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昨夜下了一场淅沥沥的小雨, 温度陡然降下去几度。一早出了太阳,晴空和煦,微风轻柔, 是难得的好天气。
春和馆西苑是独立的小院落, 平时人往来不多,格外安静。
豫欢本来七点就起来,喝了半杯牛奶, 打算把海报最后的细节收尾,画了没两笔瞌睡又上来了,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她昨夜睡得不安稳, 断断续续做好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全是同一张脸。
她梦见少年温柔地亲吻她的耳廓;
梦见她上篮球课, 一个球都投不进, 少年笑她傻。然后他把她举起来, 让她坐在他的肩膀上,抱着球去投,手都能抓着篮筐, 一投一个准;
梦见她吵着要吃福记的草莓蛋糕, 少年第二天五点起床,坐地铁穿越了大半个上京, 跑去那犄角旮旯的小区里替她把蛋糕买回来当早餐
她梦见他夜晚时分的温柔缱绻, 梦见他肆意飞扬,也梦见他的雷霆手腕, 翻手为云覆手雨。
最后的梦戛然而止在一场暴雨里, 少年狠狠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转身的刹那,眼神阴郁而冷漠。
朦胧间,豫欢浅浅掀开了眼皮, 泪水氤氲在眼眶里,看世界都是模糊的。
“醒了?”
身侧传来男人沉郁的声音,微哑,带着被风吹干后的沙砾的质感。
豫欢眨了眨眼,把泪水逼出眼角,视线这才清晰起来。稍稍侧头就看见沈常西坐在床边,一直在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些什么,认真的很。
“沈常西?”豫欢还沉溺在梦意当中,满脸的迷糊,眼皮有些肿,看上去就像只迷惘的小白兔。
沈常西凑近了些,让她能看得更清楚,挺直的鼻梁几乎要抵上去,他打趣道:“连我都不认识了?”
他的声音比以往更沉,更哑,也更蛊惑,滚进耳朵里,自然掀起她的颤栗。
男人消失了整整三天,又在此时突然出现在卧房,豫欢不知道怎地,委屈的心思如潮水般涌来。
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把脑袋往被窝里缩了缩,又闭上眼睛,干脆不搭理他。
沈常西失笑,伸手拨了拨她散落在两侧的碎发,“发脾气了?”
豫欢痒痒的,晃了晃脑袋,想把他讨厌的手指赶跑,可那手指偏要贱兮兮的,不仅玩她的头发,还变本加厉的捏她的鼻子,又辗转到睫毛出,来回划过,惹出一阵阵细碎的痒感。
“沈常西!我讨厌你!”豫欢一下从被窝里钻出来,气急败坏地嚷嚷。
女孩的脸因为生气而染上薄红,因为刚起,皮肤微微出了些油,晶莹的泛在鼻头周围,湿答答的,越显可爱。
沈常西端起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杯牛奶,用搅拌勺把果酱和牛奶充分融合,又尝了一口,温度刚好,这才把吸管放进去,递到她嘴边。
男人放柔嗓,沉沉地诱哄:“欢欢,张嘴。”
豫欢用手指捏了捏鼻子,刚刚被他拨弄的痒感还在,折磨人的很,如今又多了草莓奶香,弄得她口水狂咽。
她哼了声,别过头拒绝,“不喝。”
“加了你最爱的草莓酱。”
“哼。”
“还有珍珠。”
“”豫欢哽住了。
“那我就喝一口。”
她没好气地觑了沈常西一眼,张开嘴,吸管自然被送了进来,服务周到妥帖至极。
咕咚咕咚。
牛奶被扫完了一半。
“这么好喝?”沈常西挑眉,很难相信不过是一杯甜到齁的牛奶而已,在她嘴里仿佛是人间美味。
豫欢喝完了剩下的一半,接过纸巾擦了擦唇边溢出的奶渍,“还行吧。一般般。”
沈常西哽了下,被她磨的没脾气了。
豫欢喝完了牛奶,心里还是不解气,捂在被窝里的小脚不安分起来,对他又是踢又是踹,“一杯牛奶你就想打发我,我告诉你沈常西,没门!”
一声不吭消失三天,把她留在春和馆,不闻不问的,就给了一张卡让她刷之外,一秒都没出现过。
沈常西一反常态,也不执着于要改掉她喜欢乱踢人的臭毛病了,只是把手滑进被窝里,捉住她不安分的小脚,探她的温度。
她的脚向来是很凉的,即使是大夏天也是如此,所以沈常西勒令她不准吃冰食物,加冰的饮料不准碰,冰激凌更是绝缘。
抓到一次就没收一次。
沈常西拢起眉,“脚怎么还这么凉?”
