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一抹紫气从东边照进寒泠谷, 浅金色的光芒铺在寒府周围的雪山顶上显得格外圣洁,自从神祇的爱人苏醒之后,谷里重新恢复生机, 恼人的雀儿们站在枝头叽叽喳喳, 生怕吵不到寒泠谷中人,
不过清冷的谷中清晨比以往喧闹了些, 今天是他们出发回魔界的日子, 懒迎迎难得从被窝里爬起来好好收拾了一番,抱着还在睡梦中的感冒灵随着铮哥一起出发,
昨夜寒越说想早点回去通知魔宫的人,于是连夜跑了,而俏儿姐姐和傀儡大哥提早一步出发为“小姐”扫清路途中出现的任何威胁,
这阵仗让迎迎实在受宠若惊, 六界之主时刻护在身边, 妖界女皇和傀儡皇者在前面开道, 这就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小伙伴们全都满级的快乐吗?
因此从表面上看,只有两人一猪慢悠悠地赶路, 刚开始小美人还能抱着猪猪和铮哥有说有笑的, 可当他们的位置越来越靠近南边夏家的位置时, 迎迎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暗淡了些,
寒铮怎么会不懂夏迎的想法?他放出尘封了很久的销魂来御剑,像从前那样把小美人抱在怀里, 如今成年的寒铮身量比从前更高,几乎能将人全然护住, 迎面而来的风连夏迎都发丝都吹不动,
迎迎在寒铮的身边永远都不需要故作坚强, 他依赖地将自己偏瘦弱的身体塞进铮哥火热的身前, 用冰凉的手在他的怀里捂着,小猪崽也暖烘烘地趴在肚子上,他感觉自己被纯粹的爱意呵护着,
就连闷痛的心都缓和了很多。
重生以来的信息多到他应接不暇,没有精力去想那件本能逃避的事,如今却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如果不去解决,这根刺可能会永远扎在他的心上。
他是要和铮哥幸福一辈子的,他不希望有片阴霾始终笼罩在自己心头打扰未来甜蜜的日子,所以,在回魔界之前彻底摆平它是最优选择,
更何况,还有铮哥陪着我呢。
夏迎这样想着,仰头看向男人冷淡的眉眼,没想到铮哥直接低下头吻住了小美人的嘴唇,细细品尝。
迎迎的眼神太过无助,此刻除了用力地疼爱他,寒铮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人界浩劫以来,最倒霉的是中央顶级的势力,孤鸿天毁了无数高级的灵境为自己续命,将上层老牌宗派屠戮殆尽,
夏家因为位置太偏、体量太小外加上大夫人的“识时务”而逃过一劫,不过覆盆之下焉有完卵?夏家也损失了许多,原本靠着恶妄山脉休养生息还能恢复过来,
可惜身为十大灵境的靠山也被孤鸿天抽干了灵力,夏家只能靠时间慢慢缓。还好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东南地界暂时没有出现能威胁到夏家地位的势力,他们勉强还能喘口气,
如今的夏家已经是厉唤的一言堂,几个竞争者都被打压到了家族边缘,族员们更加畏惧积威甚重的大夫人,尤其是十年前浩劫之后就成为族中禁忌的大小姐
他们的大小姐性情大变是因为被贼子夺舍了。
那贼人占着大小姐的身份享受着夏家嫡女的位置,还将大夫人都哄骗了过去,直到最后才发现大小姐是被掉过包的,生性掌控欲强的厉唤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种欺骗?
因此夏盈直接成了族里最禁忌的话题,谁碰谁死,
其实对普通的弟子来说,形象和性情变过之后的大小姐相处起来更舒服些,她带给家族的资源也远远超过从前,
或许对普通弟子来说继承人是谁并不重要,只要能带给他们实打实的利益就行了。不过这些想法太过诛心,他们只敢私下随便想想。
现在都过去十年了,所有真相都沉封起来,再深刻的恨意都没有从前那么浓烈了吧……
可是他们不知道,也不理解,夏家的大夫人对亲生女儿在眼皮子底下被“夺舍”还要靠外人指出来的事多么耿耿于怀,
她在所有人面前表现的都是恨死了冒牌货的模样,回到夏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冒牌货曾经住过的崖边小屋毁了半边,毁了一半才想起来女儿曾经也在这里歇着,停手了,
梳妆台上满满当当的首饰和胭脂水粉全被盛怒中的大夫人全部砸碎了,连曾经睡过冒牌货的小床也命人拖出去拆了烧了,当时的她甚至庆幸那竖子坚持没有跟自己睡,否则主卧里的大床她都忍不住烧掉。
厉唤从孤鸿天回来后疯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初每天心里流淌的都是对“夏迎”浓烈的恶意和恨意,
他以为他是谁?他说是误会就是误会?他怎么敢欺瞒愚弄了自己那么久之后还奢望自己能接受他?!自己就像个丑角似得被夏迎玩弄得团团转……甚至自己都发现不了亲身女儿被人掉了包,居然还要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告知真相,
这是何等的羞辱?!
厉唤光是回想到那场景都觉得双眼充血,仿佛所有人明晃晃地指着她,笑话她独女换了人连亲娘都发现不了,这种诛心的嘲讽岂是心高气傲的大夫人能受得了的?
