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纪长清一人一剑如同流星, 霎时杀到眼前,翟佑疾疾向上一跃,眼中刹那被剑光填满, 翟佑立刻拔剑,准备反击时纪长清却又退开,清清冷冷站在边上, 翟佑看她的模样似乎不准备厮杀,正在疑惑时,突然听见身后一阵大笑:“好个大乌龟!”
翟佑认得,是贺兰浑的声音, 他知道贺兰浑意在挑衅, 欲待不理会,紧跟着却又听见四周围响起低低的笑声, 低眼一看,原本正在窃窃私语议论着的朝臣们此刻大半都带了笑容看着他, 就好像他是个笑话似的。
翟佑莫名所以,又见那些人盯着的都是他的后背,正要查看时, 只见周维安铁青着一张脸, 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背上怎么会有乌龟?”
眼前清光一闪, 星辰失剑映出他的后背, 纪长清声音清冷:“昨夜从宫中偷盗金龟的, 是你。”
翟佑定睛一看,他青色道袍的后背上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乌龟, 脑袋伸展着伸向他的脖子, 四条短腿与他四肢的方向一致, 乍一看, 就好像他背着个乌龟壳子,壳子里的乌龟就是他。
饶是翟佑一向无喜无悲,此刻也气得立了眉,手中长剑一抖,道袍霎时化为齑粉,然而乌龟并没有消失,原来并不是画在道袍上,而是在他背上,漆黑的颜色隔着几层衣服透出来,哪怕站在殿外也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贺兰浑笑得猖狂:“早就知道你们这些小人想偷金龟的神格,所以我之前就禀明皇后殿下,请道长在金龟尸体上留了标记,谁偷走金龟,谁背上就会永远背着个大乌龟,这辈子都休想擦掉!”
怪道昨夜那么容易得手,原来是个圈套!
翟佑绷着一张脸,手中剑如同毒蛇,悄无声息地向贺兰浑刺去,贺兰浑急急闪躲,轰!星辰失剑后发先至,霸道剑气截断翟佑,纪长清伸手拉过他,纤长身影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他牢牢护在身后。
翟佑一击落空便不再追,今日之事重点本来也不在贺兰浑,被他嘲笑几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翟佑看了眼李瀛,收剑站定:“皇后取金龟是为了修炼邪术,我之所以劫走金龟,是为了收集证据,揭露皇后的阴谋。”
“放屁!”贺兰浑从纪长清身后探头出来,笑得放肆,“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劫走金龟,你是想剥取他的神格,获得半神之体,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金龟的神格被道长下了咒,谁要是偷了神格,嘿嘿,我敢保证不是什么好事。”
纪长清下了咒?翟佑立刻催动内息在经络中探过一遍,并没有什么异样,翟佑稍稍放下心来,纪长清虽然强,但他自忖与她也不差多少,要想悄无声息地对他下咒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贺兰浑在诈他。
金阶之上,武皇后不动声色看着李瀛,他低头站着,衣袍半掩的双脚不安地挪了下,武皇后抬了眉,倒是比她预料的更能沉得住气,难道还有什么后手?笑吟吟地开了口:“纪师若是方便的话,不妨让大家看看,究竟是谁取走了神格。”
翟佑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下一息,凌厉剑气突然吐出,翟佑立刻拔剑抵挡,星辰失剑气一转,直取他的灵台,翟佑回身挡住,一灰一青两道身影在如同穿花蝴蝶,刹那间已经过了数招,满殿缭乱剑光中,仁孝帝皱着眉倾向武皇后:“朕怎么觉得他们两个人有些相似?”
武皇后也看出来了,虽然一个冷艳至极,一个面目平凡,却都是冰冷淡漠的神情,凌厉决断的招式,他们两个的确很相似。
贺兰浑仰头看着,蓦地想起人参精的话,上师身上那股劲儿也很淡,有点像那个男人。不行,在这个紧要关头,决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贺兰浑高声叫道:“道长,不必与他纠缠!”
话音未落,轰!青碧色剑光过后,翟佑顶上的头发被星辰失削去一大片,露出毫无遮掩的灵台,纪长清左手掐诀迅速一划,向着翟佑一抛!
下一息,符咒被唤醒,一股金色中纠缠青碧色的光芒从翟佑灵台源源不断泄出,模糊形成一个乌龟的形状,贺兰浑立刻叫道:“看到了没有?金色的是金龟的神格,碧色是道长的符咒,这个妖道劫走金龟是为了偷神格,他才是妖邪!”
灵力顺着灵台不断流失,翟佑拼命想要出招却又无能为力,纪长清的符咒嵌在神格之中,在他剥取神格收为己用之时便已经融进他的身体,此刻被纪长清唤醒,如同在他灵力中撕开一道口子,任凭他怎么挣扎也阻挡不住大势已去。
轰!星辰失剑气再又袭来,翟佑踉跄着一连后退几步,腿上一软,跌倒在地。
纪长清涌身上前,指尖三昧真火沿着他四经八脉迅速探过一遍,三魂七魄虽在,却与肉身并不圆融,这情形更像是另外捏进去的魂魄,翟佑他,果然不是人。
弹指飞出几张符咒,星辰失当头劈下,纪长清叱道:“现形!”
徽猷殿中突然弥散开一股淡淡的焦糊气味,翟佑挣扎着捂住灵台,却挡不住纪长清凌厉攻势,魂魄迅速被撕开,脱离肉身,翟佑低呼一声,突然化成一具焦木雕刻的男人,随即又变回肉身,交替幻化中只听得众朝臣连声惊叫:“他是妖,他是妖!”
又是焦木。比起之前几次,这个翟佑有血有肉,几乎能以假乱真。纪长清剑尖死死钉住翟佑环视四周,焦木已经现身,笑声会在哪里?
“一个妖道说的话,谁敢信?”贺兰浑义正词严,“周维安,你处心积虑攻讦皇后,只能说明你狼子野心!”
李瀛低着头,听见武皇后威严的声音从金街上传来:“周维安,你招徕妖道诋毁本宫,是受谁指使?”
“无人指使!”周维安见大势已去,果断抛开翟佑,向仁孝帝叩头,“陛下,臣也许错信了翟佑,但臣说的没错,皇后一直在利用邪术转凤为龙,妄图篡夺天下!”
“周维安,”武皇后打断他,“以下犯上,万死不赦,你现在说出幕后主使,我或许可以饶过你的家人。”
这竟是连他的家人也不放过?周维安咬着牙一言不发,寂静中突然看见深紫袍角一动,李瀛上前一步:“陛下,蓬莱山地方新近举荐一名女冠成玄,道法深厚,可通阴阳,如今皇后殿下与周将军各执一词,纪观主身在其中,若是由她决断只怕不能服众,不如请成玄来判断 ”
这个成玄,就是他的后手吧?武皇后笑意幽微,抬眼看向仁孝帝时,仁孝帝沉吟着:“让她进来吧。”
“宣成玄进殿!”
