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6)
阴影中的恶之花
医院内部, 灯火通明。
收到燕晨回复的短信后,技术员当场端出电脑,并和留驻在警局内的同事说了一声, 两边协作,一起追踪燕晨的位置。
而被他们在数字世界搜寻着燕晨,此时则对着手机里的短信,喝完了最后一口奶茶。
从他收到的这条短信来看, 刚才出现在小吃摊, 打乱他节奏的那个女人……似乎就是田静依。
而在警方借对方手机,发来的短信之前。
晚上八点多时,田静依还主动给燕晨发过一条短信。
这位偶然认识的护士小姐, 在短信中十分友好地表明身份后,她借口「回访」, 询问了燕晨近来的身体状况、生活状态,并热情地向他推荐一款果汁软糖。
燕晨没有搭理她。
其实早在昏迷进医院当晚,燕晨就通过网络,查询到了这位格外善良的护士小姐的联系方式,以及居住地址。
她就住在那个小吃摊附近, 估计是下楼吃夜宵……
燕晨不是没有打算过利用对方。
他甚至想好了全套的计划:借口偿还外卖的恩情, 提前将田静依约出来吃饭。
这样,一来, 在击杀卢洪杰后,他可以迅速转移阵地, 制造不在场证明——只要时机安排恰当, 一般人不会将时间记得那么清楚。
而在同情心的作用下, 田静依会下意识帮他说话。
二来, 一旦有什么意外, 他随时可以挟持到人质,以保自身安全。
如果顺利,他甚至可以借住在对方家中,以躲过警方的视线……
但那样太麻烦了。
燕晨垂下头,面无表情删掉警方发来的那条试探短信,从包中拿出电脑。
车内昏暗的环境中,一瞬亮起的白光吸引了司机的注意。
看着后视镜内,被电脑光线打在脸上,显得肤色更为苍白,甚至到了惊悚地步的青年,司机打了个冷战。
…
另一边。
医院、警局的网络技术员,皆不由自主地做着同一个动作:薅头发。
其中,由于身边同事更多,气氛更浓,警局这边薅头发薅得尤其严重。
接线的警员刚接完电话回来,看见这一幕,无语道:“别抓了,本来就快没几根头发了……”
“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技术员目不斜视对着电脑,呵呵一声:“要是查得到,我还抓头发干什么?我抓奖金不香吗?”
“呃……”
“你说,怎么就是断开了呢……这样也不对……”
接线员听着几人之间,充斥着各种听不懂的专业术语的交流,叹了口气,默默坐下锤了锤大腿。
他记得刚收到那条短信的时候,去医院的那位同事,还直说只要有短信,他们就能追查到对方的位置呢……
结果现在,十几分钟,他们得到的信息仍然和十分钟前,没什么两样:
那辆车在开往火车站的中途,失去了行踪。
不论是车辆本身的位置,还是那名司机手机的位置,亦或者目标回复短信用的设备位置……
都查不到。
“不是说目标只有自己一个人吗?!”
终于,死活追查不到燕晨的行踪,技术部爆发出一声充斥着不甘的怒吼。
恰在这时,一名警员匆匆从外走了进来。
“又有什么事?”
片刻沉默后,这名警员在一众眼中遍布红血丝的同事目光中,尴尬道:“刚接到的消息……”
他显然听见了刚才那声怒吼:“其实,你们抓不到目标也正常……”
说完,他紧接着解释:“网安那边也抓不到人——合理推测,我们认为目标背后,有最少一名黑客在暗中帮助他。”
——从燕晨过往的档案分析,他们还认为:
燕晨并不具备任何履历,能够让他掌握如此高超的网络安全技术和黑客攻击技术。
警员接着道:“队长的意思是,让你们从卢洪杰、马启云这两人家里入手,看看是不是他们老子的仇家在作祟。”
“至于目标罪犯的行踪,暂时交由网安部那边的外援来查。”
“知道了。”
目送传信的警员颔首离开,几名技术员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嘟囔道:“这年头哪还有独行侠黑客……有这技术,早就去……”
他顿了顿,转口道:“万一别人是自学成才的呢?”——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说归说,几名技术员还是按照命令,将目光转移到了卢洪杰、陈涛两人的父亲,近来的活动数据上。
这包括他们日常的行动轨迹、都接触过哪些人和事物、有没有跟人产生过矛盾、社交网站上的聊天记录、消费记录、网站浏览记录……等等等。
技术部再次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键盘声。
几分钟后。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聊天记录中,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和情妇调情的对话,那油腻的字眼、充满暗示的玩笑,以及夹杂在其中的暴露照片……
坐在角落的一名女技术员,跟吃了苍蝇似的,一脸恶心地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她刚将这些东西顺手截了个图,存档。
突然,她收到了一条警示。
有人正在入侵……不,短短时间内,对方已经丝毫不给他们御敌的机会,成功入侵了警局内部的网络系统!
这可是大事!
“怎么回事,快,快反击,不,先把他赶出去……”
几名技术员满头大汗,原本累得只能瘫坐在工位上的身体,也仿佛在一瞬间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他们一个个挺直了腰板,伸长了脖子,双手噼里啪啦打着键盘,整个人都仿佛恨不得钻进电脑里去。
然而很快,他们甚至失去了对电脑的控制。
这一瞬间,所有的电脑屏幕都显示为同一个画面:
入侵的人,打开他们的案件档案,选择日期排序,点击进入了名为「卢洪杰木仓杀案」的文件夹。
那里面,装着卢洪杰的死亡现场照片、伤口照片、以及尚不完整的鉴定分析,等等资料。
当着所有技术员的面,燕晨将这些东西全部拷走。
随后,所有电脑屏幕一黑。
下一刻,它们变成了风格十分古早的,由色块拼接形成的像素画面。
白色、浅米色的色块,形成了它的背景,那是一张模拟出了纸张感的字条。
字条上,则由闪烁的黑色色块,用方正楷体写着几个名字。
技术员们皱眉看去,看清名字分别是:卢洪杰,陈涛,马启云……
正是之前的打人案中,三名闹事者的名字!
也正是他们正追击的这位目标的目标!
年长的技术员深吸一口气。
望着屏幕中,横在「卢洪杰」三个大字上的血红光芒,望着这个逐渐被自上往下流淌的鲜血覆盖的名字,他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他板着脸,腾地站起身,大步走到墙边,关掉了技术部的总电源。
可惜的是,燕晨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汽车速度不慢地前行着,迫于燕晨手中有木仓,司机丝毫不敢有什么别的小心思。
见燕晨双腿踩在座椅上,以支撑怀里的笔记本电脑,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拿到照片,燕晨在电脑上打开新浪网页,从桌面备忘录中复制出提前写好的文字,配图一齐发了出去。
正准备关掉电脑,倏然,热门推荐中,一条附带有眼熟视频的词条闯入他的视线。
#这是摆拍吗?#
视频中,几个男人正攥着女人的头发殴打,小吃摊的桌椅被打翻在地,不远处是表情各异的顾客。
很快,燕晨在视频中看见了自己。
弹幕一群谴责男人的、谴责女人的、或者是出主意的看客评论中,几条与众不同的评论飞快划过,并被点上了高赞:
“之前那个事才过去几天?这些人应该没这么大胆吧?”
“这是摆拍吧,模仿秀?”
“肯定是,你看最后那个小白脸,一看就是资本造势。”
“小哥哥好帅,刑侦剧要是这么拍,我第一个追更!”
“所以这到底是不是摆拍?”
“呃……”燕晨平静地点了左上角。
当时小吃摊人数不少,有人录了视频,也不意外,只是被他忽略了。
视频拍摄者前期手很晃,之后离远了些,且恰好对准了他的正脸……
合上电脑的动作中止,燕晨登录之前编辑好的小程序,在「一出现即删除」的范围指令中,加入了视频。
——警方那边,似乎还没有开始大范围扩散他的照片。
这个程序,没想到是被路人先用上。
不过,视频的判定程序更加复杂。
如果仅仅只是动态的照片视频还好,这种包含了许多人脸、角度各不相同,还得克服夜晚的模糊镜头才能分辨的画面……计算数据量太大。
所以,燕晨直接顺手黑掉了整个词条。
这很简单,因为新浪内部就有这个程序。
他只需要把它挂上去,然后让人无法解除就行。
做完这些后,燕晨关上了电脑……他得省点电。
看了眼时间,他微微闭眼,保持着隔几分钟就睁眼看一下司机,发出一些响动的节奏,稍作休息。
……
徐攀是一名步入社会不到两年的社畜。
凌晨的钟声敲响,他知道自己该睡觉了。
但九点才下班、刚吃完夜宵的他,却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一面念着「明天一定不熬夜」,一面拿出了手机,准备冲会儿浪再睡。
置顶徐攀一般是不看的,所以他先是看到了那条#这是摆拍吗?#的词条。
点进去一看,发现里面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他也并不意外,只习惯性地骂了一句:“真不愧是你,夹总。”
徐攀退出这个词条,颇感无趣。
紧接着,在退出新浪,切换软件之前,他看清了今天的置顶——#华鸿街道一男子被木仓杀#。
什么鬼,木仓?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自由美利坚呢……假的吧?
徐攀抽了抽嘴角,可又想到这是置顶,他还是点了进去。
紧随其后,他被里面堪称冲脸的高清照片吓了一跳。
得亏照片里的胖子身上,仅脖颈处有一个伤口,血流得夸张,不过死状不到惊悚的程度……
但是,血不是绿色的吗?
居然没被夹?
对了,这是置顶……徐攀内心腹诽着,抬头一看,发布这些照片的博主,头像旁果然挂着小蓝V……是警方啊,那没事了。
就是,这不太像官方的作风啊?
徐攀摇了摇头,简单扫了眼配文,逐渐明白过来:
事情有些不对劲。
不说官方发图,一定会为了民众宝宝们的身心健康,贴心打上层层马赛克。
就说这个木仓杀案刚发生不久,官方怎么会放出现场照片,甚至公然告知民众,犯罪者目前出逃、下落不明。
这不是刻意散播恐惧吗?
另外,配文中还以真名的方式,直接点明了犯罪者可能下一步行凶的另外两个目标:陈涛、马启云。
徐攀皱起眉头,突然觉得这几个名字放在一起,有些耳熟。
他点开评论区,果然看见了不少和自己有着相同疑惑的人,并在回复中找到了答案。
——“这不是之前,幸福街区打人的那几个渣滓吗?”
…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燕晨的那股困倦感反而消散了。
他摇下车窗,迎着刀割般的冷风,看见了离路边不远的一个大型商场。
燕晨示意司机停车:“钥匙给我。”
司机哆哆嗦嗦交出钥匙,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燕晨瞥他一眼,背着包,转身走向商场。
他刚走没多远,司机狐疑地探出头,尝试拉了下车门,惊喜地发现——那个恶魔没有锁门!
那还等什么,小命最重要……司机果断冲下车,跑为上。
十分钟后,买完衣服回来,看着空空如也的驾驶座,燕晨难得有了些许表情——扬眉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笑。
这位司机,可比他那个蠢货姐夫聪明多了。
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想起来报警……
燕晨迅速上车,先在后座换了衣服,随后回到驾驶座,自己开车前往目的地。
说起来,多亏燕瑶坚持,他高考那年就去考了驾照。
虽然手法有些生疏,但燕晨还是安全地抵达了目的地。
这里位置介于郊区和市区之间,隔着一圈宽阔的绿化带,内部是一栋栋双层、三层小别墅。
此时此刻,某间别墅内,闪烁的五彩灯光搭配着张扬的音乐,阵阵笑声从中传出。
而别墅的大门后侧,马启云正焦急地等待着。
十几分钟前,他曾接到过一通短号电话。
对方声称要来接他,回警局配合调查,同时强调:“歹徒极有可能已经盯住你了。”
——看过置顶的那条热搜后,马启云知道,这是真的。
另外对方还说,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仅派出了一名警卫。
所以,他离开的时候不能惊动任何人,最好让一切都维持常态。
马启云满口答应。
——结合热搜,又接到这通电话,他已经吓了个半死。
怎么还没来……他望着别墅的奢华的雕花红木大门,丝毫没有心思再去欣赏,恨不得自己长了一双透视眼。
突然,揣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马启云低头,收到了一条短信:“你好,我到了,你出来吧。”
真有礼貌啊!
马启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推开门,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色。
这个时候,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将他吓得浑身一抖。
不过,马启云还是安全地找到了那名警卫。
来的警卫年龄比他想象中年轻,穿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外套,脖间可见蓝色的衬衣领,马启云知道那是警服。
另外,他还看见了年轻警员口袋中,半露的木仓支。
马启云顿时生出一种莫大的安全感。
“小警官,怎么称呼?”他半佝偻着背,肥肉纵横的脸上挤出一抹谄媚的笑意。
“我姓燕。”
“原来是燕警官,真是谢谢你……”
“这边来。”
“好,好。”
马启云轻松地跟在这名年轻警员身后,他认出对方在带自己走一条小路,顿时肃然起敬。
不愧是警方,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是看看,这准备,多充足!
走着走着,前方的身影突然站定脚步。
“燕警官?”马启云疑惑出声。
年轻警官转过身,抬起手,脸上仍旧是那副表情,平淡、冷静。
马启云刚刚还觉得,这是他可靠的表现,现在却被吓得微微张开了嘴。
他双目惊恐圆瞪,对着那幽黑的洞口:“燕、燕警官,你这是……”
在木仓口居高临下的注视中,马启云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您,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一直在朋友家里……”
“等等,燕,燕……你是!救…!”
子弹无声飞出,没入马启云额心,打断了他未喊出口的呼救。
“怎么会搞错呢?”
夜色中,冷风将低弱的反问声吹散开,燕晨收起木仓,最后低头瞥了眼倒在腿边的尸体。
脚边的灌木丛中,一朵开得格外艳丽的花闯入了他的视线。
燕晨摘下那朵花,连着枝干,轻轻竖放在马启云的腹部,转身缓步走入繁茂树木下的阴影中。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7)
阴影中的恶之花
天空如同一块灰黑色的丝绒幕布, 冷风凄厉地吹,霍然间又飘起了雪花。
弃车而逃的林司,不由更加想念起自己温暖的被窝。
他的手机不知道被那个恶魔动了什么手脚, 打车的时候定位不准,害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路标,又和出租车司机沟通, 才终于上了回家的车。
这个抠门的夜车司机, 还不乐意开空调,他的好评率肯定没有我高!
林司如是想着,等情绪平缓下来, 这时候才终于想起:给警方报信。
他虽然胆小,但自认为是一个遵纪守法、愿意配合警方的好公民——在不威胁自身安危的情况下。
二话不说, 林司拨打了110。
收到他的来电,以及告知的信息,警方自然大喜过望。
他们已经查到了马启云现居地址,知道燕晨所停靠的商场,就在去往那个别墅区的必经之路上!
“队长不愧是队长, 幸亏我们一反应过来, 就派了车过去,希望来得及……”
“来不及了, 马启云恐怕已经遇害了。”
面对同事略带不满的疑惑视线,邢舟扬解释说:“如果林司没有记错, 他离开那里的时间到现在, 已经过去了近十分钟……”
“以燕…目标的警惕程度, 他不会想不到一旦把林司放走, 他会给我们通风报信, 但他还是把人放走了。”
“这说明他有恃无恐——”
“等等……你觉得,他是主动把林司放走的?”同事有些不信。
杀人犯能有这种善心?
邢舟扬看他一眼,以绝对客观的语气道:“他手中有木仓,刚杀了人,把我们骗得团团转……你认为,他会疏忽到把林司一个人留在车里,还不锁门?”
同事一怔,这……好像也是,可是这样说不通啊!
“他为什么要把林司放走?”
邢舟扬摇了摇头,头一次在同事面前展露出自己的迷茫:“我不知道……”
倘若这是燕晨刚刚击杀卢洪杰时,邢舟扬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想:这是因为他心中良心未泯。
但现在,他甚至不确定,患有特殊病症的燕晨心中,到底还有没有「良性」一词。
——好在,他还有足量的繁忙的工作,能够让他暂时不必去思考这些事。
——好在,孙一凡不知出于什么考量,没有派他前往别墅区,而是将他放入了留守火车站的队伍中。
凌晨,02:35。
收到接线员传来的消息,开往马启云所在别墅区的警车,速度陡然又加快了几分。
幸亏现在是深夜,路面上行车不多,否则他们的速度只会大打折扣。
十分钟后,他们停在了别墅区外。
收留马启云的那位朋友,叫做齐润,29岁,是个新贵商人的小儿子。
资料中显示,齐润好酒色,成年后就独自搬进了这个别墅区,远离父母,但经常请他的狐朋狗友过来喝酒、开派对。
几名警员还未走到齐润家门口,就远远听见了从别墅内,传出的男人、女人的笑闹声,以及鬼哭狼嚎的音乐。
看一眼时间,02:44。
真是热闹非凡啊……
几名警员面容严肃,敲响了齐润家的门。
看见他们身上的警服、腰间的配木仓,开门迎接的胖子面色涨红,满身的酒意醒了一半:“你们,警,警察??”
“警官,我,我们什么都没干!我们就是聚会,朋友间的聚会而已——”
“马启云在不在?”一名警员直截了当打断了他的话。
他当然知道齐润什么都不敢干,毕竟他老爹是个还未站稳脚跟的商人——他可以把小儿子当废物养着,却不会容忍他违法犯罪。
至于花钱谈恋爱,脚踏多条船……这轮不到他们管。
警员看向齐润身后,打量着别墅内部的环境。
其他人则分散地站在门口,警惕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却听齐润满是奇怪道:“马启云?你们不是已经把他接走了吗?”
