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何时才开口同我说话◎
中秋节的夜晚, 皇宫生变,火光照亮了大半个京城,一直到晨星破晓时分, 火光将将熄灭, 整座城都陷入了恐慌里。
夜色褪去, 可夜晚还没有过去。
老百姓纷纷闭门不出, 迫不得己出门办事的人,脚步匆匆, 低垂着头, 揣着手, 活似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他们余光里,瞥见一辆辆拉送尸体的板车从皇宫的方向而来, 尸体散发的焦味与腥道交杂在一起, 令人作呕,还有那滴滴答答从板车上流下的血水, 路人生怕踩上,连连后退着避开。
“皇宫行令!”
告示栏前, 录官高喝一声,将告示张贴在告示栏上, 他离开后, 告示栏前便围满了人。
甚至有好事者,敢在禁军远离后,围在告示栏前小声议论。
“宫里传出来的动静真是撼天动地, 昨夜我一宿没睡着。”
“谁不是呢。”
“多吓人呢,好端端的中秋节, 皇后娘娘, 不, 刘庶人竟想不通逼宫谋逆。”
“咱们陛下果真是真龙天子,化险为夷,有惊无险。”
“乱臣贼子,一网打尽,可算是能太平两日。”
京中百姓都在庆幸他们的陛下龙体甚安,宫变也不曾殃及他们小老百姓,便也瞧起了那些个被抄家下狱的热闹。
人群之中,有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上带着斗笠遮住了全部的脸,旁人的目光皆不在他身上,是以他能将整张告示沉默的看完,再悄无声息的离开,也无人察觉。
*
皇宫里乱了一整夜,第二日无人入眠。
紫宸殿,昌隆帝寝殿外厅里,朝中重臣皆在此,神情凝重。
今日议事不曾停歇,
“诸位爱卿,朕禅位之心已定,尔等不必再议。”
“让钦天监择吉日行新帝登基之礼。”
他摆了摆手,让朝臣们退下。
“陛下,您可要先休息片刻。”常禄上前一步问道。
“不必。”昌隆帝疲倦的回绝,现在他哪有心思休息。
“都安排妥当了?”
常禄端了晾凉的汤药来,一边回道:“安排妥当了,明日便出去。”
“只是贤妃娘娘哭闹着一定还要再见您一面……”
“说的还是安阳公主昨夜里要烧死她一事……”
谁能想到,昨夜里那样乱,安阳公主还会对亲母起了杀心呢?不过这一应事,皆是当年贤妃作恶而留下的孽,一切的源头不就是贤妃?
昌隆帝神色哀伤,夫妻离心,儿女离散,倒是应了孤家寡人的命数。
*
青砖绿瓦,毫不起眼的三进小院里,小小的庭院中,没有栽种花草,只一块向阳的地方,搭建了一架秋千,还有一匹打磨的十分精致的小木马,铺了地毯的地面上,还散放着许多小巧的玩具。
玩具的主人,却没有心情玩乐,小小一个人儿就蹲在院门口。
方才柳娘说了,阿娘今日就要来接她了,她在这里住了好久了,每天都只能同红儿一处玩,她想阿娘是不是不要她了。
晌午的太阳,有些晃人眼睛,柳娘拿着蒲扇走过来,一边给她遮太阳,一边劝她回房,她倔着不答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就伸出了小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小声的哭了起来。
她抽噎的小声说着,“阿娘她不要我了。”
阿娘不在,她都一直在忍耐不能哭,可是今天她只觉得委屈极了,再也忍不住。
小小一个人,捂着脸哭,只是不想让旁人瞧见,模样可怜极了。
柳娘将她抱起来,小声哄着,“蛮儿别哭,公主就快来接咱们回家了。”
“公主怎会不要蛮儿呢,公主最疼的便是蛮儿。”
柳娘也在思考。
宫里的事,已经传遍了京城,她们这处藏身小院也没少听闻,当初公主将她们悄摸的送到这里,必是早就知晓有这样一场祸事,让她们能避过。
幸好,乱臣贼子未能得逞,公主肯定平安无事,只过了快五日,她们这小院子里还没有收到公主的消息。
柳娘心中担忧的不行,又只能温柔的哄着蛮儿,一边又背着蛮儿找人赶紧去探听消息。
这一来二去,小院子终于等来了人。
来的是玉禾。
蛮儿缠着她,“姑姑,姑姑,阿娘呢?”