禀事宦官尖利的声音远远传开,纪长清抬头望去,先感觉到一股柔和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拂进殿中,片刻后,殿门外走来一个身穿水田衣的年轻女道。
第一眼看上去并不觉得如何绝美,但那种如春风拂面般的感觉却让人不自觉地向往,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成玄抬头,柔和眼波向她一望,纪长清心头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恍惚之时,成玄已经走进徽猷殿中,合掌行礼:“贫道成玄,参见陛下,参见皇后。”
这种春风拂面般的亲切感觉令所有人不由自主对她生出好感,仁孝帝指指翟佑,语声温和:“太子说你道法深厚,你看一看,这个妖道的原身是什么东西?”
翟佑被星辰失剑封着灵台,此时瘫在地上,依旧在焦木之形和人形之间不停转换,成玄看他一眼:“木傀儡。”
“木傀儡?”仁孝帝与武皇后对望一眼,“什么东西?”
“以焦木雕刻成人形,灌入三魂七魄,长久炼制之后与人无异,”成玄的声调不紧不慢,“贫道听说,上个月纪观主曾在天津桥头与一个火焰妖交手,其实那妖也并不是妖,乃是火傀儡,与木傀儡同出一源。”
木傀儡,火傀儡,她从不曾听说过,但这个解释无端却让人信服。纪长清望着成玄,她是谁?她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熟悉感?
衣袖被轻轻一扯,贺兰浑低声问她:“怎么了?”
别人或许不能察觉,但他太熟悉她,她此时必定有许多困惑,才会是这种恍然若失的模样。贺兰浑有些担心,与翟佑的相似,还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成玄,今天的一切似乎是一步步按着计划走的,却又处处出乎意料,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贺兰浑上前,与纪长清并肩站着:“道长?”
纪长清的目光依旧追随着成玄:“你觉得她,熟悉吗?”
贺兰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前的女道士容貌清丽,气息内敛,天然便让人有种好感,只是,他并没有什么熟悉的感觉,贺兰浑摇头:“没有,你觉得她很熟悉?”
纪长清觉得熟悉,定睛细看时,成玄察觉到了,转身向她走来:“纪道友,可否让在下看看?”
那种熟悉的感觉突然消失了,就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错觉。纪长清沉默着收剑,成玄伸出两指轻轻点在翟佑灵台之上,片刻后,翟佑彻底化成一具焦木做成的人形雕刻。
周遭响起一阵吸气声,李瀛上前一步:“陛下,这殿中的傀儡,并不只有翟佑一个。”
仁孝帝吃了一惊,脱口问道:“还有谁?”
纪长清忽地察觉一道柔和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时,成玄正看着她:“还有纪观主。”
第82章
纪长清迎着无数惊讶打量的目光, 看向成玄。
她也在看着她,目光柔和淡然,似乎与她, 与此刻殿中的暗流涌动没有丝毫关系,独立于乱局之外似的。
但纪长清知道,此时此刻在此地出现, 又是李瀛亲自举荐,成玄绝不会是置身事外之人,成玄是要扳倒她。
如果她是傀儡,那么重用她的武皇后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动她的目的, 还在于武皇后。
若是旁人,大约要辩白自证, 只是,她生平从不与人做口舌之争。
铮!星辰失再次出鞘, 剑气掀动成玄的水田衣,李瀛低头,掩住目中的得意。成玄说得没错, 纪长清性子孤冷, 绝不会为了这种事与人争辩, 只要逼得她动手, 成玄就能趁机制住她, 再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如此一来,他计划的第一步就成了。
李瀛不动声色让在一边, 右手掩在袖中向成玄悄悄示意, 却在这时, 突然听见贺兰浑的笑骂声:“放屁, 简直放他娘的臭狗屁!”
纪长清紧握着剑柄的手稍稍放松,抬头看时,贺兰浑正笑着看她,嘴唇无声开合,比了两个字:“我来。”
纪长清蓦地有了种安心的感觉,他知道她不习惯与人争辩,所以他冲在前面,他吵架的功夫她见过多次,若是他自称第二,天底下恐怕没有谁敢说第一。纪长清下意识地收剑,安静站在边上。
对面,成玄柔和的目光掠过她,停在贺兰浑身上,眉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贺兰浑迈步上前,一把揪起化成焦木的翟佑送到她脸前:“你说这玩意儿是傀儡也就罢了,你说纪道长?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玩意儿哪里及得上纪道长一根头发丝?什么狗屁的道法深厚,我看你是得了目疾,瞎了眼吧!”
吃吃几声,却是几个在十六卫中任职的年轻纨绔忍不住笑了起来,成玄神色不变,声音不高不低:“贫道有证……”
“据”字还没说出口,咔嚓一声,贺兰浑掰断翟佑一根手指,四处走动着给人闻:“你们闻闻,这玩意儿臭烘烘的跟烧糊的猪皮似的,还有天津桥上那个火焰妖,也是臭烘烘的一股子焦糊味,可见傀儡都是这个气味,纪道长几时有这种怪味?撒谎也撒的太没边儿了!”
“没错,这玩意儿是有一股子焦糊味儿,”几个素来跟他交好的纨绔凑上来闻了闻,一个个龇牙咧嘴,“臭死了!”
“说到臭味,”贺兰浑突然顿住脚步,上上下下打量着成玄,“打从你一进门我就闻着你身上一股子臭味,跟烧糊的猪皮似的,先前我还疑心是不是我弄错了,如今你既然说傀儡才有这味儿,嘿嘿,我看你这是不打自招吧?”
纪长清知道,他是要拉成玄下水,逼着成玄自证清白,好趁机抓到破绽。先前她与成玄站得靠近,成玄身上是有气味,不过是一丝淡淡的檀香味,应当是长期在庙宇道观中焚香礼拜时沾染上的,并没有什么烧糊的猪皮味——纪长清微微一怔,忽地想起了另一个总是带着淡淡檀香味和温和笑容的人。
成玄也猜出了贺兰浑的目的,并没有着急辩白:“你弄错了。”
“怎么,不承认?”贺兰浑打断她,“这也简单,宫里多的是调香的高手,敢不敢让她们闻闻你身上是不是烧糊的猪皮味?”
他一口一个烧糊的猪皮,几个纨绔吃吃地又笑起来,成玄便是涵养再好,此刻也有些冷淡,李瀛再也忍不住,叱道:“贺兰浑,陛下面前,休得如此放肆!”
“是,”贺兰浑从不怕丢面子,立刻躬身一礼,“臣一时气愤,礼数不周,请殿下恕罪,不过。”
他直起身,动作夸张地摇头:“这个成玄也太无耻!明明是纪道长发现翟佑意图不轨,明明是纪道长出手制服他,明明是纪道长揭露他非人的身份,怎么这个狗屁的成玄一来,纪道长就跟妖异成了一伙的了?分明是成玄妒忌纪道长天下第一女道士的名头,恶意诬陷她!”