她心中的恨意愈演愈烈,那日在孤鸿天在夏迎身上撒了气后算是消散了一些,紧接着就被孤鸿天的弟子送走了,算是躲过了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亲眼看见夏迎的结局,夏家供奉的命灯灭了,大约是死了吧。
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当厉唤看见那盏脆弱的命灯随风熄灭的瞬间,她的心底就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连一个元婴期修士都无法忍受,
厉唤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痛快大笑,只能把自己烦闷的心情归结于亲生女儿的逝去,她根本正视不了自己的内心。
“娘……不是这样的……娘,我没有夺舍……”
“娘,我解释给你听!!我叫夏迎,娘,是迎接的迎,我……”
“大夫人……夫人……”
“盈盈!!”床上的夫人忽然惊醒,她喘着粗气猛地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缀满了汗珠,十年以来梦魇是家常便饭的事,夏迎的死好似为厉唤出了一口恶气,却始终陷在其中走不出来,
她究竟想要什么呢?她想要夏迎为愚弄自己付出代价?想要那个心机深沉万般算计的夏迎不得好死?
可夏迎已经死了十年了,在孤鸿天那种级别的爆炸中,他恐怕连魂魄都湮灭了,转世轮回都不能。
厉唤想:对,我是可惜没有抢下盈盈的遗体,只能给她立衣冠冢,盈盈会怪我的。
可带着哭腔的低沉女音始终在脑海中萦绕,始终散不去,夏迎曾经一声声喊她“娘亲、娘亲”没有随着内心的仇恨和时间的逝去而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
她甚至回忆起来自己最初突破元婴期时,性情突变的“女儿”对自己还很恭敬生疏,只敢躲在寒铮的背后偷偷瞄自己,就算她对那人说话,他也小心翼翼地喊自己“母亲大人”,
这样的敬称听多了显得生疏,于是她让那人喊自己“娘亲”……如今回想起来,何其讽刺?
厉唤不可能像个疯子一样十年日日夜夜仇恨着什么东西,如此长的时间足以让任何暴怒的大脑冷静下来,等夏迎死后多年尘埃落定,独自恨了这么久的大夫人心中却生出一丝满盘皆输的迷惘,
“夫人,您醒了?”贴身侍女莲儿端着水盆走进来,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用热毛巾给大夫人擦额头,过了半晌才敢问:“夫人,您又做噩梦了?”自从大小姐的事发生之后,夫人几乎没睡过一天好觉,即使莲儿是心腹也不敢拿小姐的事开解厉唤,只能眼睁睁看她熬着,
她一个外人当然谈不上多恨,她只是本能地觉得,冒充大小姐的那个人应该不是坏人,其中也许有什么隐情呢?
不知道莲儿的心思,厉唤拨开侍女伺候的手,面色不虞地说:“早饭不用了,你们收拾完就出去吧,今天主院里不许让人来。”
莲儿点点头,明白大夫人是要休息一天,麻利地伺候她起床洗漱。
不知从何时起,夏家现任家主的穿衣风格偏艳丽了些,用得都是些亮眼的颜色,厉唤本来就生的美貌,在金贵的衣物加持下整个东南都没有比她更美、更位高权重的女人,
莲儿为大夫人换上深红色的衣裙,仔细梳妆打扮戴好饰品,她们库房里的衣物首饰太多了,要清一部分老旧的东西走。
正这样想着,就有几个侍女屋外禀报后鱼贯而入,手上抱着新送来的精致衣物收拾大夫人的衣柜,
夏天到了,夏城最高规格的成衣铺向主家进贡了新衣服,送来大夫人房中的是数量最多,料子最好,也是最用心的一批,甚至连配套的头饰都打包过来,
厉唤很少关注房内的琐事,全权交给莲儿操持着,今天偶然看见这一幕,笑着:“成衣店的老板怎么老实起来了?我记得他最是奸猾,舍得花这么好的东西上贡?”
莲儿见夫人笑了,紧绷的情绪也放松了下来,她脱口而出道:“商人无利不起早,要不是小姐花了些钱置办,他们才舍不得年年这么送。”说完还没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笑笑地给夫人竖着头。
“……”厉唤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摇晃了一下,她颤抖地问:“你说什么?”
侍女突然惊醒,浑身的冷汗唰地流了下来,可她不是巧舌如簧的丫头,只能“噗通”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两人之间是死一般的寂静。
“哒哒哒……”
几个不明所以的小丫头们从门口路过,她们是被使唤来搬库房的,有些旧衣服拿不准怎么处置,探头小声问了一句:“莲儿姐姐,这些旧衣服要全扔了吗?”没看见被大夫人挡住的贴身丫头是跪着的。
厉唤极复杂的眼神朝那些丫头手上看去,都是黑白灰朴素的女式衣裙,那暗沉的颜色似乎揭开了尘封许久的记忆,大夫人恍惚间想起来,
曾经,曾经丈夫逝去,夏家风雨飘摇,她根本没精力在自己的生活上多花心思,一直穿的都是耐磨耐修炼的衣服,沉闷得就像是守寡,
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她身边细小的一切都改变了,
一个让她止不住惊恐的念头从心底冒了出来:能惦记着给自己预订好每年换季时新衣服的他……真的有她想象得那样狠毒么?
可夏迎已经死了十年了,没有人能再能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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