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 病弱小王爷(19) ◇
清晨的阳光肆意的洒在隆泰宫的院落内, 金灿灿的光线铺满整个地面,搁在廊下的绿植也被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远远看过去, 一片生机勃勃。
御苑的宫殿虽然不比宫中宽敞, 但也绝不拥挤, 即便如此,萧洪所住的隆泰宫院内还是挤满了前来看望皇帝病情的宫中显贵。
他们或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或焦急地跟身边的太医询问着皇帝的身体状况。不管是否出于真心,至少放眼望去,满院子里都是关心皇帝龙体的人。
“来了, 来了,”站在门口的一个郡王低声道,“玄亲王来了。”
皇帝突发恶疾,至今昏迷不醒。御苑这边的围猎收尾、还有皇帝的身体情况该怎么处理,都是个棘手的问题。眼下这里除了皇帝, 只有玄亲王的位置最高,也最有发言权,他们自然要等着他来隆泰宫主持大局。
毕竟任何有关皇帝身体的风波或传闻,都将直接关乎社稷安宁和京中所有动向,这件事若是处理得当, 或许不会被嘉奖, 但若是哪里做得不好,则极有可能会被皇帝迁怒。
这样一个烫手的山芋, 他们自然要等着跟皇帝最亲近, 也最有权力的亲王萧祁来接。
陆驰刚踏进隆泰宫的大门, 抬头便撞进十几道热切的视线中, 等候许久的郡王顾不得那些繁琐的礼仪, 一把拽住陆驰的胳膊,直接带着人往里走。
边走边语气匆匆地交代着这里的情况:“御苑这边的太医都看过了,只是他们对陛下的体质并不了解,这里也没有详细的脉案,所以只好按照普通的呕血下药,可这都一整夜了,人还是没有醒过来”
陆驰被拽得踉跄了一下,又不好直接拍掉对方的手,只好任由那个郡王拽着自己穿过挤满了人的院落,在众人松了口气的目光中走向寝宫。
“成郡王,”一个温和的声音淡声提醒道,“玄亲王宿醉刚醒,不宜如此劳累,你走慢点。”
从后面跟上来的沈星烈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陆驰的手腕从成郡王的手中解救出来,在对方明显有些怔愣的目光中,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继续说道:“眼下唯一能掌控大局的人便是玄亲王,若他此时累垮了,这个重担就只能交出去了。”
成郡王是萧洪的皇叔,也是先帝唯一在世的兄弟。虽然看上去比萧洪大不了几岁,但不管是年龄还是威望,都是这个院子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虽然王位在萧祁之下,但因为辈分关系,不管是皇帝还是萧祁,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尊称一声皇叔。
所以若是玄亲王病倒了,这里的事情自然会交到成郡王的手里。
也因此,他才格外着急,想要早点把这件事情推出去。
毕竟萧洪素来多疑又狠戾,这件事他若是哪里处理的有一丝不妥,都有可能会被忌惮、被猜疑。他都快五十了,只想安安稳稳地守着自己的郡王之位过完后半生,不想搅合进任何朝中的事情里。
听到江元夕的话,成郡王才骤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为避免引起玄亲王的反感,他立刻撒开对方的手腕,连连点头,“是,本王刚才太担心陛下的身体了,所以没顾得上这么多,还请玄亲王不要见怪。”
“无碍,”陆驰抬手揉了揉略有些发酸的手腕,转头看向成郡王的时候,眉眼间隐隐有一丝担忧,“走吧,我们先去看看皇兄。”
“好,好。”见萧祁只顾着担心皇帝的身体,并无怪罪之意,成亲王不由得松了口气。同时抬眸看了身边的江元夕一眼,眸底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感激。
幸好江元夕及时出声提醒,不然这个病秧子亲王若是真因为赌气骤然「病倒」,那这件事,他想推都推不开了。
几个人在领事奴才的带领下穿过拥挤的前厅一路走向寝宫,内殿伺候的人见到萧祁,立刻跪在地上行礼。后者看都没看一眼,径直朝龙床走过去。视线落在床上人格外惨白、毫无生气的脸色上,不由得怔了一下。
忍住了将目光转向跪在一侧安静伺候的连生身上,陆驰转头看向屋内跪着的人,沉声问道:“主诊的太医呢,皇兄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回玄亲王的话,”站在床尾处和其他人研究药方的太医闻言立刻上前两步,跪下答话道,“陛下昨夜亥时起便开始头晕乏力,略有不适。微臣当时给陛下仔细地诊过脉,确认没有什么异常,所以才只是开了一些寻常的解酒汤给陛下。没料到丑时的时候,陛下忽然开始呕吐,并伴随着血丝,再往后便直接开始呕血了。”
身后有奴才搬来了坐塌,陆驰抬手就着身侧人的搀扶,俯身坐在坐塌上。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说话的太医身上,眸中有一丝难以掩的严肃。
太医自然感受到了玄亲王的压力,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继续斟酌着用词回答道:“臣和在场的所有太医都已仔细诊过脉,但也只能察觉出陛下的脉相似乎格外紊乱,气血两亏,其他也无异常。”
陆驰沉默地坐在软塌上,手里捏着一只装满水的青玉茶杯,没有插话。
太医抬起衣袖擦了擦额间细碎的冷汗,继续道:“加上不清楚陛下素来的体质,也没有详细的脉案,臣等不敢妄自用药。所以只是开了一些寻常调理内亏的草药,具体情况还是要回到宫中,或者拿到脉案才能下定论啊。”
由于此次秋猎只是在京中的御苑,加上圣体一直康健,几乎常年未沾过草药,便没有带贴身伺候的太医出来。原以为哪位皇亲若是有什么小病小痛,御苑里的太医就足够应付。
却没料到出问题的人会是皇帝。
并且还是如此来势汹汹,又不好应付的病症。这样一个天大的重任迎头砸下,御苑的太医都快哭了。生怕两位王爷会责怪他们无能,将这件事的火气撒到他们身上。
陆驰慢吞吞地将手里的茶杯搁在桌面上,转头看向身边的成郡王,“皇叔觉得这件事我们该怎么处理?”
“这”成郡王踟蹰了一下,谨慎地说道,“如今此事的解决办法有两个,一是叫人快马加鞭去宫内请熟知陛下身体状况的太医和脉案;二是直接将陛下送回宫中医治,毕竟宫中的太医和药材都较为齐全,也不容易出什么岔子。”
只是这两个方法各有利弊,都不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若是贸然叫人回去请太医,就算再怎么保密,这件事都有被泄露出去的风险。一旦皇帝病重、昏迷不醒这样的传闻传出上京,会造成什么样的负面影响,谁也无法估量。
可若是毫无缘由的直接中断秋猎送皇帝回上京,又显得太过于刻意。更容易引起他人的猜疑,从而导致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不管是哪个办法,都不能在保证皇帝安全的情况下,稳住所有人的情绪。
“依目前的局势,”成郡王微微侧过脸,迅速看了一眼正垂眸转着桌面上小茶杯的萧祁,中肯地补充了一句,“不管是选哪一种解决办法,都有一定的风险,所以还需要谨慎定夺。”
太医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软塌上的两位王爷,不由得再次抬手抹了抹额边的汗。
成郡王这话,说了跟没说几乎没什么两样。
谁都知道这件事只有这两个解决办法,但同时谁都无法保证,能在这这样的条件下将事情处理好。所以玄亲王才会有此一问,想要跟成郡王商量一个更好的处理方式。
可后者显然不想参与进去,所以才会在玄亲王询问的时候,尽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车轱辘话。
太医放下手,再次小心翼翼地缩了缩身体,以减少存在感。只希望两位王爷万一无法谈拢,不要将火气迁怒到他们身上。
就连屋内伺候的奴才都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异样,一个个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了许多。生怕随时会被冠上一个伺候不周的罪名,因此丢了小命。
陆驰指尖微抬,松开转着杯子的手,在屋内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开口:“那就先回宫吧,虽然路途中或许颠簸了一些,但好在这里离宫内不远,脚程快的话,一天之内就能回去。太医院里内有许多熟知陛下身体状况的太医,选用药材也方便一些。”
见萧祁顺从地接过了这一茬,成郡王松了口气,不由得跟着点了点头。
“至于回京的原因,”陆驰垂着眸沉吟了一下,缓缓道,“就说是我在围猎的时候身体突发状况,需要回京治疗。”
毕竟在此之前,为了让萧祁的「病故」显得更顺理成章,也为了削弱其在朝中的声势。萧洪早早就将玄亲王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传闻散播了出去。
所以现在几乎整个上京,乃至大梁上下的人都知道,玄亲王萧祁是个药石无医、行将就木的病秧子。
既然是随时有可能翘辫子的病鬼,无故忽然病倒,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好,”成郡王赞同道,“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的处理方法。”
用玄亲王的身体情况做文章,确实能顺利解决秋猎临时中断的问题。只是若决定回宫的话,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需要解决。
秋猎的最后一个活动,是皇帝将所猎得的最珍贵的猎物挂在马背上,然后亲自御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穿过上京的大街小巷,在所有百姓的欢呼声和庆贺声中回到宫内。
这几乎是每次秋猎都不可或缺的一项活动,若是今年骤然停止,似乎也不怎么能说得过去。
“那就找一个身份合适的人代替陛下吧,”陆驰拿起面前的茶杯,垂着眼抿了一口,慢吞吞地补充道,“资历不能太浅,身份也不能太过突兀,不然一样会引起百姓猜忌。”
“那”成郡王不由得犯了难,“若是代替陛下出巡,至少也得是亲王以上的爵位才可以。”
可当初萧洪为了巩固皇位,几乎将所有的兄弟都赶尽杀绝。除了一母同胞的玄亲王萧祁之外,连个在京的郡王都没有。
找谁代替皇帝圣巡,确实是个难题。
“两位王爷是不是忘了,”一直沉默地站在一侧的沈星烈缓缓开口提醒道,“御苑内除了玄亲王之外,还有另外一位新封的荣亲王。”
荣亲王,三皇子萧慎。
因为护驾有功,刚被越级晋封的皇长子。
“对啊,”成郡王恍然大悟,眼睛都亮了几分,“虽然荣亲王还未行受封礼,但毕竟是陛下亲自册封的亲王,又是陛下膝下最年长的皇子,由他代替陛下圣巡,确实是目前最稳妥的人选。”
荣亲王虽然在众皇子中只是行三,但因为前两位皇子早夭,即便在此之前不受重视,母亲也并非高位,依旧是实实在在的皇长子。
中宫里没有嫡子,皇长子本就该受到重视。加上萧慎素来行事稳妥,接人待物也都礼遇有加,宫中的皇亲对他的印象自然不差。
更何况此行皇帝像是忽然看到了自己这个长子的优点,不管是在晚宴中还是在围猎场上,都毫不吝啬地对其大加赞赏。不光赐予了其亲王之位,还是越级晋封。
并且萧慎也是众多皇子中,首个被封王的人,由此可见皇帝对他的重视和肯定。
如此一来,由萧慎代替皇帝圣巡,确实更能服众,也更说得过去一些。
“既然皇叔也这么认为,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陆驰单手将茶杯搁在桌面上,转头吩咐道,“陛下的身体不能耽搁,回宫的事情即刻去准备。”
身边的奴才松了口气,立刻应声道,“是!”
——
当日巳时,由荣亲王萧慎带领的圣巡仪仗走出御苑,缓缓走向上京长街。
与此同时,另一只护送重病亲王的车队并没有跟随圣巡的队伍走,而是抄近路先一步返回宫中医治。与后者的低调不同,圣巡的队伍则是按照两位王爷的安排,在上京中巡游了一圈才走回皇宫。
一路上不乏见到有爱热闹的百姓凑在人群堆里,低声议论着什么。
“怎么此次圣巡的人,不是陛下,看起来倒像是位皇子?”
“是三皇子,咱们陛下刚封的荣亲王。”
“荣亲王?没听说啊。”
“此次围猎的时候刚封的,我家里有亲戚在御苑当差,据说陛下不光册封了三皇子亲王的职位,并且还在晚宴中当众把自己桌上的菜赐给了荣亲王。如今又直接让三皇子代替圣架巡游,这宠爱程度,可见一斑啊。”
“三皇子好啊,比那个废太子强多了。凡是在宫里当过差的,谁不知道废太子有多难伺候,莽撞无礼又横行霸道,常以欺辱其他皇子为乐,如今被废也是活该。”
“是啊是啊,这位荣亲王倒是和传闻一样谦卑良善。方才走在前面的一个卖货郎不小心撞在了仪仗队上,荣亲王不光没有责罚,还让身边的人赔了银子。并且立刻命人缩小了仪仗,以免扰了路边的百姓。”
“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关心民生,真是一位难得的贤王啊!”跟随在队伍里的人不由得赞叹道。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不由得附和,“得此贤王,真是天佑大梁啊。”
直到圣巡的仪仗彻底消失在长街上,议论声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
短短一天的时间,整个上京的人都知道了,三皇子被封了荣亲王,并且代替皇帝执仪仗圣巡。
作者有话说:
这些天身体状态不太好,一天里有多半天都在休息,所以更新的慢了一点,感谢所有不离不弃的小可爱们,谢谢你们——
第82章
? 病弱小王爷(20) ◇
深夜子时, 兴庆宫内。
屋内烛火通明,十几位太医守在兴庆宫正殿内研究药材和药方,时不时凑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许是因为情况棘手的缘故, 太医们个个面色凝重, 眉头紧锁, 周围的气氛也显得格外严肃。
屏风后是皇帝就寝的寝宫,几个贴身伺候的奴才将殿内所需的物件放下之后, 便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生怕扰了龙榻上休息的人。
床畔的铜制羽鹤烛台下,身着藏蓝色宦官服的连生俯身跪在床畔处, 小心翼翼地将瓷碗里的汤药喂给龙榻上依旧昏迷的皇帝。
忽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连生抬起眼看向靠在软枕内的人,捏着汤匙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映出一丝难掩的惊喜,“陛下,陛下醒了!”