“阿娘为什么不来看我。”
“待会儿就能见着公主了,蛮儿别着急。”
玉禾轻抚过蛮儿的脸,见她这些日子还算健康,松了口气,她吩咐柳娘,“让人收拾行李,咱们今日回玉王府。”
柳娘只以为听岔了,“怎得会是回玉王府?”
玉禾没解释,只将蛮儿抱起,略略答道:“回去再说。”
行李原就带来的不多,收拾起来也极快,没多时,便已经收拾清楚。
柳娘牵着红儿登上马车,一眼瞧见连赶车的侍卫都并非从前公主府上人,心下忽而明白,公主如今单身一人,玉王也未娶妻,公主住进玉王府,那自然是……
蛮儿想不到那么多,她只是趴在窗边,不停的问,“姑姑,为什么阿娘不来接我呢?”
“阿娘是不是生病了?”
“阿娘肯定是生病了,才没有来接我。”
玉禾只得一路哄着她。
京中连日来,都沉浸在中秋宫变留下的阴影里,路上皆是静悄悄。
不多时,到了玉王府。
玉禾抱着蛮儿下了马车,让柳娘等人去安置行李,而她则带着蛮儿去往赵容蓉的住处。
那是玉王府南向的一处院落,光照极好,花草繁盛,一应物件具是精心布置。
庆秋打开院门,蛮儿便迫不及待的从玉禾怀中挣脱,自个儿站稳了脚步后就跑起来,朝着赵容蓉跑去,一边大喊,“阿娘!”
赵容蓉坐在树下,中秋那夜,她崴了脚,起先还不觉得有什么,她甚至还拖着贤妃走了很远的路,也丝毫没觉得疼,只是不曾想,第二日脚就肿的完全不能走路了。
太医令诊断过,起码要等上月余才能动,不然她这脚便会留下残疾。
她笑着弯下腰,将奔向她的小小人儿一把抱进了怀中,紧紧抱着不放手。
蛮儿趴在她的肩上,又哭了起来,“阿娘,我好想你!”
她哭的赵容蓉心都碎了,哄了她许久,“乖,阿娘也想你,别哭了快让阿娘好好看看。”
大半月没见,孩子是见风就长,她看着蛮儿又掉了一颗门牙的小模样,竟生出了隔世之感。
她亲吻着小丫头的额头,舍不得放手了。
小丫头哭够了,紧紧地贴着赵容蓉,好奇将陌生的院落看了一回,问道:“阿娘,为什么我们要住在玉王的家呢?”
为什么不住在自己家呢?
小丫头不理解。
太阳快要落山了,院子里已经起了凉风。
赵容蓉替她穿上披帛,耐心问她,“蛮儿想要爹爹吗?”
“不是从前的爹爹。”
“是蛮儿喜欢的爹爹。”
“我喜欢的爹爹?”
蛮儿满脑子的疑惑。
“嗯。”赵容蓉点点头,“蛮儿从前就很喜欢他。”
说话间,她抬眼看见玉绥走近。
蛮儿问她,“蛮儿的爹爹就是阿娘的夫君,那阿娘喜欢爹爹吗?”
听见这话,赵容蓉怔然,玉绥也停下了脚步。二人隔着蛮儿四目相对。
喜欢吗?
大约是喜欢的吧。
若是不喜欢,为何赴死之际,她却生了退却之心。
蛮儿等了许久,都不曾等到她回话,顺着她的目光扭头看向了玉绥,有些害羞的喊了一声,“叔祖父。”
赵容蓉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没心没肺极了。
比如这种时候,她竟忍不住想要笑,但一触到玉绥的眼神,她轻咳一声偏过头去,将嘴角笑意使劲儿往下压。
她原是想要好好同蛮儿解释,不想玉绥却朝着蛮儿伸出了手,示意要抱她。
蛮儿左右看看她娘,又看看玉绥,竟真的伸手回应了玉绥,被玉绥稳稳地抱在了怀中,她还有些腼腆,被玉绥抱着不知所措。
赵容蓉抬头看着一大一小,其实这父女二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蛮儿的鼻梁也生的高挺,是随了她的生父。
玉绥看着女儿,目光也柔和了下来,他轻轻说道:“蛮儿,我是阿爹。”
蛮儿吃了一惊,“阿爹?”爹爹怎么会是叔祖父?
“可是,可是你是叔……”
眼见着她又要唤叔祖父,玉绥忙阻止她,“我不是叔祖父,我是蛮儿的爹爹,爹爹以后再同你解释原因,爹爹为你准备了礼物,你要不要去瞧瞧?”