是妒忌她吗?纪长清并不这么认为,默默看着成玄,就见她神色淡然:“贫道是出家之人,从不争什么功名利禄。”
“出家之人还不打诳语呢,你满嘴里有一句实话吗?”贺兰浑立刻反驳,“什么木傀儡、火傀儡,天底下的高人我见得多了,有谁提过这个说法?有谁听过这个说法?”
他转向众纨绔:“我从不曾听说过,你们听说过没有?”
“没有,”纨绔们会意,七嘴八舌给他帮腔,“我们也从来不曾听说过!”
“是啊,谁都没听过说,不是你胡诌的,又是什么?”贺兰浑道。
李瀛慢慢看过众纨绔:“你没听过,不代表没有。”
众纨绔一时都不敢再吱声,咔嚓,贺兰浑又掰下翟佑一根手指:“照成玄的说法,这个翟佑就是傀儡,你们看看傀儡这个鬼模样。”
他高高举着那根断指,又踢了脚焦木雕成的身子:“他是木头雕的,雕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自然没有成长变化的过程,所以在此之前,从没有人见过这个翟佑,可纪道长自幼长在玄真观,年少成名,天下谁不知道第一女道士?她从孩童长到如今,每一步都有无数人见证,她怎么可能是傀儡!”
这话说的一针见血,非但朝臣们纷纷点头,就连仁孝帝也低声向武皇后说道:“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玄真观中那么多人看着,纪长清不大可能是什么傀儡。”
武皇后笑意幽微:“阿瀛还是太心急。”
仁孝帝看她一眼:“也未必就是阿瀛。”
武皇后笑而不答。
“因为傀儡,并非只有一种形态。”喧闹声中,成玄柔和的语声压倒众人,“有一种傀儡自幼炼制,有血有肉会自然成长,几乎与常人没有差别,唯一的不同便是,傀儡天生无喜无忧,无法体会常人的情感,纪观主便是这种傀儡。”
殿中短暂的沉默,纪长清看着成玄,也许她比起常人缺失许多情感,但她也有例外,一个是贺兰浑,另一个……
“那就更是放屁了!”贺兰浑大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近来的消息你没听说过吧?纪道长可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近来能有什么消息?他死缠烂打,追得纪长清铁石心肠也转了性子吗?仁孝帝哧的一笑:“这个大郎,专会缠人!”
“我看纪长清的模样,对大郎未必无情,”武皇后摇了摇头,“成玄的说法站不住脚。”
“贺兰浑退下!”却是李瀛沉不住气,再次插手,“让成道长说完。”
金阶上,武皇后意态闲适:“陛下如今还觉得,未必是阿瀛吗?”
仁孝帝唇边笑意一点点消失,没有说话。
贺兰浑也没再分辩,快步走到纪长清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刷一下,无数道目光全都聚在他们身上,纪长清在沉默中与他十指相扣,看向成玄。
此刻他们并肩握手,女子冷艳,男子俊伟,眼看是柔情蜜意的一对,所谓的无法体会常人情感一下子全都成了笑话。成玄停顿片刻,开口又道:“从去年五月十五开始,洛阳城中每到月圆夜就有阴命女子无故横死,身体的一部分也随之缺失,幕后元凶除了吴王妃,还有纪观主。因为像纪观主这种傀儡,每隔一阵子都需要获取阴命女子的器官,来维持常人的模样……”
李瀛脸色一变,不对,这不是他们商量好的说辞!立刻打断她:“你可想好了,幕后主使确定是纪观主吗?”
“是纪观主。”成玄丝毫不理会他的刻意的威压,“纪观主猜到陛下与皇后会请她出山镇妖,于是将计就计,待拿到想要的一切后,就将罪责全推在吴王妃一人头上,让吴王妃做了替罪羊。”
纪长清看着她,耳边不知第几次响起吴王妃临死前的话:纪长清,那人与你关系密切!
天底下与她关系密切的,能有几人?
“成玄,”李瀛再次打断成玄,“你当真想好了,幕后主使真是纪长清吗?”
金阶之上,武皇后微微一笑:“太子觉得应该是谁?”
李瀛脸色一变,攥了攥拳:“臣只是觉得匪夷所思,所以向成道长确认一下。”
“的确匪夷所思。”武皇后看着他,“成玄是你举荐,难道在此之前,太子不曾听她细说过此事的原委吗?”
自然是说过,只不过当时说的,却要推武皇后为幕后主使。李瀛压着心头的疑惑和焦躁:“陛下和皇后没有过问之前,臣不敢询问太多。”
“所以太子什么都没问清楚,就贸然把人带到陛下面前了?”武皇后点点头,“下次办事,还是预先问清楚比较妥当。”
李瀛低着头,余光里看见仁孝帝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大约也是赞同武皇后,怪他办事不妥的,可他本来筹划得十分稳妥,哪想到成玄临时变卦?
李瀛心中暗恨,冷冷看着成玄,试图做最后一次挣扎:“成玄,你说纪长清是傀儡,所谓傀儡,自然是有人造出,那么是谁造出了纪长清,造出了翟佑和火焰妖?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幕后主使?”
“贫道眼下还没能查清是谁造出了纪观主,”成玄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纪长清抬眼,看见她柔如春风的面容,“但贫道有证据,能证明纪观主是洛阳一案的主使。”
第83章
“贫道有证据, 能证明纪观主是洛阳一案的主使,”成玄站在徽猷殿中,仰望着金阶上高坐的帝后, “玄真观里还藏着铜驼坊党氏女一只耳朵,那是纪长清当初做法时剩下的,二圣只要派人查证, 就知贫道所说不假。”
纪长清默默听着,在心里将整件事情最后一环扣上。宫中生变,她离开玄真观,天火焚烧纪宋的遗体, 原本该留着看家的青芙不得不赶到洛阳报信, 此后的玄真观只剩下几个尚未出师的师姐师妹,以她们的能力, 很难发现观中被人动了手脚。
成玄等的就是这个时机,这个局一早就已经做好, 为的就是将先前那件案子安在她头上,只是她无非一介黄冠,对于朝堂毫无影响, 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她呢?
金阶之上, 武皇后与仁孝帝对望一眼, 武皇后神色淡淡的:“若是不去查证, 只怕你们也不服。”
低眼看过阶下的朝臣, 略一思索:“裴谌,你立刻前往玄真观, 查证成玄所说。”
裴谌出其不意被点了名字, 下意识地看了眼贺兰浑。
贺兰浑知道武皇后为什么要选裴谌, 谁都知道他两个势同水火, 他与纪长清来往密切,查证纪长清的事情如果交给他,难免会引得人说三道四,但是交给裴谌,谁也不能挑刺说武皇后有所偏私。
更妙的是裴谌这个人虽然有点小心眼,却不失为正人君子,至少不必担心他背地里动什么手脚。
贺兰浑将纪长清的手握紧些,轻声道:“没事儿,有我呢。”
纪长清抬眼,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畏惧的,只是看见他亮闪闪一双眼睛,不觉便点点头:“好。”
另一边,裴谌躬身领命:“臣遵旨。”
沉默多时的周维安却在此时高叫一声:“陛下,洛阳一案幕后主使乃是皇后,不是纪长清!纪长清只是皇后的马前卒,做下这些恶行都是为了转凤为龙,篡夺天下!”
