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果然有奸?!”
于嬷嬷的言语虽低, 却犹如响了一声闷雷砸下,震得整个庙房都晃了晃。
太后忘了是多久之前察觉到二人之间的猫腻的。
或许是他们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
或许是二人一前一后来慈宁宫请安的次数变多;
或许是周沛胥对太子好得超乎想象,每日连身高都要亲自量过;
或许是正巧每逢重大节日、祭祀、典礼、酒宴…二人似是约定好了般齐齐消失……
诸如此类的细节太多, 太后不知不觉就朝那个方向想了。
她原以为想岔了, 毕竟这两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一个端庄淑女, 一个仁人君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暗地里有私?
直到她某日偶然去了御花园,那时稷儿在花圃中同小随侍玩闹,沈浓绮斜斜倚着凉亭的廊柱, 目光柔和望着太子,笑得一脸知足幸福的模样……
没有?爱滋养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
瞧瞧冷宫中的那些无宠的妃嫔便知道了,她们会干瘪, 会寡言,会凋谢,会犹如鲜花般渐渐枯萎……一如太后之前丧父丧子, 哀切暴躁那样…
就算沈浓绮身为皇后,可没有了男欢女爱,她也绝不会笑得那般甜蜜、那般耀眼……
太后那时心中便有了定论, 今日让于嬷嬷去查探,不过是为了再次确认一遍罢了。
“太后娘娘,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太后顿住手中盘滑佛珠的姿势,指间蓄力,将那串上好的翡翠玉珠猛然攥紧。
她眼周骤紧,眸光变幻闪着幽暗的光芒, 低沉哑声道,“如何是好?…呵…你倒是把本宫问住了……”
自古以来, 后宫嫔妃与男子私通,从来都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死。
于淑慎那事儿,不就是前车之鉴么?于淑慎被关在冷宫三月之后,被赐了一杯毒酒归西,听说那与她私*通的侍卫,更是被押进昭狱受便了九九八十一道刑罚,才气尽人亡。
这还是刘元基当时为了脸面,没有将这桩丑事宣扬出去的后果。
而以往狠辣无?的君王又是如何做的呢?
满大街张贴公文揭发丑事,让将涉事野鸳鸯的家族受尽羞辱,遭天下人唾骂,等他们家族之人被折磨得几近疯癫时,再下一道雷霆谕旨,株连九族。
所以呢?
她应该如何是好?
恪守宫规将这二人杀了?
还是将这等宫廷丑事外扬?让顺国公府,卫国公府颜面扫地?
至于株连九族,不仅周沈两家要齐齐赴黄泉,她这个姑母,小周稷那个太子都得陪葬……晏朝最有权势的两大家族双双崩塌,皇宫的三个主子齐齐陨落……
这几年刚从战争中缓过来的晏朝,将倾刻间天崩地裂,乌云压顶,永无宁日。
想到此处,太后紧蹙着眉间,缓缓将眼眸阖上,指尖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们二人明明应该清楚,一旦东窗事发会是何后果!
他们怎么还敢如此昏了头??
他们就如此相爱?为了这点子男女私?,全然不顾家族荣耀、道统礼法了么?!
太后心底燃起一阵焦躁难安,两眼晕了晕,只觉得头疼欲裂,不禁抬手往太阳穴处揉去。
眨眼间,瞧见了腰间系着的一枚平安符,那是小太子特意去庙堂上给她求来的,那样小小的人儿,跪在身前嘴中道着祝福之语,窜进她怀中笑闹撒娇,亲手将平安符系在了她腰间的绦带上……
太后脑中电光火石一刹那,冒出来个荒谬的念头,瞬间浑身上下都僵住…
那小周稷又是谁的孩子?
他这般可爱玲珑,乖巧懂事,身上丝毫没有刘元基的坏脾性。
为何当时卫国公沈嵘在朝堂上闹得那般沸沸扬扬,最后太子却被沈浓绮劝做姓周??
周稷究竟为何会随她姓周?
……
所以说……周稷不是刘元基的孩子,而是、而是周沛胥的孩子???
太后蓦然顿悟,指尖一颤,手中的翠玉佛珠掉落了下来,与青砖碰撞弹落得到处都是。
她惊惧之下,双眸震动,抬手捂住了狂跳的胸口。
不行!
此事绝不能抖露出去!否则周沈两家必将遗臭万年!
打定了主意,太后这才在天坛远扬而来的钟声中,逐渐冷静下来,端起一旁矮桌上的茶盏,浅浅吮吸了一口。
若沈浓绮嫁给的是她的亲儿子,乃她的亲儿媳,她定然不会轻纵了去。
可沈浓绮的夫君却是刘元基,一个那般忤逆不孝的狂悖之人,原就不堪配沈浓绮!皇后红杏出墙了又如何?她何苦要去为刘元基打抱不平?
作为一个丈夫、孩子都死绝了的鳏寡老妇,莫非还要为了那些规矩、体统,去与母族周家、卫国公府沈家撕破脸皮么?