蛮儿没听多明白,只是一听见礼物二字,一双大眼睛便亮晶晶,“要!”
她又转头看向赵容蓉,依依不舍,“阿娘一起去。”
赵容蓉笑道:“你先去,阿娘同你爹爹有话要说。”
玉绥笑着轻揉了一把她柔软的头发,将她交给夏语,让夏语带着她去为她准备的院落,瞧他为她准备的礼物。
待到蛮儿离开此地,玉禾也极有眼色的点了院中所有的灯笼后,便将奴仆一并带着退下。
院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一站一坐。
玉绥神色淡淡,也不开口。
赵容蓉抬眼看着他。
入秋的太阳,跑下山的动作极快,此刻已经快要将所有余晖一并敛尽。
起风了,玉绥自然而然的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搂着她的腰,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朝屋中走去。
他抱人的动作倒是带着温柔,偏生冷着一张脸。
赵容蓉叹气,服了软,靠在他胸前,微微仰着头,眉眼是微垂的,“这都多少时日了,连蛮儿都被你接来了,你当真不同我说话?”
自打被玉绥带回了玉王府,玉绥便没有同她说过话,虽说每日里不假人手的照顾她,充当着她的拐杖,可他就是不说话。
赵容蓉自知理亏,便没话找话,“我刚刚发现,蛮儿同你长的更像。”
“她长大以后,定是位漂亮却不失英气的姑娘。”
“你若再教会她些拳脚功夫,骑射最好也能打小就学会。”
“这样以后若她出门遇着危险,也可自保。”
她说了一路的话,她知道玉绥不开口回应,却将她的话都给听进去了,她也不觉得无趣,这世道乱糟糟的,她也只希望她的宝贝女儿能够平安无事的活着。
玉绥将她放在床上,为她脱了鞋袜,检查她脚腕的伤处。
快有大半月了,肿胀倒是消下去了,只是青紫一片,同她玉白的小腿比起来,看着骇人的很。
他熟练的取了药膏,在手掌上揉开了轻轻给她涂抹上,药膏冰凉的很,让她忍不住往后一躲,玉绥早就料到她会有如此动作,便一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脚踝,将药膏完全给她抹上。不过片刻,那冰凉的药膏就发起了热。
赵容蓉这些日子养伤实在无聊,偏玉绥也不理她,她就想尽法子来让玉绥说话。
见玉绥要离开了,她伸了手轻轻抓住他的衣袖,没用力,便将人给拉住了。
赵容蓉柳眉一挑,这人呢口是心非极了。
只是他还在生气,所以她想笑,偏生又不能笑。
“芜郎,我要沐浴。”
“你得抱着我去浴室才行。”
“玉禾和丫头们可都抱不动我。”
“她们也可以扶着我过去,可这万一没扶住我,我摔倒了,伤势加重可怎么办呢?”
玉绥静静地看着她,半个多月他不开口,她就当做无事发生一般,一笑一颦,和从前一样。
她这会儿突然闹着要洗澡,蹙着眉头委屈的同他说着话……
片刻后,她又道:“芜郎不愿就算了。”毫不犹豫的就丢开了抓住了他衣袖的手。
哄人的耐心,赵容蓉自问是有的,可她打小到大哄人的次数寥寥无几,便是蛮儿也是个懂事孩子,生气也不用她哄。
她此生哄人的次数就都用在了眼前人上,偏生眼前人这回是打算同她僵持到底。
她今日也哄烦了,不哄了。她便好不避开的脱了外裳,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往床榻上一躺,卷了被靠像里侧,懒懒散散的说着,“芜郎自去吧,我要休息了。”
她躺下的动作倒是潇洒,偏又压住了自己的伤口,疼的她五官蹙起,床边的人未走,她也不想再示弱,便忍着疼痛一动不动。
身旁的空位忽而似重物般压下,被子被人掀开。
赵容蓉腰间一沉,转眼便被人环抱着换了个姿势,她坐在玉绥的大腿之上,与他面对面,玉绥伸手不轻不缓的替她揉着被压住的小腿。
她环抱住了他的脖颈,冷笑了一声,“看吧,你明明就随时随地的在关注我。”就是不同她说话。
回应她的是,玉绥将她更往怀中带了些。
只是片刻,二人便发现此刻二人的动作太过亲密了些。
二人离得太近,近到她能听见他的心跳和呼吸开始加快。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更新就能轻松一点了因为是船戏(bushi)感谢在2022-03-13 22:19:27~2022-03-15 20:5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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