“你说什么?!”几名警员一听,顿知大事不妙。
齐润也察觉到了点什么,微微瞪大了眼睛,将前后经过全盘托出:
马启云收到了那通「警方」打来的电话后,对方虽让他不要打草惊蛇,但他还是告诉了齐润——毕竟他是这个聚会的主人,而马启云住在这里——没有合理的解释,他很难悄然离开。
“大概,大概半个多小时,四十分钟左右之前,他就走了……”
齐润最后回忆道。几名警员铁青着脸,迅速向上汇报。
很快,他们收到了孙一丹的命令:
一部分人,留在别墅区寻找尸体,并对目标的踪迹进行排查——这包括别墅区其他业主的家、院子,以防目标躲藏在案发现场附近。
等别墅区搜查完毕,他们可以再进入别附近的各大设施,进行排查。
而另一部分人,则回到车上,回到火车站和他们汇合。
——孙一丹认为,结合燕晨「刻不容缓」的行事风格来看,他的下一步行动,更大可能是,前往d省,击杀陈涛。
领命后,警员们快速行动了起来。
头顶着纷纷扬扬发雪花,在这寂静的雪夜里,很快,他们找到了马启云已然冻僵的尸体。
他的额心被子弹没入,身体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
有眼尖的警员蹲下身,拿起了放置在马启云胸腹之间,一枝开得鲜艳的花。
“他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认为这是挑衅,有人认为这是生者对死者最后的怜悯,但这不是他们要争执出结果的事。
他们需要确认的是:除了尸体,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其他踪迹。
看不见脚印、没有留下血迹、更不知道燕晨离开的方向……
仿佛一切罪恶,都被纯白的澈净雪花覆盖了。
好在,随行的技术人员及时打开了卫星地图,发现尸体位置处于一条小路上:“他肯定是往这边走了!”
“先追上去看看。”
绕过小路,穿过繁茂的绿化带,这两名当真来到了整个别墅区的边缘。
这附近没有地铁站,没有公交站,仅对面有一个大型公园。
倘若燕晨没有车,那会是一个很好的藏身地点——他们认为。
但很可惜,他们知道燕晨从那个倒霉司机手中,夺走了轿车。
那么,站在罪犯的角度想想:
在有代步工具的情况下,在监控系统瘫痪的情况下,在身后有那样一名技术高超的黑客的帮助的情况下——
傻子才会留在这附近!
不过,万一呢?
两人原路返回,继续执行他们的任务:搜查别墅区。
边走,他们边聊着天:“如果是我,我会从高速公路走……火车站现在都是警力。”
“收费站也派了人过去啊,你当队长是傻的吗?”
“那边没搜过,再去看看。”
同一时间,警局,技术部。
接线员再次接到电话,片刻后,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脸:
“好消息,监控系统恢复了!”
几名刚才还在薅头发的技术员一听,刚要也跟着露出笑脸,便听接线员肃色接着道:
“现在,需要你们以马启云所在别墅区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区域监控,重点关注这个车牌号……”
技术员们脸上的笑脸淡了淡,一个个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投入全身心的工作中。
数字识别功能强大的如今,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个车牌号,以及其现所在地址。
——正是在去网去往火车站的路上!
得到这个消息后,留守火车站的孙一丹如释重负。
果然,在前后杀害了卢洪杰、马启云之后,燕晨的最终目的,一定是远在d省的陈涛。
孙一丹迅速下达了新的命令:“辛苦技术部的同志,把这辆车的实时位置共享给其他人。”
“之前从马启云那边跟上的人力,你们分别从这三条路走……”
年长警官对着地图,标记了一个「包抄点」,这里恰好是三条主道汇聚的地方。
追击的人从后面跟上,他们则派出一部分人去「接」他。
前后夹击,四面楚歌。就不信到时候,还能抓不到人不成!
收到命令,各路警员纷纷响应,按照指令做出调整。
这时候,最闲的人,反而是留守在别墅区这边的几个。
别墅区内部以卵石小路为主,他们只能步行搜查,越走越冷。
而除了各个别墅以外,适宜躲藏的地点无非就两个:景观点,绿化带。
前者比后者更容易暴露,很快就搜查完毕。
现下,留守别墅区的一部分警力,始终徘徊在绿化带附近。
这就导致,他们不时就能看见对面黑漆漆的公园。
“你说,他会不会真的就藏在那公园里?”
“不可能吧。”
“万一呢?还是让技术部的人看看,不是说监控已经恢复了吗?”
“也行,谨慎点总没错。”
两人聊了两句,就给技术部发消息——只是看看监控,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麻烦事。
在警方竭尽全力,逮捕燕晨时。
燕晨拍了拍头顶帽子上的雪花,从公园的长椅上站起身。
即便吃了三明治,还喝了奶茶补充能量,他现在依然浑身发冷。
也许出门的时候,应该戴一条围巾……但没有燕瑶提醒,他忘了。
燕晨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点烫手。
从别墅区小路离开后,他就叫了个代驾,让对方把车开到火车站,到时候自有人会去提车。
随后,他在公园长椅上靠着休息了一会儿。
没想到这一靠,就靠出了病……
燕晨呼出一口气,拂开落在鼻尖的雪花,打开电脑确认了一下。
嗯……整个城区的监控系统,大概还有七分钟可以恢复。
最后看了一眼电脑的电量显示,燕晨关闭电脑,走出公园,拿出手机确认网约车的位置。
如果不是晚上车不好等,他也不必在公园受这么久的冻。
坐上车,车辆很快启动,燕晨系好安全带,侧身回过头。
不出意外,他看见有红色的光点,在极远的黑夜中隐隐闪烁。
燕晨回过神,闭眼向后一靠,一手护着包,任由自己陷入柔软、温暖的汽车靠椅内。
二十多分钟后,他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栋极为安静的老式小区,整栋楼几乎没有灯光还亮着——居住在这里的年轻人很少,很少。
小区没有电梯,楼道的感应灯年久失修,有的一动不动,有的则极为敏感,不时就会被由风吹动的窗户叫醒。
摸着黑,燕晨到了五楼。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这是燕瑶的遗物,上面挂着粉红色的猪猪钥匙扣,以及邢舟扬家大门的钥匙。
推开门,内里是干净整洁的客厅。
整个房子装饰风格简练,只偶尔有一些风格完全不同的物品闯入:狗头抱枕、可爱的茶杯垫、情侣拖鞋……
这些东西看似突兀,却又完美地融入其中。
燕晨轻轻关上门,将背包放在沙发上,自己则来到了墙壁上挂着的一个相框前。
这是燕瑶和邢舟扬的合照,照片中的男人和女人肩膀挨在一起,眼笑眉舒,温情脉脉。
不过燕晨看的不是这张,而是挂在旁边的,燕瑶、他,以及邢舟扬的合照。
那是燕瑶第一次带他和男朋友见面时,拉着他们拍下的,在一个游乐场……她的手指戳在燕晨脸上,强迫站在两人中间的弟弟露出「笑脸」。
燕晨笑了笑,垂头去寻找感冒药……不对,应该是退烧药。
燕瑶是护士,作为她的亲属,他确信邢舟扬家中有这种常备药物。
随意拿了瓶矿泉水,服下退烧药,燕晨给手机、电脑充上电,来到卧室。
在衣柜里找到一套洗净叠好的床垫、被套,燕晨简单铺在床上,脱衣躺下。
之后,他定了个闹钟,便放下手机,将被子拉过头顶,双眼阖闭,逐渐进入沉眠。
作者有话说:
燕晨: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bushi);
写完后的作者:呜呜宝累了!好好睡一觉!晚安!下次更新前麻麻都不会让人来打扰你!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8)
阴影中的恶之花
这是一个风雪夜。
飘落的雪花越来越大, 风也从四面八方掀了起来。夜行的车辆不得不降低速度,以防发生事故。
从中环开往火车站的路上,有几台车辆却并未减速。
凌晨三点多, 正是最万籁俱寂的时候。
若非燕晨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代驾小哥是不会接这个单子的。
现在他突然觉得,果然老话说得对,天上不会掉馅饼。
如果有, 这馅饼可能是铁秤砣做的。
——代驾小哥越开着车, 越觉得不对劲。从几分钟之前遇上起,后面那几辆警车就一直跟着他不放。
代驾小哥确信,自己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身正不怕影子斜。
但一直被这么跟着,心理压力也很大的好吧!
代驾小哥只好放慢速度, 准备让他们先过去。
结果警车也跟着他放慢了速度。
行吧。那他加快速度,甩开他们总行了吧?晚上车少,只要不超限速……
侧头瞥了眼后视镜,代驾小哥嘴角一抽:他后面的几辆警车也跟着踩下了油门。
有完没完了!
这做得也太明显了吧!
忍无可忍,代驾小哥捏紧方向盘, 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停车。
一下车, 他人却懵了。
身后的三辆警车也纷纷跟着停了下来,一辆开到了他的车前方, 堵住了前进的路,一辆卡在他后面, 一辆贴在他旁边。
这得是啥人才能有的待遇啊?
代驾小哥心里七上八下, 想说自己不值得, 扭头看去, 却是一个腿软, 抬手扶着车才站稳没丢人。
警车车门打开,最少七八名警员大跨步走下来,口中气势十足地震声吼道:“不许动!”手中端着枪支,枪口正对着他。
在看清他的面庞长相后,其中大部分又缓缓移向了他身后的车。
行法国军礼的代驾小哥:“……”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只是个代驾而已啊!
“对,确认了,他只是个代驾——”
追了半天,才知道目标从一开始就跟丢了,一群警卫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沉重地叮嘱了那名代驾小哥几句,在花钱请对方将车开到林司家地址,结果被拒后,只好暂时收下了车钥匙,之后再请林司来自提。
放走代驾小哥之前,他们还询问了对方:有没有看到请他代驾的那个人?是否了解他的行踪?
但得到的答案是:“没有,我们是在线上平台沟通……不过我有他的手机号,你们需要吗?”
——那手机号不用看,估计也是假的。
警卫们一无所获,遗憾地送代驾小哥离开。望着头顶飘扬的雪花,满身疲怠的同时,他们更加担忧起来:
以目标至今显露出来的实力……他们之前恐怕远远低估了对方。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对方,将那个事件的三人杀光,而他们却无能为力?
“行了,垂头丧气的像什么样子!”
风雪中,低落萎靡的气氛中,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声划破夜空:“收到命令,整队!先回局里休整开会,都打起精神!”
“是!!”
火车站。
这里一天24小时,来往的人都络绎不绝,说是整个城市最繁忙的地方也不为过。
邢舟扬穿着便服,原本正和众同事各自分散在角落里,监督着来来往往的人。
突然,他接到了新的指示,赶忙按照命令,到火车站内部会议室集合。
等他赶到,就发现孙一丹已经在前面等着了,而其他同事也到了七七八八。
“目标跟丢了。”
“我们必须推导确认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孙一丹只简单说了两句话,在场的所有人便都安静下来。
会议室的幕布上,已经一些整合好的资料。
另外,他们还分别和在其他地点的小分队保持有联系——不怕线索太多,就怕不能真正做到集思广益。
“可以确认,马启云的死亡时间……”
开会,也是简单的休整——毕竟人不是机器,没有能够不眠不休的钢铁之躯。
大约半小时后,在孙一丹的条条指令下,警方再次行动了起来。
作为一名在职二十多年的老刑警,他已经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
不论是排查区域和方式、各小队的协调、助手分配,甚至遇险时的紧急互助,都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但从凌晨三点半,到风雪停歇,到天光乍破,时针指向六点半……
他们还是没能找到燕晨。
毕竟以正常人的思维,再怎么聪明,也难以想象到,罪犯此时此刻,正窝在他们当中一人的家里睡大觉。
早六点四十五分。
被手机闹钟叫醒,燕晨钻出被窝,感觉整个人头重脚轻,比睡前还昏昏沉沉……但好歹烧是退了。
他穿好衣服,打开电脑,首先通过邢舟扬的手机,确认了对方的所在地点。
——邢舟扬他们似乎还没有下班的打算。
于是燕晨来到厨房,打开了冰箱的门。
看着里面清一色的速食产品:速冻水饺、汤圆,火腿肠……他沉默片刻,合拢冰箱门。
冰箱上放着半箱袋装泡面。
燕晨拿了一袋,一边捏,一边走回卧室,回到自己的电脑身边。
他脑子有点迷迷糊糊的,对着电脑,懵了一会儿。一方面觉得自己现在很安全,一方面又觉得时间紧迫,可对于要做什么却又不甚清晰……
燕晨知道,这是睡眠不足导致的。
以前,他每天最少要睡十个小时……这里面包括一个小时的午睡。
燕瑶那个粉色的猪猪钥匙扣,他有一个同款,不过要稍小一点,邢舟扬也有一个蓝色的同款……
燕晨一边吃干脆面,一边迷茫地低下头,想起刚刚关闹钟时,看见的两条来自田静依的未读短信。
不确定是她本人,还是……
【真的很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出手,我恐怕已经被那几个人活活打死了。很抱歉,我之前主动联系你,其实是已经知道了你姐姐……】
【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我从警方口中和网上看到了你做的事。但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否则,你也不会救我,更不会对那几个人渣手下留情。】
[根据我国法律规定:患有精神疾病的患者,在不能辨认或控制自己行为的情况下犯罪……
如果你有需要,可以联系我,或者联系我哥哥,他是律师,他的手机号是:最后,再次感谢你的搭救,无以为报。]
燕晨将短信从头滑到尾,很快确定:这是田静依本人发来的。
警方应该会删除用她的手机发来试探短信的记录。
但这位敏感细心的姑娘,不仅善良,还格外聪明,猜测到了自己处于警方的监控之中。
所以,她才会在短信中先委婉暗示:“如果你有需要,可以联系我”,才说明她哥哥是律师。
只要不深究,站在警方的角度来看,这就是几条再正常、再普通不过的,被救人给犯罪者发的感谢短信——她甚至在委婉地劝后者自首,要帮他「请律师」。
燕晨关掉手机,将吃完的干脆面包装袋,扔进书桌旁的垃圾桶。
垂眸的瞬间,他从未关严实的抽屉缝隙内,看见了一本粉蓝色封面的日记本。
燕瑶的日记本。
邢舟扬,还没跟他姐结婚,就跟他抢他姐的遗物!
抽出那本日记本,燕晨想也不想,放在桌面上摊开。
【6.9。今天生日,弟弟给我煮了碗面条,我很感动,就是有点不敢吃,不过我还是吃完了。】
【6.10。拉肚子,以后还是别让弟弟做饭了。】
【7.1。终于毕业了,呜呜,要开始打工了。】
【7.5。下辈子一定不学医。】
【10.2。老弟好像不怎么喜欢扬扬,算了,我喜欢他就行。】
【10.3。教科书为什么不教怎么协调家庭成员之间的感情?】
燕晨快速翻看着,确认这本日记从燕瑶大四时期写起。
她并不每天都写……比如刚工作那两年,就有很长一片空白。
而最近,或许是因为要结婚了,燕瑶格外兴奋,日记也写得格外勤奋。
【12.21。挑好了婚纱!我太美了!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美女!】
【12.23。我在生活中最亲密的有两个男人,一个是铁疙瘩,另一个是木疙瘩。一个踢都踢不动,一个踢一下才动一下……不行,我要悔婚了。】
【12.24。邢舟扬同志难道会读心术?】
【12.25。老弟还是没有去找工作的打算,我要怎么委婉提醒他,他连份子钱都掏不起呢?】
燕晨一手撑着头,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唇角正不自主微微上翘。
他习惯性翻向下一页,看见了一片空白。
…
沉默良久,燕晨合上日记本,昏昏沉沉的脑袋似乎突然清醒了许多。
他将日记本放回自己背包里,回到书桌前,看向电脑。
首先可以确认的是:仅剩的第三人,陈涛,家中一无权势,二无钱财。
此人格外胆小,借了另外两人的光脱罪后,抛下家中父母妻儿,独自逃往外省。
然而,燕晨还查到,陈涛并不像马启云那样,有可以投奔的朋友。
他身上仅有的,就是一笔从如卢洪杰、马启云这样的富贵「朋友」身上薅下来的钱,大概五万多。
所以,陈涛目前的状况是:辗转住在各处酒店,不时狗难改吃屎,在各种灰色娱乐场所进行消费,玩乐。
昨晚,为了恐吓马启云,燕晨挂上了「卢洪杰」被木仓杀的热搜。
陈涛肯定也已经看到了那条热搜。
燕晨就算能实时查到对方的位置,追去了d省,对方也可能在他坐车时,前往另一个城市。
——所以,他要让他主动回来找自己。
坐上了回家的车,邢舟扬满身疲惫,但精神却因一夜未睡,处于亢奋状态。
他靠在座椅上,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却正巧收到一条新浪发来的热点推送——
邢舟扬霍然坐直了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幸福街区打人事件三名凶手已全部死亡#
这……这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说:
我先来:好短;
(只要自己先说,读者就不会说我)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9)
阴影中的恶之花
冷静, 冷静……
邢舟扬闭了闭眼,抛开脑海中纷杂的思绪,才重新睁眼打开新浪。
果然, 这个词条就和之前的「华鸿街道一男子被木仓杀」一样,是在热度远不及其他热搜的情况下,被强行置顶,挂上的最前排。
邢舟扬知道, 这种事情不需要自己上报, 网安的会有专人盯着——他们那边,本来就在尝试取消掉之前那条置顶。
只是没想到现在,之前那条置顶没能取消掉不说, 对方还明目张胆的,又替换了另外一条。
“草!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不出邢舟扬所料, 网安的工作人员确实在这个词条刚替换时,就发现了燕晨的动作。
此时他们更是一个个捶桌怒目,恨不能马上把这条置顶撸下去。
而坐在车上的邢舟扬,却是翻找起了之前那个词条的后续。
——之前一直没时间看。
那条置顶挂了一晚上……可别小看这短短的一晚上,从互联网时代起, 网民的数量就呈井喷式爆发。
随着白天的工作强度越来越大, 晚上熬夜的「夜猫子」却是不减反增。
这些网民到了晚上,战斗力也不会有丝毫减弱。
甚至很可能……由于长期熬夜带来的种种副作用, 他们的脾气比白天那批更为暴戾、在网络上的发言也更为极端。
就比如邢舟扬现在所看到的。
“好恐怖,这群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抓到人?”