他瞪着成玄,怒气冲天:“成玄,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你明明知道一切都是皇后指使,为什么隐瞒事实,只提纪长清?先前你寻过来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周维安,”李瀛立刻打断他,“休得胡言!”
贺兰浑轻笑一声。说到底周维安只不过是个鲁莽武人,方才李瀛虽然露了点破绽,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可眼下周维安这番话却是不打自招,直接说出了他们私底下与成玄的谋划,更是点出了李瀛意在武皇后,此事应该很快就有了结了。
“为什么是我?”耳边传来纪长清的声音。
贺兰浑低头,见她微微蹙着眉,若有所思:“除掉我,很重要吗?”
贺兰浑心中一动,不错,她近来虽然领武皇后之命查案,但李瀛必定也很清楚她的性子,她对朝堂纷争没有丝毫兴趣,也不可能为任何人所用,按理说没有必要对付她,而且以她之能,对付她的风险未免也太大了,李瀛又何必冒这个险?
“陛下听见了吧?”金阶之上,武皇后轻着声音,“阿瀛的谋划。”
借着洛阳一案,借着她身上来历不明的龙气,指控她有谋逆之心,彻底将她排除在朝堂之外。
第一步棋是周维安和翟佑,直接指控她意图篡位,成了更好,若是不成,还有成玄作为后手,成玄修为远比翟佑深厚,行事也更为稳妥周密,原本颇有胜算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成玄竟在金殿之上突然变卦,改为指证纪长清。
武皇后瞧了眼脸色铁青的李瀛,这个结果大概连他也不曾预料到吧?
仁孝帝按着额头,有阵子不曾犯过的头风病此刻隐隐又有了发作的先兆。他早知道武皇后和李瀛之间种种龃龉,只是他们两个乃是至亲母子,以往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盼着武皇后退让,盼着李瀛忍耐,可今日之事两个人竟是不死不休的架势,如今他只觉得筋疲力尽,低低叱了一声:“够了!”
殿中立刻安静下来,武皇后极少见他发脾气,回过头时,看见仁孝帝紧皱的眉头和青筋暴跳的太阳穴,连忙凑过去轻轻按揉着他的穴位,柔声道:“可是头风发了?”
仁孝帝拿开她的手,叹了一声:“皇后。”
跟着坐正身体:“周维安,你无凭无据一再诋毁皇后,罪不容诛!来人,拿下!”
殿中武士一拥而上,反剪了周维安的双手往外拖,周维安拼命挣扎着:“臣没有诬陷,臣说的都是真的!陛下,皇后不可信,皇后有谋篡之心!”
太阳穴突突跳着,仁孝帝咬着牙站起身来:“立斩无赦!退朝!”
李瀛紧绷着一张脸,见武皇后上前扶住仁孝帝,又见宦官宫人团团簇拥着两人向殿外走去,回头过来,成玄安安静静站在殿中,李瀛冷冷看她,低声道:“好个成道长!”
迈步向殿外走出一步,又回头看了眼纪长清:“孤听说,那东西就藏在你房中。”
纪长清知道,他说的是党氏女的耳朵,他是为了报复成玄的倒戈,提醒她早些销毁证据。
身边贺兰浑笑起来,摇着头瞧着成玄:“殿下,成玄既然敢当众说出来,肯定把东西藏得很好,只怕我们是找不到喽。”
成玄神色淡然,李瀛绷着一张脸,见来德寿去而复返,向着纪长清含笑说道:“皇后请纪观主在上清观暂住几天。”
这是要留她在宫里,等待裴谌查证的结果。纪长清点头,又见来德寿走向成玄:“道长请跟我来。”
淡淡的檀香气味在鼻端拂过,成玄跟着来德寿正要离开,纪长清忽地低叱一声:“星辰失!”
星辰失剑凌空飞来,剑光将殿中的一切都染成深深浅浅的青碧色,成玄惊讶着停住步子,见纪长清挥剑向她:“履无极!”
第一招竟就是杀招。成玄急急掠开,剑光如影随形,眨眼便跟上来,凌厉剑气压得成玄心口一阵发闷,不得不伸手向灵台中一拔,两柄小剑盘旋飞出,一上一下挡住星辰失。
众人的惊讶议论声中,两个人身形交错,迅速过了几招,贺兰浑站在边上仔细观察,两个人身法招数全然不同,唯一相似的是,都是凌厉刚猛、毫不拖泥带水的路子。
轰!剑气相撞,殿角沉重的青铜香炉被震得嗡一声响,纪长清断然收剑,一言不发向外走去。
成玄目送着她的背影,猜测着她的意图,听见来德寿小声催促:“请吧。”
集仙殿中。
武皇后亲手服侍仁孝帝睡下,点好了素日头风发作时熏蒸的药物,仁孝帝闭着眼,长叹一声:“阿瀛他……”
“至亲母子,我不会把他如何,不过,”武皇后纤长手指慢慢按揉着仁孝帝的太阳穴,“我也不止他一个儿子。”
仁孝帝睁开眼睛,见她低垂着眼皮,睫毛上水光一闪:“谋逆乃是大辟之罪,阿瀛他,竟如此容不下我这个母亲。”
仁孝帝半抬着身子握住她的手:“阿瀛未必是这个意思……”
“陛下,”武皇后抬眼,“假如今天不是成玄突然变卦,假如那党氏女的耳朵是从我房里搜出来的,天底下悠悠众口,陛下难道能徇私放过我?今日阿瀛破绽百出,我始终不曾揭破,可阿瀛对我,是否也有这般亲情?”
仁孝帝哑口无言,半晌,武皇后扶着他重又躺下,轻声道:“阿瀛心浮气躁,心胸褊狭,做个闲散王公更好。”
若依旧是这个局面,他们母子必然不死不休。仁孝帝一刹那间转过无数念头,最后长叹一声翻过了身。
武皇后知道,他这是同意了,轻轻替他盖好被子,房中静悄悄的,唯有角落里的香薰散出淡淡的药味儿。
许久,来德寿悄无声息来到近前:“殿下,成道长等了多时了。”
武皇后又换了条热手巾敷在仁孝帝额上,款款起身。
偏殿中,成玄闻声而动,合掌行礼,听见武皇后含威不露的声音:“太子找你来,是为了对付我?”
成玄神色柔和:“贫道只为了查清洛阳一案,其他一概不知。”
武皇后有些意外:“太子还有什么筹划?”
成玄道:“贫道不知。”
竟是一问三不知。武皇后笑了下,原以为她会借机攀扯李瀛,为自己谋一个进身之阶,没想到她竟什么也不说,是个乖觉的。
须知她与李瀛乃是至亲母子,就算此时翻脸,也难保今后会不会和好,只要是聪明人,就不会选在这时候落井下石。
武皇后款款落座:“你想要什么?”
