿让其他人牵扯进去。
这突然而然的事情,薛青只能想到灵隐寺即将出关的静玄住持。
是因为这件事吗?
薛青沿着回去的路缓步而走。
其实他前面跑出来,也没有想清缘由,只是骤然得了法海离开的消息,骤然就这样冲了出来。
或许只是想要寻常一个安静的地方静静。
本以为幻境出来便能万事大吉,没想到,还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薛青没有继续往前走,他靠着墙壁,缓缓蹲坐了下来。
边上的一朵野花被他摘过来,一瓣一瓣的被他拔秃了。
“就等你两天,不能再多了。”
薛青对着秃了的小花呐呐道。
他戳了戳这个秃头小花。
“骗我的话,就再也长不出来头发。”
薛青暗自威胁-
灵隐寺的潭水冰凉刺骨,仿若无端冒出寒气。
昏暗的环境看不清这潭水到底有多深,平静的水面下似乎有暗涌的水流。
仿佛有巨龙卧藏于下,下一秒就会破水而出。
“哗——”
一声水花溅起的声音回荡在幽闭的空间之中。
再冒出水面,是一身玉白的躯体。
宽阔的后背上有着未褪尽的鞭痕,此时又覆上了新的几条,皮开肉绽。
或许是因为潭水浸泡的原因,那几条伤口上的颜色几乎要褪尽,冷的发白。
“法海。”
老人迟暮的声音传来,在空旷的地下寒潭中回荡。
尽管声音年迈,但是不怒而威。
“师父。”
法海披上了僧袍外衣,他站在年迈僧人的面前。
他手臂上和后背的伤痕丝毫不见消褪,只有眉间红痣中的流火似乎被稍稍压制,没有之前蓬勃欲出的模样。
静玄看着面前年轻富有朝气的躯体,眸中闪过一丝不知是何的精光。
他眉目慈祥,瞧着和普通慈眉善目的小老头没什么两样。
朝法海摆了摆手,示意法海跟上。
静玄转身上了台阶。
台阶不长,但是湿滑,很陡,仿佛只要一步踏错,便会坠落,直直坠到深渊中去。
静玄将法海带到了他的禅房。
已经有一人等在了这里。
“师父,我有一事……”
念慈在这等静玄已等了许久,一见静玄进来便赶紧站起身。
但是他想要说的话在看到静玄身后的那人时便停住了。
“怎么是你?!”
此时的念慈已全然不再做往日装模作样之势,若是在原来未撕破脸时,他必然要扮演师兄弟情深一会。
法海没有说话,倒是静玄警告似的喊了一声。
“念慈。”
念慈这才收敛面上的表情,又恢复成平日里那模样。
“师弟,许久不见。”
他用眼睛扫过法海身上的伤口,“怎的突然回寺了?”
仿若前面那个跳脚猫似的人不是他一样。
法海并没有理会他,念慈暗自咬牙,重新坐了下来。
“师父此次出关如何?”
念慈殷勤地询问静玄。
静玄不咸不淡,只轻轻点了个头当作回答。
而后他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大约是功法的书,递给法海。
“你身上失控的法力需要用这本功法来压制,方可除根。”
“待练上七日之后,便由我亲自施法,为你除去弊根。”
静玄眉毛花白,语气从容,让人忍不住产生敬畏之心。
师父为何要这么关注这法海?
明明已经知道法海与妖厮混,应当剖了他的骨头,当即赶出寺才是!
不同于法海的平静,念慈在默默腹诽不停。
不是他不冷静,只是静玄出关,之前暗害法海未成,如今法海留在寺中便如同一枚定时炸弹,让念慈不得不心惊担忧。
还是死了才让他安心!
法海道了声谢,将功法接过。
不动声色地扫过上面的字,凤眸眸色不明。
“好孩子。”
看着法海的动作,静玄嘉奖似的夸了一句。
便让法海可以好好去休息,勤练功法。
法海离开后,念慈就坐不住了。
他半站起身,想告诉静玄那些事,他急切道:“师父……!”