萧洪先是略有些不适应地微微蹙眉,朦胧间听到身边人的声音,下意识睁开眼睛。视线在连生身上恍了一下才渐渐聚焦,看清楚床边那个红着一双眼睛, 眸底还含了一丝喜悦眼泪的人, 心里没来由地一颤,忍不住低声安慰道:“朕没事”
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早已干哑到不能成声, 不由得侧身轻咳了几声。
这一点很轻的动静立刻引来了守在正殿太医的关注, 为首的新院首李太医迅速越过山水锦绣的屏风, 先是撩起衣摆跪在龙床边, 匆匆行了个礼, 随后才直起身子,边检查皇帝的状况,边低声询问道:“陛下是否有哪里不适?视物听觉恢复了吗?”
萧洪抬手按了按眉心,缓了好一会,意识才逐渐清醒。回忆起昏迷前的不适,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放下抵在额边的手,抬眼看向身边的李太医,缓缓地问:“朕的身体,到底出怎么回事。”
昏迷的前一天,他虽然看似早已醉酒昏沉,但头脑却还算清醒,所以清楚的知道自己回到寝宫之后,除了醉酒时的头晕乏力之外,腹部隐隐有一丝难以忽略的灼烧感。
原本他以为是晚上饮了陌生的烈酒才会导致肠胃不适,直到喝下御苑太医送来的醒酒汤,不仅没有任何改善,体内的疼痛反而还有加重的迹象。他才渐渐开始起疑,自己的反应不像是简单的酒后不适,倒像是中了什么毒。
而且喝完醒酒汤呕吐之后,不仅身体上的不适没有任何缓解,甚至除了先前的头晕之外,腹部灼痛也更加明显了。
更重要的是,陷入昏迷之前,他竟然连续两次呕血。
这让素来身体康健的萧洪不禁有几分恐慌,毕竟以他的身体状况,就算是不适应烈酒,也不该有这样大的反应。所以思来想去,似乎只有遭人暗算,才勉强能说得过去。
“回陛下,”李太医伏在地上叩了个头,迅速斟酌了一下,才低声回答道,“陛下的身体似乎收到了很大的创伤,不仅五脏都有受损,连所有经脉都有衰竭的迹象”
“什么?”萧洪倏然睁圆了眼睛,声音里有一丝不置信,“怎会如此严重”
虽然早已猜到此次情况或许会不乐观,但他以为自己已经苏醒,便是熬过了这次危险。加上他身体底子好,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才对。
但听太医的意思,这次的情况似乎比他以为的还要严重得多。
“病因臣等还在查找,”李太医立刻以首杵地,或许因为趴在地上的原因,声音都沉闷了不少,“只要能查出病因,一切就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萧洪脸上的血色一寸一寸褪尽,最后只剩下灰败的白色。他缓缓捏紧手心里的锦被,一字一句地问,“你的意思是,朕会死,是吗?”
萧洪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这句话的,自己所有的感官在听到李太医那句「还有机会」的时候,便丧失了所有的正常功能。
仿佛迎头被一道惊雷劈中一样,周围的一切瞬间化为齑粉,然后不受控制地四处飘散,最后消失殆尽。
一阵目眩耳鸣之后,听觉恢复,他听到身边的太医连声道,“微臣不敢,陛下是天子,自然会万万岁”
“万万岁?”萧洪毫无情绪地冷笑了一声,缓缓摇头,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哑了不少,“古往今来,上哪个皇帝不是天子,又有哪个真正活到了万万岁。”
李太医缩在地上不敢搭话,就连一直守在床边贴身伺候的连生都没敢抬头。
“去查,”沉默了须臾,萧洪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了一丝毫不掩饰的狠戾,“御苑那边有人要害朕,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找到那个对朕下毒手的人。”
此人或许没有通天本领的本领入宫,但却能轻易潜入御苑,混到他身边去。并且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接近,顺利瞒过所有人的眼睛投毒。
还是连宫中太医都难以察觉出的烈性毒药,可见其身份背景绝不简单。
“着重去查上京,乃至整个大梁所有的用毒高手,”萧洪阴鸷的视线扫向跪在地上的人,语气森然,“宁可错抓也不可放过,一定要将背后的主使者抓出来。”
连生垂着脑袋跪在一侧,似乎被萧洪毒怨的语气吓到了,一张小脸格外惨白,唇边却浮起一丝极浅的笑。
如同细微的风拂过湖面,短短一瞬,便消失不见。水面依旧幽深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是,是。”李太医连忙点头,“臣这就吩咐下去。”
“嗯,”萧洪闭着眼将后脑勺抵在身后的书柜上,略有些烦躁地问,“朕什么时候回来的。”
记忆的最后,依旧停留在御苑的寝宫内,再往后的事情,他便完全不记得了。
怎么回来的,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们又是通过何种方法终止了围猎,直接将自己送回宫医治,还有最近朝中和上京有没有因为皇帝的突然「病倒」引起什么动乱,这些他统统不清楚。
失去对所有事情掌控权的无措和身体上的过度疲乏,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下意识抬手扯了扯身上的锦被,手中微顿,然后僵住。
身上被子像是被人灌满了铅,沉重的拽都拽不动。
他缓缓垂下眼看向自己的手,眼底有一丝混杂着失望的恐惧。以往这双手是可以拉长弓、举沙包的,可如今却连一片被角都拽不住。
他才不到四十岁,就要学会认命,被迫地接受生命的消亡了吗?
一双柔软白皙的手轻轻握住锦被边缘,替他将身上的被子往上拢了拢,又小心地将锦被整理好才收回手。
萧洪下意识探出手握住那只柔软的手,指尖微不可见的发着抖。
这是第一次,一个帝王在奴才面前,露出脆弱不堪的一面。
连生抬起头看向龙床上的人,一双清澈潋滟的眸子里含了几分浅浅的笑。
开口的时候声音不自觉带了一丝软糯,像哄小孩一样低声说道:“陛下刚睡醒,身子乏力也是有的,等休息两天,一切都会好的。”
萧洪抿了抿唇,视线看进面前的人眼底深处,须臾,缓缓地点了点头。
李太医一直没敢抬头,自然没有注意到龙榻边颇为逾矩的二人,听到皇帝发问,便老老实实回答道:“陛下昏迷的第二天,便被马加鞭地送了回来,为避免因为此事带来难以把控的局面,两位王爷以玄亲王病重为由,中断了秋猎,先派了一队人将陛下送回宫中。”
萧洪点了点头,这确实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法,但随即他便意识到了不对,抬头问道:“既然是以玄亲王病重为由中断的狩猎,那猎后圣巡举行了吗?”
“为避免引起众人怀疑,猎后圣巡照常举行了,”李太医回答道,“两位王爷商议后,决定以陛下担忧玄亲王身体为由,改派了荣亲王代替圣驾御马巡游。”
“荣亲王?”萧洪微微蹙眉,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李太医口中的荣亲王,是自己前几天刚封的三皇子萧慎。
“是。”
“决定荣亲王代替圣驾的人,”萧洪眸中的情绪幽深,声音里不自觉带了一丝阴沉,“是谁?”
这件事不对。
如果按照李太医的说法,那他们大可以以皇帝担心玄亲王身体为由取消此次圣巡,毕竟狩猎结束的如此匆忙,可想而知圣巡的布置有多仓促。
如此条件下还坚持圣巡,那便是有其他的目的了。
“是玄亲王和成郡王同时商定的,”跪在龙榻一侧的连生接过话茬道,“就在陛下榻边讨论的,许多奴才都听到了。”
萧洪调转视线看向身边的人,轻声问:“是谁先提起来的,又可曾有人引导谁这么说吗?”
连生垂下眼睫想了一会,又倏然抬起眼道:“当时成郡王说,圣巡的事情不能取消,否则会引起他人怀疑,所以玄亲王就询问成郡王可有合适的人选代替陛下圣巡。最后是江小世子先提出了荣亲王,然后两位王爷才先后附和了这一想法。”
“江元夕?”萧洪缓缓摇头,低声道,“不是他。”
江元夕是长公主的独子,属于皇室外戚,在朝中连实职官位都不可能有,更不用说是处于权利中心的辅政大臣。所以对他来说谁当皇帝都没有区别,他自然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参与谋朝串位这种事情中去。
他会提起萧慎,要么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要么是因为之前自己对萧慎的盛宠太过,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总之绝对不会是因为那些复杂的权力纠葛。
“你刚才说,提出圣巡不能取消的是成郡王,”萧洪确认道,“是这样吗?”
“奴才记不清了,”连生颇为苦恼地垂下脑袋,声音也放轻了不少,“那日寝宫太乱,奴才又一心担心陛下的身体,只依稀记得大概的情况,其他的实在记不清了。”
“没关系,”萧洪抬起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看向房间一角,缓缓地说,“不管那个背后算计朕的人是谁,朕都不会轻易放过。”
那个人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想将自己除掉,然后拥立新主。
或者说,他是准备挟幼天子以令诸侯,所以才会将目光落在萧慎身上。千方百计地谋害自己,又在成功后让萧慎代替皇帝出现在猎后圣巡上。
为的就是让所有百姓知道,现在最受皇帝信任和宠爱的皇子是荣亲王萧慎,为其未来取代自己打了下基础。
说不定为了迅速巩固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那人还会在圣巡上安排一些「小意外」,让萧慎从容地处理,以显示其宽以待人、善良随和的品性。
如此说来,甚至一开始废掉萧珏应该也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萧洪的视线缓缓垂下,眸中的情绪也越来越阴沉。须臾,他缓缓抬起眼,看向依旧跪在面前的李太医,“你先出去,让朕的暗卫队进来。”
暗卫队是皇帝亲自掌管的一支军队,不同于宫中侍卫和羽林卫,暗卫队接到的任务一般都是背地里进行,不会拿到台面上处理的事情。
萧洪决定动用暗卫队,说明是有十分隐秘的事情要交代。
“是。”李太医松了口气,知道眼前的这一关自己暂时是过了,立刻拎着衣角站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待李太医出去之后,连生立刻挪了挪胳膊,试图抽出自己的手,但没有成功。他抬起眼看着面前依旧紧紧抓着自己的人,耳垂有些不受控制的发红。
“陛下,”他又挣扎了一下,声音很低,“奴才先去看看汤药好了没。”
这明显是借口。
他身为皇帝的贴身宦官,熬药这样的事情自然不需要他去过问。只是他知道皇帝有机密的事情要处理,所以才委婉地想要避开。
萧洪的心里不由得软了软,面前这个人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明明知道自己是偏爱他,却便便固执地守着规矩,生怕会僭越逾矩,或者说是捅破主仆的那层窗户纸。
“你不用走,”或许是故意跟他作对,又或许是单纯的舍不得放手,萧洪细细地摩挲着手里纤细的手指,慢声道,“留在这里就行。”
“这”连生顿了一下,眸中有一丝无措,“这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萧洪勾了勾唇,“你是朕的贴身宦官,自然要时刻留在朕身边伺候。”
连生略有些慌乱地垂下眼,或许是因为羞赧,耷拉着脑袋不肯抬头。从萧洪的角度看过去,耳朵尖上的红意更明显了。
他不由得低笑了一声,疲惫又憔悴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愉悦的笑意。
——
夜色正浓,四周寂静无声。
一只纯白的信鸽悄无声息地越过重重宫殿,最终落在寿康宫西殿的窗台上,原地蹦跶了两下,发出一声很轻的「咕咕」声。
寝宫内贴着窗边卧榻休息的人倏然睁开眼,用手撑着软垫坐起身子,转头看向另一边床榻上同样被这一丝动静惊醒的陆驰。后者无声地打了个哈欠,示意沈星烈开窗。
沈星烈点了点头,抬手推开窗子,探出手将白鸽抓住带进屋内,又轻轻地带上了窗子。
“是萧洪醒了吗?”陆驰披上外衣,下床走到窗边的软塌处俯身坐下,抬手拈起桌面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喉。
沈星烈已经取下了鸽子脚上的信件,是一张极小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他快速看完,微微顿了一下,抬手交给身边的陆驰。
陆驰放下手里的杯子,接过沈星烈递过来的迷信,一目十行地快速看完,不由得失笑道:“不愧是萧洪,这么快就捋出头绪了。”
虽然暂时还没有查到自己头上,但萧洪此次似乎被惹恼了,明知道那个跟他作对的人是打算拥立萧慎,还是没有重新将废物萧珏召回来的打算,而是准备顺水推舟,继续培养萧慎。
或许是知道萧珏骨子里不是个当皇帝掌管天下的料,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想以另一种极端的方式,跟这个还没有查得出身份的对手抗衡。
所谓极端的方式,就是将全部有可能会在皇帝早逝后掌管朝政、控制朝堂的人除掉。
这些人里包括所有在京的亲王、郡王和皇氏成年男子,甚至还包括萧慎的生母淑嫔以及外祖宋氏一族。粗略算起来,其中牵扯到的人命多达一百多条。
而这一百多人,萧洪准备动用暗卫的力量,一个一个隐秘地除去。
视线落在为首的玄亲王、成郡王两个名字上,陆驰不由得抿出一丝略带着嘲讽的笑。
看样子,明天醒来第一个要接受这些杀手问候的人,便是自己。
“太离谱了,”沈星烈靠在窗棱边上,缓缓地摇了摇头,“如果真照他这样杀下去,整个大梁皇室恐怕就能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完全不顾往日的亲情和那些活生生的人命,为了复仇,他简直丧心病狂到令人咋舌。
“回信吧,”陆驰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凑到烛火前,待火舌将手里的纸卷走吞噬之后才慢吞吞地继续道,“告诉他,不必再忍,可以动手了。”
第83章
? 病弱小王爷(21) ◇
翌日晚间, 兴庆宫殿内。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漆黑的夜空将整个皇宫遮得密不透风,除了寝殿内微明的烛火之外, 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黑沉沉的。
萧洪依旧靠在龙榻上, 任由跪在身边的连生将碗里的参汤一勺一勺喂给自己。虽然身子依旧疲乏, 但气色似乎比之前好了许多,原本灰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红润的气息。
“好了,”萧洪咽下最后一口参汤,抬起手蹭了蹭床边人的脸颊,低声道,“别跪着了,总这么跪着膝盖疼。”
连生缓缓放下手里空了的淡青色玉碗, 唇边浮起一抹笑,“多谢陛下。”
或许是周围太暗,又或许是侧跪在烛火下, 半边脸隐匿在黑暗中的关系。眼前人唇边的笑意看上去略有些冷淡,声音里也带了一丝凉意。
抬起眼睛直视着皇帝的时候,周身气息冰冷淡漠,甚至眼底还带一丝淡淡的厌恶。
下意识甩了甩头,萧洪略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这才病了几天, 怎么人都开始糊涂了。
明明身边的人刚才还跪在自己身边, 轻声软语地哄着他喝参汤,又怎么会转瞬间变成一个陌生人的样子。定是自己病魔怔, 开始胡思乱想了。
“这都一天了, 暗卫队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复命。”萧洪抬手按了按略有些肿胀的眉心, 轻声吩咐道,“连生, 你派人去催一催。”
“不必了,”连生缓缓站起身,顺手理了理胸前的衣襟,淡淡地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漫不经心道,“你派出去的那些人,还没走出宫门就已经被解决了。”
萧洪怔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懂一样,眼里有一丝茫然,“什么?”