“啊这, 不会吧, 不会真的有人同情这几个人渣吧?暴力男都该死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没有打码的照片, 我居然觉得很爽……”
“犯罪者哪来的木仓啊??我可不想哪天走在路上突然被人一木仓崩了, 快点把人缉拿归案吧!这种人一看就是反社会人格,直接木仓毙最好!”
邢舟扬揉了揉一夜未睡,干涩发酸的眼睛。
除了这些被赞到热门的,他终于看见了新的、比前排理智了许多的言论:
“居然有木仓,希望警察叔叔们平平安安。”
“不是,你们都没说到重点上,我去搜了一下之前那件事的后续,然后惊讶地发现根本没有后续!连判刑都没有!他们可是当众把一个人活生生打死了,他们怎么脱罪的??”
“+1,我也想知道。我朋友有个客户认识马启云,据说昨天晚上还在跟人聚会蹦迪呢。”
“凭什么??”
「呜呜呜终于有人发现了!!之前这事刚爆出来的时候挂了几天热搜,新浪就开始疯狂压热度,现在除了我们这些少部分人还在关注,路人真的全都忘掉了……求看见这条的人继续关注!【链接】」
“草,还真是热度被压。我和朋友以为这些人都已经判刑入狱了,没想到他们还在外面潇洒??”
“呃……去看新的热搜置顶,好像都死了。”
“呃……”在邢舟扬的注视下,两个由网民自发创建、顶起来的词条,悄然爬上了热搜:
#是谁遮蔽了法治的天空?#
#幸福街区打人案至今无后续#
这是个机会。
邢舟扬做了个深呼吸,关掉新浪,在联系人中翻找片刻,拨了个电话出去。
刑侦支队技术部。
监控恢复后,技术部成员的工作反而更忙碌、更繁琐了。
之前在燕晨闯入他们后台时,对着卢洪涛父亲与其情妇的聊天记录干呕的女人,此刻刚拿着泡好枸杞的保温杯回来。
感受到口袋内手机的震动,她微微皱眉,但还是将保温杯放下,走到户外走廊去接电话。
同一时间。
燕晨的电脑弹出窗口,监听小程序启动,为燕晨进行实时转播。
“队长不是放你回去休息了吗?有什么新情况?”
“没有,是之前说好的事……”
“那个啊,确定要现在放出去吗?”
“对,资料我都收集得差不多了,在家里,一会儿我回去发给你……另外除了你那边,还有小周、小宇手上也……”
什么资料?
燕晨微微挑眉,不等那边挂断电话,就边听边打开了书桌旁,属于邢舟扬的电脑。
电脑有密码,但这难不倒他。
很快,一段系统开机动画后,燕晨看到了摆满了整个电脑桌面的文档。
右上角有两个文件夹合集,被分别命名为「卢」和「马」。
燕晨双击打开查看。
在这两个文件夹中,他看见了卢洪杰、马启云二者父亲的贪污、行贿证据——前者为官,后者为商,正正好好官商勾连,狼狈为奸。
而这还不是重中之重。
除以上资料外,马启云的父亲还涉及偷税、偷税,并与近两年一家合作颇多的娱乐公司联手,暗中建设了不少情/色交易场所。
卢洪杰的父亲「资本入股」,并在其中扮演着保护伞的角色。
不光如此,他还「黑吃黑」。
卢洪杰父亲的手下中,不少人的出身背景都不太干净。
这些人并不直接暴露在外,而是像黑涩会团伙一样,潜藏在暗处,仗着头顶有人保护,为非作歹,并且经常去「自家」的情/色交易场讹钱。
燕晨:“……”
难怪燕瑶的葬礼后,邢舟扬消失了那么久,他就是收集这些证据去了?
现在,他要把这些东西放出去?
燕晨通过电脑,再次确认:和邢舟扬打电话的这名女人,是警局技术部的成员。
但……马启云的父亲作为一名商人,且还是一名与娱乐公司多有合作的商人,他深知舆论的重要性,因而手底下养了不少网络技术高手。
燕晨在心底将两边的人比较了一下,发现,警方技术部的这些人,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对方。
……
不知不觉,电脑转播的通话早已终止,燕晨还对着邢舟扬的电脑发呆。
回过神,他瞥了眼自己电脑上显示的位置监测,知道是时候该离开了。
但在关闭邢舟扬的电脑前,他又眼尖地扫到了两封辞职信。
燕晨犹豫片刻,点开查看。
两份辞职信,一封是在燕瑶出事之前写的,辞职原因是「想回归家庭」。
这封信似乎并未发出去过,没有标注署名等信息……也许是被燕瑶阻止了,她并不介意男朋友是一名刑警。
另一封看时间,应该是邢舟扬在与他去过医院后,回家的当晚写的。
这次,邢舟扬标好了署名,信中描述的原因是“要为未婚妻找回公道,还要照顾家中生病的弟弟。”
第二封辞职信被放在极为显眼的位置——那两个文件夹正下方。
燕晨右键点击删除。
偏头看了眼时间,他确信自己即使现在离开,也很有可能被追上。
——邢舟扬这个时候能够被放回来休息,就足以说明,经过一晚上的时间,警方已经从其他城区调来了增援,这其中很大可能也包括网络安全技术成员。
燕晨回到自己的电脑前,双手覆于键盘,飞快完善未编撰完的功能。
密密麻麻的绿色字符不断跳动着,搭配巧克力键盘被敲击发出的清脆声音,如同一首欢快的舞曲。
狭窄楼道内灯光忽闪忽灭,邢舟扬刚一到家门口,就直觉有哪里不对劲。
他垂下头,让开脚,果然看见门口的地垫上留了一双鞋印——他自己有些八字脚,这双鞋印却站得笔直,大小也比他的鞋小一些。
脚印指向门内。
里面的人没有出来。
几乎是一瞬间,邢舟扬就想到了某种可能,一时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
他深吸一口气,用钥匙推开门,下意识摸了下空荡荡的裤兜——下班时间,他们是不允许配枪的。
邢舟扬打起了十二万分警惕。
但等他紧握着门把手忐忑推开门,看见坐在单人沙发上,若无其事抬起头的青年。
邢舟扬再也遏制不住心头的怒火:“你怎么进来的?”
燕晨:“如果人能飞天遁地,我不会来你家。”
邢舟扬:“你拿走了我给阿瑶的钥匙?那是我给她用的,不是给你用的。”
燕晨:“那我还给你。”
邢舟扬一哽,便见青年平静地回望他:“等价交换,我送我姐的日记本——”
“你!”他发现他偷偷带走了那本日记本?邢舟扬顿时脸色涨红了一片:“钥匙你留着……不,你……”
他握紧拳头,靠近燕晨:“你跟我去自首。”
燕晨微微抬眼:“我记得我姐说过,她不喜欢天真的男人。”
他说着,人稳稳地坐在沙发上,手臂则轻轻抬了起来,对准了邢舟扬。
他手中举着那把邢舟扬第三次看见的枪:“回你的卧室去。”
青年平静得仿佛枪口所指的地方是一片空气,而不是曾与他的姐姐拥有亲密关系的人。
邢舟扬心中微痛:“你看过那本日记了,那你应该也看到了,阿瑶说想让我们和谐相处。”
燕晨不为所动:“和一个想把我送进监狱的人?”
邢舟扬:“那是你犯法在先……你可以不进监狱,你患有精神疾病,你自己应该知道的……疗养的所有费用都可以由我来承担,但你现在必须收手。”
“为什么?”
邢舟扬一愣,他以为燕晨会果断拒绝,但他得到的答案,却是青年的反问:
“为什么要我收手?难道你不想给我姐报仇?”
“我当然想,但不能是用你这种方式。”
“可是,只差一个了。”
邢舟扬哑口无言,是啊,只差一个了……只差一个,燕晨就能成功为燕瑶报仇。
而他,他所等待的机会,却还是燕晨制造出来的……
邢舟扬吐出一口气:“那不一样,燕晨。你所做的,仅仅只是杀了两个人……如果不将他们,将他们背后的势力连根拔除,那以后还会有下一个阿瑶遇害。”
“就像你那天救的那个女孩一样。”
——邢舟扬并不清楚,燕晨和田静依此前曾有过一面之缘。
他目光紧盯着燕晨,说出的话极有条理。
燕晨却能看见他悄然靠近的脚步,看见他垂在身侧,紧张松握的拳头。
“那跟我没有关系,那是你的工作。”燕晨的食指贴在了扳机上。
看见他的这个动作,邢舟扬不得不停下脚步。
但他笃信,燕晨不会对自己开枪,毕竟陈涛还没有死——如果不是看见了燕晨,邢舟扬恐怕真的会相信那条置顶热搜。
手心出了一层冷汗,邢舟扬却倏然镇定下来:
对,只要燕晨还想离开,就不会对他动手。而就算发生了意外……他刚和队里的同事打过电话,对方一旦联系不上他,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
于是,邢舟扬再次朝燕晨靠近了半步:“你躲到我家里,应该能看见我的行踪,为什么不提前离开?”
他再次得到了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我困了。”
邢舟扬一怔:“什么?”
就这么片刻愣神的功夫,他看见燕晨的手指扣下了扳机。
瞳孔骤缩,邢舟扬迅速就地一滚,整个人像一头愤怒的豹子,他没想到燕晨真的会朝他开枪!
他没有伤害林司,没有伤害那个别墅内除了马启云以外的任何人,却唯独在面对他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开枪!
悲伤、愤怒、不可置信、难过、恐慌等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邢舟扬利落地站了起来,没有看见身后,明显歪落在他原本所站之处侧边的子弹。
他倾身而上,抬手钳住了燕晨的手臂,以极快的速度从后者手中夺过了枪械。
却在同一时间,邢舟扬瞳孔放大——
燕晨原本垂放在身侧的左手,不知何时抬了起来,握着一把锋利的长柄水果刀。
刀尖直直刺向邢舟扬的胸腹,他不得不松开燕晨的右手,下意识去阻挡——
也许是他高估了燕晨的力量,也许是他下意识间所施放的力气过大,水果刀打了个弯,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正正好好落在了燕晨的手臂上。
锋利的刀锋划破他手腕内侧的皮肤,留下一道狭长而深的伤口,一瞬间,鲜血染红了邢舟扬充斥着愧疚的双目。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10)
阴影中的恶之花
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下来, 邢舟扬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受到了阻碍。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短款羽绒服,连毛衣都没穿, 此刻后背上却爬满了冷汗。
那双从来被同事、队友夸耀、羡慕的稳当的手,也不住颤抖起来。
被钳制在掌心的手腕远比一般同龄人纤瘦——他明明知道,燕晨不爱动,体质连燕瑶都不如。
刀刃已经嵌入了肉里, 鲜血像一根线, 沿着伤口缝隙垂落,一部分打湿了邢舟扬的手背,一部分落在地上, 很快汇聚出一小滩。
邢舟扬嘴唇颤抖,喉咙干哑, 抬眼却撞上了燕晨格外平静的眼神。
他那双和燕瑶极为相似的眼睛,像是一潭幽黑的死水。
没有痛苦,也没有憎恨。
这比他手腕上流个不停的血,还让邢舟扬觉得恐怖,心中发寒。
「对不起」三个字辗转舌尖, 最后变成了语气沉重的命令:“别乱动。”
邢舟扬本想让燕晨自己拿好刀, 不要,去找绷带先给他绑住手腕, 做简单的止血。
但他敏感的直觉,为他记住了刚才那一瞬间的不对劲。
那个突然转变的角度……
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邢舟扬钳制住燕晨未受伤的左手臂, 推着他来到客厅电视机旁。
燕晨垂着头, 一言不发, 像是已经放弃了挣扎。
电视柜里有自备医疗包, 邢舟扬快速找出绷带, 在燕晨手腕伤口上方紧紧绕了几圈,打结捆住。
汩汩流出的血线慢慢变细了许多。
邢舟扬松了口气。
但燕晨还未彻底摆脱生命危险——那把水果刀还深深嵌在他的肉里,他们必须得去医院。
车钥匙就在身上,邢舟扬想也不想,直接带着燕晨出门。
下了两层楼梯,他才惊觉这家伙竟然全程一声不吭,如此配合——
就这么走了个神的瞬间,跟在他身侧的身影微微一晃,差点儿整个人面朝下,跌落楼梯。
邢舟扬心跳都差点停了,赶忙扶住燕晨,没让他一头栽下去。
短短不到三分钟时间,燕晨整张脸已经像是被橡皮抹去了生机的青白纸张,双眼微阖,一副困极了的样子。
对了,燕瑶说过,他有些贫血。
邢舟扬面色凝重,把燕晨晃醒:“拿好刀,我背你。”
燕晨勉强睁开眼,下意识按照他说的去做,握住刀柄。
等邢舟扬把他背起来,他又迷迷糊糊地半闭上眼,想起幼时燕瑶曾说过的话——
“晨晨,如果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直接跟姐姐说。”
幼时的燕晨还不懂得伪装自己,也分辨不出自己所感受到的情绪、病痛,是正常还是不正常,所以总是闭口不言,等病托得越来越重,才瞒不住被燕瑶发现。
几次过后,燕瑶便一直在弟弟耳边强调这句话。
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直接说……
燕晨闭着眼睛,脸被邢舟扬外套肩上的扣子抵着,感受着身上的种种不适,他恍惚间误以为有一只熟悉的手伸过来戳了戳他的脸,问他怎么了?
趴在邢舟扬背上的青年睫毛微颤,似是想睁眼看到谁,但最终,他无力地选择放弃,像是睡着了,沉默了许久,又潜意识地倾诉着什么,声音虚弱:
“我,头晕……”
“好痛。”
“我好像又生病了……”
“姐。”低不可闻,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至邢舟扬耳中。
邢舟扬脚下不停,眼前的世界却霍然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水雾,变得模糊。
出了单元楼,强劲的冷风迎面吹来,仿佛能将人的鼻涕眼泪都一起冻住。
邢舟扬咬紧牙关,用力眨了两下眼睛,速度丝毫不减,飞奔向他的车所停放的方向。
其实这种意外发生时,最好的做法,应该是简单进行止血后,拨打120,等待救护车。
——在受伤失血的情况下,病患不宜处于剧烈的运动、颠簸状态,否则伤势可能会加重。
也就是邢舟扬体质好。
即便是背着燕晨下楼梯时,他也稳得像是一块磐石,上半身的高度几乎没有起伏,动作都在两条腿上,没让燕晨受多少颠簸。
几分钟后,邢舟扬扶着燕晨,让他侧躺在副驾驶上。
绑好安全带,不等预热,车子便迅速驶出小区。
同一时间。
锁上门、空无一人的邢舟扬家中,他的卧室内,两台电脑的荧屏在黑暗中不断闪烁着,交换数据的同时,不断根据脚本程序输出新的内容,自动发往远在另一个省份的某座城市。
车上,邢舟扬绷着脸,不时看一眼燕晨,确认他的情况。
他家离医院太远了,燕晨本身又贫血……医药包里的退烧药少了,他可能还发过烧……
一路焦急、担忧又自责,到了医院,燕晨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
不过好在,人送来及时,邢舟扬给他绑的绷带,也起到了很好的止血作用。
望着刚从抢救室出来,闭目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的青年。
邢舟扬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里面的手机,却又犹豫地将手拿了出来。
在此之前,这个动作他已经反反复复,做了不知道有多少次。
最后,邢舟扬重叹一声在病床边坐下,弯下腰,双手按着头,目光垂直看着地面,心想:
他送燕晨到医院,完全没有做任何掩饰,队里应该很快就能查到……
就让他逃避一下吧。
邢舟扬没想到,自己这么一逃避,就是两个小时过去。
燕晨还没醒。
孙一丹给他打来了电话。
邢舟扬自知有过,到走廊接通电话,先中气十足地吼了声:“对不起,队长!”
意料之外,对方没有过多责备他:“他醒了吗?”
“还没有。”
“说说具体情况。”
“是!”
邢舟扬将今天自己回到家后,发生的事详细报告了一遍,并再次道歉。
得到孙一丹的一声「嗯」后,他又忐忑地问:“队长,我让小顾发出去的那些文件,您看了吗?”
——他搜集卢、马二家那些违法犯罪的证据一事,孙一丹心知肚明,且还给过不少指点。
“我看了,你们这次做得很好。”电话那边,孙一丹停顿片刻:
“听小顾说,你自己另请了人来办这事?是认识的朋友?”