“皇后乃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成玄又是一礼,“贫道只愿为皇后效力,施展胸中抱负。”
她已经是皇后了,还能有什么更远大的前途?武皇后思忖着她话里的意思,微微一笑:“只要你有能耐,我自然会用你,不过,纪长清呢?”
“纪观主不会为任何人所用,”成玄的声音如春风,带着令人信服的柔软,“还是留在山中修行更好。”
竟然不是想要纪长清的性命?武皇后思忖着,叫过来德寿:“让人看看纪长清在做什么。”
上清观中,贺兰浑关门,轻声问纪长清:“方才你在试探成玄?”
见她转过脸,凤目中带着淡淡一点水光,似剑器上细细的裂痕,贺兰浑突然觉得心尖一疼,张臂将她拥进怀里,抚着她单薄的肩,柔声道:“别怕,还有我呢。”
纪长清并不怕,不过他这么说,让她亦觉得心头一暖,轻轻抱住他的腰,低声道:“我得回观中一趟。”
第84章 正文完结
过午后上清观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 贺兰浑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门口的守卫立刻探头往里看,半掩的门扉后能看见纪长清灰色道袍的一角,再看贺兰浑也只是独自一人, 守卫放下心来,搭讪着问道:“郎中要出去了?”
“回去一趟,”贺兰浑关上门, 随手抛过去一个金锞子,“道长刚刚入定,你们在外头守着就行,别吵到她。”
守卫连声答应, 贺兰浑一路小跑着出了宫城, 在城门外牵过马一跃而上,忽地露出了笑容:“道长, 坐好了。”
空荡荡的身边传来纪长清低低的声音:“嗯。”
似有什么轻轻落在了身前,乌骓马漂亮的鬃毛微微一动, 贺兰浑伸开双臂虚虚圈一个圆,声音放得柔软:“走了!”
乌骓马撒开四蹄,不多时冲出洛城西门, 耳边风声呼啸, 贺兰浑的笑容一直盈满双眼:“道长。”
他明明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身体, 明明能感觉到她微凉的体温, 可是双眼看不见, 也因为看不见,这种感觉反而分外奇妙。
纪长清被他牢牢圈在怀里, 抬眼时, 看见了极远处京洛大道上一点绯衣的颜色, 是裴谌:“在那里。”
“坐好了, ”贺兰浑手臂一紧,跟着加上一鞭,“走!”
官道前方,裴谌听见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回头时,正迎上贺兰浑肆意的笑脸,裴谌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只有他一个,没有纪长清,裴谌松一口气,勒马站住:“你来干什么?”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贺兰浑很快来到近前,笑嘻嘻的,“这是要去玄真观?我跟你一起。”
“不行!”裴谌一口回绝,“这是我大理寺的案子,不是你刑部的。”
他知道贺兰浑难缠,便也不再多说,拍马正要走开,马笼头忽地被贺兰浑扯住:“裴七,皇后是不是私下跟你交代了什么?”
这几个时辰他虽然一直都待在上清观,但宫里的人都跟他极熟,所以他知道,成玄也一直待在武皇后殿中不曾走,武皇后与她密谈之后还打发心腹去了趟大理寺,不消说,必定是为了所谓的罪证,贺兰浑笑嘻嘻的瞧着裴谌:“这会儿又没旁人,跟我说说呗?”
裴谌一把扯开马笼头,加上一鞭飞也似的跑开了。
贺兰浑瞧着他的背影:“他是个迂腐的性子,应该不会告诉我,咱们还是先回山吧?”
很快听见纪长清的回答:“带上他。”
贺兰浑起初有些疑惑,随即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她是担心他们甩下裴谌自己回去的话,将来他在武皇后面前不好交代,她从来都如利剑,一意向前,极少顾虑其他,如今能想到这一点,自然都是为了他。
贺兰浑心尖一软,将怀中看不见的人又搂紧些,凑在她耳边:“没事儿,皇后一向优容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听见她淡淡的声音:“不必冒险。”
弹指飞出符咒,乌骓马随即一跃而起,纪长清看着前面的裴谌:“跟上他。”
“遵命!”贺兰浑牢牢将她搂在怀里,“坐稳了。”
风驰电掣中,眨眼就冲到了前面,裴谌有点惊讶他得这么快,皱着眉问道:“你又来干什么?”
“这路又不是你包下了,我走走怎么了?”贺兰浑放慢速度,忽地向他靠过去,“裴七,想不想走快点?”
裴谌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马匹的长鬃忽地一甩,随即他整个人就像腾云驾雾一般冲了出去,道路两旁的房屋树木箭一般地疾疾向后退去,裴谌又惊又疑,余光里瞥见贺兰浑冲在前面,双臂微圈,形成一个拥抱的姿势,裴谌瞬间想明白了一切:“纪长清,是你!”
“聪明,”贺兰浑大笑起来,“走吧!”
子夜来临时两匹马冲上了往骊山去的大道,裴谌一张脸被疾驰带起来的风刮得生疼,怀着几分怒意叱道:“皇后严令纪长清留在上清观中,你竟把她带了出来,贺兰浑,你知法犯法,回去后我必要参奏你!”
“参呗,”贺兰浑根本不在意,“又不是你头一回参我,怕你不成?”
山道无人,纪长清早已揭掉隐身符,此刻在空中御着夜风:“太子说,东西在我房中。”
“这应当是他们之前的计划,成玄既然已经倒戈,未必会按着这个计划来,”贺兰浑拍马追在她身后,“观中还有什么地方方便藏东西?”
裴谌跟在后面,冷冷添了一句:“肯定不难找。”
贺兰浑嗤地一笑:“你也不是很笨嘛!”
既然是罪证,那就必须被找到,所以这个藏匿的地方不可能很明显,也不可能隐蔽到无从下手。贺兰浑扬鞭往裴谌马背上一击:“快走!”
马蹄踏过乱草碎石,急急冲上往玄真观去的小路,贺兰浑看见纪长清停在山门前没有动,连忙追上去:“怎么了?”
“卫隐在附近。”纪长清道。
能隐隐约约察觉到他的气息,但却极为分散,并不能确定他人在哪里。
“他一直都在?”贺兰浑有些意外,若是卫隐在附近,以他的性子看见纪长清回来,应该立刻就出现了吧?“人呢?”
纪长清四下一望,风清月朗,山林寂寂,若是卫隐一直留在此处没走,那么天火焚烧时他应该也看见了,为什么青芙丝毫没有提起?
伸手拉过贺兰浑:“先进去看看。”
裴谌赶过来时,只看见他两个携手越过围墙的背影,又见纪长清在消失前伸手,收走了他坐骑上的符咒,马匹突然停住,裴谌在俯冲的余量中趔趄着下马,将要敲门时忽地想到,放着大门不走偏要翻墙,这俩人是有什么癖好?