连生没理会龙榻上已经呆住的人,慢条斯理地俯身坐在床尾一侧的案几旁,捏起桌面上的小茶壶给自己到了杯茶,半垂着眼细细地品了一口。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甚至还穿着那件藏蓝色的宦官服,身上却早已全无那个逆来顺受、可怜软弱小宦官的影子。
相反整个人都带了一丝疏离漠然的气场,连喝水时微微垂下的眼睫,和捏着茶盏的手指弧度都显得如此优雅得体。
这个过程中,萧洪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眸中的情绪从一开始的茫然、震惊、不可置信,到后来的悲愤、难过和绝望。
最后所有的情绪全部消散,只剩下眼底一丝疲乏的麻木。
“我怎么都没料到,最后背叛我的人,会是你。”他无力地将脑袋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唇边带了一抹自嘲的笑,“看这样子,不光是暗卫队的人被解决了,外面的那些奴才们也都被你们换掉了吧。”
连生放下捏着杯子的那只手,唇边带了一丝笑,“陛下英明。”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萧洪看向坐在不远处的人,眼底有一丝悲凉,“是朕待你不够好吗?还是朕哪里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连生单手拢着衣袖,缓缓地将手里的茶杯搁在桌面上,抬起眼看向龙榻上的人,眼底有一丝嘲讽,“那些无缘无故被陛下处死的人,大概也想问这句话——自己为什么会死。”
萧洪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没明白连生的意思。
“明明终其一生都在为陛下效力,转头却又无缘无故地死在了皇帝的刀下。”连生垂眸轻笑了一声,声音略显清冷,“没有一丝原因,没有一点理由,甚至没有一句交代。”
手指下意识抓紧身上的锦被,萧洪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你猜,”连生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慢悠悠地问,“他们又会不会死不瞑目呢?”
“你”萧洪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隐隐有点发干,他费劲地咽了咽口水,艰难地问,“你到底是谁?”
“陛下似乎从没有问过我的姓氏,”连生微微弯了弯双眸,淡淡地说,“我姓文,家父是前太医院院首,文伯成。”
萧洪的眼睛陡然大了一圈,嘴唇颤了颤,声音干哑难听,“不可能”
“为什么觉得不可能?”连生眼底的笑意未减,语调缓慢,“是因为你利用完我父亲之后,不仅杀了他,为了防止后患,还以招惹盗匪为由,灭了我文家满门吗?”
“你”
“怎么,想问为什么文家所有人都死在你的手里,我却平安无事,”连生轻声问,“是吗?”
萧洪伏在龙榻上重重地喘了口粗气,没有答话。
“因为我自小便被父亲送往凌云山学习医理,他甚至还想过让我继承他的衣钵,待学成之后去太医院就职。”连生缓缓勾了勾唇角,明明脸上带着笑,眼底却冰冷至极,“可是,你配吗?”
“凌云山”萧洪失神地低喃道,“原来我身上的毒,是你的手笔”
凌云山在大梁和北辽交界最北方,山上除了医术极高的仙道医者之外,其中更不乏用毒、制毒的高手。大梁许多江湖医仙、毒医圣手都是出自于凌云山。
正因为如此,凌云山才是许多年轻医者向往的学医圣地,每年也不乏有人上山求学,但真正能留下的却寥寥无几。
不仅是因为此处气候恶劣,酷寒无比,更是因为其学习环境格外严苛。除了较高的资质和超强的耐力之外,还得能熬得住山上的魔鬼训练,每天除了睡觉的三个时辰之外,几乎连就餐的时间都在接受练习。
可想而知,从凌云山上走下来的文连生能有多好的本事。
连生唇边的笑意加深,“陛下英明。”
萧洪的肩膀缓缓地垮了下来,许久,才从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笑,嗓音干哑,“那你现在,是要杀了我吗?”
“当然不,”连生重新捏起面前的小茶杯,慢悠悠地说,“您可是天子,是这大梁的皇帝,我又怎么会亲手弑君。”
萧洪依旧僵在床上,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放松的迹象,明显已经猜出,以连生的手段,多的是让他生不如死的下场。
连生将手肘搁在案几处托着腮,另一只手把玩着手里的小茶杯,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人的变化,“陛下是不是已经开始四肢发麻了?”
萧洪绷着脸抓紧手中的被角,表面上似乎不动声色,但细看下就会发现他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须臾,他抖着唇开口道:“那碗参汤”
“是,”连生不由得夸赞道,“陛下英明如旧。”
“你”萧洪缓缓地抽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问,“你给朕吃了什么?”
“陛下不用担心,我刚才给你吃的,可是能解你身上毒性,让你平安活下去的解药。”连生唇边依旧带着一丝笑意,连语调都和往常一样温和,只是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却都忍不住令人胆寒,“只不过,这份解药多了一点副作用而已。”
“什么”
“不吃解药的话,陛下会死。”连生慢悠悠地说,“吃了解药,陛下就能活下去。只不过全身上下除了眼睛之外,每一寸的骨头和肌肉都不在听你使唤了而已。”
“你说什么”萧洪脸色大变,连最开始表面的伪装都维持不下去了。
“陛下放心,”连生唇边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一些,唇边抿出了一丝浅浅的酒窝,“这份解药由我倾心研制,所以能保证陛下的意识,永远是清醒的。”
萧洪的眼睛明显大了一圈,眸中是无法掩饰的恐惧。
“清醒地看着那些被你防备、厌恶的人,将你看得比命还重的东西,一点一点全部夺走。”
“不你们这群逆贼”萧洪的眼睛几乎被愤怒和怨恨淹没,他下意识地挣扎着想要去跟面前的人拼命,却还没等靠近,便连人带被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逆贼朕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头上的金冠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早已蓬乱不堪,丝毫没有了往日里那个威风八面的帝王形象。
他似乎也早已顾不得许多,依旧不甘地、拼尽全力地挥舞着手臂,却怎么也碰不到连生的一片衣角。
连生缓缓站起身子,歪着脑袋欣赏着面前人的绝望,眼底带了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陛下如此动怒,除了加快毒性分散之外,对龙体无半点益处。”
萧洪的脑袋重重地抵在地板上,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手肘也无力地垂下,嘴里却依旧喘着粗气,声音微抖,“为什么为什么”
既然从一开始就决定要除掉他,既然早就对他恨之入骨。
为什么不早在刚入宫的时候就动手。
至少那时候他不会这么难过,也不会这么绝望。
连生依旧站在原地,半垂着眼睫看着地上的人,眸中的笑意一点点变淡,最终只剩下一丝空洞的疲惫。
——
皇帝突然中风,躺在床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经过太医院连续多日的治疗后,依旧毫无进展。
这一情况急坏了朝中的那群文武大臣,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是陛下的身体还是没有任何起色的话,他们就必须替陛下考虑皇位继承人的问题了。
只是皇帝在病倒之前还没有来得及拟定太子之位的人选,虽然曾在公开场合下,对唯一被封为亲王的三皇子萧慎表示过重用和嘉奖,但毕竟没有白纸黑字的诏书,一切都不能顺其自然。
几番商议下,大臣们只好将纷纷给在寿康宫静养的太后和皇后递出去折子,请求她们拟定新的皇位继承人,暂替陛下管理江山,处理国政。
太后和皇后先是委婉地拒绝,后来便直接回复说自己是一介女流,对于国家大事不敢轻易提出意见,让大臣们自己拿主意便好。
最后在群臣的几番恳求下,太后才勉强表示,按照长幼尊卑的顺序,应该立皇长子萧慎为太子。
此话一出,群臣皆松了一口气。
幸好太后和皇后的意见和他们一致,都属意于聪敏伶俐的荣亲王,没有随便揪出一个年幼的皇子搪塞他们。
毕竟眼下所有皇子中最好的选择便是萧慎,不仅因为他是皇长子,一直以来的学识和人品都为上佳。更重要的是,他是陛下病倒之前,唯一一个被重视、夸赞、倚重的皇子。
甚至曾经代替皇帝圣巡,并且在途中得到了上京百姓的诸多夸赞和敬仰。若是陛下没有病倒,按照之前事情的发展,估计也会选择萧慎做自己皇位的继承人。
继承人的事情定好了之后,中书省迅速拟好了懿旨,先以太后和皇后的名义将荣亲王萧慎立为太子。
随即又以皇帝重病缠身,难以处理国政为由,将其尊为太上皇,迁居紫阳宫休养身体。
十天后,新皇登基。
由于新帝年幼,太后和众大臣商议后,拟定了四位辅政大臣共同协助新帝处理政事,直到新帝十四岁亲政。
——
寿康宫?西殿。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没剩下几片叶子的树枝缝隙投在寝殿的窗棂处,在雪白的窗纸上留下了一道道斑驳莹亮的痕迹。
寝殿内靠窗的软塌上,一袭淡青色宽松长衫的男子懒散地靠在身后的绣枕处,手里捏着一本封皮残旧的古书,慢吞吞地翻看着。
光影透过薄薄的窗纸洒在低垂的眼睫上,在眼尾处形成了一片浅浅的阴影,显得慵懒又淡薄。
捏着书页的手指微顿,陆驰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正推门走进来的沈星烈身上,眸中的漠然倏然消失,眼里不由得带了点笑意,“今天回来的比平日里早了点。”
“前朝那边事情处理完了,我自然也就回来了。毕竟四位辅政大臣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再加上萧慎本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没什么问题。”沈星烈行至软塌处,俯身坐在桌子另一边,拎着桌面上的茶壶到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推到陆驰面前,才捏着自己的杯子缓缓地说,“文连生走了。”
陆驰捏杯子的手指微顿,缓缓抬眸,“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一早,”沈星烈垂眸啜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淡声道,“他说既然合作已经达成,便无告别的必要,以后若是有缘,自然会再见。”
“真是个无情的人,”陆驰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过这个缘,怕是不会再有了。”
毕竟这是他们从合作的一开始便约定好了的,萧祁提供一个可以接近皇帝的机会,连生则需要在下手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听从萧祁的一切安排。
一旦合作达成,便如同陌路,再也不要联系。
不管是为了连生还是萧祁,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对了,”陆驰忽然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长岭山那边有消息了吗,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这是刚收到的回信,”沈星烈放下手里的杯子,从怀中掏出一封薄薄的信封递了过去,唇边带了一丝笑意,“你自己看。”
陆驰挑了挑眉,抬手接过那封信,慢悠悠地在手中展开。
即便在打开信件之前就猜到事情已经解决,但真的看到白纸黑字上写着「沈长风体内毒性已尽除」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开口,视线便开始模糊,他下意识眨了眨眼,几滴泪倏然滑下脸颊,最终落在信纸上。
身体最深处,那个瘦弱的影子缩在角落里,一遍一遍地,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谢谢你」。
陆驰失笑着摇了摇头,“不必说了,我能感受到你的谢意。”
毕竟他们还共用着同一个身体,萧祁的任何情绪变化,陆驰都能身临其境的感受到。
“以后要靠你们自己了,”陆驰抬手揉了揉心口的位置,低声道,“记住,这一次不要再轻易放开那个人的手。”
沈星烈微顿了一下,抬手用衣袖替陆驰擦掉连上的泪痕,须臾,他轻声问:“决定要走了吗?”