沈浓绮既然与胥儿有了私?…那便有吧……胥儿那样心思剔透之人,若非他愿意,沈浓绮还能强了他不成?他为爱痴魔…就痴了吧……
他们生下的那个孩子,周稷,才是她后半身在深宫中的真正依仗。
太后以前当他是刘元基的孩子时就万般喜爱,如今想明白他是自己的亲侄孙后,只觉得小周稷愈发可亲!
俗话说,难得糊涂。
她老了,管不住了…
今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吧。
*
太和宫中。
榻上躺了个眼窝深陷,面颊凹陷的男人,他的薄被上盖了张破旧的氅子,依稀还能看出些微金的光芒,氅袍上张牙舞爪的巨龙针线松落,丝毫看不出任何威风……
小太监一脸晦气地踏进门来送饭,朝榻上那人踢了一脚,神色不耐道,“死没死?没死起来吃饭……”
阖宫谁都知道,被派来太和宫来当差,是最没前途的差事,这小太监也是屡屡犯了错被新遣来的,心气自然不顺,语气自然不佳。
更何况,满皇宫都觉得躺在榻上之人窝囊,毕竟全晏朝都不曾有过被幽禁的帝王。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自然人人都要上前来踩上一脚。
见榻上之人没动,小太监愈发不耐,正要蓄力再重重踢上一脚时……
谁知脚掌却被人蓄力抓住!
那个躺在榻上、被幽禁已久的帝王终于动了,他松开了太监的脚掌,大口喘着粗气,调动着全身的力气,极其缓慢地从榻上坐了起来,然后俯低了身子,用极具魅惑的嗓音低沉哑声道,“新来的……”
“给你个平步青云的机会,你要不要?”
*
校场之上,一个穿了黄金龙袍的少年正在练习搭弓射箭,他如墨的秀发被高高束在头顶,露出白皙细长的脖颈,身形带着少年感的单薄,却也丝毫不影响他身上的意气风发。
“咻”得一声,利箭破空而去,稳稳落在了挤满了箭的红靶心上。
已经九岁的周稷抬头看了眼天色,终于觉得时间差不多,将手中的弯弓递给一旁与他年纪差不多的随侍阿丰,一面卸下肘上的护臂,一面问道,“中了多少?”
阿丰躬着身子笑道,“回太子的话,您今儿一共射了一百八十支箭,中靶一百七十支,其中一百五十支正中靶心。”
周稷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个成绩很不满意。
他从年初已经开始上朝堂听政了,最近听得外公沈嵘在西北大挫蒙古军,战术之诡谲,对阵之骁勇,他也心向往之,又听得舅舅沈流哲与圣父周沛胥在九安山射鸽大赛上勇夺魁首的事迹,愈发下定决心,除了要在政事上下功夫,还要在武艺上多精进。
他自小被圣父教养长大,将周沛胥身上那股子势必将万事都要做到极致的心性,学了个十成十,可他终究忘了自己还只是个少年,这样的的箭术,已经远超同龄人许多,算得上是佼佼者了。
周稷出了校场,准备先顺道去给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再往景阳宫陪母后用晚膳,最后在回自己的乾清宫沐浴安歇。
他昂首快步走在宫廊巷道之中,蓦然间,听得前方一阵敲打之声……
他挑眼望去,问道,“前头是怎么了?”
阿丰答道,“前几日下了几场暴雨,将宫瓦砸落了许多,估摸着是宫人们正在修补呢。”
修缮施工,穿行而过势必会沾染一身尘灰,周稷喜洁,这条近道便不能再走了,只得回首,朝御花园旁边的小道绕远而去。
谁知他正走了一半,抬眼间就瞧见前方隐隐绰绰,闪现了个穿着太监服饰的鬼祟人影??
寻常的太监宫婢,远远瞧见了他,不是跪地请安,就是背身噤声,生怕扰了太子清净,这个太监怎得如此不守规矩?
周稷蹙了蹙眉尖,使了个眼神给阿丰,示意他上前训斥一番。
谁知还不等阿丰发声,那个鬼祟的人影,竟然从草木间一个箭步跑了上来!
那是个瘦骨嶙峋,神色憔悴,身形颇高的太监,他没有行跪拜大礼,而是急步上前,将双手大张欲要去拥抱周稷,双眼放光,语调激奋道,“我的儿!!我的皇儿!朕终于见到你了!”
周稷哪儿被如此冲撞过?他虽然年岁小,但自幼学武,立即反应过来朝后退了几步,连衣襟都没让太监碰到。
阿丰急了眼,抬腿就朝这没规矩的太监用力踹了一脚,怒喝一声,“你是哪儿来的秽物?猪油蒙了心?张嘴喊谁做孩儿?!”
刘元基被一脚踹翻在地,头上的太监圆顶帽也掉了下来,他匍在地上立马求饶道,“莫打!莫打!”
他用手将额前的碎发全都抹上去,“皇儿,是朕啊!朕是你生父刘元基!”
他瞪大了眼睛叫嚣着,“你听我说,朕没有疯!朕没有疯!都是周沛胥那个贼人,将朕软禁在了太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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