“什么?”邢舟扬一愣。
起了挖人的心思的孙一丹也是一怔:“你不知道?”
邢舟扬满腹疑惑,他应该知道什么?
在孙一丹的简述下,邢舟扬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准备的那些资料,并不是由小顾发出去的。
不是小顾,那是谁?
邢舟扬迟疑片刻,想起病房内尚且昏迷不醒的青年。
电话中,孙一丹也有了同样的猜测:“你这位小舅子,是个黑客?”
“我不知道,队长。”
“嗯,没事。我还是更倾向于认为,他身后有一位网络安全技术人才,毕竟专业不对口嘛。”孙一丹呵呵笑了两声。
燕晨大学所学的专业,叫做「机械设计制造及其自动化」……跟「自制枪支」倒是挺对口。
孙一丹最后嘱咐:“你等他醒了,联系我派人过去。”
邢舟扬:“好的。”
电话挂断,邢舟扬回到病房,看着仍在沉睡的青年,长长叹了口气。
从现在起,职责压过了其他,他不能对燕晨有任何偏袒……
这怎么可能?
目光扫过青年的脸颊,看着那和记忆中的女孩极为相似的五官,邢舟扬苦笑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再次查看之前等待燕晨从抢救室出来时,看到的那个热搜。
那些证据,牢牢地占据了热搜前排的某个位置……就像置顶的那条一样。
这是不是燕晨做的,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卢、马两家的诸多恶行,已然引起了网友们的公愤。
众多蓝V号纷纷转发,加上民众堆起来的高热度和呼声,纪检委也对此事投以关注,整个城市想必即将会迎来新的一波大力度扫黑除恶……
一切都和邢舟扬最初设想的一模一样。
只是,来得太晚了些。
邢舟扬颓然地靠在椅子上,看着病床上安然沉睡的青年,不知道等他醒了之后,自己要怎么面对他。
网民的视线,都被新爆料出的卢、马两家的违法犯罪证据吸引。
置顶的那条热搜,已经几乎没有多少人会在意。
除了远在d省,被宣称「已经死亡」的当事人之一,陈涛。
看见这个置顶热搜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好笑。
什么打人事件三名凶手已经全部死亡,他这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虽然狼狈了一点,但还算潇洒。
陈涛嗤笑了一声,没把这玩意当回事——至于之前卢洪涛的死亡照片,他当然也看到了。
害怕吗?他当时都要怕死了。
但转念一想,天高皇帝远的——皇帝都管不了他,他怕什么!
陈涛自此放宽了心,该吃吃,该喝喝。
但很快,他就遭遇了一连串的打击。
先是酒店莫名其妙找到他,说他身份证有问题,不能再续房间。
陈涛和对方大吵了一架。
双方气极了,酒店方甚至说他身份证件造假,如果不想进橘子,就赶紧滚蛋。
陈涛并不认为对方说的是真的,只当他们故意找茬,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结果,他再也没能订到下一家酒店。
他的身份信息好像真的出了问题,不管通过什么方式办理业务,页面最终都只会显示404。
电话打不出去。
短信石沉大海。
而最让陈涛感到晴天霹雳的是:他收到了一条自己的银行卡转账短信。
从卢、马二人身上弄来的那些钱,全部被转走了!转到了他母亲的卡里!
在这种诡异的情形下,陈涛不认为信息中显示的,母亲的账户信息是真的。
他老娘快六十岁的人了,哪会做这种事?
陈涛给银行打电话投诉。
可他很快就痛苦地发现,自己连投诉电话都打不了。
所有的电子支付方式都不能用,陈涛手上又没有多少现金,银行卡的钱不翼而飞……
最终,他选择了报警。
然而当电话接通,陈涛激动到恨不得冲到警局,放个鞭炮庆祝一下时,他听见了从电话那头传来的,熟悉的苍老声音:
“喂,你是谁哇?”
这是陈涛母亲的声音,她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乡音,不慎标准,且伴随着沙哑的咳嗽声。
陈涛离开家逃往d省之前,这位老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化疗手术,如今还在住院。
陈涛沉默片刻,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报警,电话却打到了母亲手机上。
但他太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与其他人的交流机会了——身上没钱,手机不能支付,他又没什么朋友,网络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概念。
陈涛都觉得,如果没有这通电话,如果这样的日子再过两天,他可能真的会如新浪那条热搜所说的一般,「死去」。
陈涛试探着问道:“妈,你,你还好吧?你看看,你银行卡里……”
“你是谁哇?你这人,怎么回事的哇,我不认识你的啊?”
听着手机中传出的,老母亲熟悉的声音,陈涛整个人都僵硬了。
“妈,你别开玩笑……”他想过妈可能会骂自己,可能会让自己在外面当心身体,却唯独没想过,她会认不出自己。
这怎么可能?
他妈用的是老年机,老年机的音质那么差,以前他用别人的手机给她打电话,她都能听出来。
他现在用的是自己的手机号啊!
老年机那么大的字体,那么大的「儿子」两个字的备注,她都不看一眼吗??
“谁跟你开玩笑哦?真是……你说骗子?对对对,涛子说过,这种古里怪气的电话都是骗子,我给他挂了——”
“嘟——嘟——”
电话被挂断,陈涛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整个人像是魂魄被抽走了一般,两眼发直。
片刻后,陈涛狠狠咬牙,再次拨打了110。
电话接通得很快。
母亲像是并没有认出来,他就是刚才打电话过去的人。
“喂,你是谁哇?”
“妈,我是陈涛啊。”
“说什么呢?你谁啊你这个!你这个小伙子坏得很,是不是想骗我老人……”
“嘟——嘟——”
“呃……”陈涛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被风吹得仿佛要冻住的脸,摸到了一手的油脂。
因为没钱,他早饭午饭都没吃,也无处可去,只能就这么坐在路边,紧紧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喂,你是谁哇?”
“阿姨好。”陈涛瓮声瓮气说:“我是陈涛的朋友。”
“哦,哦……我们家涛子还有朋友哩,小伙子,你有什么事情吗?”
“阿姨,您儿子现在跟我在一起,我俩在火车站,钱被偷了,您看您能不能……”
“你这小伙子……”
陈涛心头一跳,果不其然,只听电话中的老人突然怒道:“我儿子都死了!你来骗我这个老人的钱,你良心怎么过得去的哇!”
“嘟——”
“呃……”手无力地垂落,陈涛捂住半张脸,不是啊,他还活得好好的啊!
为什么妈会听不出来他的声音?
肯定是有人在搞鬼……
可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身上有点闲钱,但也不多……现在这点钱也没了。
陈涛吸了把鼻涕。
不行,他必须得回去,等他活生生站在妈面前,她还会觉得她儿子已经死了吗?
但问题是,他现在没钱,别说买火车票……连去火车站的钱都没有。
他怎么回去?
陈涛烦躁地薅了把头发,扯下几根油腻腻的发丝。
突然,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收到了两条短信。
一条是转账短信,他妈……给他转了两百块钱,刚好够买一张站票回家。
老人家还另外给他发了条短信:“小伙子,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是我们涛子朋友,这钱你就拿着应急吧,以后就别骗人了。就是骗,也不能找我这种啊。”
“我儿子已经死了。”
d省一月份的天,比华中地区更冷,陈涛看着这两条短信,却生出一肚子的火气。
他妈的,他妈根本就不会用手机转账!
这短信也明显不像是她的口吻!
可为了钱,他还是得回去,即便明知前方是陷阱。
“草!”陈涛咬牙恶狠狠骂了一句。
路过的人闻声扭过头,看清他的长相,顿时跟看见瘟神似的,快步走开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11)
阴影中的恶之花
网络还是不能用, 但陈涛试了试,银行卡刚打进来的那两百块钱能取出来了。
他赶忙去了火车站,用现金购买了一张回家的站票。
身份证这回也没出问题。
陈涛边在心里骂娘, 边蹲在候车区等待。
这半天,他就跟中了邪似的……肯定是有人在后面搞他。
要不是没钱,他才不回去。
听说y市有一座很灵的寺庙,等回去从妈手里要到钱, 他再过去好好拜拜。
火车很快到站, 陈涛顺着人潮挤了上去,在充斥着香烟味和尿骚味的车厢间,找了个空地勉强站稳脚步。
同一时间, 医院。
陈涛的父母亲,一个靠坐在病床上, 拿着手机忧心忡忡。
一个沉默地坐在旁边,手里拿着苹果和水果刀在削皮。
两位老人年纪都大了,两鬓花白,病床上的周秀华,也就是陈涛的母亲, 因着做化疗, 头发一块块的脱落,更显苍老。
为了省钱, 他们住在多人病房里,两侧拉着挂帘。
这东西只隔视线, 不隔声音。
因而两人说话声音极小。
周秀华先是叹气, 看着丈夫将苹果削成一小块一小块, 学人家城里人拿牙签叉着递给自己, 还是露了个笑出来:“你看你闲的……”
她是想给丈夫一个笑容的。
可这心里全是苦涩, 全是忧愁,这一抹笑转瞬即逝,很快又淡了下去,变得不伦不类:
“你说涛子这孩子,他真要去,去自首了?”
“我哪知道。”陈玉平语气淡淡,黄黑的面孔像是一块坚硬的土地。
“我上午,还听人说,”周秀华顿了顿,面露难色:“说涛子已经死了,你就没去警察局问一下?他才给我打的钱……”
“没啥好问的,你就当他死了吧。”
“你这个老头子……”
周秀华无奈,她知道丈夫心里怨儿子,其实她又何尝不怨?
可那到底是他们唯一的儿子……
“总不能不明不白的,你说涛子他也不工作,他哪儿来那么多钱啊?”好几万呢!
“你管他哪来,要是有问题,警察同志就来找你了,没问题,你就用着。”
陈玉平低头说着,弯腰用手指将落在地上的苹果皮扣起来,扔进垃圾桶。
之前陈玉平生病住院,恰恰是陈涛犯了事的时候。
这小子来医院看了老母亲一次,当天晚上就不告而别。
这么些天,那白眼狼是一个电话都没打回来过,更别提给他们转点钱用……
老两口年纪大了,又只有陈涛这一个孩子,平生积蓄都花在了他身上。
没想到到头来,周秀华生了病,连住院的钱都差点没有。
要不是今天早上打来的那几万块,周秀华都打算出院,不治了。
也是因着这几万块,她对陈涛还有所希冀。
但陈玉平对这个儿子是彻底失望了。他们养他这么多年,花的钱哪儿只这么几万块?
还有那条短信。
——除了转账,陈涛还给周秀华的手机发了条短信。
他说,他想明白了,要去自首。
还说,让老两口拿着钱,好好治病。
之后,陈涛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无论周秀华怎么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他都不接,不回。
周秀华还想再说点什么。
察觉到四周安静了许多的环境,陈玉平站起身:“我去洗个手。”
目送丈夫走出小隔间,周秀华摇着头长长叹了口气,拿着牙签吃起苹果。
回来陪了她一会儿过后,陈玉平就离开了。
两人积蓄不多,就算有了陈涛转来的钱应急,也不能坐吃山空。
为了老伴,陈玉平找了个超市搬运工的工作,一天还能挣点钱。
下午五点,燕晨醒了。
在邢舟扬的陪伴下,他先去了趟卫生间。
出了隔间,邢舟扬就在门口守着,燕晨头还晕乎乎的,任由他扶着自己回到了病房。
枪早就在之前的争执中,被邢舟扬夺走了,他现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
燕晨缩回床上,声音喑哑:“我的手机呢?”
邢舟扬看着他没说话,手机当然被他拿走了——谁也不知道燕晨究竟会不会黑客技术,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燕晨顿时冷下脸。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闭眼躺了下去,将被子拉过头顶。
邢舟扬:“……”
这是在赌气?不对,燕晨应该没有这种情绪。
那他是,单纯习惯?
邢舟扬揣在兜里的,属于燕晨的手机亮了亮,但他完全没发现。
他盯着燕晨,安静等待。
见燕晨当真平躺着,将自己完完全全盖在被子里,躺了许久也没出声。
邢舟扬伸手拉开了他的被子。
青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又晕了过去,呼吸平稳。
但很快,他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的迷茫过后,他的目光从天花板移到了邢舟扬身上:“你有病?”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我睡觉也招惹你了?让你手贱来扒拉我。
邢舟扬:“……”
邢舟扬:“睡觉被子盖过头顶,可能会缺氧导致窒息。”
“与你无关。”燕晨试图拉回被子。
但他受着伤,手上还在输血,别说抢回来了,被子一角捏在手里,连动都没能扯动一下。
“别任性,燕晨。”邢舟扬突然沉声问:“为什么要割伤自己?”
“是你割伤的我。”燕晨动作自然地收回手,抬头看见邢舟扬摇了摇头,满脸笃定道:
“不,我不会伤害你。”
燕晨面色平静:“一名刑警,对杀人犯说这样的话,你认为有多少可信度?”
邢舟扬沉默了下来。
燕晨说得对,他们处于对立面,更何况中间作为纽带的燕瑶已经去世。
如果,如果他能早一点收集全那些资料,或者,提前将自己的打算和燕晨说清,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这很难,因为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建立起过「信任」。
邢舟扬的心被无尽的悲哀笼罩:“对不起。”
他已经联系了孙一丹,对方派的人很快就会赶过来。
他相信燕晨对此心知肚明。
“我已经托人帮忙找了律师,等会儿我带你去心理科,找医生开证明……”
“我不需要。”燕晨打断了他的话。
在此之前,他已经无数次或明示或暗示,向邢舟扬转达一句话:不要管我。
“你和我姐还没有结婚。”
“她已经死了。”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但邢舟扬就仿佛一头驴一样,又蠢,又倔,一如此时:“别开玩笑,燕晨。”
他的表情甚至称得上严肃:“是,阿瑶去世了,但这不代表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消散了。”
“我还没有忘记她。”
见燕晨沉默不语,邢舟扬接着道:“责任、义务,爱……法律关系是明确承认这些东西的结果,而不是证明……情感和记忆才是证明。燕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邢舟扬认为,他和燕瑶的感情已经走到了那一步。
所以,他理应有与作为姐姐的燕瑶,对燕晨的爱护同等的责任和义务。
当然,邢舟扬相信,即便是燕瑶,也不会放任、包庇燕晨挑战法律的底线。
只是燕瑶能管住燕晨。
但他不能。
邢舟扬苦笑,他不知道燕瑶平时是怎么跟燕晨沟通的。
但他知道,自己的这番沟通尝试显然没起到什么效果。
果然,燕晨望着他,平淡而冷漠:“我不明白。”
也不需要明白。
他是个病人。邢舟扬抹了把脸,耐心地循循善诱:
“就像你和阿瑶,假如她打你,骂你,对你就像对待仇人一样,你还会叫她姐姐,听她的话吗?”
燕晨:“你想说什么?”
邢舟扬:“你看,没有积极正面的情感和记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算有法律证明,也脆弱得像一张纸。”
“再假如,阿瑶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对你和以前一样……你会认为,她不是你姐吗?”
燕晨:“……”
邢舟扬有些欣慰:“你不会,对吧?”
邢舟扬再接再厉:“所以,从本质上来说,我和阿瑶、阿瑶和你,是一样的,是情感和记忆把我们联系在一起,而不是法律关系。”
“就算阿瑶去世了,我也是你的姐夫。”
“呃……”燕晨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觉得邢舟扬在偷换概念,却又觉得似乎有点道理。
半晌,燕晨才憋出一句:“我们不一样。”
“我们是一样的。”邢舟扬重复道。
他见好就收:“我有朋友开了一家私人疗养院,那里环境很好,出入都需要提前预约,见面要经过本人同意……就算是我们,也不能经常过去打扰。”
「我们」,自然是代表警方。
邢舟扬:“我会向队里申请,争取让你去那里养病,你愿意吗?”
燕晨沉默地看着他。
在开始行动之前,燕晨就早已预想过自己的结局。
仅仅只是情感淡漠综合征,并不足以让他被判无罪、免罪。
对于他这种暴力杀人的恶件,法律会给出的裁决,应该是启动强制医疗程序。
他会被送入专门治疗恶性暴力犯罪人员的精神病院,进行强制医疗,以免继续危害社会。
只有那种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或者是认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是在犯法的精神病人,法律才不会给予其惩罚。①
邢舟扬要想让他去非专门的精神病院,而是去疗养院,也并不容易。
他这是拿自己的事业,前程,在给他做担保。
燕晨垂下眼:“好。”
邢舟扬松了口气,一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燕晨答应得这么迅速。
毕竟疗养院,环境再好,也不是脱罪,不过是另一种变相的囚禁……许多罪犯并不会承认自己有罪,更别提认同法律给予的制裁。
一旦去了那里,直到那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康复之日来临前,燕晨或许都只能看着疗养院上方的那一小片天空。
这一点,邢舟扬无法改变。
两人安静地坐着,燕晨捧起水杯,任由沉默在病房内蔓延。
没过一会儿,邢舟扬收到电话,迎来了几位同事。
他们要对燕晨进行讯问。
刑事案件中,讯问最低要进行三次以上,这是为了保证供述的稳定性,以及一致性。
不过在犯罪嫌疑人只有一个,基本确定就是他本人时,可以适当调整次数。
燕晨暂时还没有办法离开医院,几名警员是先过来做第一次笔录。
当然,他们真正的目的主要还是观察燕晨,看他本人是不是如邢舟扬所说,主动投案自首。
事先有邢舟扬提点,燕晨表现得极为配合。
几名警卫都发现了这一点。
他说话很慢,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因为身体正处于虚弱状态,说不了几句,就要停下来喝口水。
若非他言语间条理清晰,对作案过程的描述也详尽到位,他们都要误以为他是故意拖延时间。
讯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燕晨的声音愈发低哑虚弱,过程中还短暂出现过好几次浅度昏迷,几名警员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毕竟他们都是邢舟扬的同事,知晓前后事因,对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罪犯,抱有一定的同情。
这种同情心是人之常情,只要不影响工作,不影响他们做出公正的判断,谁也不会去指责他们。
讯问结束,几名警员朝邢舟扬点了点头。
除了两名留下看守的成员,其他人都要先行离开。
邢舟扬起身送他们。
在通过检察院审查起诉、法院审理之前,除非将燕晨带回公安拘留,否则两名警卫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而定罪判刑,最短也需要再等一个半月。②
回到病房,燕晨正捧着杯子喝水。
邢舟扬颇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就这么一个下午,燕晨最少喝了有1.5升水……③
他不难受吗?