豫欢的委屈几乎快被那一杯牛奶治愈了,可听到他这么说,又不知怎的,委屈堵都堵不住,全部冒了出来。
“你又不给我捂脚,当然凉啊。”她娇蛮地翻了个白眼。
沈常西迅速反应过来,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峰,暧昧地问:“怎么捂?”
抓住她足跟的手加了几层力道,光是源自他掌心的烫意就能让她羞红了脸。细腻的触感尽在掌控之中,沈常西觉得自己在揉/捏一团干净的新雪。
他大脑微微放空,有种莫名其妙的热意从体内冒了出来。
“我怎么知道怎么捂。”豫欢又不安分的开始挣扎起来,只可惜,越是挣扎,那大掌越是牢固,坚硬。
“这样吗?”
沈常西咬着笑意,忽然手往上一滑,改为捉住她细细的脚踝,用力按,脚心就踩在了灼烫之上。
豫欢没忍住,尖叫一声。
这人变态啊!!!
“你,你神经病!”
沈常西把她往下拖,顺势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势,欺住她。牙齿轻而易举就咬到她泛红的耳垂,嗓音沉如夜色:“不够热吗?你多踩踩就更热了。”
豫欢在他怀中发软,只觉得耳朵和脚都要脏了。
“你、你别一大早就想脏东西!我绝对不会答应”她嚅嗫着唇瓣,断断续续把一句话讲完,还想再加几句不怎么管用的威胁时,只听见男人幽微地叹息一瞬。
“宝宝,我不碰你。”
“给我抱会儿好不好。”
卧室里开了两扇窗,馥郁的风从花园里一路吹进来,也许是这风,把男人的声音吹皱了,显出几分颓然的质感。
沉哑的声音是一杯透凉的隔夜茶水,浓酽,苦涩。
豫欢蓦然愣住了。
圈住她的手臂渐渐收紧,直到皮肤的纹理都纠缠在了一起。心跳撞击着彼此的心跳。
抱住她的瞬间,柔软和芳香盈了满怀,沈常西这才有落地的安全感,这一秒,他感觉到他尚且活在人世间。
也许是感受到他的异样,豫欢无端泛起心痛感,双手缠住他,回报更绵长的拥抱。
也不知道抱了多久,是豫欢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缠.绵的窒息感,伸手推了他好几把,才把人给叫醒过来。
不然,她真会以为这男人就抱着她睡过去了。
沈常西松开手,笑着问:“宝宝,昨天的草莓蛋糕好吃吗?”
那漆沉的眼底带着散漫,一瞬间,苦涩灰败的质感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只是豫欢的错觉。
豫欢费力才把那些错觉压下去。听到他提起草莓蛋糕,心思一下子就被勾走。
“嘁,你还好意思说。”豫欢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你偷懒了!早跟你说了,草莓蛋糕我就只爱吃福记的!你下次再买错就别想抱我。”
豫欢回忆昨天男人派人送来的蛋糕。其实也没那么难吃,甚至比福记的用料更足。
大颗大颗的草莓铺满了整个蛋糕,里头夹的果粒也多,做蛋糕的人像是草莓不要钱似的,她还是第一次吃这种草莓比蛋糕还多的草莓蛋糕。
可好吃又怎样?还不是他派司机去买的,既不真诚也不贴心,打发谁呢。
沈常西被女孩劈头盖脸一阵数落,难说什么心思,他琢磨了几下,开口问:“真不好吃?”
豫欢睁眼说瞎话:“不好吃。我就要吃福记的,要你亲自买的!”
她咬着字,加重语调。
沈常西这下是听出来了门道,原来蛋糕好不好吃不是重点,是不是他亲自买的才是女孩关注的地方。想到这个点,他没忍住,轻笑了声。
笑意从嗓子里荡出来,轻佻的很。
豫欢被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给气到了,这什么人啊?
“你真要气死我才甘心。我不管,我今晚要吃珍珠丸子,要吃荷叶饭,还要吃话梅排骨,还要还要吃梅子鸭”一大串难度系数不算低又费时费力的菜名挨个而出,一双鲜活的眼眸藏着潋滟的星芒。
“都得你跟我做!”她骄横地扬起下巴,命令着。
沈常西惊讶:“你能吃十个菜?”