“啪——”
只是念慈才刚出声,就被静玄一个掌风扇倒在地。
明明是个年迈的老人,手劲却能将一个成年人扇倒。
“安分些。”
静玄擦拭着手指,眼神看向念慈就像在看一条不听话的狗。
“还未追究你之前之事,我等佛骨等了那么久……”
“差点就要被你毁了。”
静玄看着自己枯瘦如柴的手,就像枯木一样已到时候。
眸中隐约的厌恶之后是渐渐浮起来的狂热。
马上……马上……
他就能再次新生……
第85章
薛青回到无双的书房之中时,无双和薛白正相对无言的状态。
无双在一杯一杯不停灌着凉茶,若不是薛青知道他杯中的是凉茶,估计还要以为他正在借酒消愁呢。
薛青甫一推开书房的木门,无双和薛白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连无双正端着的茶杯都缓慢地放了下来,不发出一点声音。
看着两人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薛白眼中更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与关心。
薛青无奈。
这架势,怎么像是他被分手然后担心他想不开一样。
他也没有被抛下嘛。
估计是薛青此时看着冷静的出奇,无双和薛白反而更惊异了。
“青青……”
薛白轻轻叫了薛青,但是声音低的像是害怕发现薛青听到似的。
薛青看着实在是太平静了。
这让无双和薛白忍不住猜测那块留音石里法海到底和薛青说了什么。
而薛青宛若没事人一样坐下,只有微颤了一下的指尖泄露了他此刻的一点心绪。
法海这样突然离开,他不可能是一点都没有反应的。
只是在这个时候,好像再焦急也没有用。
他最多等两日。
若是两日后法海没有消息,不见音讯,那他便前往灵隐寺,抓着这个“负心”和尚狠狠质问一番。
茶杯中微绿的凉茶倒映出此时他的面容。
冷却下来的茶水似乎连带着倒影中他的脸也一起变冷了。
在杯壁都要被他捂热前,薛青将杯中的茶饮尽。
三人不说话,各自怀着不想说的隐秘心事,自顾自饮着茶。
桌上茶壶中的凉茶也不知不觉就这样见了底。
无双再拎起这茶壶,却发现茶壶中已经倒不出凉茶来了。
“扑哧——”
从前面曲有意离开之后他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
尽管是自嘲意味的,但也可以称之是笑。
“喝完了都。”
他拎着已经空了的茶壶,朝着看过来的薛白与薛青展示一番,仿佛展示一个战果似的。
“再满些来。”
薛白指使他,握着空茶杯用茶杯底敲了敲木桌面表示催促。
面对薛白的催促,无双反倒打趣。
“只需一个咒法,把我们前先喝进的凉茶再施法取出来倒入这茶壶中,不就可以再喝一壶了吗?”
无双作势就要将手放在喉上施法。
薛白啪的一下将他的手打掉。
“别恶心我。”
她撑手倚头,“不如干脆拿点酒来。”
“一醉方休。”
薛青也不介意,正好需要些东西将他的脑子弄得昏昏的无法思考才好。
这样才不会让他继续止不住的胡思乱想,此时乱想也想不出什么思绪。
薛青抬手将杯中仅剩的茶也饮尽了。
若不是清醒的理智告诉自己现在饮的都是茶,薛青只觉得自己也一并随着入喉的茶水醉下去。
无双起身正要去真的拿些酒来,紧闭的大门被人叩击的声音传来。
有人在敲门。
无双一愣。
他的住宅偏僻,极少人知道。
那么此刻敲门的人是谁?
难道是曲有意?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无双走去开门时的脚步都快了起来。
薛青与薛白也伸长了脖子看看究竟是谁。
可打开门,站在门口的只是一位他们并不认识的男子。
“找错地方了?”
无双问。
“打扰,请问薛小姐可在这?”
男子探头问,手中拿着一封信笺,“这是一名叫许宣的公子托我带过来的。”
无双点点头,将信笺接过后把门关上了。
“你把我住宅告诉许宣了?”
将信笺甩到薛白面前,无双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我这不是怕他找不到我嘛。”薛白接过信笺,表情看上去也很疑惑。
她之前确实因为担心许宣有要紧事与她说却没办法联系,便和他说了若是有实在着急的事,可以来此处住宅寻她或是传个口信。
只是,奇怪的是,若是平常来信她可以理解,可是她不是刚刚寻过许宣交代完事情吗?
莫非说在她来去的路程中,又发生了什么不得不告知她的事情?
在薛青和无双的注视中,薛白上下翻看了一下这张信笺,将这张折叠起的信笺打开。
信笺上的话不多,就几行。
但是薛白扫完信笺上的内容后还是顿住了。
“姐姐,许宣他说什么?”
薛青看着薛白凝滞住的表情,好奇地问。
他和薛白想的一样,明明前面在许宣住所已经将各事都交代完毕,怎么又会来这样一封信呢?
薛白蹙起了一点眉,她用手摩挲了一番自己的下巴。
“他说有事需要我们再次进城面谈。”
她放下信笺,看向薛青,眸中是同样的几分茫然。
“什么事他之前不说,要此时才来相商?”