被邢舟扬这么看着,燕晨面不改色放下水杯,扫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我要去卫生间。”
没有电脑,手机被邢舟扬拿走,他在网络上的能力被完全限制。
只能寄希望于善良的护士小姐了。
——一旦听见燕晨的声音,他那被邢舟扬拿走,放在口袋的手机,就会根据指令自发运行,给护士小姐发送短信。
也是因此,燕晨自苏醒后,说话就一直很慢,唯恐指令不清晰,或是被察觉出前后语速有别。
“我的手机呢?”表示:我到医院了。
“我开枪杀了卢洪杰。”表示:警方来医院了。
“哦,再见。”表示:警方离开。
“你们能出去吗?”表示:警方有留守人员,安眠药需要加量。
“我要去卫生间。”为直译,发送给护士小姐的短信会是:我现在去卫生间,让你哥哥听见有人说「我饿了」时出来。
公共卫生间的「接头暗号」,无论设置成什么,都有被其他人无意念出来的风险。
但「我饿了」一定不会。
在邢舟扬的帮助下,燕晨脚步慢吞吞来到卫生间。
这里的消毒水味道,比其他地方更重,几乎没有什么异味,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像燕晨这样,需要陪护者拿着吊瓶的,也并非个例。
走进卫生间,侧身躲过与路人的触碰,燕晨神态自然地停下脚步,回头对邢舟扬道:“我饿了。”
邢舟扬:“我等下给你点外卖。”
两人说话的功夫,临近的卫生间门被打开,走出来的人一边咳嗽,一边眼神古怪地瞅了两人一眼。
——谁会在卫生间里突然停下来,说「我饿了」?
燕晨似是对对方的眼神毫无所觉,径直走进向这人走出的那扇门,将门掩上。
医院装用的是智能抽水马桶,马桶盖内并不好藏东西。
但他需要的东西不多:针筒,安眠药。
燕晨动作小心地从门后的挂钩上,将挂着的纸包取下,拿出里面的东西,将纸扔进马桶。
冬物厚,等他走出卫生间,邢舟扬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晚上,吃完饭,燕晨找机会将安眠药放进了热水壶。
经由护士小姐的计算,这仅仅只会让两名警卫,以及邢舟扬睡得更早、更沉,不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过度的伤害。
而他自己——下午跑了三次厕所,短时间内不想喝水,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时间过得很快。
晚上十点。
燕晨短短一觉睡醒,邢舟扬、两名警卫,已经分别趴在他床边、躺在陪护床上,睡得安详。
燕晨悄然起身,从邢舟扬口袋内摸出自己的手机,确认一切进度是否顺利——
上午,留在邢舟扬家中的两台电脑,通过交换电话数据,声音合成,成功让陈涛买票回了家。
下午,陈涛与警方前后抵达医院,并在晚饭时间,与他的父亲大吵一架。
后者相信了电脑后来伪装陈涛,发送过去的短信:即便是自首,也要坐许多年牢,所以,陈涛后悔了。
陈涛的父亲被这个不孝子气走,陈涛本人,则留在了他的母亲,周秀华身边「陪护」。
——毕竟他本身无处可去,以此卖乖,讨好一下周秀华,还能想办法从她手中拿钱。
燕晨面无表情远程操控电脑,关闭病房警报,收起手机,推门离开。
夜晚的医院,嘈杂依旧。
白炽灯洒落的灯光,比白日更冷清了一些,燕晨推开多人病房的门。
4号床,他看见了趴在老母亲床边,睡得香沉的男人。
男人的手指被熏得发黄,是常年吸烟的证明,此外年龄,衣着,都对得上。
病床上的老人还没有睡。
老人躺在高高的枕头上,似乎有颈椎病,却仍然低着头看向陈涛。
她那只苍老的手正好落在陈涛的发间,不时抚摸着他头顶油腻腻的黑发。
她慈祥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眼神中有爱,也有恨。
燕晨看着这一幕,脚步微顿。
老人却先发现了他:“小伙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哇?”
晚上吃饭时,陈涛嫌闷,拉开了她床位边的帘子,没有放回去。
因而周秀华并不奇怪燕晨在看自己,只是没有见过他,有些好奇。
燕晨沉默片刻,随手指了下她旁边的床铺,那里原本躺着一位老人,他来时,对方刚好被人扶去了厕所:“我来看爷爷。”
周秀华遂点点头,恍然大悟:“这么晚哇,你们年轻人也不容易……”
“来,小伙子,坐。”她朝燕晨招了招手,从床头拿过一个橘子,递给燕晨。
燕晨接过橘子,听她说:“这是我儿子给我买的。”
燕晨想起之前在邢舟扬家,紧急搜集数据时,听到的话:“他走之前还说,要去给我买橘子吃,我等啊等,迟迟等不到他,我的命苦啊……”
周秀华脸上挂着笑,燕晨垂下头,往嘴里送了一瓣橘子,睫毛在脸上投落一片阴影:“好吃,很甜,谢谢。”
周秀华笑得更乐呵了。
平心而论,这小伙子的语气比儿子哄她时还敷衍,可她就是觉得小伙子挺……用年轻人的词怎么说来着?可爱?
周秀华摇了摇头,跟燕晨轻声聊起天。
隔壁床的老人回来了,燕晨没有任何表示,她也像是没发现。
聊着聊着,老人声音渐低,燕晨抬眼看去,果然见她睡着了。
“对不起。”燕晨轻声喃喃一句,低垂下头,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针筒,推进陈涛体内。
片刻后,从多人病房中缓步走出一人,一直走到医院大厅,走出大楼。
出租车停在门口,司机接到了自己的乘客,听见身形单薄的青年低声说:“去墓园。”
“好嘞,您系一下安全带。”
夜风吹过医院大楼下的阴影,车子从这片阴影中离开,驶进路灯的照耀之下,驶入一片光明中。
多人病房内,老人默默然翻了个身,拉起被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堵住喉间的呜咽。
作者有话说:
①资料源于网络;
②网络查询:杀人案最快二至三个月判刑,具体根据实际案情决定。公安调查阶段一般最快为1个月;检察院审查起诉阶段一般最快为半个月;法院审理阶段一般最快为1个月。
(头一次知道,感觉有点慢……)
③热水壶2升-3.7升,作者一下午能喝一壶,1.5升应该不夸张吧……_(:з」∠)_;
④空气注射超过20ml以上,才属于极易死亡,文中没有解释。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被中断的美好人生(终)
阴影中的恶之花
出租车行至中途, 燕晨请司机停下,去路边的花店买了一束百合。
这是燕瑶最喜欢的花。
燕晨不是一个浪漫的人,邢舟扬也不是。他们送花, 往往也都是在燕瑶的主动要求下。
不管是一朵,两朵,还是九十九朵,燕瑶都会表现得非常开心, 仿佛收到花是在她意料之外的惊喜。
非常捧场。
所以, 燕晨慢慢养成了往家里买花的习惯。
他适时想起,家中阳台上的花许多天没浇水了——出于实用性考虑,燕晨在阳台搭建了一个小小的花园。
虽然燕瑶常常嫌弃它会招来蚊子、蜜蜂, 但她浇水赏花的次数,比燕晨勤快得多。
没有关系, 花期在冬天的花很少。且即便缺水枯萎,也不会有人去看了。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燕晨捧着花,走进墓园,看见了堆积成厚厚一层的雪,雪在月光下莹莹反射出微光, 有种别样的安宁。
这里并不阴森, 地底的魂灵不论生前是善,还是恶, 皆被白雪覆盖,在死亡面前, 他们并无不同。
燕晨找到属于燕瑶的墓碑, 拨开上面纯白的雪, 将怀中的百合花放了上去。
他席地而坐, 感受着从发顶拂过的微风。
墓碑上有燕瑶的照片。
燕晨认不出来, 他的脸盲很严重,仅能靠衣着、体型、声音辨认一个人的身份。
不过,他能够看出照片里的人在笑,笑得极为灿烂。
燕晨也跟着轻扬嘴角。
燕晨在墓园坐了许久。
久到他隐隐又开始觉得头脑发晕,浑身发冷,才起身从这里离开。
墓园不远处横着一条江。
江水滔滔,桥岸上路灯如星子一般,离得越远,光芒也就越黯淡。
江风吹来,吹得燕晨清醒了几分。
他垂头用手机远程操控电脑,做起了扫尾工作。
首先,善良的护士小姐和她的哥哥,在医院留下的蛛丝马迹要清扫干净。
这里面包括监控记录、田静依接收到的短信,针筒和安眠药的来源……
扫除完这些痕迹后,燕晨撤掉了网络上,置顶挂了许久的热搜。
随后他思考片刻,想起自己还应该立个遗嘱。
钱是所剩无几的,可以和家里的那些手办,模型玩具一起,捐赠给孤儿院。
燕瑶的遗物,一部分已经处理,剩下的……燕晨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选择权留给邢舟扬。
尽管那或许并不是燕瑶所希望的。
写完遗嘱,燕晨就有些无所事事了。
他的执念已经得到满足,心情甚至称得上平和。
于是他沿途欣赏起江景。
这条江很宽,大约有八百米到一千米的宽度,波澜壮阔,连接着入海口。
江对岸,一座小小的岛屿灯火通明,炫目的彩色灯光装点其上,将那一栋栋辉煌的建筑,衬得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
这是一座城市发达的证明。
然而燕晨仍旧走了许久,才从光芒黯淡的江侧,走到灯光明亮的中心,走到有监控的地方。
这确实是一座发达的城市,但它还不够发达,不够完善。
所以在巷子里,在阴暗的沟渠之中,在偏僻的角落,仍有光明无法照耀其中,仍有黑暗在暗处滋生。
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燕晨抬起头,看一眼不远处路灯上的监控,转身投入了江水之中。
五天后。
办完葬礼,邢舟扬沉默地回到家中,打开电脑,寻找之前送燕晨到医院回家后,写好的那封辞职信。
燕晨死了,尸体至今未打捞到。
同一时间,卢、马两家彻底倒台,分别被革职、清算,负责人也被送进了监狱。
而在这两家之后,扫黑除恶的步伐并未停止。除了卢、马两家人,他们还挖出了不少妨碍、有害社会安定的黑恶势力,这些害虫也都得到了应有的处置。
燕晨的恶,在网民们看来,则成了大快人心的「复仇」。
而他的结局,更是令无数网民们扼腕直叹可惜:
一开始的繁忙之后,网安部很快就发现,当日卢、马两家人的资料被强制挂上热搜前排,正是出自燕晨之手。
这么年轻、高端的技术人才,因为几个人渣,毁掉了一生,谁看了能不生气?不觉得可惜?
网上展开了声讨,之前田静依被打的视频,也再次被人放了出来。
这些视频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几个施害者的信息,也都被人扒了出来。
目前,这几个人都还处在等待审查起诉阶段,公安保证公平对待受害者,还她一个公道,对犯罪者的暴力行为绝不姑息。
但在法律从业人士预估出判刑时间后,民众仍然对其十分不满。
田静依不得不出面安抚。
邢舟扬听同事提起时,还去看了她发在网上的那个视频。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位善良、知恩的姑娘。
她与燕晨只是一面之缘,却在视频中,为他说了不少好话。
其中,她还解答了困惑许多网民的一个谜题:
燕晨当时拿着枪,从路人拍的视频来看,他将遭遇同样暴力事件的田静依,错认为了他的姐姐。
那他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那三个人?
田静依的原话是这样的:“其实警方有问过我,我不恨他们吗?我当时就说,怎么可能?我恨死他们了!但如果他们真的死了,我又会恐惧,会愧疚,这是人性的弱点……”
“所以,真的非常感谢燕先生当时没有冲动,仅仅只是保护住了我……比起以暴制暴,我更希望通过法律来制裁他们,我相信我会得到应有的正义,所以请大家不要再……”
这个解释,其实并未得到许多人的信服——毕竟随着燕晨的死亡,他的病情也被人公布了出来。
一个本性冷漠,在世间没有了牵绊的人,一个疯狂到复仇完就自杀的疯子,怎么会为一个陌生人考虑得这么深?
但他的枪法又毋庸置疑——
于是网上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
而在邢舟扬看来,或许真相确实如田静依所说……就像燕瑶还在世的时候,谁也没发现燕晨的病。
即便他真的本性冷漠,也在燕瑶,在亲情的陪伴下,自愿磨平了棱角,掩藏起了一切攻击性。
如果燕瑶没有死……
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
对着电脑出了会儿神,邢舟扬猛然惊醒,发现鼻腔又开始发堵。
他笑着揉了揉眼睛,看向电脑,倏然怔住。
原本的那封辞职信被删了。
同名文档打开后,他看见寥寥的几句话:“找我姐告状去了,你要把我关进疗养院。”
“我记得,曾经听你们聊天时说,如果你在岗位上牺牲了,叫她不要等你,去找下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我姐说,你也一样,毕竟医院的工作也并不安全。”
“再见,姐夫。”
邢舟扬闭上了眼睛。
这话确实是他和燕瑶聊天时说的,当时两人说得轻松,脸庞带笑……当时,燕晨在干什么来着?
邢舟扬渐渐回忆起来。
当时,他和燕瑶在沙发上看一部相关题材的电影,这才有感而发。
而燕晨就坐在旁边,戴着他们前一天去玩买的兔耳帽,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边玩手机,边神色淡淡地吃他带来的早餐。
听见他和燕瑶的对话时,燕晨瞥了他们一眼。
也是从那时起,邢舟扬隐隐觉得,燕晨不喜欢他这个姐夫。
没有想到,他还记得那时他和燕瑶说的话……
真是傻啊。邢舟扬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不知是在笑当时说出这话的自己,还是在笑连这种话都信的燕晨。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小雪,天空终于放了晴,卧室内窗帘没有拉开。
男人从低沉的呜咽声,到再也按捺不住的放声嚎哭,也和连着阳光一起,被窗帘隔绝开来。
邢舟扬没有辞职。
也许,他以后还会见证更多,更惨烈的悲剧。但不会再有什么,能够影响他的内心。
他会变得比以前更适合这份工作。
“对他来说,燕晨死了,可能也是件好事……”
接收到邢舟扬的区域调动申请,目送他走出办公室,孙一丹听见自己的助理如是说。
他目光一顿,扭过头:“这怎么会是好事?”
“队长?”助理不明白。
孙一丹严肃道:“刑警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就需要情感寄托。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要求刑警当一个没有感情的任务机器。”
“甚至,我们比起普通人,更需要积极,正面的情感来维持长久的理智……因为我们接触到的恶,比普通人更多。”
“小李,你这思想可要好好调整。”
“是,队长!”被称为小李的助理犹豫片刻:“那队长,您要把舟扬调走吗?”
“调走吧!”孙一丹长叹一声:“这次……也有我们的失职,我已经向上面提交了申请,我们内部的技术人员,必须要经常和外界保持沟通学习,维持在高水平……”
“对了,还有街道监控……”
孙一丹开始絮絮叨叨,小李眉心一跳,欲哭无泪。
虽然他知道这都是好事,但真正实施起来,又是成倍的工作量啊!
不过,他们付出的一时辛苦,也许就能换来更多民众的安全,换来更快的办案速度,阻止更多的悲剧发生。
值得!
小李不由正色认真听了起来,见此态度,孙一丹满意地暗中点点头。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终有一天,他相信类似的悲剧不会再在华国大地发生,即使,他或许此生都等不到那一刻。①
这需要一代人,又一代人的不懈努力。
而它之所以一定会实现,则是因为,这是无数华国人心中最美好,也最普通,最纯粹的向往——
愿,世界和平。
作者有话说:
①引用,大家都知道哒感谢在2022-07-09 23:57:59-2022-07-10 22:1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番外·美好人生
假如燕瑶还活着
医院。
终于脱离了重症监护室, 燕瑶靠躺在堆叠的厚枕头上,看电视。
她的脑袋上,两侧肩颈, 手臂,腹部,都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脸上还有於肿的痕迹未消。
电视剧正插播一条广告, 燕瑶笑眯眯扭过头, 看向坐在一旁的燕晨。
病房内开着空调,青年穿一件略显宽松的深灰色毛衣,正垂头细致地剥橘子。
毛衣宽大的袖口覆在他的手虎口上方, 仅露出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点点橘色的汁液染在他的指尖、指腹处, 仿佛落于素白宣纸上的一抹殊色。
燕瑶刚想撑头,结果抬手就是一阵钝痛,疼得她发出「嘶」的呼声。
“不要乱动。”燕晨抬眼看她,重复医生的医嘱。
“你不张嘴,多帅啊。”燕瑶感叹了一句。
燕晨:“……”
燕晨沉默垂下头, 继续剥橘子, 将上面白色的橘络也一一撕下。
有点渴了……燕瑶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只见他将橘子分成三半, 慢吞吞地送入了自己口中。
原来,不是给她剥的……
也是, 燕瑶觉得自己脑子可能被揍傻了:“我也要吃。”
燕晨应了一声:“哦。”
燕瑶:“两…不, 五个!”
