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幽静,其间有一处湖泊,崎岖的轮廓被山林葳蕤包围着,勾画出了奇异的巧合,像是张眠在山林里的人脸。
在湖泊上头的山崖边,以木杆搭建起了一个悬在空中的圆状木盘,作为小型祭坛,托起了一座朱红漆染的神龛,神龛里头挂着张美人门神图,乌发红唇,美丽异常。
夕阳正不断西斜,浓密的树影在湖泊边缘蔓延出一片片黑浓阴影。
一处阴影下头,跪坐着一个“人”,背影看起来像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深深埋着头,肩膀一抽一抽,伴随着液体滴落的声音,像是正在哭,发出是却不是哭声,而是种奇怪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在咀嚼。
等“人”回过头来,才发现滴落在地的液体根本不是眼泪,而是殷红的鲜血。
侧着脑袋,女鬼去啃另一边,才一歪头,一侧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女鬼伸手接住,青灰指甲捏着黏腻的眼球往黑乎乎的眼眶里塞。
塞进去,掉出来。塞进去,掉出来。
……被踩的后遗症。
反复几次没能成功,女鬼张大了嘴,发出一阵无能狂怒的喉音。
湖面拂过了一阵风,引发不知名杂草的震颤,窸窸窣窣地像一阵呢喃,最后吹在女鬼脸上。
女鬼扭过身,迎着风晃了晃脑袋,冷静下来。半晌,扭曲着身躯凑到湖边,伏趴下去,虔诚地亲吻了一下湖面。
平静无波的湖面泛开一点小小涟漪,慢慢荡漾向湖中央愈来愈浓的幽绿。一只水鸟从上头掠过,划开了一道波纹,宛若无声的狞笑。
-
胖男孩家离小院其实很近,池念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进了门,但还没正式进到卧房,就听到了男人和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叫。
“啊,小豪啊!”
池念站在姜息身侧,看见屋门口有蔓延出来的一滩血渍。
跟之前的鸡窝头一样。
中年男人搀扶着哭软在地的女人走出房门,指向池念和姜息,“把她们带到灵湖去!让门神大人惩罚她们!”
满院的人全都一涌而出,满脸愤怒和惊惶,有人询问怎么回事,有的安慰着小豪的父母。
有村民想来拉扯,但等冲到姜息前头,又无一例外地却步。一片混乱里,池念后背抵在门上,在被村民簇拥着离开之前,迅速从院门上扯了一把,折起塞进了衣袖。
抵达灵湖边的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橘色光影透过枝丫洒落,把湖泊润得像块深色的玉。
中年女人大哭着踉跄过去,“噗通”朝着湖泊跪下:“门神大人!……您为我做主啊!这个外地人,还有这个疯子,她们肯定是跟那些怪物一伙的!是她们,她们和怪物一起害死了我的小豪!”
女人不停叫喊着,但任由她怎么嘶喊,湖面平静如初,没有丝毫动静。
又过了一阵子,一旁渐渐有人等不住了,开始劝女人,“天好像快黑了,四婶儿,咱们,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但女人已经有些疯魔了,瞪着发红的眼睛,说什么也不让人拉自己起来,“我不回去,村长说了,门神大人是大家的保护神,门神大人一定会为我做主的!”
周边又有人劝了几句,有的看着天色实在不妙,直接转头自己先跑了,剩下零散几个村民开始边劝说边拖拽女人。
姜息站在不远处,看着被落日染过的湖泊和嘈杂的人群,随后目光微转,转向一旁的池念。
少女难得安静地一言不发,有些恹恹地垂着眼睫,好像完全没感觉到村民们的躁动情绪,用指尖勾在她掌心,一下一下。
像是在打什么节拍。
紧了紧掌心,姜息把手抽开,冷声:“不愧疚?”
池念抬眸,“嗯?”
顺着女孩的视线看向湖边的人,再看回来的时候,眼眶里泛开柔软的红,摇了摇头,“都怪我。”
对上泫然欲泣的神情,姜息皱了皱眉,倏然移开眼神:“跟你有什么关系?”
绷带缠着看不清表情,但明显不满意于得到的回答,更冷的语气很直白地像在骂人蠢。
眨了眨眼,池念压下眼底的湿润,改口:“嗯,他总是要死的。”
鸡窝头触发的死亡条件可能有三,守域人,村长,小满。
但结合女鬼夜里的反应,第三条俨然是正确性最高的答案。
池念看向不远处跪地哭泣的女人和搀扶她的男人,“在把你推下水的时候,就已经逃不掉了。”
卸下刻意的哭腔,说话的声音很轻,虽然带着一贯的柔软调子,但似乎跟那双浅色的眼瞳一样,惯会出演暖色,又都不落心底。
池念发现女孩又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一边。
好像不喜欢人聪明,也不喜欢人蠢。
很难伺候。
但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为什么想来灵湖?”