薛青不解。
算了算这信函送来的时间,也差不多是他们离开许宣的住宅后不久,许宣便写了这封信函,差人送了过来。
“罢了。”薛白重新收好信函,“我再去一趟便是。”
“姐姐。”
薛青抓住薛白。
这时机太过凑巧,他总觉得此事有诈。
“一定要去吗?”
他还是不放心。
一边的无双也点头,“确实奇怪。”
“况且此时近日暮时分,城门将要关闭,你又如何进去?”
“变个身就行了,你都忘了我是妖?”
薛白话音刚落,他们眼前的白衣美人便消失不见,一条成年人小腿粗细的白色巨蛇出现在面前。
“倒时我爬上城墙翻过去便是。”
白蛇晃着巨大的尾巴,拍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虽然是时间蹊跷,可是她担心许郎遇到什么意外,干脆现在前去。
“你现在这么大个,翻过去也太堂而皇之了吧。”
无双无法想象,若是薛白真这样干了,那今晚钱塘城传开的大致就是有巨蛇试图翻过城关的传闻了。
“再吵我吞了你这只臭狐狸。”
薛白恼羞成怒,但细一想无双确实说的有道理,用现在的体型,确实有些过于引人注目。
说完后,白蛇就缩小大致成手腕粗细的模样。
“这下应该差不多了。”
白蛇尾巴一摆,就要窜出门去,“我去去就回,夜晚之前定能归家。”
“等等!”
青光一闪,一条小青蛇也出现下无双面前。
小青蛇扭着身子追上前面的大白蛇,“姐姐我和你一起去!”
无双看着一青一白两蛇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扶额。
“都去吧,我一个人待着便是。”
他今时也没有了往日的心情。
原以为只是与之前的相好分别没什么两样,只是此时,心中不知为何有着难言的怅然-
薛青跟在姐姐身后,一同往钱塘城门那处去。
今日的钱塘城门驻守的官兵格外之多,仿佛要将这门都守死了似的。
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一时之间禁制如此森严。
而且也不明白为何,估计是为了设防之前钱塘城说的恶妖,在城门处设了法阵。
以至于薛青薛白都不敢使用法力,怕触动了法阵,打草惊蛇。
薛白他们决定先从城墙旁的一棵大树爬上去,然后在大树朝向城墙的树枝上跳过去,成功扒到城墙上。
薛白已经成功着陆,白蛇圈在城垛上,探着头小声给薛青加油。
薛青看着底下的高度,一时感觉有些腿软,虽然他现在处于蛇形状态并没有腿。
前面薛白的动作太快了,他都没看清薛白怎么蹦的,就唰的一下飞过去了。
“青青,加油!屈起身子再蹦过来!”
听着白蛇的鼓励,小青蛇努力回想前面白蛇的动作,也跟着一起屈着蛇身蓄力。
一飞冲天!
薛青在心中给自己打气,终于,他弹射而出,眼见着就是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但是突然的悬空让薛青心中忍不住慌乱,长长的尾巴一歪,整条蛇便在半空中直直地坠了下去。
薛青:!
“青青!”
还扒在墙上的白蛇震惊了,眼看着弟弟明明快要蹦过来了,却在半空中直接往下坠了。
这棵树的高度不小,要是这样掉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摔成蛇饼。
小青蛇绝望的在坠落中还转了几个圈。
还以为迎接自己的即将是坚硬的地板,但是出乎意料,薛青感受到的并不是疼痛,而是……?
小青蛇警觉地抬起脑袋,发觉自己竟然掉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伸手就将刚着陆的小青蛇抓了下来,这下薛青终于看清他掉在谁的身上了。
面前的人面容坚毅木讷,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令薛青无比眼熟,似乎在哪里应该见过。
只是一时竟想不出来。
既然不小心砸到人家,小青蛇吐着信子小声说了声抱歉,报答自己的愧疚。
然后他挪着身子就想爬下来,继续去尝试当一条“飞蛇”。
但是才刚一动身子,薛青发现自己的蛇身被人紧紧抓住,动弹不得。
薛青:?
这是要做什么?
只见男子将他揣进兜里,往前行了不知几步后薛青才得以重见天日。
“主子。”
男子恭敬地跪下,将手中抓着的小青蛇奉上。
“抓到了。”
薛青看着眼前阴郁的锦衣华服少年,终于想起来这名男子究竟是何时见过的了。
这不就是当时那个在客栈到处抓他的侍卫嘛?!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人还是宁无恙的贴身侍卫,名叫于壹。
感受到宁无恙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薛青努力用晃动自己尾巴给了身后的侍卫一击。
麻蛋,他收回他前面的礼貌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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