然而他们携手并肩的模样又让他莫名想起了崔颖,在阴隐山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拉着她的手。
纪长清在灵堂前停步,门窗墙壁完好无损,并没有火烧过的痕迹,纪长清沉默地看着,听见贺兰浑小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许久,纪长清转过了脸。
贺兰浑看见淡淡的星光从她脸上滑下,丝绸般轻柔的质感,她漆黑的眉头微微皱起一点,眼中带着他看不太分明的情绪:“我有些怀疑。”
贺兰家觉得心里砰地一跳,长久以来她给他的感觉都像是一把剑,凌厉又纯粹,但此刻的她如此脆弱如此复杂,他从没有比现在更加清楚,她是活生生一个人,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贺兰浑没再追问,伸臂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我知道,没事儿。”
纪长清又嗅到了他身上的龙脑香气,热闹中夹着清冽,是红尘俗世的气味。纪长清觉得安心,双臂轻轻搂了下他的腰:“我得确认一下。”
她松开他,一跃上了屋顶。
屋瓦一片压着一片,致密整齐,纪长清想起很久之前,她初初开始学习御风之术的时候,那时候她只能跃起到屋顶这么高的高度,她从早晨练到傍晚又练到夜里,繁星出现时,纪宋也过来了,她拉着她在屋顶坐下,声音柔和得像春夜的风:“歇一会儿吧。”
瓦片轻轻一声响,贺兰浑跳了上来,伸手握住她:“歇一会儿吧。”
过去与现在在这一刹那突然重叠,在这个春日的夜晚,纪长清无端明白了许多情感,孤独,怅惘,怀念,还有一些独属于他的,让人心里泛着淡淡甜味的情绪。十指扣紧了,纪长清轻声道:“我怀疑的,是师父。”
贺兰浑没说话,他将她鬓边的头发掖在耳后,拉着她在屋顶上坐了下来,他暖暖的额头在她额头上轻轻碰了下,春夜的风软软地拂在纪长清脸上,这一刻,过去与现在再次重合。
纪长清觉得有点累,俯身趴在他的膝上。
他低着头,暖热的手在她脸颊上抚过来,又拂过去,偶尔有头发散下,他便拈起来在手指间缠绕,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催促,这让她原本紧绷的心境慢慢放松:“最开始,我只是疑心那句话。”
神魂灭,骨肉生。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怀疑纪宋,藏着记载邪术的典籍也许有点古怪,却也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是那段被刻意抹去的记忆让她第一次将整件事与纪宋联系到了一起。
太刻意了,简直是明明白白提醒她,一切的关窍就在于这句话。
纪宋的肉身即将油尽灯枯,但她的魂魄强大完整,只要于阴时夺取那些阴命女子的身体,依着邪术拼合之后,也许这个强大的魂魄就能获得新的肉身。
然后,成玄出现了。
暖热的手掌贴着她的脸颊,纪长清抬眼,看见贺兰浑低着眼,睫毛微微动了一下,纪长清发现他的睫毛极其浓密,这让她下意识地用指尖碰了一下,他便趁势偏过头在她手腕内侧吻了一下:“冷不冷?”
纪长清想说不冷,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又没说,只向他怀里又靠近了些,贺兰浑搂紧她,笑了起来:“这还是头一回。”
头一回什么?头一回是她躺在他怀里?纪长清伸手,攀着他的脖颈拉他靠近,他的笑容渐渐变成期待,在这个孤单的春夜,只有她与他两个人的春夜,纪长清突然发现,她有些时候,也是喜欢有人相伴的。
脸贴到最近,呼吸开始纠缠,纪长清吻了他的唇。
搂在腰间手臂猛地箍紧了,纪长清听见贺兰浑清晰的心跳声,他低低嗯了一声,脸颊发烫发热,像是烧着一把火,呼吸却是微凉的,短短长长,只在她的脸颊上拂着,纪长清一颗心也跟着起起落落,这一刹那,所有的烦恼困惑都不复存在,世间只剩下她和他,如此亲密相伴的两个人。
许久,久到整个世界消失后再又出现,灵堂中隐隐传来交谈的语声,是裴谌在询问,纪长清松开了贺兰浑。
她的呼吸也乱了,心跳也快了,她轻轻摸了下他的脸:“该办正事了。”
贺兰浑想说这也是正事,但又没说,只笑着点头,挽着她站起身来。
纪长清环顾四周,夜色中熟悉的玄真观也变得有些陌生,像是暗暗蛰伏,等待时机的猛兽。
“你要找什么?”贺兰浑轻声询问。
“破绽。”纪长清松开他,弯腰低头,用灵力一片片查过屋瓦。
今日朝堂争斗,李瀛想用她做棋子扳倒武皇后,成玄却直接把目标对准了她,她对朝堂毫无影响,扳倒她只能是出于成玄的私心,她对成玄有威胁。
成玄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儿,成玄和师父一样柔和如同春风,明明是从未见过的容颜,却让她在第一眼就觉得无比熟悉。
容貌可以作假,但相处时的感觉不会骗人,她逼着成玄过招时,成玄用的虽然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招式,但剑意和师父一样,都是凌厉刚猛一路。
假如是师父……纪长清慢慢吐了一口气,她该怎么做?
屋檐下灯火一闪,却是裴谌问完了话,由李道姑引着往她卧房的方向走去,纪长清站在高处看着那点昏暗的灯火,裴谌应该能找到所谓的罪证,成玄既然敢说,必定是筹划好的。
四天前的子夜,天火焚烧了师父的遗体,阴时、火焰,这两个不断重复的元素再次出现,也许那便是邪术最后的关键,起死回生的最后一步,她的罪证,大约就是那时留在了观中。
筹划周详,一击必中,师父一直都是这么教她的。
“怎么样?”耳边传来贺兰浑低低的问声。
“师父曾经教过我一招,我从未用过。”纪长清看着越走越远的灯火,刹那间做出了决断。
她是师父亲手教出来的,她也知道如何一击必中。
贺兰浑一时猜不出她的心思,想要问时,她拉起他,掠下了屋顶。
灵堂的门开着,空荡荡的棺材摆在正中,几个守灵的道姑红着眼圈迎出来:“观主,老观主的遗体……”
手中一空,纪长清松开了他,贺兰浑连忙跟上,见她低眉垂眼,细细将棺材内外查过一遍,起身又去查探门窗墙壁,又在门扉前突然停住,贺兰浑忙问道:“怎么了?”
破绽,她找到了。
纪长清反复抚摸门侧一处,感觉到灵力细微的波动,这是烈火烧过的痕迹,肉眼虽然看不见,但骗不过灵力。四天前的火不是天火,天火只会焚烧特定的东西,从不殃及其他,能在门上留下痕迹,那火,是玄门中人用人间的火焰伪装的。
成玄。
夜风从门外吹进来,空气中又传来一缕极淡的波动,纪长清纵身掠出,从无数从吹草动中追寻那缕几乎难以觉察的气息,在山门外的密林中找到了一根断裂的拂尘丝。
“卫隐的?”贺兰浑追过来,一眼认了出来。
不错,是卫隐的,但他人呢?纪长清捏诀持咒,拂尘丝倏一下飞出,向着草木更深处飞去,星光下极淡的白光在树叶草丛间闪烁,纪长清发现了第二根断裂的拂尘丝,跟着是第三根、第四根。
半寸长短、断口处参差不齐的拂尘丝,星星点点散落在各处,现在纪长清知道为什么处处都是卫隐的气息了,他的拂尘已经被毁,他将自己一部分灵力灌注在拂尘上,隐匿在密林各处,这么做通常是为了在万不得已之时留下证据。
纪长清捡起一根破碎的拂尘丝,兵刃如此下场,那么主人呢?