“那你可以少做一点啊,反正我就要吃这么多。”说完,她调皮地把脚往下踩,松开,又踩,直到感受到他即将崩乱的脸色,她才一本正经地停下--
“捂捂脚哦。”
沈常西差点气笑了,深吸气,不动声色地逼近她,声音平稳:“那昨天的草莓蛋糕要不要再给你做一个?我换个配方少糖的配方怎么样。”
“!”
豫欢顿时瞪大眼,这才反应过来,难怪那蛋糕上头的草莓堆成了小山,原来是他亲手做的!
沈常西眉眼带笑,就在她恍神的瞬间,他俯身,衔住女孩的唇珠,让那一点柔软在齿间来回滚动。
随后,封缄她所有的气息。
沈常西拢住她纤细的背脊,“做饭可以,但现在先给我吃点”
留给她换气的空隙,他低低诉着
墙上的指针过了半小时,男人把头抬起来,由下而上的角度去看泪眼婆娑的女孩。
“你”
豫欢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宝宝太难伺候了,不像我,只要一个菜就行。”
说完,男人舔了舔唇角,唇瓣在阳光下透出妖异的红色,不过瞬间,他把晶亮的色泽吞入腹中。
豫欢被他这么一弄,差点哭了出来,把枕头捂在头上,任由男人怎么哄就是不拿开。
呜呜呜
本来要惩罚他三天不理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
下午,等豫欢化妆收拾完后,两人去了超市买食材,总归她晚上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专属的厨子为她做饭。
豫欢自己做饭肯定会直奔速冻区,什么速食披萨速食米饭速食拉面,买回来用开水煮煮,或者放进空气炸锅里就能吃。
可沈常西做饭,她连速冻区看都不看,直接奔向生鲜区,尽挑一些复杂不好处理的鲜货
处理干净的家禽,刚刚宰杀的鲜鱼,包装好的A5和牛,一只手都拎不起来的大龙虾还有各种五花八门的香料。
“龙虾想怎么吃?”沈常西看着这么大的龙虾,有些拿不准。
豫欢眼睛溜了一圈,“不如和那个鱼子酱弄在一块,调好馅料了包馄饨吃吧!龙虾肉馄饨肯定特鲜!”
“”沈常西觑她一眼。
这笨东西,不会做饭倒是还挺会吃?真不怕他麻烦!
到了地下停车场,把大包小包东西放进后备箱的时候,豫欢这才想起来刚刚的疑问。
“你买这么多调料做什么啊?家里不是都有吗?”她从袋里挑出一小瓶盐,拿在沈常西面前晃了晃。
沈常西勾唇,狎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带你去个新地方。”
黑色的大G一路驰骋,车窗落下来几寸,风漏进来,吹起豫欢细软的长发。金色的碎芒落在她的侧脸,给她覆上一层细腻的光晕,像自带某种梦幻风滤镜,宛如一则静谧的童话。
开车的时候,沈常西趁着红灯的空档,偷偷侧过头,偷看她。他是如此贪恋她每一分每一秒的美好。
他错过她太久了,从如今开始,他决心把过往都补偿。
这一生全部偿给她。
豫欢坐在后座,看着沿街的风景由陌生到熟悉,一点点,仿佛勾起埋在灵魂深处的记忆。
他这是要带她去哪?
直到车身驶向一条静谧的大道,两侧载重这繁茂的梧桐树,落叶顺着风,飘荡,回转,再悠悠落在地上。
豫欢骤然明白了什么,这哪是什么新地方。
这是去往豫家别墅的路。
不,如今不该叫豫家的别墅。那栋房子,她和爸妈一起住了十多年的房子,在两年前因为破产拍卖,被一家神秘的买主拍走。
过往的美好回忆走马灯似的旋转起来,随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梧桐树,不停在脑海中翻涌,直到车停下--
停在了她熟悉的院落中。她再也承受不了激荡的回忆,眼里蓄满了泪水。
“带我来这些什么。”豫欢声音微哑,她掩面,不想让旁边的男人看到她的脆弱。
可泪水还是从指缝中滑落。
“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沈常西看了她一眼,解开安全带,从车上跳下来,疾步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一把抱住豫欢。
“对不起,豫欢。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男人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顺着她起伏不定的背脊。
“告诉我什么”她推开他,用朦胧的眸光去探他深邃英挺的面容。
越过他宽厚的肩膀,她仿佛看见有穿着一中校服的女孩,就坐在不远处的喷泉旁,拿着英语书大声朗读。
又或者,深夜时分,女孩就站在二楼的露台上,笑语盈盈冲楼下的少年招手,然后笑着看他动作敏捷,三两下就爬到了她的窗台。
“这里还是你的家。”沈常西擦掉她的泪水。无意弄坏她精致美好的妆容,可拇指还是蹭上了一抹粉色的亮片。
“对不起把你的妆弄花了。”沈常西失笑,赔礼道歉。
豫欢伸手打了他一下,手腕上银河般璀璨的手链在空中铃铛作响,那是钻石碰撞钻石的愉悦声音。
沈常西握住她的手,感受着伶仃的纤细,他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顿:“两年前,买下这里的人是我。”
“是你?”豫欢惊讶看他。
“嗯。当时的我知道豫家走投无路,但我没有去找你。对不起,豫欢,对不起。”
豫欢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会对她说这么多句对不起。
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呢?