“嗯,”陆驰收回手,懒散地将手肘搁在桌面上撑着额角,“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路,还需要他们自己走下去。”
尽最大的努力让萧慎的皇位名正言顺,没有篡权夺位,也没有伪造圣旨。而是名正言顺地,在所有人的推举下,坐上了皇帝的位置。
并且这些所有的风波中,也没有将萧慎和江元夕牵扯进去,甚至到现在,他们二人依旧是局外人的身份。
和他们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将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剩下的,必须要萧祁和沈长风自己去完成。
“我们,”沈星烈下意识捏了捏手指,再次确认道,“就这样离开吗?”
“怎么,”陆驰含着笑看了他一眼,“舍不得这里?”
沈星烈垂下眼,视线落在面前的茶杯上,声音微淡,“没有,毕竟这次任务是失败的,若是回去的话,极有可能会被主神叫去谈话。”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点。
担心回去之后,他会后悔,会不要他。
“那刚好,”陆驰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声音里不由得带了一丝酸意,“我正好有事情跟他谈。”
他还是很介意之前沈星烈口中的那个「大人」。
太亲昵也太黏糊了。
就很气人。
不就是天边的星星,被单纯无知的沈星烈喜欢过几年而已(重点是沈星烈现在喜欢的是他,呵呵)。一个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只知道按部就班,拿冰冷的制度压人的主神。
他正想好好教他一下做人的道理。
第84章
? 欢迎回到系统世界(1) ◇
沈星烈输入传输数据的时候, 陆驰下意识低着脑袋闭上眼睛,手里紧紧地拽住什么,以减少时空转换时带来的失重感。
直到清晰地感受到双脚重新站在地面上, 身体也恢复了最开始的重量, 他才缓缓吐了口气, 试探性地睁开眼了眼睛。
视线缓缓顿住,身子不由得僵了一下。
他们没有回数据屋, 而是再次回到了沈星烈在系统的那间公寓里。
此时他正站在客厅的一副壁画前,脊背抵着墙壁,手里还紧紧揪着沈星烈胸前的衣服。后者则单手护着他的后颈, 小心地将人拥在怀里,睫毛低垂, 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们正以一种很亲昵的方式,靠着墙壁抱在一起。
陆驰的目光落在沈星烈肩膀的布料上,慢吞吞地眨了眨眼。两分钟过去了, 面前的男人依旧没有一丝放手的迹象。
他悄悄松开手里拽着的布料,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小声问:“沈星烈,我们怎么没回数据屋啊。”
“玩家在结束任务之后,有一个短暂的休息时间。我们等一等再回数据屋, 可以吗。”沈星烈的声音从耳畔传过来, 低低的,带着一丝热气喷在陆驰的后颈处。
陆驰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下意识抬手揉了揉微微发红的耳朵尖,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一些,“好啊。”
“饿了吗?”沈星烈缓缓松开怀里的人, 轻声问,“带你去吃炒饭好不好?”
“炒饭?”陆驰搓耳朵的动作顿了一下,眼底燃起一丝兴趣。
“嗯,”沈星烈点头,“系统大楼附近有一家小店,味道很不错。”
“好啊,”陆驰笑得露出了一边的小虎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角眉梢都是高兴,“刚好有点饿了。”
就算沈星烈不提,他也想去沈星烈长大的地方转一转。
既然没办法参与他的过去,只好趁现在好好弥补一下。走一走他走过的路,尝一尝他吃过的美食,经历一下他感受过的事情。
这些原本再简单不过的事,因为一个人关系,只是想一想便足够让人雀跃。
沈星烈忍不住抬手蹭了蹭面前人的脸颊,唇边凝出一丝浅浅的笑,“那条街上还有很多好吃的,你会喜欢的。”
“那我们快去吧,”陆驰垂手抓住身侧人的手,转身朝玄关的位置走过去,“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去系统的外部世界呢,之前H19带我出去的时候,也是在任务里的现实世界离逛了一圈”
后半句话倏然湮在喉间,开门的动作微顿,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身后跟过来的沈星烈及时止住步子,偏头看向身边的人,“怎么了”
陆驰停在门口的位置,睫毛微抬,视线落在走廊对面的某处,眸中有一瞬短暂的迷茫。
沈星烈不由得顺着陆驰的目光看过去,眸光微顿了一瞬。须臾,又缓缓挪开,垂眸看向身边的人,“陆驰?”
“嗯?”陆驰收回视线,慢吞吞地说,“没事,就是觉得对面这扇门上的小老虎门贴,挺特别的。”
倒不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入户门上贴小老虎,只是隐隐觉得外面这条走廊和对面那扇门,都有点熟悉。
“就好像,”陆驰微微蹙眉,用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说,“我曾经来过这里”
并且不止一次。
身后的人脊背不由得僵了一下,须臾,他缓缓捏紧陆驰的手,低声说:“我们先去吃饭吧。”
——
系统世界外面并不算太大,除了系统内的工作人员之外,剩下的大多数便是经历过游戏,但又不愿意回到原本世界的普通人。
他们在结束任务后,因为种种原因选择留下,在这个几乎和现实世界没什么两样的时空里,以自己的方式继续生存着。
炒饭店的老板便是留下的玩家之一,也是第一批走进任务世界之后,不愿意回去的人。
他是在一次重大交通事故中被选中的玩家,所有的任务结束之后才知道妻子和唯一的孩子早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守在他身边的,除了冰冷的机器再无其他。
他不愿再回去面对那样一个冷漠的世界,便选择留下,将自己妻子最喜欢的味道保存下来,守着这间小店生活了许多年。
炒饭店很小,装修也略显陈旧,但好在收拾的干净温馨,走进去的时候反而有一丝久违的亲切感。
老板正在灶台后面忙碌,抬眼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露出一丝笑,热情的招呼道:“两位又来啦,快进来坐,炒饭马上就好!”
陆驰正侧着脑袋打量周围的环境,没注意到老板的那个「又」字。听到后半句话,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朝店老板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沈星烈示意陆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自己则转身走到消毒柜前取了两个干净的杯子,不一会便端着两杯豆浆走出来。
“这是老板自己煮的豆浆,”沈星烈俯身坐在对面,将其中一个杯子推到陆驰面前,“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陆驰接过面前的杯子,低着头抿了一口豆浆,才抬头问道:“你好像跟老板很熟,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嗯,”沈星烈点了点头,“我来系统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在这里。”
那是他第一次吃到一碗属于自己的食物,并且还是如此香软可口的蛋炒饭。
懵懂的他只觉得这便是人世间最美味的东西,尤其那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还坐在他对面,笑眯眯地托着腮让他喜欢就多吃点。
六岁的沈星烈呆呆地看着面前人的笑颜,不知不觉地往嘴里塞了整整三碗蛋炒饭,吃到最后,差点吐出来。
即便如此,他依旧对这个味道极为贪恋,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这里吃一碗炒饭。有时候是和主神一起,但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
“这家店开了这么久了吗?”陆驰不由得再次抬头打量,目光落在老旧的房梁和略显陈旧的墙壁上,不由得点了点头,“看上去确实有点久。”
这个空档老板已经将蛋炒饭端了上来,一边将托盘上的餐盘一一往桌面上放,一边闲不住地搭话道,“什么东西有点久啊?”
“没有,”陆驰没料到这句话会被老板听到,一时有点不好意思,只好改口道,“就是说很久没吃过炒饭了。”
“那两位以后有时间多来这边光顾啊,”老板将托盘上最后一盘糯米藕放在桌面上,笑呵呵道,“这是我新做的点心,你们尝尝。”
“谢谢老板,”陆驰立刻道谢,顺道夸赞了一句,“您做的豆浆也很好喝。”
“哈哈哈,喜欢就多喝点。”老板被夸的很开心,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那您二位慢慢吃,有什么事情再叫我。”
转身离开的时候,老板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两个人,心里隐隐有一丝直觉,好像那位陆先生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虽然之前看上去也是一样温和又儒雅,但抬起视线看人的时候,眸底总有几分浅浅的距离感。
像是以一种别人看不见的方式将自己包裹起来,所有的情绪都变的淡薄,连悲欢离合都比常人浅了几分。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对上视线的时候,眸中只有一片坦诚和热情,连笑意都是直达眼底的。浑身上下都多了一丝温暖的烟火气。
“这位老板也是系统内的工作人员吗?”陆驰收回和老板对视的视线,转头看向面前的人,“他身上好像没有任何使用过数据的痕迹。”
看上去普普通通,好像就是平行世界里的普通人。
“不是,”沈星烈将擦好的勺子递给对面的人,待陆驰接过去之后才继续道,“老板以前也是玩家,只不过任务之后没有带着自己寿命离开,而是选择留在这里继续生活。”
“还可以这样。”陆驰捏着勺子抬眼看他,眸中的情绪都亮了起来。
他原本还在想,如果说服主神把沈星烈让给自己会很困难的话,他会以弥补此次任务失败为由,想办法让主神把自己留在系统里。
工作也好,跟玩家做任务也罢,总之是要留下的。
至于原本世界里的记忆,如果实在找不到,他也不会强求。同样如果那个世界有需要他赡养的长辈,他也会想办法尽到自己的责任。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和沈星烈分开。
“嗯,”沈星烈仿佛看懂了他的意思,弯着唇角点了点头,“是的,如果玩家愿意留下的话,是可以留下的。”
“那你呢?”陆驰试探性地问,“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想去其他世界逛逛啊。”
虽然没有明说这个「其他世界」具体是指哪里,但是眼底毫不掩饰的期待却几乎等同于在脸上写了几个大字: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沈星烈不由得加深了唇边的笑意,点头道:“哪里都好,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的,”陆驰故作高深地垂下脑袋啃小勺里的炒饭,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宠辱不惊一些,嘴角的笑意却怎么都压不住,“等我先去会一会你们那个主神,处理完任务的事情,再决定去哪里。”
“陆驰,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沈星烈的视线一直落在面前人身上,声音低沉缓慢,“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无法原谅的事情,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但唯独不要不理我,也不要赶我走,好吗?”
陆驰扒米饭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抬起眼,“为什么忽然说这个,你瞒着我做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沈星烈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否认道,“我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出自于我的本心。你可以怪我,也可以骂我,怎么惩罚我都行,但就是无法阻止我。”
陆驰依旧看着面前的人,须臾,缓缓放下手里的勺子,轻声问:“沈星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
“是,有很多话想说,但不是现在。”沈星烈垂眸看向面前的豆浆杯,声音微低,“如果见完主神之后,你还想听的话,我会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你。”
“我知道了,”陆驰端起面前的豆浆杯,轻轻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的时候眼底的情绪早已恢复如常,“吃好了吗,我们回去吧。”
“陆驰”
“走吧,”陆驰缓缓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外套,看向沈星烈的眸光略显平淡,“带我去系统室。”
沈星烈微顿了一下,搁在桌面上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不再休息一下了吗?”
“既然你说了,见过那个主神之后,才肯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我,”陆驰垂着手站在桌边,手指下意识在垂在口袋一侧的小老虎上蹭了蹭,语调缓慢,“那就现在去见吧。”
指尖微顿,他缓缓捏紧手里的小老虎,垂眼看着面前的人,低声说:“我不喜欢被欺骗,也不喜欢被隐瞒,如果你真的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
沈星烈的背影微僵了一瞬,眼底的情绪一寸一寸消失,直至一片灰暗。
“我知道了,”许久,他单手撑着桌面站起身,唇边抿出一丝很浅的笑,“走吧,我送你去系统室。”
语毕他没有丝毫停顿,转身走向门口的方向。脚步在离小店大门不足一步的地方停住,待身后的人跟上来之后,推门走了出去。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好像晚一秒钟,他就会后悔这个决定,然后不顾一切地赌上所有,带眼前的人离开。
普通世界也好,系统世界的某个角落也罢,只要能继续守着面前的人,哪怕被整个系统通缉,也在所不辞。
这个疯狂的想法几乎占据了他所有思绪,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他只能逼着自己冷静,然后按部就班地输入数据,将身边的人带回到系统大楼。
门被推开的一瞬,陆驰明显察觉到了周围气流的变化,再抬起眼的时候,他们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走廊内。
周围很安静,除了等在走廊尽头的四位身穿白袍的年轻男子之外,四周再无一人。他们像是提前接收到信息一样,早早地守在了数据室门口。远远看见陆驰的身影,微微俯身行了个礼。
和第一次在数据屋见到的时候一样,虔诚又认真。
陆驰的脚步微顿,偏头看向身边的人,眸中有一丝询问。
为什么这些长老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这么客气,客气到甚至能在他们眼里看到一丝不加掩饰的敬仰。
这不是掌控所有数据的系统长老,该对一个普通玩家有的情绪。
陆驰抿了抿唇,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之前让你写的给主神的调查问卷,”沈星烈像是没有注意到陆驰眼底的疑惑,转而问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写好了吗?”