灵力倾注在拂尘丝中,纪长清清叱一声:“寻!”
拂尘丝如同流星,向着幽暗林中疾行而去,纪长清穿过草丛越过密林,看见拂尘丝停在崖边孤松下,卫隐的气息更浓了,此处大约就是卫隐藏匿的所在。
指尖化出三昧真火,循着气息波动找过去,纪长清很快发现了一根长而完整的拂尘丝,缠在孤松细长的针叶间,安静隐蔽。
纪长清取下来拿在手里,拂尘丝毫无反应,卫隐应当是加了锁闭的符咒,需要找到破解之门。灵力一点点灌进去,纪长清低唤一声:“卫隐。”
拂尘中突然传来卫隐叹息般的回应:“长清。”
随着这声唤,拂尘丝周身发出耀眼白光,密林被照亮的如同白昼,枝叶间慢慢浮出一幅画面:
夜色昏暗,玄真观山门朦胧,一道黑气从天而降,落在山门内时,突然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焰。
四天前的子夜,师父遗体被焚烧的那晚。纪长清凝着眼眸,听见身后贺兰浑飞跑着追赶的声音:“笑声?”
不错,是笑声,那个与她周旋已久,始终不曾露面的笑声。假如不是她熟悉的人,为什么不敢露面?
画面突然一转,变成了山门外的密林,黑气不断盘旋凝结,慢慢化成人形,先是脚,再是腿,再是腰、肩。
脸并没有露出来,但能看出,是个女人,一个很像成玄的女人。
神魂灭,骨肉生,阴时取之,和合三气。纪长清在心里推测出了剩余的内容,烈火焚烧,涅槃重生。
所以四天之前的子夜,以贺兰浑为饵支走了她,焚烧了上一个肉身,彻底获得新生。
画面的最后,是卫隐一闪即逝的脸。
白光熄灭,拂尘丝无声无息落在地上,空气中属于卫隐的气息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纪长清知道,此生大约再见不到卫隐了。
然而成玄,终还需要她去面对。
肩上一暖,贺兰浑温暖的气息环抱了她:“道长。”
纪长清脸颊埋在他怀里,这一切,终须她亲手了断:“走吧。”
“好。”他弯腰低头,捡起掉在地上的拂尘丝,“你要留着吗?”
纪长清摇了摇头。
见他取出帕子包好,塞进袖中:“我先收着,也算是物证。”
纪长清模糊想到,也许他并不是为了留物证,也许他也猜到了卫隐的去处吧。
纪长清卧房中,裴谌各处都已查过,始终一无所获,却在这时,胳膊肘无意碰到了壁上的灯台。
吱呀一声墙壁分开,露出内里一个隐秘的空格,木匣子没有上锁,里面放着的,是一只耳朵。
果然。裴谌伸手拿过,听见贺兰浑在外面叫他:“裴七!”
裴谌抬头,先看见纪长清神色淡漠的脸,她目光在匣子上一转,无喜无忧,边上贺兰浑牵着马:“走吧,回洛阳去!”
翌日,集仙殿。
武皇后看着匣子里的耳朵,目光掠过贺兰浑,落在纪长清身上:“纪道长,你可有什么要分辩的?”
纪长清望着帘幕后,那里影影绰绰,露出水田衣的一角,是成玄。
铮!星辰失突然出鞘,剑气掀动帘幕,露出成玄意态温和的脸:“纪观主,我无意与你动手。”
纪长清却透过这张陌生的脸看见了熟悉的人,握紧了剑柄。
武皇后有些意外:“纪道长,你要做什么?”
纪长清看着成玄:“我要弄清楚一件事。”
轰!星辰失清光大盛,劈头盖脸笼住成玄,分明是毫无出路,成玄偏偏能抽身而出,眨眼来到武皇后身前:“殿下,贫道无意与纪观主相争,还请殿下劝劝纪观主。”
“退后些!”贺兰浑横身挡在武皇后身前,笑嘻嘻的,“皇后乃万金之体,你舞刀弄剑的,休得出了什么闪失。”
成玄没有理会,欲待上前时,一道无形结界从天而降,牢牢将武皇后护在其中,纪长清面沉如水:“来吧。”
轰!星辰失断然出手,凛冽剑气骤然压下,逼得成玄不得不唤出双剑:“我一再退让,纪观主仍要苦苦相逼,既如此,好、”
灰色光芒骤然从剑身爆出,撞上星辰失青碧色剑光,轰!两人身形都是一滞,随即再又拔剑。
剑气刚猛,震得满殿中几榻隐隐作响,张公远匆匆赶来,向武皇后结界上又贴上几道黄符,边上贺兰浑低声问道:“张公看她们两个的招数是否相似?”
张公远回头看了一眼:“形不似,神似。”
结界内,武皇后心中一动,难道她们同出一脉?但玄真观中何时又有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又听贺兰浑问道:“她两个谁更厉害些?”
“棋逢对手,不分上下,”张公远摇头,“现在的后生都这么厉害了吗?”
轰!一招又过,纪长清忽地跃在半空中。
左手捏诀向灵台一划,灵力倾巢而出,星辰失剑身瞬间暴涨,带着数十倍于平常的威压轰然袭来,贺兰浑看见成玄风雨不惊的脸上掠过一丝异样,听见纪长清淡淡的语声:“这一招是师父教我,我第一次用。”
昨夜她的话突然跃上心头:师父曾经教过我一招,我从未用过——不好,只怕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头脑还没有想清楚,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贺兰浑箭一般地扑了过去:“道长不可!”
见她手指屈起向他弹来,目光在他身上一顿。
定身咒。贺兰浑身体仍旧保持着猛扑的姿态,双脚却无法挪到一点,高声叫着:“道长不可!张公,快帮我解开!”
纪长清清澈目光在他脸上一转,转过了脸。
咒术全部发动,灵力顺着灵台源源不断泄出,星辰失挟着千钧之力劈向成玄,成玄终于失去了淡定:“你!”