没有的。
从来都没有。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豫欢勾起唇,绽放出一抹笑来,她几分狼狈地擦掉眼泪,“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那样的情况下,换谁都会恨吧。
可偏偏最该恨她的人,却轻而易举的原谅了她。
沈常西看到她纯挚的笑颜,心里蓦地抽疼,只好靠抽烟来缓解一二,抽了两口,他又烦躁地把烟碾进灭烟器,这才娓娓低声:“我看到了那封协议。”
豫欢猛地抬头,眼中依次闪过错愕,惊诧,无措,等等复杂的情绪。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沉默了好久,久到车上的音乐换了好几种不同的旋律,她才轻轻开口。
比羽毛还轻的声音。
“三天前,你给我钥匙去公寓找疫苗本。”
豫欢点头,不觉得意外。在他说出协议两个字时,她就想到了到那天给他钥匙的事,是她太大意,竟然忘记了她已经把协议放回了公寓。
“你不该签。”沈常西别过头,捏住拳,克制着某些疯狂的情愫。
豫欢咬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嚅嗫了好一会儿,才软软的嗡到:“我、我没办法啊”
她当时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唯有一颗天不怕地不怕的真挚的心。
“我也想保护你。”她呼出一口气来。
觉得很轻松。终于把这事和他摊开来讲。是很轻松的。
沈常西以为自己用了三天时间已经平复好了所有激荡的情绪,可在听到她这句“我也想保护你”时,坚韧的防线还是塌得片瓦不存。
他忽然用力吻住她,几乎要把她吻进灵魂的最深处。
“豫欢,你听好。从此以后,你只管做你自己,自私也好,娇纵也好,任性也好,什么样都好,只要你开心。我只要你开心,其他的,什么都不用顾忌。”
绚烂的夕阳化作艳光,折进他漆沉的眼眸,像火种,投入荒原,燃起熊熊烈火。
豫欢觉得看到了最瑰丽的颜色。
比她调出的任何一种颜色还要让人怦然心动。
“从此以后,我来保护你。”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这是第二次见他如此认真。
第一次是她问他,喜不喜欢她。他也是这样认真看着她,说喜欢。
豫欢笑了起来,点头,“好啊。”
下一秒,她就被男人从副驾驶抱了出来,娇小的身躯依偎在他怀里,豫欢晃荡着小腿,笑着说:“你这是干嘛啊!放我下来来啦!”
滚烫的手贴着她的皮肤,有舒心的熨帖感。
她觉得好欢喜。
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让她欢喜了。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她才发现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满。
沈常西抱着她朝别墅大门走去,门咔哒一声,轻巧弹开。开阖的瞬间,挟着无数馥郁的香气,海水一般朝两人涌来。
整栋房子里全是兰花。
蝴蝶兰,白洋兰,石斛兰,大花蕙兰,各种各样的兰花,无数的兰花。
豫欢被他放下地,感官已经迷失在斑斓的花海里。
“这是?”她错愕地看着沈常西。
沈常西黑眸深邃,“送你的。十八岁的我做不到,但现在都要补给你。”
他永远记得,女孩靠着露台的栏杆,对他说--
--若是有一天,我也能让这开满兰花就好了。
--兰花?
--嗯,怎么描述呢?你看过那部电影没?了不起的盖茨比,就是盖茨比送黛西的花房那样。
--你喜欢那样的?
--对啊,好喜欢!
--那我以后送你比电影里更好看的。
--真的吗?那我也送你什么吧!你喜欢什么呀?
--我什么都不喜欢。除了你。
你也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我就能满足,就能喜悦,就能感谢上天的恩赐。
这人间纷扰,我只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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