燕晨神色一顿, 抬起头:“只剩四个。”
燕瑶:“放心, 我没傻。我让扬……你姐夫买了一点过来。”姐弟俩都喜欢吃橘子。
燕晨闷闷回了一声:“哦。”
燕瑶想了想:“你们闹矛盾了?”
从她苏醒, 就发现弟弟和男友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劲——这表现为,燕晨单方面拒绝和邢舟扬有多余的交流。
燕晨:“没有。”
燕瑶嘟囔道:“老弟,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刑警,无权无势,就跟我们一样,你不能对他要求太高。”
燕晨:“宁缺毋滥。”
燕瑶:“……”
燕瑶哭笑不得,知道从燕晨这里再问不出什么,干脆扭头继续看电视。
过了一会儿,邢舟扬果然提着一袋橘子赶到医院。
他一进病房门,先烧了壶热水,随后去找医生确认燕瑶的恢复情况,又回来嘘寒问暖,从燕晨手中接过投喂燕瑶的工作,忙得停不下来。
燕晨将凳子往后挪了挪,听这对小情侣聊天。
略过前面的腻歪,邢舟扬提起了那几个将燕瑶打成重伤的肇事者。
——这几个渣滓想拿钱消灾,被燕瑶拒绝后,高调嚣张地表示:即便上了法庭,他们也不会被判刑。
邢舟扬对其深恶痛绝:“你放心,我和技术部的几个同事沟通过了,只要没有别的紧急案子,大概再过两个星期,我们就能收集全那些人的违法证据,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燕瑶笑眯眯看着他:“好。”
她相信邢舟扬的决心,也愿意给予他鼓励。
至于事情到底能不能成……燕瑶当然会去期待,但假使邢舟扬失败了,她也不会感到有太大的意外。
“别愁眉苦脸的,你们两个,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燕瑶说。
她认为活着就有希望。
晚上,等邢舟扬走后,她又对沉默坐在一旁的燕晨道:
“生命是伟大的,却也微弱如尘埃,有人用生命去保护别人,也有人肆无忌惮践踏生命。你不要跟他们学。”
说罢,燕瑶发出「嘶」的声音,用舌头顶了顶口腔内壁:“下次不吃那么多橘子了。”
“都怪你姐夫,一直喂我。”
燕晨:“……”明明是你自己要吃。
给燕瑶倒了杯水,燕晨在电脑前坐下。邢舟扬陪护的功夫,他回了趟家,将电脑带了过来。
棒打鸳鸯是没指望了。
燕晨侵入邢舟扬的电脑,了解过他目前的进度后,迅速展开了搜查。
晚上十一点,一封邮件从燕晨的电脑,发送到了邢舟扬的邮箱。
而此时此刻的邢舟扬,却是刚回家不久,本想躺着休息一会儿,却不知不觉睡着,做起了噩梦。
梦中,他看见燕晨举起枪支,对准自己的额头。
他还看见燕晨半蹲在一个女人面前,流泪说着什么话。
最终,画面定格在繁华的江岸边,就在他眼前,当着他的面,燕晨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江水之中。
邢舟扬猛然惊醒。
他出了一身汗,后背,额头……邢舟扬翻坐起身,摸到了脸颊上的泪水。
好真实的梦……
邢舟扬呆愣地坐在床上,梦中那浓郁的悲伤甚至影响到了现实,让他喘不过气。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来打开了电脑,拿出今天搜集到的资料,准备先存起来。
登上账号,他发现自己收到了一封邮件。
邢舟扬下意识打开这封邮件,发件人的名字写着「燕晨」,内容是……
看清附件的内容,邢舟扬缓缓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附件上,记载着卢、马两家的种种罪行,事无巨细,简直——也许,比这两家公司的负责人本人还要了解所有的事!
这是燕晨发来的,他哪里来的这些东西?他认识一位技术高深的网络人才?
不,也许他本人就是……
邢舟扬满心复杂。假使没有做刚刚那个梦,他或许会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迫不及待想将这些东西公之于众。
那个梦,太真实了。
它真实到让邢舟扬觉得,再不给燕瑶、燕晨打个电话确认……不,他要去医院亲眼看到他们……否则,他会认为「他们还活着」才是梦,是他的臆想。
来不及关电脑,甚至不敢打电话,邢舟扬抓起钥匙出了门。
他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医院。
推门时,他收住了激动的表情,控制住了破门而入的冲动,轻轻打开了房门。
燕瑶身上缠着绷带,腿上打着石膏,睡得极不安稳,嘴里正发出朦胧的呓语:“打完这瓶,您就能走了……”
燕晨呢……
邢舟扬环视一圈,若非看见陪护床上鼓起了一块,差点要按下警报。
这小子睡觉怎么蒙着头睡……他无奈又好笑地走过去,将燕晨的被子往下拉。
白日神情冷淡的青年,睡着了之后,五官竟显得更柔和了些,和燕瑶更像了。
邢舟扬不禁想起梦中,燕晨骗过他,骗过孙一丹,接连屠戮那三位凶手时,疯狂又理智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
完全看不出来……也是,毕竟那只是一个梦。但是,那些资料,燕晨又是哪来的?
而且,他没有隐藏自己。
邢舟扬神色微怔,对,这又不是在梦里,他完全可以直接问燕晨……就算他不想回答,不是还有燕瑶吗?
邢舟扬决定先不将资料的事,告诉其他同事……倘若燕晨真的像梦中那么厉害,这件事完全可以让他来做。
还有燕晨家里……他得找个机会,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在自制枪支。
梦境带来的阴影笼罩在邢舟扬心头,让他的眉头不自觉紧锁,让他看着安然沉睡的燕晨,设想着种种可能。
随后,他看见燕晨伸出手,拉起被子,将刚露出来不久的脑袋又蒙回了被子里。
邢舟扬:“……”
邢舟扬就这么等到了天亮。
估计姐弟俩快醒了,他提前出去买了早餐。
闻到香味,这对姐弟先后苏醒,燕瑶惊喜地给邢舟扬送上了一波夸夸。
燕晨从被子里钻出来,似乎还保持着睡蒙了的状态,从邢舟扬手里接过早餐时,甚至说了声「谢谢」。
邢舟扬感到受宠若惊。
在欣赏过燕晨的睡眠习惯后,他对这位小舅子莫名多了种父亲看孩子的心态……当然,这种事不能告诉燕晨。
吃着早餐,他趁热打铁询问对方:“我给我发的那些资料,是哪来的?”
燕晨瞥他一眼:“我查的。”
真的是他自己查到的!邢舟扬心中一紧,不知是惊讶还是高兴:“那你能把那些发到网上吗?新浪经常会压词条热度,而且我们部门……”
燕晨似乎没有耐心听他接下来的话:“可以。”
“那就太好了。”邢舟扬也不介意。
燕瑶在旁疑惑地看着他们:“什么资料?”
邢舟扬为她解释:“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
解释完,燕瑶一脸新奇地看向燕晨,仿佛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弟弟:“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她很快警惕起来:“你没有偷看过我的聊天记录,还有网页浏览记录吧?”
燕晨想了想:“我没看过。”
说着他看向邢舟扬,看得后者心中一紧,直呼糟糕。
燕晨:“他看过。”
邢舟扬:“……”
燕瑶美目瞪圆:“好啊!我就说你怎么每次都是第二天开窍,你这是以公谋私!”
邢舟扬赶忙解释:“不是,阿瑶,我就看过两次,一次是你说收到诈骗短信,还有一次……”
伴随着两人的争闹声,燕晨垂下头,默默吃自己的早餐。
之后,不知邢舟扬与燕瑶商量了些什么,邢舟扬带着他去做了个全面的心理检查。
有燕瑶的「口谕」,燕晨配合得不得了。
但他很快发现,这个事多的姐夫简直没完没了。
燕瑶出院后,他找借口进他的房间,看见了他自制的枪械模型。
随后,他给姐弟俩上了一堂普法课。
燕晨痛失爱枪,送枪和邢舟扬离开前,狠狠往他脚上踩了一脚。
没两天过后,卢、马两家人落网,扫黑除恶专项斗争轰轰烈烈。
邢舟扬上门询问,燕晨是否愿意通过特招,入职刑侦队技术部,被燕瑶做主拒绝。
本以为这就完了。
燕晨之前上缴的枪械模型,又引来了警方的几位老同志——他们想为燕晨引荐军方的人。
那些人对他自制的那把枪很感兴趣。
燕晨原本也想拒绝。
但燕瑶将他拉到一边,告诉他:给军方做技术人才,比其他工作稳定,而且工资不菲——你姐我要结婚了,你份子钱还没着落呢。
燕晨沉默地跟着来人走了。
这之后,他无数次后悔这个决定——对他来说,能够意识到自己在「后悔」,已经足以说明这种情绪之强烈了。
至于燕晨为什么后悔:有了工作之后,他想回家一趟比邢舟扬还难!
那些人用高端材料诱惑他,用一堆难题困住他,简直恨不得把他绑在工作岗位上!
——虽然事实上,燕晨朝十晚四,还有双休,大多数工作只需要吩咐助手即可完成。
但燕晨还是无数次想离开。
只不过每一次,他都会被老院长拿出的新型材料诱惑住,或是被老院长泪眼汪汪、依依不舍的神情挽留。
燕晨苦恼于这样的生活,燕瑶却认为,他的病情在逐渐好转。
不过,为了弟弟的心理健康着想,每隔一段时间,她和邢舟扬都还是会去探望、慰问他,或是将他约出来放松一下的。
正如今天。
游乐园热热闹闹,人员分布最多的除了情侣,就是像燕瑶、邢舟扬这样牵着小孩的一家三口。
燕晨看到他们朝自己招手,唇角微扬,走过去挨个打招呼:“姐,姐夫,平安。”
「平安」这个名字,是邢舟扬起的。
他后来跟燕瑶说起过当年做的那个梦,后者安抚他过后,笑称:说不定那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结局。
邢舟扬久久不能释怀。
他隐去了许多细节,那种浓重的绝望和悲伤,燕瑶无法与他感同身受。
不过这是好事。
与燕瑶结婚后,邢舟扬仍然会不时重复地做那个梦,但他没有跟任何人说,只是对燕瑶的安全更为看重。
直到女儿燕平安出生,安稳长大,这种情况才好一些。
“想什么呢你……”见丈夫走神,燕瑶推了推他。
邢舟扬如梦惊醒,笑起来:“没事,我就不坐过山车了……你们谁要去?我来买票。”
燕瑶摸了摸肚子,看一眼跃跃欲试的燕平安,笑着看向燕晨:“你带她去?”
燕晨微微点头。
邢舟扬排队买票,燕瑶带着大孩子和小孩子,给两人一人买了支雪糕。
游乐园人不算多,吃完雪糕,燕晨牵着燕平安的手,坐在了过山车上。
他平静地听着耳旁的风声,男人、女人、小孩的尖叫声,平静地走下过山车,抱着头晕眼花的燕平安,回去找燕瑶他们。
远远的,他看见这对夫妻依靠在一起,不知在聊着什么,一个仰头看着天,一个垂眼看着人。
慢慢的,就贴在了一起。
燕晨:“……”
燕晨转过身,小外甥女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不解:“舅舅?”
燕晨:“我还想再坐一次。”
燕平安稚声稚气:“好……好吧,那我陪你去吧。”
舅舅真厉害QAQ。
不过妈妈说,他需要陪伴……燕平安第二次头晕眼花地被燕晨抱下来,心想:
等回家,她要告诉爸爸妈妈,陪伴舅舅这么艰难的任务,还是让他们大人自己来完成吧!
作者有话说:
其他:专门问了下专业人士,仿真木仓主动上缴为从轻处罚,自制构成犯罪,判处要考虑数量与情节严重程度。
文中没有详写,略过了(大家就当晨晨将功补过,被招安了,不要代入现实。)
为免给大家造成误解,放在这里说明一下。笔芯;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荒星之上(1)
哥,我捡垃圾养你
脱离世界后, 燕晨习惯性揉了揉眉心,甚少说话的系统观察他片刻,说:
【您需要休息。】
“不用。”燕晨微微摇头, 甚至笑了笑:“不过,你可以帮我上交一份体验报告。”
【什么?】
燕晨:“恨比爱浓烈,对于那些彻底失去七情六欲的同胞,可以考虑从这个方向唤醒他们。”
系统:【我会如实提交的, 感谢您的建议。】
系统回答得一板一眼, 燕晨已经消化完这次的收获:“去下一个世界吧。”
C-34,垃圾星。
这里的天空永远是灰色的,时而会随着雷暴、沙尘暴的降临, 转变成蓝黑色、土黄色。
垃圾星本身并不适宜人类生存,但由于种种历史遗留问题, 这里除了联邦官方的驻扎人员,仍旧有不少居民:
星盗的后代、逃犯、被流放者、贫穷的土著和孤儿……
这些人住在经过战争洗礼的废墟下,住在岌岌可危的木板、石砖房后。
每当有天灾,或是人为灾祸降临,这个星球就要无声地送走几条, 甚至是上百条人命。
此时此刻, C-34就面临着一场恐怖的沙尘暴。
放眼望去,天和地好像连在了一起, 糟糕的绿化和强劲的疾风共同制造了这场灾难。
漫天都是黄沙,其中间或夹杂着一些发达星球倾倒而来、尚未处理的各种垃圾。
长久处于这样恶劣的环境下, 有经验的居民早已搬运家中所有用得上的东西, 抵住了门窗。
他们自己则带着营养剂、水, 以及方便之后掘地而出的工具, 躲进了狭小的地窖。
同一时间。
距离官方驻扎地不远的一片危房内, 却有一名身材高瘦、肩膀宽阔,肤色略深的青年推门而出。
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随着被人推开,很快就被强劲的风吹得“哐哐哐!”摇晃,最后整个从门框脱落,投入了风暴的怀抱。
在这样的天气下出门,让荒星上的人来评价,他们一定会说:
简直是不知死活。
但燕朔望着天楠枫地间肆虐的沙尘暴,却只是咬了咬牙,未曾产生退意。
他拉紧帽子,盖紧「防沙面具」,弓着腰,贴在废墟的边缘,小心而快速地往官方驻扎地跑去。
燕朔离开不久,失去了门板的木屋地窖内,燕晨缓缓睁开了眼睛。
风声从头顶传来,老旧的建筑物在天灾下战栗着。
燕晨捂住肺部,难以遏制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每当夏季,C-34星的天灾总是会变得比其他时候来的更加频繁。
联邦的垃圾运输车这时就会避开C-34,选择前往其他垃圾星。
这也就导致,C-34居民的食物来源,将变得更为匮乏。
燕晨已经连续两天,没有服用过哪怕半支营养剂了。
缺乏营养,加上两天前夜里的雷暴,他不出意外发起了高烧。
这种小病,倘若是在宜居星球,只需要进入营养舱躺个3-5分钟,即可痊愈。
即便是贫穷到连普通营养舱都买不起的人家,也只需要购买一支价格不超过十星币的药剂……这样的药剂,在荒星,一支大概需要超过100星币。
黑暗狭小的地窖内,燕晨艰难地翻了个身。
他感受着身体灼烧般的滚烫热度,感受着身下硬邦邦的木板,确认了当前所处的时间段。
这一年,燕朔20,他14岁,兄弟两人还没有离开垃圾星。
为了拿到那支价值100星币的药剂,燕朔将会答应联邦官方的人,参与「军校选拔赛」场地的建设和布置。
接下来,他会以在荒星上极为少见的A级精神力、A+的体质,得到参与这场选拔赛的机会。
——星际不同势力之间的战争,终止于发现虫族之后。
面临这一巨大威胁,机械专家们发明了机甲,以此更高限度地保护战士们的安全,让他们发挥出更大的战力。
相应的,军校选拔赛中,参与者自然也需要驾驶机甲参战。
但燕朔没有钱购买机甲。
他的钱都花在了燕晨身上。
由于过低的体质,燕晨无法服用劣质的营养剂,那会让他难以消化,甚至生病。
燕朔所有的钱,都要用来采购正常的营养剂——对于荒星居民来说,这奢侈得让人难以想象。
没有钱,燕朔甚至买不起一个光脑,连线上的训练赛都甚少参与。
更别提买一台真正的机甲。
最后,燕朔只能使用C-34官方提供的,一台几乎要散架的机甲参战。
自然而然,他成了赛场上的一名炮灰。
这不能怪官方,因为他们所能提供的机甲,最好的也就是这种程度了……至于前来选拔的军校方,则仅仅只是按照规定,保证荒星每年的录取名额。
他们或许会同情荒星居民,却不会伸出援手,因为那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
这场选拔赛结束后,燕朔就如打了鸡血一般,接近驻扎地的人,求了一份工作,开始攒钱,并接受赞助,拥有了一台机甲……
他花费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但也仍旧在七年之后,才加入了联邦的远征军。
那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岗位……燕晨将其理解为「先锋军」,他们永远身处于与虫族战争的第一线……
在远征军内不到三年,燕朔就在一场战役中受伤,并因此而失去了双腿。
他拿着抚恤金,回到给弟弟在一个十八线宜居星球购买的一间小店内,在燕晨的照顾下,沉默而阴郁地过完了一生。
——由于拼搏生涯中长久的离别,兄弟二人后来的感情,并不如少年时亲近。
一个总是习惯处于照顾者的位置,却反过来需要弟弟照顾,心中羞愧难安。
另一个始终牢记着当年在荒星上的生活,认为如果不是自己的拖累,哥哥早就在最适宜的年龄去了军校,最后更不需要加入远征军,以至失去双腿。
黑暗中,燕晨叹了口气。
他知道燕朔能够平安回来,因此没把外面的沙尘暴放在心里,放任自己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沙尘暴已经有停歇的迹象。
燕朔走进家门,一边走,身上一边流沙子,将燕晨从地窖里背了出来。
他扶着燕晨坐在床边,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支药剂,见其完好无损,顿时松了口气,递给燕晨:“快喝,喝了病就好了。”
“你怎么又这种时候跑出去……”燕晨接过药剂,拔开瓶塞,一口气喝了下去。
见他精神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好转,燕朔才将「防沙面具」摘下,露出底下一张充满阳刚之气的笑脸:“怕什么,有你做的面具挡着。”
燕朔头上、脖子上都裹着一层细细的黄沙,唯独一张脸干干净净。
说话时,发顶的沙子落到了嘴里,引得他「呸呸」了几声,模样有些滑稽。
燕晨的目光随之落在了他手中的「防沙面具」上。
星际时代,人类的平均寿命已经来到了200大关。
联邦规定的成年年龄为20岁,在宜居星球,孩子统一由联邦抚养成年。
而在C-34,孤儿就是孤儿,和其他荒星居民并无两样,只是更加弱小,更好欺负。
据燕晨所知,绝大多数的垃圾星居民,可能连50岁都活不到。
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医疗资源的匮乏,但更在于基础生活资源的缺稀,在于劣质甚至过期有害的营养剂。
像燕晨这样,从小就活在饥饿中,缺乏营养,身体素质比星历史前人类还差的荒星居民,并不算少。
燕朔能把小他六岁的弟弟拉扯大,这其中有多艰辛,谁也不知道。
但燕晨自己也并非未曾付出努力。
即使是荒星,年满六岁的学龄儿童也能够得到一次精神力、体质等级的测量机会。
与精神力、体质双A的兄长不同,燕晨比较偏科。
他的精神力高达S,体质却低得可怜,大多数普通人的体质在B-C之间,而他处于D等级——这代表天生的虚弱,他甚至连稍重一点的活儿都不能干。
当时的检测人员看见C-34出现S有多高兴,看见这个D,就有多么失望。
但燕晨并不气馁。
由于体质原因,他甚少出门,这反倒使得他养成了一副在荒星上极少见的单纯性格。
邻居家的姐姐洪璐月因此对他十分关照。
洪璐月在官方驻扎地内有一份工作,也是因为她,燕朔才能在这种天气下过去,还能求到药。
燕晨也正是在洪璐月的帮助下,不时能够从官方那边借点书,自学技能……这里面包括简单的手工业,也包括复杂的电路,机械、机甲制造等方面知识。
他学得不慢,可惜那些书籍实际上早已十分落后,加上材料不足,燕晨只能偶尔做出一些提升生活幸福感的小东西,比如「防沙面具」,比如「防贼陷阱」。
后者可以量产,但不会有人花钱买。前者材料稀缺,燕朔翻了好久的垃圾,才凑齐足够的材料。
「防沙面具」是目前为止,燕晨最满意的作品。
它不仅能够阻挡风沙,经过特殊的设计,即使整个面部被沙子完全覆盖,也不会影响佩戴者的视线。
听见燕朔夸它,燕晨弯眼笑了起来,消瘦苍白的脸颊显得圆了一些,像只高傲的翘起尾巴的猫。
他郑重宣布:“如果凑齐材料,我还能给你做一个光脑。”
燕朔非常捧场:“好啊!那我可就等着你给我做的光脑了。”
燕晨「嗯嗯」两声:“哥你明天捡垃圾,带我一起去。”
燕朔果断拒绝:“不行。”说着立刻偏过头,躲开弟弟的视线:“你还在生病,那里又臭又乱的……我去洗澡啊,你饿了自己拿营养剂喝。”
“哥……”
燕朔跟逃命似的加快脚步,躲进了石块和木板、布帘隔开的浴室内。
燕晨:“……”
他们家房子总共不到四十平米,躲进浴室又怎么样?浴室能隔音?