“写好了,”陆驰点头,“从任务世界出来之前就抽时间写好了。”
那时候的他怀揣着对系统主神的各种不满和愤懑,几乎一刻也忍不下去,便直接找出当时的那份问卷,将自己所有想说的话都写了出来。
之前还嫌弃问卷太长的人,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字迹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整个提问区,看上去蔚为壮观。
“那我就送你到这里吧,”沈星烈停在原地,缓缓捏住一侧的指尖,淡声道,“跟四位长老进去,就能见到主神了。”
陆驰点了点头,视线依旧落在沈星烈身上,眸中有一丝不安,“沈星烈”
“去吧,”沈星烈微微侧过身,垂下眼不去看面前的人,“你想要的答案,就在房间里。”
陆驰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呼吸微顿。头顶的走廊灯略显刺目,冰冷的光线洒在他的眉眼处,显得脸色愈发苍白。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点排斥走进那个房间,知道所有真相。
“陆先生,”孙长老已经走到陆驰身边,礼貌地比了个请的手势,“请您跟我来。”
“我知道了。”陆驰应了一声,再次转头看向沈星烈的方向,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再开口,转身走向走廊另一边。
“陆驰,”身边的人转身的一瞬,沈星烈开口叫住了他,视线微抬,看进对方的眼睛里,“我在这里等你。”
陆驰微微点了下头,在孙长老的轻声催促下,一步步走向走廊尽头的数据厅。
房间门缓缓开启,又缓缓合并,最终周围都陷入一片安静。
沈星烈退后了一步,肩膀轻轻抵在走廊一侧的墙壁上,缓缓垂下眼睫。
——
房门无声的在身后缓缓合并,陆驰站在四位长老中间,视线先是在周围墙壁上的蓝色数据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大厅正中间的透明玻璃储存器上。
储存器静静地悬浮在一个巨大的操作台上方,被周围无数个流动的小数据体护在中间。透过厚重的玻璃储存罩,能清晰的看到正处于沉睡状态的数据体。
在玻璃壁罩内散发出一片冰蓝色的光,幽静又熟悉。
陆驰的视线落在那片数据体上之后,就再也没挪开,眸中的情绪缓缓僵住,心里的那份不安越来越强烈。
这个时间里,几位长老已经分别走向了操作台东西南北的四个方位,停住之后,互相给对方传递了一个眼神,同时开始输入数据。
四组数据同时传达至最中间的储存器,那片一直处于沉睡状态的数据体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一样,缓缓开始跳动。
与此同时,玻璃储存器上方的顶罩被打开,数据体缓缓升至上空,在大厅内盘旋了数秒之后,一点一点落在了愣在一侧的陆驰身上。
“这是什么”陆驰不由得退后了一步,想要躲开那些冰蓝色的数据体,但不等他有所行动,整个身体便都已经被那片纯净透蓝的光芒包裹住。
脑海里倏然传来一个冰冷沉重的机械音:“这是破坏系统,你的职位是这个系统的主神。任务是带领手下所有的人,破坏所有因为婚恋对他人造成伤害的因缘。”
“你可以带我走吗?我会很乖的,也会吃很少的饭别丢下我,行吗?”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拽住他的衣摆,奶声奶气地保证道,“我很好养活的,真的。”
“好,”他不由得笑了笑,抬手揉了揉男孩的脑袋顶,低声道,“但是我没有养孩子的经验,跟着我的话,你可能会吃很多苦。”
“我早就吃惯了苦,”男孩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优点,稚嫩的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兴奋,“我不怕苦的!”
“大人大人,你看!”男孩身上的衣服干净了许多,越发显得一张圆圆的小脸白皙可爱,他骄傲地举着手里的纸板给面前的人看,“我会写我们的名字了!”
“哦,”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手里的古书上,声音略显敷衍,“好棒哦。”
“”男孩依旧举着手里的板子,脸上的神情略显委屈。
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转头看向面前的孩子。在对方可怜兮兮的眼神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书。先是认真地看了看纸板上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然后抬起眼看向面前的男孩,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写的不错,阿烈真棒。”
“大人,”男孩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一个半大孩子,瘦高的身影看上去略显单薄,但眉眼间已经有了一丝沉稳的气息,“这次内部考核,我又是第一。”
他从数据屏前转过身,看向男孩的目光里有一丝赞赏,“不错。”
“那我可以去系统内部工作了吗?”男孩问。
“不行,”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还太小,不适合出任务。”
“我已经长大了”男孩略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声音微低
“阿烈,”他站在落地窗前,身影略显落寞,“我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冷血无情吗?”
身边的男孩已经长成了比他还高的男人,肩膀宽厚了很多,眉眼也更加深邃好看。他侧过脸看向身边的人,低声道:“大人若真的冷血无情,又怎么会有今天的我。”
他缓缓低头,唇边浮起一丝苦笑,“你对我有亲情滤镜,自然看我怎么都好。”
男孩的视线微顿,须臾,他垂下眼睫,低声道:“那大人可以试着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寻找到这个答案。”
“您好,欢迎进入破坏系统。”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机械音,“我是您的专属系统,A01。”
蓝色光芒一寸一寸消失,被数据体包裹住的人也重新暴露在空气中。身上的属于人类的痕迹缓缓消散,衣服也恢复了走进储存罩时的那件纯白色锦袍。
或许是身体无法承受这样重大的转变,数据光芒完全消失之后,主神的膝盖一软,毫无预兆地摔向地面。
“大人!”离他最近的徐长老立刻上前扶住面前的人,声音里有一丝担忧,“您没事吧?”
“我没事”陆驰躲过了徐长老的搀扶,单手扶着操作台站稳,眉眼低垂,声音微颤,“你们先出去吧。”
“大人”
“去吧,”陆驰闭了闭眼,撑在数据台上的手指微微发抖,“我想一个人缓一缓。”
四位长老互相对视一眼,知道自己劝不动主神,只好无声地行了个礼,先后退出了数据厅。
数据厅的大门再次合上的时候,陆驰手底下一滑,身体骤然失去支撑,整个人重重地跌坐在地面上。
他没有试图爬起来,而是直接坐在原地,将脊背靠在身后冰冷的数据台壁上,脑袋低垂,久久没有抬起视线。
作者有话说:
抱歉,久等了。关于大家对73章的讨论,我又努力了一下,然后学着修了个小破路,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哈
第85章
? 欢迎回到系统世界(2) ◇
走廊内的光线再次缓缓变暗, 赤红的霞光透过尽头的窗子跃进墙内,在幽深的走廊内映出一道绚丽的光。
随着一声很轻的「嘀嘀」声,廊内的感应灯自动亮起, 将周围的一切再次照亮。赤色的余晖毫无预兆地融在炽白的光线里, 心有不甘地挣扎了一瞬?最终被强烈的光芒掩盖, 消失殆尽。
走廊一侧的墙壁上斜靠着一个瘦高修长的身影,任由窗外的光线明了又暗, 低垂的眉眼依旧淡漠,没有一丝起身离开的迹象。
“主神已经回去了,”实在看不下去的徐长老不由得走过来, 叹了口气道,“他给我们传了信息, 说这次行程太累,先回去休息两天。系统后续的问题,等他回来之后再处理。”
“我知道,”或许是两天没有休息的缘故,再开口的时候,沈星烈的声音里含了一丝难掩的沙哑,“我也收到了信息。”
没有人知道主神具体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以何种方式走出的系统大楼。只是次日早晨的工作时间, 所有的系统高管都收到了主神数据传输的群发信息。
信息内容很简单, 除了和往常一样安排系统内的工作之外,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没有提起这次行程的问题, 也没有讨论如何处置自己, 连他在系统内的工作权利都没有收回去。
一切都很平常,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原本是沈星烈求之不得的下场。
只要不将他赶走, 只要还能继续留在系统内, 能偶尔见一次,远远地看一眼。不管怎么罚他,他都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但现在主神真的无视了那些事情,没有在意他在任务期间内的种种僭越,也没有理会他怀揣了十几年的那些肮脏心思。甚至连惩罚责怪都懒得浪费时间,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他。
他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那些所有缱绻美好的回忆,只有他一个人念念不忘,难以自持。另一个参与其中的人却早已清醒的抽身,没有一丝犹豫。
视而不见,不以为然。
这比狠狠揍他一顿,或者用尽系统内的机制惩罚他,都更让他难熬百倍。
“既然知道主神不在这里,那你还”
“我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沈星烈垂着眼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所有系统工作人员在结束任务后,都有三天的休息时间,这三天里系统不会给他安排任何的相关工作。所以他才会放任自己在这里继续等下去。
是履行当时对陆驰的承诺,也实在是不想动,只想在这里安静地待一会。
只是没料到,这个「一会」一待便是两天。
徐长老微微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是多余,只好放弃。面前的人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自然清楚他自小便比寻常孩子聪明许多。
那些大道理他都清楚,只是早已陷入泥潭,无法脱身罢了。
这么多年以来,主神因为不通男女情爱,根本没有意识到某些事情的变化,但他们这些旁观者却看的比谁都明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星烈的视线就一直在追随主神。眸中的情绪也不是他们见惯了的敬仰和尊重,而是多了一丝爱慕、依赖、贪恋,甚至是渴望。
对一个一直拿自己当小孩看待的人动了心思,尤其对方还是万人敬仰、无欲无求的主神。这其中的辛苦,恐怕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最清楚。
他们也曾想过,要不要隐晦地提醒一下主神,或者多给他们制造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试图擦出什么火花。但奈何主神是个不开窍的,不管他们怎么旁敲侧击,依旧毫无效用。
主神还是那个主神,眼里心里除了系统内的工作,便再装不下别的。
倒是沈星烈,全程围观了四位长老种种失败的劝说之后,越发沉默了。
就在几位长老琢磨着,要不直接往主神的系统里输入几本养成系的小说刺激一下他的时候,系统内发生了一些反对主神的声音,这件事便这样耽搁了下来。
他们原以为主神清洗掉所有过往、卸下全部担子,以全新的玩家身份再次认识沈星烈,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只是没料到即便任务中的陆驰对沈星烈动了情,系统内的主神却依旧无动于衷。
徐长老一时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只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再这么熬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谢谢徐长老,”沈星烈单手撑着墙壁站稳,微微朝面前的人点头示意,“我知道了。”
假期还有一天,他必须要养足精神才能保证在接下来的工作中不出现失误,不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也不让在意的人对他更加失望。
这原本就是预料中的结局,他应该知足。
缓缓收回撑着墙壁的那只手,沈星烈小幅度晃了晃才站稳,他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气,再次跟面前的人点头示意之后转身缓步离开。
背影沉着,步调缓慢,除了垂在一侧微颤的指尖,几乎看不到一丝异于往常的地方。
徐长老收回视线,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走廊另一边。
——
随着一声很轻的「叮咚」声,电梯门缓缓在面前展开,还没来得及抬脚迈进去,便被一道清亮的嗓音阻止了。
“沈星烈!”H19抱着一堆纸质文件拐出资料室,一出门就看到了沈星烈的背影,眼底不由得多了一丝惊喜,“陆先生的任务终于结束了吗?”
“嗯。”沈星烈点了点头,抬手扶住电梯门等身后的人走近了才松开手,按下自己的楼层之后,转身看向身边抱着厚厚一摞文件,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眼睛的人,淡声问:“去几楼?”
“11楼,”H19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主系统传过来的原始文件,珍贵的要命,我都不敢把它们转化成数据,只好这么硬生生抱过去,手都酸了”
身边的人收回按楼层键的那只手,默不作声地接过其中一部分文件。H19瞬时感觉胳膊轻松了不少,肉嘟嘟的脸上立刻洋溢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还是我们A01最贴心,不亏是整个系统里的梦中情统。”
沈星烈抱着文件站在电梯的另一边,视线落在不断滚动的数据数显屏上,眸中情绪淡漠,显然没有听进去对方的话。
H19原本就是个话痨,自然不会在意沈星烈的沉默,不待场子冷下来,便又提及了另一件事,“对了,你和陆先生后来怎么样了啊?”
沈星烈的身形微僵了一下,睫毛缓缓垂下,抱着文件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第二个世界以后,陆先生的任务世界忽然就变成了私密模式,我这边想查数据都查不了,”H19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声音里不由得带了一丝笑意,“来跟我说说,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方便给我们看,所以才藏起来了?”
自从意识到沈星烈对陆驰不一样的情愫之后,H19时不时便去查看一下陆驰的任务进度,顺便偷窥一下好哥们的感情状况。结果还没等他看出什么头绪,任务世界复核通道便被关闭了。
看着数据屏上飘出那行冰冷的「私密模式,非操控者本人无权查看」的小字,H19不由得当场噎住,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谁能理解一个早已燃起熊熊的八卦之魂的人,连续两次因为不能查看详情而被真相拒之门外的憋屈心情。
这件事算得上H19在八卦探索之路上栽得不小的一次跟头,也一直在心里念念不忘,如今好不容易见到正主,自然会忍不住多问一句。
毕竟这一对也是他暗暗在嗑的cp,他自然从心底里希望两个人能修成正果。
“你想要什么数据,”沈星烈默了两秒,缓缓地说,“回头我传给你。”
“倒也没有什么需要的数据,”沈星烈如此公式化的口吻,让H19有点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是因为好奇才去复核数据,只好隐晦地问道,“那后来呢,你跟陆驰在一起了吗?”