是“为什么想来”,而不是“被带来”。
池念扭过头,仔细看了看女孩绷带下隐藏的神情,在说胡话和讲实话之间选择了后者,“听他们说要来见门神,就想来看看。”
池念低头轻声:“要找美人面,可村里的漂亮姑娘都不见了,那最美的……”
话到一半,毫无预兆地,一瞬间里,夜色开始降临。
跟昨晚一样,寂静随着黑夜一同瞬间淹没了村庄。
黑暗降临的瞬间,湖边仅剩的村民都肉眼可见地惊慌起来,有几个扭头逃跑,有的坐在地上开始崩溃哭泣,直到有人喊到:“不用怕!咱们就在灵湖边,门神大人会保护咱们的!”
有人附和:“对,对!不用怕!”
人群躁动起来,又凑到一起,纷纷伏趴在地,开始朝着湖泊跪拜。
不远处原本搀扶着中年女人的两人动作一顿。而同时,他们的脸色开始发白,且越来越白,直到最后像是被刷了层□□。
不是自身肤色的白,而是被映白的。
在众人脸前,刚刚还是深绿色的湖面倏地亮了起来,变成了一片银白。
“门神大人!门神大人!”
跪在湖边的女人大声呼喊,为神仙显灵的盛况激动不已。她身边的男人转身把池念拉到湖边,女人双手高举起来,正要往下继续叩拜,恍惚间看清了湖里的东西,却突然大声尖叫起来。
池念眯了眯眼,看着湖面上发生的异变:湖面的那片银白,原来并不是什么显灵的神光,而是一张张浮在水面上的苍白无色的脸。
而在女人尖叫的同时,那一张张脸像被惊扰了一样,纷纷睁开了空洞无物的眼眶,张大了嘴巴,像是跟着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还在岸边的几个村民都看到了这样疯狂的景象,有人腿软地摔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起不了身。
而原本平静的湖面开始翻腾,在层叠翻涌的人脸下头,有什么东西接连从湖边爬到了岸上。那些东西实在出现的太快了,像一场突然掀起的浪潮,拍打在岸上,一瞬没过了岸上的村民。
破碎的尖叫声在黑夜里炸开,混杂着喷洒的鲜血。
这回池念终于看清了那些怪物的全貌。
那些昨晚像爬行动物一样在小院里扭曲蠕动的怪物,其实并不是任何一种不知名的生物。
那是人。
一个个万分畸形的人。
而所谓伞状的脑袋,其实是失去了脸皮之后,其余头部皮肤脱落耷拉下来形成的模样。
他们紧闭着眼睛,似乎是靠听力和嗅觉辨别周围,疯狂晃动着失去脸皮而裸露着内里的头颅,扑倒发出声音的村民后便开始撕咬,露出的牙齿又尖又细,野兽一般能轻易地把人撕碎。
到了这种程度,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只能被称为怪物。
一只近处的怪物扑倒了一个村民,在空中晃了晃头,突然转过来,用血肉模糊的脸对上池念的方向。下一秒,怪物飞速蠕动着扑了过来。
池念迅速抽出了衣袖里的东西,抖落开的瞬间把站在前头吓傻了的中年女人拉到了自己身后。
手里的东西铺展开来,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页,却立马让怪物硬生生开始刹住往前攻击的动作。
但到底有点晚了,怪物伸过来的手来不及缩回去,碰到了纸张,当即发出了一声哀嚎,捂着手在地上翻滚起来。
动静惊动了周围的几只怪物,纷纷停下了动作,用不存在的眼睛看向池念手里的东西
是从小豪家门上撕下来的门神图。
池念垂眸看着翻滚的怪物,看见对方碰过门神图的手有一片幽绿的火光,似乎正在不断灼烧。
随即没迟疑地反身过去,池念把手里的门神图按在身侧一只怪物身上,怪物嘶吼着弹跳开,放过了身下被咬破肩膀的村民。
这样操作几次之后,近处的几个村民被救下来,而不远处的湖面开始翻腾起来。
池念捏着门神图,穿梭在村民和怪物之间,不眨眼地快速动作,接连把更多怪物放倒在地打滚。
湖面翻腾的更加厉害了。
像在愤怒。
池念回头凝了会儿,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从里头出来。
但回头的瞬间,手里的门神图被人一把扯了下去,刚被救下的男人一把推在她肩上,“去死吧!”
身后的怪物仰着头,没有了门神图的威胁,对着池念咧开了血色大口。
池念迅速后撤了一步,但已经来不及稳住动作,在迅速思索最佳反应的同时,一只手臂从腰下环了过来,很纤细,却轻易截住了她摔倒的动作。
池念微怔,抬头对上女孩缠满绷带的脸,听见对方带着嘲讽地冷声:“不是不愧疚么……”
柔软的气息无预兆地拉进,让原本嘲讽的尾音生硬一顿。
抬手环紧了女孩的肩膀,池念稳住动作,对着眼前开始泛红的耳尖眨了下眼,软软笑开:“没办法啊,看来我还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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