燕晨气愤地站起来扫地。
把沙子通通扫出门外,他又抓起卷尺爬下地窖,找到适合做门板的木头,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搬动。
燕晨气愤地大叫:“哥!!你洗完没有!”
燕朔大声应道:“洗完了,我马上过来!”
在燕朔的帮助下,做好新的家门,燕晨拿了一瓶营养剂开啃。
然后看着燕朔做他自己的晚餐。
厨房、饭桌、燕晨的工具台,是由连在一起、凹凸不平的石台构成。
除此之外,整个家里除了一张床,三个凳子,一个小衣柜,一口锅,以及燕晨自制的小冰箱,就没有别的家具。
冰箱大约一米高,半米宽,用的依旧是太阳能——荒星的电费贵得离谱,常人根本支付不起。
燕朔从冰箱里拿出半条虫族的腿,放在了砧板上。
这是一种体型较大,与古历史中的「狼」外形类似,但更瘦一些,四肢更长,且长有双翅的虫族的遗留物。
与虫族对抗多年,人类想过无数种方法去消灭它们。
可食用虫族,也就是在这个漫长的探索过程中,发现的一种类别。
但这样的虫族并不多,绝大多数虫族,体内都蕴藏各种各样的毒素,人类根本无法抵抗。
不过,这些已被发现为可食用的虫族,联邦没理由还放任它们去伤害人类。
于是各种可食用虫族的捕猎、养殖、销售、消费链迅速建立……普通人或许消费不起,但多的是家境优渥的人想尝尝鲜。
燕朔手中的这半条虫腿,算得上是来自联邦垃圾车里的上等食材。
燕晨啃着营养剂,看燕朔拿着薄钢刀,将虫腿上腐烂的部位小心割掉,放在一旁。
随后,他对着剩下的部分比划两下,切成两半,一半放进了冰箱。
给另一半剃完毛,燕朔将腐烂的那块肉连着毛切下,扔进垃圾桶。
剩下的就都是骨头,还有一层薄薄的肉了。
燕朔又拿出两把厚钢刀,左右手各握住一把,对准砧板上的肉骨剁了起来。
他力气控制得刚刚好,精确度高,肉骨很快被剁成了细密的小碎块。
燕朔将这些碎肉骨洗了一遍,扔进锅中,加水开煮。
没过一会儿,小屋内肉香四溢。
见水煮得差不多,燕朔往锅里洒了点盐,开始翻炒。
一直到肉骨被翻炒成糊状,他才将自己的晚饭盛出来,大大咧咧拿了个凳子坐到燕晨面前,笑嘻嘻问:
“怎么样,是不是很香?”
“香是香,可你又不给我吃。”燕晨嘟囔着,一口气喝完剩下的营养剂,站起身:“我去洗锅。”
他打开水阀,却没有立刻拿起洗碗布,而是第一次不听话地伸出手指,在铁锅边沿抹了一下,放入口中,尝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味。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荒星之上(2)
哥,我捡垃圾养你
晚间, 外面风沙渐停。
窗户玻璃上的沙子像是流动的金水,有种别样的美感,但燕晨早已看倦了这一幕。
他沉默地等燕朔吃完晚餐, 洗完碗,坐到了自己的工具台上,开始清点目前拥有的材料。
燕晨说要给燕朔做一台光脑,不是说着好玩的。
宜居星球的每一位公民刚出生时, 联邦就会为他们配备光脑。
对他们来说, 这是生活必需品,倘若没有,必然会寸步难行。
而对荒星, 对垃圾星上的居民来说,一个光脑的价格, 几乎等同于他们五年,甚至十年的生活费。
就算有钱,他们也更倾向于用这些钱,来购买其他更实用的东西。
或者说,存起来, 以备不时之需。
从工具台下拿出自己的宝贝箱子, 燕晨将埋在最底下的,一块两指宽、五厘米不到的金块拿了出来。
这么一小块金块, 就是兄弟二人唯一的积蓄了。是这么多年来,燕晨用燕朔从垃圾场捡回来的各种镀金、合金金属产品中, 提取出来的纯金。
——部分宜居星球的垃圾分类, 做得并不到位, 难免会有这种漏网之鱼, 这才让燕晨有此机会从中获利。
荒星上许多人都在做这件事, 不过,他们大多只会将材料收集起来,拿去卖给官方的人,因为他们无法自行提取黄金。
燕朔正要跟他说军校选拔赛的事,见此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小弟……”
燕晨握着金块掂量了一会儿,将其放回了工具箱底,从中拿出软尺,看向燕朔:
“哥,你手伸过来。”
“干什么……”
燕朔疑惑地伸掌,见他低头认真地量取自己手腕的尺寸,犹豫道:“小弟啊,哥不戴那种东西。”
“要不,你做给自己戴吧,我成天在外面跑,被看到了不安全。”燕朔瞥了眼弟弟细瘦的手腕,觉得这样更省金子。
燕晨在本子上记好尺寸,才抬起头,无奈地看了他哥一眼:“放心啦,我又不是傻子,拿金子做手镯。”
他适时转移话题:“你刚才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哦,对。”被这么一提醒,燕朔的表情严肃起来:
“联邦的几大军校联合来我们这里招生,要举办一场选拔赛,我这段时间要去帮他们搭建场地。”
燕朔顿了顿,补充道:“作为报酬,他们同意让我也参加选拔。”
他掩去了那支药剂在其中的作用。
燕晨也像是不知道一样,露出高兴的笑脸:“那很好啊,哥你肯定能通过选拔!”
“我会努力的。”燕朔也笑了起来:“听说联盟会给出生荒星的军校生提供补贴,就是不知道有多少,要是够的话,我还能送你去上学。”
“我问过洪璐月了,虽然文史类的专业要求很高,但小弟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轻易考上……”
燕朔絮絮叨叨说着,小麦色的面庞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期许。
燕晨已经将工具箱放了回去:“我不要读文史类。”
燕朔神色微顿:“嗯……那你想学什么专业?”
燕晨回过头,弯眉笑道:“机甲制造,怎么样?”
“这个专业,好像只有军事类院校有。”燕朔犹豫片刻:“机甲很重的,小弟你……”
他想劝燕晨放弃这个想法,却见少年消瘦的脸庞上,黑眸明亮仿若发光,满是期待地看着自己:
“到时候,我给哥你做一台全世界最帅的机甲!怎么样!”
“好啊。”燕朔听见自己笑着应道:“到时候,全世界肯定都要羡慕我。”
燕晨嘿嘿一笑,趁热打铁:“那哥你明天捡垃圾……”
燕朔心头一跳:“明天啊!哈哈……明天去不去还不知道呢,明天再说吧,我有点困了,天也黑了,咱们早点睡觉吧。”
说罢,他便装模作样打着哈欠,三两步倒在了床上。
燕晨:“……”
燕晨气愤地爬上床,站起来给了他两脚:“过去点,别占我位置。”
“行行行……”燕朔瘫着往外侧挪了挪。
他确实是累了,困了。
燕晨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灰白石壁,以及窟窿处钉着的粗糙木板,很快就听到了从身侧传来的呼噜声。
燕晨舔了舔牙根,睁着眼睛睡不着。
尽管喝了好几杯水,口腔内那股酸味也还是似有若无,提醒着他燕朔的付出。
他们有金块,本可以拿去和官方的人进行兑换、交易。
但燕朔一直坚持要把这些钱留着,买两张离开C-34的船票。
荒星上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
不知不觉,在平稳的呼噜声中,燕晨也沉浸入梦乡。
第二天凌晨。
天未彻亮,燕朔便轻手轻脚出了门,等了一会儿,燕晨才悠然睁眼,从床上爬起来。
不带他去又怎样,他又不是自己没长腿。
荒星的夏季暑气熏蒸,燕晨穿好隔热外套,戴上宽沿遮阳帽,并背上了装满工具的挎包。
乍一看,像是要出门郊游。
燕晨哼哼两声,伸手推门,表情霍然间僵住——燕朔把门堵上了!
但是这堵不住他……燕晨爬上石台,推开窗户,卸下防护栏。
由于早年的营养不良加上低级的体质,燕晨虽然已经14岁,身高却仅仅只有一米六出头。
窗户纵高约六十厘米,下沿离地高度则在一米左右,燕晨很容易就从窗口爬出。
好巧不巧,刚一落地,不远处就有一扇门被推开。
穿官方制服裙,同样戴着遮阳帽的女人走了出来。
正是对兄弟俩多有帮助的邻居,在官方驻扎地工作的洪璐月。
燕晨想躲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疑惑靠近。
看清挡在燕家门外的巨石,以及被拆卸得空荡荡的窗户,洪璐月嘴角微抽:“晨晨,你这是……”
“我,我……”燕晨视线心虚游移,突然从挎包内掏出螺丝刀、扳手,展示给洪璐月看:“我修一下窗户!”
然而他忘了,洪璐月家中的窗户也是他帮忙装的——根本就不需要在屋外进行修理。
不过洪璐月没有拆穿他,只是温和笑道:“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用了,璐月姐你快去上班吧,别迟到了。”燕晨摆手拒绝。
洪璐月笑容更甚:“那你装好窗户之后,要怎么进去?”
“呃……”这确实是个问题,燕晨脸色涨红,尴尬地低头看脚尖:“没事,我…我哥他等会儿就回来了。”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脸,洪璐月也就没有掩饰脸上的笑意。
她自然看得出来燕晨在撒谎,但只当他是在家憋久了,想出来透透气:
“嗯,如果需要什么材料,也等你哥回来,让他帮你找吧,不要走远,昨天沙尘暴,有几只押运到西区的虫子半路丢了。”
他们住在更靠近官方驻扎地的东区,离西区还算远,但燕晨仍旧紧张地攥住了挎包带。
C-34最大的几个垃圾场在北区,一片靠近西区的废墟中……
燕晨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谢谢璐月姐,你也注意安全。”
“嗯。”洪璐月依旧微笑:“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弯月,让她联系我。”
弯月是她收养的妹妹,9岁,是个内向害羞的小女孩。
同为「留守儿童」,燕晨和对方关系还不错,他点头应道:“好。”
等目送洪璐月离开,燕晨松了口气,赶紧将窗户装好,做贼似的小跑着离开。
整个C-34,有许多个垃圾场。
倘若把这个星球比作丛林,那么这些垃圾场,就是生活在丛林中的各种飞禽走兽的领地——只有最强大的猛兽,才配得上在最大的垃圾场捡垃圾。
嗯……当地有头有脸的「猛兽」组织,一般会美其名曰:回收有价值物。
虽然这曾被燕朔吐槽为「给自己脸上贴金」,但燕晨觉得这种说法还挺贴切。
不知道他哥现在属于什么等级……燕晨从跑到走,随后越走越慢。
他并不担心跟丢,燕朔身上带着他改装的双向定位器……这同样来自于「有价物回收」……希望燕朔好好捡垃圾,不要闲得没事干看定位器。
不,他看也没关系,毕竟他现在已经出来了……燕晨志得意满。
走着走着,他开始感到浑身发热,太阳完全升起,覆着或薄或厚黄沙的荒地上,连草都没有几株,更别提可供纳凉阴影的树木。
燕晨从挎包拿出准备好的冰袋——薄薄两个,用双层特殊隔温材质制成,能够维持大约八个小时的低温。
燕晨手里拿着一个,脸上贴着一个,在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跟到了垃圾场。
而燕朔的位置早在半个多小时前,就几乎停止不动。
通过路线记忆,时间,以及太阳和影子的位置,燕晨确定了这片垃圾场所处的地域:北区。
最大的几个垃圾场……
在烈日下,隔着废墟,燕晨都能闻到从垃圾场传来的酸臭气味。
他收起冰袋,拿出简易版的防毒口罩。
这是以在荒星的条件,燕晨唯一能够量产,且还极受欢迎的东西。
刚做出来的时候,燕朔跟着他一起赶制了很多,拿去卖,不过很快就被人学走了手艺,抢走了生意。
口罩隔绝了近90%的味道。
但燕晨走近后,看着堆积如山一般的垃圾,看见上面爬满的小飞虫、苍蝇、以及扭动的白色幼虫,仍旧做了一会儿的心理建设,才踏步过去。
嗯……生活垃圾,往往是最不受人欢迎的,除非有即便破损,也不影响其高昂价值的衣物……
燕晨四下打量,很快找到了目标垃圾堆。
在角落,明显是刚倾倒下来不久的垃圾中,有许多破裂成渣的金属碎片……
如果不是旁边有零星几个还能看出模样的机甲模型,燕晨根本分辨不出这些金属的来源。
除此之外,他还看见了一台破损严重的光脑。
不过燕晨没有立即走过去,捡起那台光脑。
站立在原地观察的片刻,他发现四周探出许多脑袋来,一双双眼睛从四面八方打量自己。
嗯……得先去找他哥,燕晨回想起记忆中,幼时的模糊画面。
在他还弱小到连躲在地窖,燕朔都不放心的时候,燕晨曾远远躲在垃圾场附近,观察过这群拾荒者之间的战斗。
燕朔很聪明,他总是会扮弱,加上跑得快,倒是没怎么被打过。
他唯一一次挨打,是因为躲在外面的燕晨被人发现并捉住……为了抢回弟弟,当时也才十几岁出头的燕朔差点被活活打死。
后来,燕晨就不怎么出门了。
正想拿出定位器,去找燕朔,三个二十出头的男人走到了燕晨面前。
被三者高大的阴影笼罩,燕晨后退两步,握紧挎包,正准备遵从心的意志,大喊救命。
就见其中一人抖着腿,斜看着他道:“小屁孩,谁让你来这儿的?不知道这是我们朔哥的地盘?”