话说出口自己都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句话好像并不怎么隐晦。
他不由得往旁边挪了挪,略有些尴尬地清了请嗓子。
“没有,”沈星烈的声音很低,但在狭小的电梯里却显得格外清晰,他说,“我们没有在一起。”
H19的脚步顿了一下,猛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由于用力过猛,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转动脖子时候的「嘎巴」声。
或许没料到沈星烈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又或许是惊讶于自己嗑的cp倏然间be,H19忍不住失声道:“怎么可能,你逗我呢吧!”
先不说附复核通道被关闭之前就能明显看出陆驰对沈星烈并非全无感情。
单说沈星烈这个沉闷又固执的性子,根本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若真的如他所说,两个人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在一起,那沈星烈绝不会如此平静地站在这里帮自己拿文件。而是会用尽全力去解决掉这个问题,然后努力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所以他才从一开始就先入为主地以为两个人必然已经在一起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肆无忌惮地当面问询问他们的状况。
“11楼到了,”沈星烈抱着文件先一步走出电梯,“文件放在办公室行吗?”
“哦哦好,”H19顿了一下,立刻别扭地抻着脖子快步跟了上去,“我帮你开门。”
待所有的文件都放到数据室的文件柜里,H19抬起手肘揉着扭疼了的脖子,吃牙咧嘴地跟身边的人提议道:“走,哥们请你吃好吃的。”
“不用了,”沈星烈将最后一摞文件整理好,抬手带上柜门,“你自己慢慢吃。”
“别啊,”H19正因为无意间揭了对方的伤疤自责,又怎么肯就这样放他回去,立刻单手勾着沈星烈的脖子道,“一个人回去多没意思,雀子街那边新开了一家酒吧,老板和我是朋友,那里的调酒师是他专门从主系统请过来的,调酒技术可谓一流,走我带你去尝尝。”
酒怎么样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那间酒吧紧挨着数据城,里面的客人大多数都是刚入系统的数据新人,其中自然不缺长相气质俱佳的各种高质量对象。
作为刚才失言的补偿,也是为了能让沈星烈早点放下心里的那些执念,他自然要好好为自己的好兄弟安排一场完美的邂逅。
沈星烈微微蹙眉,抬手拿掉了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再次拒绝道:“不用了”
“不用什么不用,”H19不由分说地拽着身边的人推门走了出去,“就当陪陪我,走吧走吧。”
下一瞬,数据传送门直接将两个人送到了酒吧内。
刺耳的喧闹声和密闭空间内的酒气,以及各种混杂在一起的香水味扑面袭来,砸得人猝不及防。沈星烈略有些不适应地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身边的H19拽着胳膊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向最深处的卡座。
“来,坐在这里。”H19将沈星烈推到最里面的位置上,别扭地歪着脖子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随意地点了几瓶酒,转身交代道,“酒直接打开就行,快点送过来啊。”
“我们换个地方吧,”沈星烈单手撑着卡座边缘试图站起身,“这里太吵了”
“不吵啊,你这么低的声音说话我都能听到,”H19抬手摁住了身边的人,“外面是有点吵,但是卡座这边没那么闹,倒也算清净。”
酒吧门面虽然不大,但内部空间却很宽敞。正如H19所说,经过外面吵闹的舞池区之后,最里面的休闲区确实安静了很多。
即便如此,周围的人却一点也不少,光是吧台和周围的卡座里,就三三两两地坐着十几个年轻的身影。并且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几道视线在往沈星烈的方向偷瞄,吧台前的两个女生也一边往这边看,一边低笑着相互推搡。
似乎想过来搭讪,但又鼓不起勇气。
H19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唇边的笑意愈深,“除了酒,这里的甜点也不错,我给你点了几样,你等下尝尝。”
虽然H19没有明说,但沈星烈还是看出了他的愧疚,也明白他安排这一场,是想借着喝酒的由头表达歉意。所以即便自己不怎么适应这里的环境,也不好一直拒绝,只好重新坐下,任由对方跟自己安利这里的美食。
服务生很快便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俯身将餐盘上的酒水和甜点一一放在桌面上。
H19抬手接过酒瓶,将沈星烈面前的杯子倒满推了过去,“这杯给你接风洗尘,庆祝你再次圆满完成任务。”
语毕他迅速给自己倒了一杯,单手拎着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另一个酒杯,一副劝慰地语气说道:“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天涯何处无芳草,一个陆驰走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陆驰站起来后半句好像不太对,算了,不管了。反正就是你那么好的条件,他放弃你是他的损失,你犯不着为这个难过。”
沈星烈垂着眼接过面前的杯子,缓缓地尽数喝下。
H19瞪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沈星烈面前空掉的杯子,又调转视线看向自己还剩下多半的酒杯,一时有几分惶恐。
这一上来就玩这么大的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咬牙,同样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酒。再续杯的时候,声音都有点打颤:“那个,你是不是不怎么喝洋酒,这玩意后劲儿很大的,不能一下子喝这么多,咱们慢慢来”
沈星烈似乎没注意到身边的声音,再次拿起面前的杯子,跟喝白开水一样,面不改色地几口饮尽。
“”H19僵着脖子顿了一下,忽然有点后悔,“不是,阿烈,这种酒不是这样喝的”
“你好,”身后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一个白皙清瘦的年轻男孩捏着自己的杯子走过来,试探性地靠近沈星烈卡座的位置,低声问道,“那边没位置了,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男孩看上去最多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简单大方,长相也算精致,脸颊一侧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腼腆地笑起来的时候,眼底的情绪很动人。
沈星烈像是没有听到身边人的话,也没有抬头,只是将一侧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抬起另一只手慢吞吞地自己杯子里倒酒。
“别”H19立刻压下他手里的酒瓶,低声提醒道,“人孩子跟你说话呢。”
这多么漂亮的男孩子,看都不看一眼多可惜。
沈星烈略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半的酒,微微摇了摇头,虽然略有不满,但还是将就着抬手将杯沿送到了唇边。
头顶的旋转灯球还在运作,细碎的光线纷纷落下,在那双略显凉薄的眉眼处流转又跃开。抬起下巴喝酒的时候,眼皮半垂,恰如其分地遮住了眼底的冷漠,看上去禁欲又撩人。
男孩捏着杯子的手指不由得紧了紧,声音也越来越低,“那我就坐这里了,可以吗?”
沈星烈坐的是单人卡座,虽然很宽敞,但是如果真的坐两个人的话,必然是要紧紧挨着的。
男孩本就是个很腼腆的人,如果不是足够喜欢,根本不会主动接近。但贴身坐在对方身边,似乎又有些过于直白,虽然他没有拒绝,可也没有答应。
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放弃,还是该鼓起勇气直接坐过去。
“可以,当然可以啦,”见沈星烈一直垂着眼皮发愣,H19怕对方难堪,只好接过话头道,“你随便坐,没关系的哈”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冷漠的声音打断了。
“有关系,”沈星烈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穿浅白色休闲套装的年轻男子,他双手环胸站在沈星烈的卡座后,眼底的温度极低,声音也格外冰冷,“你不能坐在他身边。”
男孩不由得抬头看向面前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眼底有一丝不服气,“为什么?”
“因为,”陆驰缓缓俯身看向面前的小男孩,声音低沉清冷,“他是我的人,只有我能坐在他身边,懂了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 欢迎回到系统世界(3) ◇
「啪嗒」一声, 坐在另一侧的H19手里的酒杯毫无预兆地摔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装满酒的杯子在桌面滴溜溜转了几圈才停住,琥珀色的液体迸溅了大半个桌面, 看上去格外狼狈。
陆驰慢悠悠地调转视线看过去, 眸光落在H19早已瘫痪的表情上, 眉尾微微一挑,唇边不由得多了一丝含着凉意的笑。
“不不不”原本还对陆驰略有微词的H19立刻偃旗息鼓, 怂巴巴地收回张成「O」形的嘴巴,歪着脖子拼命地摆手,“这件事我我不是故意的”
话还没说完, 一不小心重重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没忍住抽了口气, 眼泪汪汪地转头瞪向坐在自己身侧的男人,“里(你)怎么没佛(说)清楚”
怎么没说清楚你们不是真没在一起,而是小情侣在闹别扭。
害的老子当了真, 还费劲巴拉地给你安排什么邂逅。
这下好了,正房找上门了,你让我这个「带着男朋友做坏事的狐朋狗友」情何以堪啊!!
沈星烈明显没听到H19的控诉,依旧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空洞地看着面前空了的酒杯, 没有答话。
站在一侧的男孩看到H19的反应, 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连忙转头对陆驰道歉道:“不好意思, 我以为那你们继续, 我先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还略有些恼怒地瞪了一眼刚才一直鼓励他坐过去的H19。
这什么人啊, 想诓他做小三吗?
还有坐在这里的这个, 看上去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想不到也是个「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渣男。
真是看走了眼。
“”H19不由得哽了一下,想解释又没机会,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男孩气鼓鼓地转身离开,然后委屈巴巴地低下头,缩着脑袋不敢出声。
陆驰慢吞吞地绕过卡座走到酒吧矮柜前,半垂着眼看着面前的人,“沈星烈,抬头。”
一直处于放空状态的沈星烈听到这个声音微顿了一下,慢半拍地抬起脑袋,睫毛轻轻眨了眨,没有聚焦的眼睛略显迷茫。
“还喝吗?”陆驰轻飘飘地问。
沈星烈微顿了一下,虽然整个人的意识都处于一种散乱的状态,但依旧能感受到眼前人凉飕飕的寒意。
几乎下意识的,他摇了摇头。
陆驰唇角微弯,“那就好,跟我”
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手腕一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跌了一步。下一瞬,一个温暖的脑袋贴了上来。
沈星烈单手拽着他的手腕将人抱住,脸颊埋在他的腰侧,轻轻地蹭了蹭,声音里透着一丝浅浅的委屈,“陆驰,我想你了。”
或许是喝过酒的缘故,沈星烈的温度比陆驰要高出许多。微带着热气的呼吸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喷过来的时候,陆驰的呼吸立刻乱了节奏。
他略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严肃一些:“你你先起来。”
“!!”一侧的H19立刻手足无措地撇过脸,一双眼睛四下乱飘,就是不敢再看身侧的两个人。
错觉。
刚才一定是他的错觉。
不然向来冷静淡漠的沈星烈,怎么会跟个小孩一样抱着人撒娇。还有那个似乎永远都矜贵优雅的陆驰,又怎么会倏然间乱了阵脚,说话都开始磕巴。
他听错了,也喝多了眼花了。
一定是这样。
“苟富贵,”陆驰依旧垂眼看着面前抱着自己不撒手的人,话却是对着坐在另一边的H19说的,“你先回去。”
“啊?”H19倏然转过头,一不小心再次抻到了脖子,另一边的筋骨也不甘示弱地发出一声更为清脆的「嘎巴」声。
H19彻底动不了了,只能怪异地转肩膀看向面前的人,颤着嗓子问:“您您怎么几道(知道)我的本名啊?”
苟富贵是H19的本名,由于实在是太土,又经常被人打趣的在后面加一句勿相忘。久而久之,他越来越嫌弃这个「大富大贵」的名字。在系统里跟人交流的时候,也经常省去姓名,直接以H19的序号代替。
所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印象里上一次被这么严肃认真的叫本名,还是主神给他输入数据的时候确认身份信息。
但陆驰一个外来的玩家,又怎么会知道他原本名字的。
H19吸了吸鼻子,心里隐隐有点发毛。
陆驰缓缓转过头看向面前的人,眼底的情绪有点冷,“需要我说第二遍吗?”
“不不不,不需要,”对上眼前人视线的一瞬,H19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立刻手忙脚乱地撑着卡座爬起来,舌头都不由自主捋直了,“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语毕他僵着脖子匆匆俯身行了个礼,转身快步消失在人群里,一秒钟都不敢多留。
小小的背影里透着大大的惊慌。
若是细看的话,估计裤腿都在发抖。
刚才被陆驰直视的那一眼,他忽然有种脊背发凉,生命受到威胁的错觉。好像下一秒眼前的人就会发怒,直接出手震碎他的数据体。
这种危机感让人控制不住的头皮发麻,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先大脑一步做出选择,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太吓人了,H19边哭边跑,以后再也不敢带着沈星烈胡闹了。
在场唯一一个锃光瓦亮的人离开之后,陆驰垂下眼,视线再次落在腰间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声音微低:“沈星烈,你先放手。”
“不,”沈星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或许是呼吸埋在布料中的缘故,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带了一丝小小的执拗,“不想放手。”
“”陆驰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先放开,很晚了,我们回家。”
“不,”沈星烈再次摇头,“不放手。”
“怎么了,”原本还带着一分不悦的陆驰不由得放轻了声音,“为什么不想放开。”
“放开了你会走,”沈星烈的声音低到近乎耳语,带了一丝细微的沙哑,“头也不回,再也不肯见我。”
陆驰不由得哽了一下,毫无底气地反驳道:“没有。”
腰间的布料一点一点被温热的液体浸湿,抱着他的人呼吸微微颤抖,“你答应了会回来听我解释,但是你没有就那样走了,一点留恋都没有就像丢掉一个不称心的物件一样,再也不想要了。”
“我没有”略显破碎的气息和从未听过的哭腔让陆驰有几分慌神,他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没有丢下你。”
从被这小子赖上,被迫将他带进系统的那一天开始,这么多年以来,陆驰从没有见到他哭过。
就像沈星烈自己说的那样,他是个吃惯了苦的人,系统训练时再难熬的苦累他都能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忍过去。加入系统世界时,硬生生将数据灌入体内的疼痛,成年人都难以忍受,他照样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孩,从容又恪尽职守的完美系统。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除了理智冷静之外的其他情绪。
“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陆驰微顿了一下,轻声道,“也需要一些时间。”
需要一些时间消化眼前的问题,接受身边生活的改变。
这么多年以来,他像是个没被开过智的愚者一样,除了工作之外,对周围人的情绪感知一直都很薄弱。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缺点,却从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的责任是做好系统内的工作,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也因此,他从没有发现身边那个软乎乎的小崽子,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个内敛沉静的男人。那些他以为的亲情和依赖,是另一个人藏在心底里,不敢示人的爱。
这两天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想了很多,但脑袋依旧很乱、理不出半点头绪。甚至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明白,之前的自己对沈星烈到底有没有超出亲情之外的其他感情。
他用了两天的时间说服自己,找了很多理由让自己接受某些事情的改变,最后才发现。
即便他现在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重新扛起了系统的重担,再次变成了那个看似运筹帷幄的主神,依旧不愿意放开他的手。
哪怕会乱了人伦,哪怕会被整个系统的人议论唾弃,他也毫不在乎。
他或许无法给他相对等的爱,但只要眼前的人还在,还愿意等,他会努力学习怎么去爱一个人。
“沈星烈,”陆驰缓缓开口,“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但不管心里有多乱,始终没有,哪怕一刻想过要跟你分开。所以我不会”
后半句话倏然顿住,陆驰微顿了一下,睫毛微垂,视线落在依旧环抱着自己不肯放手,却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睡过去的男人身上。
沈星烈睡的很沉,或许是因为抱住了他的全世界,即便眼尾还有一丝未干的泪痕,眉头依旧是放松的。
柔软的黑发在衣服上蹭的有点乱,但看上去却莫名可爱。
睡得真的很沉。
若是仔细听,甚至能听到一两声细微的鼾声。
陆驰面无表情地抬起视线,须臾,低低地飘出一句优雅的国-骂。
作者有话说:
优雅的国-骂=艹;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 欢迎回到系统世界(4) ◇
清晨的光线透过纱帘落进室内, 在地面上映成了一片浅莹莹的光,床边的纯白色羊毛地毯和落地灯上也被罩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圈,整个房间里静谧又温暖。
沈星烈缓缓地撑着床坐起身子, 视线在房间内的物体上一一划过, 最终落在了枕边的绒线小老虎上。眼睫微低, 遮住了眸底的不可置信。
他没有睡醒吗?
还是一顿酒醉傻了。
为什么会以为自己在陆驰的家里,还睡着陆驰的床。
手指轻轻触碰过小老虎身上的花纹, 绒毛柔软清晰,丝线胡须根根分明。
连触觉都那么真实。
忽地,门外传来一声很轻的「嘀嘀」声, 像是某种机器停止运作之后的提示音。沈星烈抬起眼睫看向房门的方向,须臾, 缓缓下床走到房门处。
门外很快便恢复了安静,仿佛刚才的那一点声响只是自己的错觉。沈星烈垂着眼站在门口,手指搭在门把手上犹豫了一瞬, 才轻轻摁下。
随着房门被拉开,客厅内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越发明显。随之而来的,还有微带着一丝热气的清香气息,像是熬煮已久的粥汤,又像是刚出烤箱还冒着热气的甜点。
各种好闻的味道搅在一起, 让人忍不住分泌口水。已经连续两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的沈星烈不由得滑动了一下喉结, 下意识挪动脚步,朝和客厅连在一起的开放式厨房走过去。
视线随着脚步越过客厅的置物墙, 最终落在了站在流理台边忙碌的身影上。那双漆黑的眸子缓缓凝固, 脚下彻底顿住。
炉灶前的人穿着浅灰色的宽松拖地长裤和同色系的亚麻上衣, 或许因为忙碌的缘故, 衣袖被卷到手肘以上, 露出一截清瘦又不失力量的小臂。手中托着一只包着软布的砂锅盖子,另一只手捏着汤勺手柄,轻轻地在锅内搅动着。
袅袅热气缓缓上升,冷漠又疏离的侧脸融在暖暖的雾气里,温暖又熟悉。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沈星烈停在客厅的柱子边,身形微微僵硬,手指缓缓掐紧。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虚妄的梦,那梦醒后他大概会疯吧。
或许是注意到什么,炉灶旁的人停止搅动汤勺,转头看向站在客厅里的人,眉尾微挑,眼里带了点笑意,“醒了?快去洗漱,粥马上就好。”
沈星烈依旧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没有动,也没有回话。
陆驰将盖子重新盖在砂锅上,随手关掉了炉火,转过身朝沈星烈的方向走过来,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住,抬手弹了弹他的额头,语气略显懒散,“怎么,还没醒透?”
沈星烈垂着眼看向面前的人,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
陆驰不由得怔了一下,弹脑门的那只手顺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怎么了,是没睡醒,还是哪里不舒服”
后半句话倏然顿住,随即淹没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沈星烈单手揽住面前人的后背将他抱在怀中,手臂手收紧,声音微低,“陆驰,我好想你。”
“我知道,”拥着自己的怀抱太紧,有些透不过气,陆驰不由得挣扎了一下,“你昨天晚上就说过了。”
“别,”沈星烈的声音很轻,轻到近乎耳语,“别推开我。”
陆驰立刻不动了,任由面前的人抱了自己一会,才学着他的声音小声问:“为什么。”
“因为如果梦醒了,”沈星烈下意识收紧怀抱,声音里含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就再也抱不到了。”
“”陆驰吐了口气,感觉自己快窒息了,“再这么勒下去的话,的确有可能抱不到了。”
或许是整个人被迫贴在怀抱里的缘故,陆驰的声音有点闷,说话时候的呼吸轻轻落在脖颈处,触觉真实到好像不是梦境,而是活生生的现实。
沈星烈的手臂不由得僵了一下,呼吸也缓缓顿住。过了好一会,才机械性地松开面前的人,看向陆驰的时候,眼底还残留着一丝不可置信的懵然。
被松开的那一瞬,陆驰立刻松了口气,他抬起手顺了顺胸口,没好气地瞪了沈星烈一眼,“醒了吗?”
沈星烈抿了抿唇,略显僵硬的目光依旧落在陆驰身上,下意识点了下头。
“醒了就好,”陆驰慢吞吞地转过身,“过来吃饭。”
沈星烈如坠梦境地再次点了点头,但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注意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陆驰的脚步不由得顿住,侧身看向身后的人。
再次对上陆驰的眼睛,沈星烈下意识捏紧手指,眸中带了几分无措。
陆驰微顿了一下,只好上前牵住他的手,将人带到餐桌边坐好,自己则将灶台上的砂锅和刚才就烤好的点心一一端了上来。
这个过程中,沈星烈的视线一直随着陆驰移动,眸底的情绪热烈而小心。仿佛眼里除了面前的人,便再也装不下别的。
陆驰取来两个汤碗,一边盛粥一边忍不住数落道:“整整两天没吃东西,就敢空腹喝这么多酒,还是去酒吧那种鬼地方,沈星烈你还真是越长越能耐了。”
沈星烈安静地坐在餐桌边,闻言略有些惭愧的垂下眼。
陆驰将盛好汤的碗推到沈星烈面前,又开始盛自己的,“不过,看在这次的事情我也有错的份上,就先不跟你计较了。”
“但是如果以后还敢背着我去酒吧鬼混,或者跟其他人不清不楚的话,”陆驰放下手里的汤碗,俯身坐到沈星烈对面的位置上,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我就真的把你关起来,让你以后永远只能待在我身边,哪都去不了。”
说这话的时候,陆驰随意地将手臂搭在桌面上,声音平淡,语调懒散,但眸中的情绪却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成分。
沈星烈抬起视线看向面前的人,略显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情绪,唯有睫毛微微发颤。过了好一会,才哑着嗓子问:“你还愿意接纳我吗?”
“那你呢,”陆驰松松地将后背靠在椅背上,抬起眼睫看向他的眼睛,“你愿意和我这样一个毫无情趣,又冷漠固执的人在一起吗?”
沈星烈的视线始终没有挪开,许久,轻声反驳道:“若你真的冷漠固执,又怎么会因为想找出自己的不足,以玩家的身份去系统里走一遭。”
一个久居高位的人,能认真去听那些渺小的反对意见,能因为怀疑自己的的判断,去尽最大的努力去理解普通人类的想法,甚至亲自投身到系统中去感受玩家的任务和经历。
如果这样都算冷漠固执的话,那温和善良又该怎么被定义。
但陆驰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他用手撑着桌面站起身,微微俯身看着面前的人,问:“为什么不正面回答,你后悔了?”
抵在餐桌上的手指悄悄握成拳,刚想威胁对方「现在后悔也晚了」的时候,对面的人忽然轻轻开口:“我等了十几年才等到这一天,又怎么可能后悔。”
沈星烈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陆驰身边,垂着视线看向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声音低沉清晰:“陆驰,我喜欢你,从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
陆驰哽了一下,身上的锐气和寸步不让的锋芒如同被扎破的气球一样,不动声色地瘪了气。
这小子是怎么做到,能用这么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出这么肉麻的情话的。
“所以,不用去怀疑,也不需要犹豫,”沈星烈低声说,“我喜欢你,远比你以为的要还要久。”
陆驰挪开视线,收回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底气一点,“我给过你反悔的机会了,过完今天你再想走,哪怕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逮回来”
明明是威胁人的语气,气势上也凶巴巴的,但微微鼓起的脸颊和黏在眼角处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面粉痕迹,看上去却格外憨萌。
炸毛的猫崽子一样,只顾着虚张声势地龇牙咧嘴,全然不知自己软乎乎的「恐吓」在对方眼里几乎等同于撒娇。
“把我锁在你身边吧,”沈星烈用拇指轻轻地擦去陆驰眼尾处的污痕,眼睫缓缓垂下,掩住了眼底汹涌的情绪,“永远别让我离开,一生一世,不死不休。”
陆驰抬着视线看向面前的人,许久才缓缓开口:“对不起,刚回来的时候,我脑子很乱,很多事都没想明白,所以没敢去见你。”
那两天不止对于沈星烈格外煎熬,他自己也一直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里,等捋清楚所有的思绪之后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
而这两天里,沈星烈一直守在他离开的地方,没有离开过。
于他而言,最难以接受的是身份的骤然转变和忽然认清自己以往的失败的现实。但对于沈星烈来说,他的避而不见,则是对任务内所有事情的逃避和放弃。
如果那个枯等在系统室外将近五十个小时的人是自己,他大概会恨死那个一声不吭把自己抛下,又置之不理的人。
“为了补偿你,”陆驰满心愧疚,脱口而出道,“今天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欸??
这句话好像哪里不太对。
今天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怎么听起来那么像某种不可言说的邀请。
“不是”陆驰瞪圆了眼睛,想解释这句话中的歧义,但奈何胸口的位置早已乱作一团,嘴和脑子也开始纷纷宕机,只好任由自己越说越乱,“我没有想跟你那个什么”
“我知道的,”沈星烈忍不住抬手蹭了蹭面前人的脸颊,唇边缓缓凝出一抹笑,“陪我吃饭吧,好吗?”
“??”陆驰怔愣了一下,倏然抬头,“就只是这样吗?”
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语气中的失望有多明显,他立刻摇头,语气慌乱地解释,“我是说我还可以帮你做其他的事情,没别的意思”
后半句话越说声音越小,他懊恼地别过脑袋,有一瞬间想一头撞死在沈星烈身后的柱子上。
什么叫言多必失,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今天可算是真切的在自己身上见识到了。
“你不需要愧疚,”沈星烈扶着他的肩膀坐在餐桌边的位置上,将盛满粥的小碗推到他面前,低声道,“你已经给了我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早已不需要再补偿什么了。”
眼前的人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在他最泥泞难行的时候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毫不犹豫地将他带离了那个灰暗阴冷的地方,给了他新的生命和活下去的希望。
这样一个人,本就该是他托在掌心里供奉的神明,守在心尖上不允许任何人窥探觊觎的圣物。
从发现自己对他有欲-望的那天开始,沈星烈就不止一次唾弃厌恶过自己。那些肮脏污秽的东西本就不该跟那个圣洁的人有任何牵扯。
但奈何思绪却像是已经离了弦怎么也收不回的箭,越是想克制,蚀骨的妄想就越疯狂。
久而久之,他近乎颓败地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在经年累月的妄念中沉沦。甚至已经不敢去想自己会被接受的可能,连被知晓心事都赌上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又怎么会因为眼前人的暂时逃避而责怪。
“先吃饭吧,”沈星烈垂手蹭了蹭桌上的碗沿,低声道,“一会粥该凉了。”
“哦,好。”陆驰垂着脑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的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捞着碗里的东西,心里隐隐有点失望。
就算他刚才解释了自己没别的想法,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算他原本的意图并非如此,只要沈星烈顺着那个意思说下去,他自然无法拒绝。
但是沈星烈却偏偏没有,反而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给自己拿粥。
是因为没明白他的意思,还是对他根本没有什么想法。如果是前者还好,可如果是后者的话
陆驰捏着汤匙的手指微顿了一下,隐隐觉得有点不妙。不行,他必须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才行。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 欢迎回到系统世界(结局篇-上) ◇
次日一早, 主神和往常一样,缓步走进系统大楼的数据厅。早已等候在会议室的四位长老看到一前一后走进室内的两个身影,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只要还能一起出现在工作场合, 至少说明两个人的关系没有闹得太僵, 不然这二十多年的情分就真的要付诸东流了。
只是为难了痴情错付的沈星烈, 以后不仅要隐藏住自己的情绪,不被他人察觉, 还要配合主神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实在是太可怜了。
眼看着主神越走越近,几位长老立刻敛起情绪,和往常一样, 一脸平静地微微俯身行礼,“大人。”
“不必拘礼,”陆驰抬手示意了一下,转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随手拿起摆在桌面上的文件翻看着,“这两天系统内有什么急需处理的文件吗?”