燕晨一怔,眨了眨眼:“朔哥?”
对方刚才还算平和的表情顿时变得不善:“连我们朔哥都不认识?你……”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燕晨片刻:“被流放到我们C-34星的?”
这又是遮阳帽,又是小胳膊小腿的,脸还白得吓死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们荒星上的人。
姜飞抖着腿,心里嘁了一声。
他嫌弃地看着燕晨:“你要是想捡点东西,先从东区那边开始,这次就算了,也就是我们朔哥好说话……下次再跑过来碰到其他人,被揍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燕晨:“其他人?”
姜飞不耐地瞪他一眼:“这么大的垃圾场,人多不是很正常?你这小屁孩哪来这么多问题,走走走,我送你出去……”
他刚要伸手强行拎走燕晨,便听身后有人高声喊道:“姜飞!你们在那儿傻站着干嘛呢?”
姜飞一个激灵,转过身:“大哥!这儿有个小屁孩走错路了……”
“滚,谁是你大哥,老子只有一个弟弟!”燕朔大跨步绕过一个垃圾堆,从三人背后向此靠近。
姜飞转身谄笑着迎上去,让开视野的同时,燕朔表情一僵,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停在原地,如遭雷击:“小弟……”
“你怎么跟过来了?”
小弟?姜飞一愣,燕朔从来不会这么叫他们……哦,他只会这么称呼他那位从未露面的弟弟……等等?
姜飞回过头,看了眼身后,肩膀单薄,皮肤苍白,单看外表绝对不超过13岁的瘦弱少年。
他又转回身,看了眼肩膀宽阔,双臂肌肉线条若隐若现,身高一米九,皮肤呈略深的小麦色,充满阳刚之气的青年。
这是亲兄弟?
姜飞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荒星之上(3)
哥,我捡垃圾养你
燕晨看着他哥, 也陷入了沉思。
他哥燕朔,年20,性格温厚, 说话时脸上总是挂着笑,耐心十足,常被邻居夸赞为「热心肠」。
而现在,他被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簇拥着, 这些人叫他「朔哥」, 看样子……
燕晨呆呆地偏头,看向那名叫做姜飞的青年,后者微微弓背, 朝他挤出一抹讨好的笑。
看样子,燕朔在这些人当中, 还很有威信。
燕晨想起了刚才听见的,那道中气十足的骂声,「老子只有一个弟弟」。
他再次看向燕朔。
“小弟。”燕朔下意识扯动僵硬的脸皮,露出温和敦厚的笑,与平日里并无不同。
“这都是我朋友。”他低咳一声, 走到燕晨身边, 揽着他的肩膀一一给他介绍,实则给姜飞三人使了个眼色:“这是姜飞, 这是郑森,这位是杰弗里……”
“我弟弟, 燕晨。”
接收到他的暗示, 郑森和杰弗里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姜飞第一个反应过来。
没记错的话, 朔哥说过他弟弟今年14岁, 身体不太好, 所以从小就不怎么出门,很依赖他。
重点是「依赖」。
这他懂啊!
社交圈小的孩子,对亲近的人肯定有占有欲,这跟养娃是一个道理。
父母要是一碗水端不平,被冷落的那个难免会敌视被偏爱的那个。
所以,朔哥肯定是怕弟弟听见他们叫他大哥,心里面不舒服。
姜飞一个跨步冲到燕晨面前,笑容灿烂:“对对对,我们是朋友,就是平时喜欢互称大哥而已。”
他拉过身材最壮的郑森,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是吧!森哥?”
郑森:“啊?啊!对对对!”再不应和,他的肩膀可能要被姜飞拍伤。
郑森笑容扭曲,一把勒住姜飞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道:“飞哥说得对。”
“咳咳咳!”姜飞憋得涨红了脸,强颜欢笑:“森哥,森哥不用对我这么热情,别吓到咱弟弟。”
这两个人……燕朔忍住想扶额的冲动,别开脸,没眼看。
这么撇脚的表演,谁信?
燕朔心情悲伤地想着之后要怎么解释,却听燕晨「噗嗤」轻笑了一声。
燕朔一怔,低头看去,发现燕晨也正抬眼看向自己,露出遮阳帽下亮闪闪的黑眸:“哥,你朋友真有趣。”
他信了?
燕朔松了口气,姜飞和郑森也停止打闹,颇有些新奇地看向燕晨。
少年戴着简易版「防毒口罩」,仅露出一双干净透彻的眼睛。
他眉间带笑,望着燕朔的目光写满信任,方才紧紧抓在挎包上的手,仿佛也因对方的到来而放松下来,自然地垂在身侧。
他看起来就像是宜居星球上,那些被养在温室里的花朵,被人抱在怀中的温顺白兔。
但也仅仅只是像。
姜飞知道,他们现在脸上戴着的防毒口罩、兜里揣着的隔温冰袋,还有家里的太阳能电板、甚至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来自眼前的少年之手。
他是生长在荒星上的希望之花,因营养不足,有些发育不良。
但有巨石为他遮蔽了风雨和磨砺,让他始终保持着纯白的色彩。
姜飞突然心生羡慕。
不是羡慕燕晨,而是羡慕燕朔——
荒星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花。
但常常,他们的花终究会被饥饿,被利益,被绝望……被终日的荒芜染成其他的颜色,乃至最后枯萎凋谢。
朔哥能把他弟弟保护得这么好,真的是太好了!
姜飞感动地在心里呜呜呜哭了起来。
表面上,他则是秉承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理念,仅仅一副「我眼睛进沙子了」的样子,抬头仰望天空,眼皮抽搐似的疯狂眨眼,随后自然地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姜飞心想,肯定没人看出来他哭了。
下一刻,站在他身侧的杰弗里奇怪地问:“你哭什么?”
姜飞:“……”
燕晨也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人刚才望着自己都脑补了些什么。
“你不懂,杰弗里。”姜飞尴尬地放下手,恢复正常的表情:“有个词叫做「喜极而泣」,我这是高兴的眼泪。”
“嗯?”头发深棕、瞳孔碧蓝,五官深邃的杰弗里不明所以。
联邦是一个统一的国度,是全人类的联邦。在宜居星球,孩子们接受同等的教育,三观趋同。
但在荒星,不同人种之间的生活习惯、理念、行事风格、文化,仍旧有较大的差异——它们传承于守旧的上一辈,或者上上一辈。
杰弗里就是典型的例子。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和同伴之间,牛头不对马嘴的沟通。
他只问最直白的问题:“那你在高兴什么?”
姜飞:“我只是想起高兴的事……我是说,杰弗里,难道你不高兴吗?”
姜飞眼睛一转,目光落在了燕晨身上:“你上次还说,如果能见到朔哥的弟弟,你要当面亲吻他的脸颊,感谢他为你做的一切。”
燕晨愣住,下意识看向杰弗里。
后者身材高壮,穿不合身的老旧西装外套,皮鞋破了个口,下巴和脸侧是比常人旺盛许多的毛发,给人一种猩猩在强装绅士的感觉。
不……燕晨往燕朔身后躲了躲,被他拍拍肩膀,以示安抚。
“没事,杰弗里只是说说而已,你说是吧,杰弗里?”
燕朔语气中含着笑意。
燕晨看不见的是,他脸上同样挂着笑,眼神却在喷火,瞪着杰弗里示意他赶紧解释,别吓着他小弟。
“对,对。”杰弗里庆幸自己看懂了燕朔的暗示:“在我们……嗯,我只是想表达对你的感谢,这是一种亲人、熟人之间的礼节,我想说的是,嗯,你是朔哥的弟弟,那么你也是我的弟弟。”
说完,杰弗里松了口气。
感谢姜飞……这家伙经常在他们耳旁唠叨,说一些诸如「你们是朔哥小弟,我也是朔哥小弟,所以我们是亲兄弟」之类的话。
虽然,这个坑也是姜飞给他挖的……杰弗里心中失笑。
燕晨接受了这个解释,从燕朔身后站出来,弯眉笑道:“你太客气了,我没有帮助过你什么……”
“怎么会呢?”杰弗里的反驳脱口而出:“你帮助我们太多了!”
他的情绪好像格外激动……燕晨表情愕然,听杰弗里继续说:
“如果不是你做的太阳能板,我恐怕还在用木头烧食物,你知道那有多痛苦吗?每当夏季来临,我总是恨不得每一天都是雷暴,最好时时刻刻都在下雨,或者,来一场洪水,干脆将我们C-34变成水行星……”
杰弗里激动地将燕晨的「发明」夸了一遍,这包括防毒口罩,包括修理改装的家具,以及帮助他们抵御狂风的阻力鞋。
他将燕晨称为自己的「再造父母」,并表情夸张、手舞足蹈地赞叹:
“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
燕晨藏在口罩后的脸,慢慢烧得通红。
“谢,谢谢!”他拉低帽檐,以遮住自己热得仿佛快要冒烟的耳尖:“嗯,你们是我哥的朋友,那就也是我的朋友。”
“以后……要是还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找我哥,让他告诉我。”
“太好了!你真是个善良的天使,和我想的一样。”
杰弗里笑容满面,热情应道。
不要再夸了……
燕晨晕乎乎地抓住他哥的肩膀,用最后一丝理智道:“哥,我刚才看见……”
话未说完,不远处小跑过来一个二十三四岁,留着寸头的男人:“朔哥,朔哥!邵宁有事要找你商量。”
燕晨敏锐地发现,听见「邵宁」这个名字,姜飞三人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
燕朔也是一样:“他有说什么事吗?”
“呃……没有。”寸头男好奇瞥了眼站在他身侧的瘦弱少年,走神片刻:
“不过朔哥,我看他把西区那几个也叫过来了,估计是真有什么大事。”
“西区……”燕朔略微沉吟,微弯下腰拍拍燕晨的肩膀对他道:
“小弟,你想要什么材料,让姜飞他们几个帮你找,我去那边看看是什么事,待会儿回来,好吗?”
这是谁啊……寸头男不由再次看向那名瘦弱少年,朔哥怎么对他这么客气……小弟?朔哥那位足不出户的弟弟?
寸头男打量的片刻功夫,燕晨已经乖乖点头说了声「好」。
燕朔给姜飞三人留下一句「照顾好我弟」,便迈步跟在寸头男身后离开。
燕朔走后,燕晨却没有急着第一时间去找制作光脑的材料。
他望着燕朔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若有所思地回过头,问姜飞:“邵宁是谁?”
姜飞与郑森对视一眼,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
毕竟燕晨会问出这个问题,就代表燕朔应该是从来没有跟他说过,C-34几个主要垃圾场的情况。
两人还在犹豫,杰弗里却率先背刺了他们:“用你哥哥的话来说,他是我们C-34所有垃圾场的地头蛇。”
“听说他的父亲曾经是一位有名的星盗,在联邦还没有统一的时候,劫持过远征军的飞船……哦,那座飞船被他带到了C-34,作为和他的妻子的婚房,这真是浪漫……我曾经远远地见过那位先生,据说,他的体质有S级。”
杰弗里的语气,带着一种话剧演员念台词的腔调,让燕晨完全无法将其代入到燕朔身上。
说完,杰弗里最后补充道:“邵宁的体质也是S级,比你哥哥要高。”
燕晨点了点头,记下这个名字。
至于体质等级,如果能离开C-34,离开荒星,赚到足够的钱,燕朔完全可以通过购买潜能药剂来提升体质。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杰弗里热情地微笑看着燕晨。
他的眼里仿佛写着「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燕晨想起了C-34官方办事大厅里那只热情的大黑狗。
“谢谢你,杰弗里。”燕晨摇摇头,不太适应杰弗里的热情,好奇地看向姜飞:“我刚才看见了一些废弃的光脑,但你们好像不太欢迎它们?”
他说的「你们」,不仅包括燕朔和姜飞等人,也包括他在这座垃圾场看到的其他所有人。
姜飞挠挠头:“朔哥说那东西没用,不是都废弃了吗?官方不收,我们捡来又不能换钱,除非有人能修好……”
说到「修」字,姜飞微微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燕晨:“难道,你可以修……”
“要看破损的程度。”燕晨十分严谨。
但这也足够让姜飞几人震撼了——C-34官方不回收废弃光脑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们修不好!
或者说,就算能修,他们也认为其修好后的价值,配不上修理所需的费用。
“真的能修吗?光脑?需要什么材料?弟弟你尽管说,这东西我们今天就能给你找它三四十个出来……”
姜飞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这可是光脑!宜居星球的人才配拥有的东西!
除了废弃品,他们只在扫盲册上见过完整的照片,知晓它的各种用处。
一台光脑的价格……到时候,他们人手配一台,再和朔哥兄弟俩合作,在荒星兜售光脑……这个一般人肯定学不会,朔哥他们兄弟俩吃肉,他们几个小弟喝汤,嘿嘿嘿……
姜飞擦了擦嘴角不争气的泪水。
郑森给了他一巴掌,低声警告:“小点声!”眼神却也同样期待地看着燕晨。
燕晨犹豫片刻,十分抱歉地打消了他们的妄想:“如果是技术比较先进的废弃光脑,芯片保持完整的话,进行简单的修理就能使用。”
“而技术落后的光子芯片,由于稳定性的问题,大概率需要借用专业机械来进行修复,另外,外壳也得用比较昂贵的材料来修补……”
姜飞三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为失望。
先进的光脑,往往出现于垃圾分类严格的发达星球。
而倾倒至荒星的垃圾,则大多来自较为落后的宜居星球。
燕晨这番话,无疑是在宣告:他们脑补的挣钱计划还未开始,便正式破产。
不过,这种类似的期望破灭的情况,姜飞三人早已经历过无数次,不会再因此而被影响到情绪太久。
很快,三人又另外叫来两个人,帮助燕晨一起找起了废弃光脑。
燕晨走到之前看见的那个垃圾堆旁,正要迈步跨过边缘的垃圾,靠近过去捡起那个光脑。
跟在旁边的姜飞一把拉住他:“哎哎,你要什么,我们给你捡就行了,怎么还自己上手了呢?”
这要是被朔哥知道了,朔哥怪他们怎么办?
别说朔哥,就凭燕晨给他们的帮助,他们也不能让他操着这小胳膊小腿的上手去翻垃圾啊!
姜飞目光巡视一圈,往燕晨刚才看中的那台光脑走去,边走边说:
“你别看我们翻来跑去轻轻松松的,这垃圾堆得不稳,高的地方很容易陷进去。”
“还有这里,你看。”姜飞拨开一个露出了棉花的破烂玩具熊,露出铺在地上的一层碎金属:
“要是不注意,脚底板受伤不要紧,鞋子被捅穿了,走在沙地上能烫死人。”
燕晨垂下头,扫了眼姜飞脚下的鞋子。
那是一双木板鞋,鞋底用绳子捆着一层厚厚的布,姜飞的脚趾露在外面,满是黑泥。
“喏,给你。”踩着这双鞋,姜飞轻而易举地爬上垃圾堆,捡到了光脑。
他爬得不高,因而直接跳了回来,用外套下摆擦了擦光脑,递给燕晨。
“谢谢!”燕晨回他一个感激的笑容,将光脑郑重地放进挎包。
“重不重?我帮你背?”看着他明亮的笑眼,羸弱的肩膀,扫了眼那塞得鼓鼓囊囊的挎包,姜飞问道。
燕晨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他怕影响姜飞的行动。
姜飞挠挠头,拉着郑森说了两句,两人离开一会儿,不知从哪弄了个小麻袋过来。
“咱弟弟要的材料都装这里,到时候让朔哥扛回去!”两人将麻袋往空地上一甩,振臂呼喊。
其他人纷纷响应:“好嘞!”
这边明明只有四五个人,却喊出了极其高昂的气势,引得附近不少人探头看了过来。
姜飞赶紧拉着燕晨溜了。
大约半小时后,燕朔回来了。
他没有跟姜飞等人说,去和邵宁谈了什么事。
看着那个快撑爆的麻袋,以及站在旁边满脸丰收的喜悦的弟弟,燕朔嘴角微抽,跟几人道了谢,就要带燕晨离开。
经过半小时的搜寻,这里已经几乎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物品,官方的人很快就会抵达此处,将这批垃圾处理掉。
挥别了热情的姜飞、不舍的杰弗里等人,燕晨从挎包里拿出隔温冰袋。
燕朔也掏出一个隔温冰袋,找了块石头放在上面,锤了几拳。
随后,他打开冰袋开口,就跟往嘴里倒水一样,倒进去几块碎冰。
「咯嘣」「嘎吱」的声音中,燕朔拎起麻袋,看向正傻望着自己的弟弟:“你不能吃。”
燕晨:“……”
燕晨气愤地瞪着他:“所以你就是为了吃冰块,忽悠我给它留了个开口!”
知道当初他为了这个「可循环利用开口」,掉了多少头发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