“主系统那边送来了最新统内要则,我们已经按照破坏系统内的具体情况做过相应的修整,”孙长老重新递出一份文件,“这是草案,您先看一下, 如果还有其他需要修改的地方, 我们再根据具体情况整改。”
“嗯,”陆驰垂眸看着手中的文件, 淡声道,“之前关于任务内玩家规定和系统类别处理的文件拿来了吗?”
“拿来了,”坐在孙长老身侧的徐长老立刻用数据标出另一套资料,“纸质文件和系统文件都在这里。”
“关于玩家在系统内的规定情况, 只要任务中达成了原主的请求,即便任务主线没有按照系统规则走,依旧算任务成功,”陆驰点开徐长老递出的系统资料,一边敲着数据修改文件,一边交代道,“该有的任务数据和生命值,也应当按照相应的任务难度发放。”
孙长老怔愣了一下,下意识跟身边的徐长老对视了一眼,同样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不赞同。后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劝慰道:“萧祁的情况毕竟只是少数,我们可以根据类似的情形做相应的调整,直接修改系统规定,是不是太劳师动众了。”
在此之前,系统内就一直有玩家提出过改变这一规则的要求,但都遭到了主神的拒绝。理由是要尊重原主的意愿,任何人不可以随意改变任务主线。
所以一旦这道修改指令颁布出去,就意味着向所有人宣布,主神这么久以来的坚持都是错的。
理论上来说,原主在进入系统之前,都是经过了仔细的了解和询问才会签订任务合同,也很少会有原主会在中途后悔,从而要求玩家更改主线。
萧祁和沈长风的世界,的确是少数中的少数。
因此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直接修改任务规则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想要不再犯之前那样的错误,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修改规则,”陆驰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面前的数据屏上,手上没停,声音平淡,语气却含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坚决,“还是直接修改吧。”
徐长老不由得扭头看向从走进会议室就一直沉默的坐在位置上做记录的沈星烈,似乎想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帮忙劝一下主神。后者感受到他的视线,抬眸对上徐长老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是主神早已经决定好,不会再因为任何劝阻改变想法的意思。徐长老微微叹了口气,只好点头道:“是。”
陆驰没有再开口,清瘦的指尖微动,在确认修改按键上随意地敲击了一下。虚空中的数据屏立刻发出一声很轻的「嘀嘀」声,紧接着画面中便跳出一个小小的「文件已成功修改」的字样。
“还有关于原主的部分,”陆驰随手点掉了数据屏上的那行小子,继续说道,“之前的规定是,原主一旦选择了系统类别之后,就无权更换。”
徐长老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陆驰,下意识附和道:“是啊。”
更换系统需要大量的数据支持和很多繁杂的系统程序交接才能做到。
所以一般系统工作人员在和原主确认的时候,都会经过层层谈话,确认了原主的意愿之后,才会介绍相应的系统程序。
一旦系统程序生成,原主便没有了退出和重新选择的机会。
“这条也更改,”陆驰说,“原主在任务中如果对破坏系统的主线任务有任何疑问,可以随时叫停,每个原主也都有至少一次更换系统的机会。”
徐长老和孙长老对视了一眼,又同时转向陆驰,眼底有一丝不解:“更换系统?”
“大人的意思是,”坐在另一侧安静敲数据的沈星烈停下手里的工作,开口解释道,“如果再发生类似萧祁这样的情况,就算玩家没有选择更改游戏主线,原主也可以通过更换其他类型的系统自救。”
这也是主神留给原主的另一层保障。
“这样”徐长老不禁有几分犹豫,“可以吗?”
“可以,”陆驰将手肘搁在桌面上,慢声道,“只要跟主系统那边汇报一下就行了,这件事我亲自去做。”
“好,”几位长老同时点点头,“我们知道了。”
“还有另一件事,”交代完工作,陆驰的视线不由得微微朝沈星烈的方向偏了偏,目光还未落过去,便及时停住,一脸平静地调转方向看向坐在会议桌另一侧的四位长老,缓缓地说,“是我的私事,想跟你们说一下。”
关于自己感情的事,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瞒着他们四个。毕竟他们是从一开始就跟自己创建了破坏系统的的人,几个人一手将原本简陋到只有一个数据仓的系统分世界,一直做到今天这样庞大又繁杂的破坏系统。多年的相处下来,说是上下属关系,但私底下早已胜过了亲人。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把自己的事情跟他们交代清楚。
徐长老下意识瞟了一眼对面的沈星烈,又迅速收回目光,眼底不由得多了几分同情。
主神这是拒绝了人家还不够,还要拉出来当众鞭尸吗?
孙长老暗暗摇头,主神这样做,确实有点不地道了。
另外两位长老也默默低下了头,隐隐有点为难。
主神不通情爱的确不是他的错,但沈星烈好像更可怜。
等会要不要帮小阿烈说几句话啊。
“在任务世界的这段时间里,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并且决定要和他在一起。”陆驰慢吞吞地开口,眸中依旧一片平静,但下意识捏紧了的手指却无声地昭示了自己的紧张。他微微顿了顿,继续道,“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们。”
几位长老愣了一下,整齐划一地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沈星烈,后者似乎也没料到主神会这样说,抬眸看向陆驰的时候,目光都在微微发怔。
四个人同时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妙,又隐隐有点着急。
这种拒绝方式,简直比「我注定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更扎心。沈星烈努力了这么久都没得到主神的心,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一个他们都没听说过的小人物就能打动主神。
并且大人进入任务世界之后,就一直和沈星烈在一起,除了他,又能和谁在一起
几位长老倏然瞪圆了眼睛,视线迅速在沈星烈和陆驰间瞪来瞪去,眸中的震惊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那个人不是别人,”陆驰抬起眼睫看向坐在身侧的沈星烈,后者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经年的沉淀早已让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
即便如此,依旧能透过幽深的眼眸看到瞳底汹涌的情绪。陆驰不由得弯了弯唇角,缓缓将后半句话补齐,“就是坐在你们对面的沈星烈。”
“咳咳咳”徐长老一个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单手扶着桌子狼狈地咳着。
坐在他右手边的两位长老立刻手忙脚乱地起身给他顺气,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桌面上的茶杯,一个没注意弄歪了身侧的椅子。
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中,还夹杂着几声微不可查的抽气声——是僵在椅子上的孙长老发出的。
沈星烈下意识收紧搁在桌面上的手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站起身走到那个人的面前,将他重重地拥入怀中。
他想过陆驰或许是因为在任务世界里对他动情,才愿意试着接受他,却没料到他会将这件事直接坦白给四大长老。
四位长老虽然看起来只是主神的辅助帮手,但沈星烈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于陆驰来说,他们一直都是比亲人还重要的存在。
所以这并不是一次寻常的坦白,而是陆驰将自己的「男朋友」郑重地介绍给了他最亲近的人。
他素来不是一个会冲动行事的人,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且确定自己会一直走下去,才会如此。
沈星烈的手指缓缓掐紧掌心,细细的疼悄无声息地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现实,而非梦境。
陆驰好像比他以为的,还要喜欢自己。
“那个大人,”徐长老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任由身边的两位长老魂不守舍地给他拍着后背顺气,声音一颤一颤地问,“您的意思是,您和小阿烈”
他没听错吧?
主神不是拒绝了沈星烈吗,所以才会在清醒之后连见都不愿意再见他一面,就离开了系统室。所以那两天可怜的小阿烈才会跟个被丢下的孩子一样,狼狈又落魄地守在系统室外不肯离开。
这怎么才两天不见,两个人就搞到一起了??
陆驰似乎早已料到了他们的反应,波澜不惊地端起自己的茶杯,点头道:“是。”
不止他们难以接受,在此之前,他自己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对沈星烈有除了亲人以外的其他想法。
沈星烈刚来到系统世界的时候不足六岁,还只是个不到他半截腰高的小孩,系统内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都一直把那小子当成儿子去养。
谁也没有料到,有一天他会对自己的「儿子」动了心。
说不惭愧是假的,毕竟这件事在外人看来简直是有违人伦,身边的四位长老也定然会反对,会难以接受他们身份上的转变。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愿意为了眼前的人拼一把。
就算前路泥泞难行,就算他或许会因此被整个系统的人指指点点,但只要能抓住沈星烈的手,他才不在乎那些所谓的虚名。
他唯一在乎的是眼前四个人的态度,只要他们能接受沈星烈,他便可以毫无顾忌。
“果然,果然!”徐长老抬手猛地拍了一下桌面,激动之下,给他拍后背顺气儿的两位长老都差点被震飞,他兴奋地一把抓住其中一位长老的手,激动的脖子都红了,“我就说,我们大人不会一直看不到小阿烈的!”
“是啊,是啊,”那位长老费劲地腾出一只手,抬起手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道,“这么多年了,两个人终于算是修成正果了。”
“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另一位长老也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连怎么安慰小阿烈都想好了。”
连素来稳妥冷静的孙长老都没憋住脸上的笑,故作威严地看着沈星烈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害得我们一直为你俩担心。”
话锋一转,孙长老一脸后悔地道:“早知道就安排一场赌局了,大家肯定都想不到我们大人会真的对小阿烈动心,这赌局一出,稳赚不赔啊。”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
陆驰喝茶的动作顿了一瞬,手底下一歪,杯子里的水半数都撒在了桌面上。
“小心点。”沈星烈立刻站起身,抽出桌面上的纸巾擦掉陆驰手背上的水,确认没有被烫伤之后才松开,顺手用剩下的纸将桌面上的水渍擦干净。
另一侧的几位长老立刻一脸欣慰的表情,甚至有人压低声音啧啧道:“这公开以后就是不一样啊,当着我们的面都可以直接摸手了。”
“不是,”陆驰僵了好一会才把自己的舌头捋平,“你们这么容易就接受了??”
“我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徐长老一脸感动地说,“属下有生之年能看到我们大人有所依托,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谁说不是呢,”另一位长老也忍不住道,“不枉此行了啊。”
陆驰:“”
陆驰转头看向另一边垂着眼掩住笑意的沈星烈,问:“他们早就知道你的心思,是吗?”
沈星烈轻咳了一声,点头道:“是。”
陆驰顿了一下,艰难地问出了此时最想问的问题:“他们为什么比我知道的还早?”
“只要有大人在的地方,小阿烈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了,”孙长老摇头道,“大人也是,不管对谁都冷冰冰的,只有看向小阿烈的时候,眼睛里才会带着笑。”
那眼神含了点欣喜,带了丝眷恋,还有一分不易察觉的依赖。绝不是父亲看自己的孩子时该有的情绪,倒像是普通男子在看自己的挚爱之物。
一个爱而不能言,一个爱而不自知。
所以他们才格外积极地想撮合这两个人,不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留有遗憾的渡过后半生。
“是啊,是啊。”徐长老也道:“凡是看过你们相处模式的人,谁能看不出你们俩的关系之暧昧。”
除了您自己。
陆驰愣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竟然有几分心虚,声音也不由得低了几度:“我有你们说的那样吗?”
“有。”四位长老同时点头道。
陆驰咽了咽口水,再次确认道:“你们就这么接受了?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毕竟在外人眼里,他可是一直在扮演沈星烈父亲的角色。一夕之间,父子变伴侣,这说出去谁都会觉得怪异吧。
“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徐长老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是没看过某江上的那些养成系小说,比你们激烈的比比皆是。”
“不对,”陆驰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几个人,“听你们刚才的意思,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
“是啊,”徐长老一脸骄傲地说,“破坏系统内的高层,凡是见过大人本体的,包括主系统那边的主管人员,甚至主系统主神本人,都在嗑你们俩的CP。”
所有人都在默默观望,沈星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努力一点,打破破坏系统主神心里的壁垒,最终抱得美人归。
“我上次去主系统那边开会的时候,还看到有人在看我们大人和小阿烈的同人文,”坐在徐长老身侧的那位长老兴致勃勃地说,“几个人围在一起看,那一个个笑的,一脸猥琐。”
“同人文我有资源啊,清水的、带肉的我都有!”
“分享给我,分享给我,刚好最近书荒了。”
沈星烈:“”
陆驰:“”
陆驰单手撑着额头,下意识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试图减少一下周遭的噪音。
从认定自己的心意到现在,他一直在犹豫纠结该怎么跟他们解释,怎么让他们接受自己和沈星烈的关系,怎么才能让这件事看起来不那么突兀。
到最后才发现所有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们不仅接受了,还接受的无比欢脱,无比兴奋。简直比人类世界里,养了几十年的大姑娘终于得以出手的老父亲还激动。
陆驰心情复杂地放下了掏耳朵的那只手,无声地叹了口气。
原本压在心里最大的难题轻松化解,他应该很开心才对。
但拜眼前这几个心理年龄加起来估计都还没成年的长老所赐,他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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