纪长清看着她:“这一招,师父教过我。”
以咒术激发数十倍与平时的灵力,耗尽最后一丝精元,自身固然是必死,敌手也不可活。
师父说,你性子宁折不弯,若到了非常之时,可用此法与敌人同归于尽。
这算是非常之时吗?从来视作天地父母的师父,她毫无牵挂的二十年里唯一不同的师父,一直欺瞒她,作为多端的元凶。
师父教她除妖除恶,现在,师父却是妖是恶。
剑气卷起旋风,吹得成玄一身水田衣猎猎作响,成玄咬牙拧身,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激射出去,出手如电,迅速在纪长清灵台处点了几下,试图封住她不断倾吐的灵力。
纪长清却透过这几点,认出了熟悉的灵力,成玄就是师父,她猜的没错。星辰失的长鸣声中,纪长清低声唤道:“师父。”
结界内,武皇后皱眉:“她是纪宋?”
轰!剑气相撞,满殿金玉器皿霎时间碎成齑粉,生死关头,成玄不得不抛开伪饰,用最惯用的招数应对,她似怒似悲:“长清。”
“师父,”星辰失剑再次挥出,纪长清喑哑了声音,“为什么是你?”
呜!双剑架住星辰失,纪宋终于破开咒术,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我真不该教你这招。”
蹂身而上,下手再不留情:“来吧!”
此刻她行迹败露,再没有什么顾忌,双剑卷起巨大的漩涡压向对手,噗,纪长清喷出一口热血:“为什么杀人?”
“不杀她们,就只能杀你了。”纪宋神色淡漠,“长清,你之所以存在,本就是为了给我续命,我不该在最后关头对你心软。”
寿元有限,不能飞升便只能陨落成土灰,可她不甘心,数百年里她无数次夺舍,靠着替换年轻的身体延续生命,可飞升还是毫无指望,她想,或许是因为先前所用的那些身体都不完美吧。
她需要一具完美的身体,一具不会沾染俗世情感,得证大道的身体。数百年她不断尝试,她是火象灵根,她锻炼出无数火焰试图选一个完美的身体,得到的却只是那些没用的傀儡,最后,她在极北苦寒之地找到了颇梨,还有那本记载着永生秘密的典籍。
她割舍了自己一部分元神,剥取前几世自己的骨骼拼成骨骼,又用寒冰精魄做成血肉,她得到了一具完美的肉身,像凡人一样生长,天资数十倍于凡人,又能摆脱凡人情感的肉身,纪长清。
她亲手教她养她,她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几乎都传授给她,她要她长成世上最优秀的一个,她会在油尽灯枯之前杀死她,用她的肉身永生下去。
可她竟然心软了。她是她另一种意义上的骨血,是她从未有过的孩子,她下不去手。
便只能另辟蹊径,重新拼凑出一具肉身。
双剑带着排山倒海之力劈向纪长清,纪宋声音冷淡:“我不想杀你,让开!”
噗,纪长清再又吐出一口鲜血,却还是不肯退,门外传来一声唤,青芙仗剑冲向纪宋:“阿师,我来助你!”
“米粒之珠,也敢与日月争辉?”纪宋轻嗤一声,衣袖轻拂,青芙长呼一声,似断线的风筝摔出门外。
“青芙!”
纪长清追出去,又被纪宋拦住,她瞥了眼瘫软在地的青芙,脸上带着浓浓的失望:“长清,以你的资质,证道本来是迟早之事,可恨你竟被贺兰浑引诱,沾染红尘,就连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妖物徒弟都能引得你心神动荡。”
“你是我亲手造出,亲手教养,你这般堕落,实在令我失望。”纪宋召来双剑,“我替你杀了他,破解心魔!”
双剑呼啸着冲向贺兰浑,嘶嘶嘶!头发衣服都被杀气割成碎片,贺兰浑动弹不得,看见纪长清如鹰隼班疾疾冲到身前,轰!星辰失挡住双剑,道袍被撕开一道口子,她胸前再次沾染热血,重重摔在地上。
“道长!”贺兰浑高叫着,又被她抓住袍角,她手心藏着的符咒向他袍角贴住:“别慌。”
脑中倏地一阵空白,再清醒时,贺兰浑看见了自己,定定地站在旁边,贺兰浑一怔,跟着看见眼下这具身体上灰色道袍的袖口,脚下穿着双灰色丝履,他竟变成了纪长清?
那么边上的贺兰浑,是她吗?
不等他想清楚,双剑已到面前,那个“贺兰浑”避无可避,无奈地闭上双眼。
纪宋随着双剑而至,剑尖刺入“贺兰浑”的胸膛:“受死吧!”
噗通,“贺兰浑”鲜血喷涌,扑倒在地,纪宋察觉到身后风声一动,青芙在又冲了冲来,连忙转身时,一道金色大网从天而降,将她从头到脚牢牢罩住,摔倒的“贺兰浑”站起身来,手中拿着赤金囊:“师父教过我,凡事都要筹划周详,一击必中。”
是纪长清的声音。纪宋刹那间想清楚原由,方才纪长清扑向贺兰浑时趁机与他交换了身体,纪长清太熟悉她,所以能在她眼皮底下动这般手脚,而她知道贺兰浑是凡人,所以没用全力,竟被纪长清偷袭得手。
赤金囊越收越紧,眨眼变成拳头大一团,纪长清收在手中,听见纪宋低低的声音:“长清,你要杀我?”
“道长,”贺兰浑一骨碌爬起来,“你没事吧?”
听着他的声音从自己的身体里发出来,分外诡异,纪长清封上穴道止住鲜血,摇了摇头:“我没事,不过你又要养伤了。”
在赤金囊上密密贴够一圈符咒,交给青芙:“收好。”
跟着拉过贺兰浑,解开了互换之术。
贺兰浑睁开眼时,终于看见自己的身体,要笑时胸口一阵锐疼,一只手捂着,到底还是笑了出来:“道长真厉害!”
纪长清看着他,沉重的心情突地一点轻快,随即被他握住,他凑在她耳边:“下次不许这样。”
天知道她使出那招时他有多怕,贺兰浑想抱她,想确认她真的还在,然而边上还有很多不相干的人,便只是攥了攥她的手,声音低下去:“下次不许了。”
只是平平常常一句话,纪长清却觉得喉头一哽,半晌,点了点头。
也许下次再到了非常之时她还会如此,但是眼下,她只想让他安心。
“纪道长,”武皇后走过来,“我会下诏洗清你的污名,不过纪宋犯的是不赦之罪,须得交由朝廷处置。”
交给朝廷,便只有一死,纪长清生平头一次有了私心,躬身行下一礼:“我会看管好师父,再不让她为祸,请殿下允准我自行处置。”
武皇后眸色一凝,边上贺兰浑笑了起来:“殿下,以纪道长的人品,还有什么信不过的?臣给她作保,若是有什么闪失,臣一力承担!”
纪宋只是微不足道,他却是她的左膀右臂,武皇后半真半假说道:“好,若有差池,我唯你是问。”
她款款落座:“我曾说过,待功成之日会厚厚赏赐道长,道长可愿做我的国师,留下辅佐我?”
“不愿。”纪长清很快答道,“我要回山。”
还是这么不留情面,武皇后看了眼贺兰浑,笑意幽微:“大郎,你劝劝道长。”
“臣有私心,臣没法劝,”贺兰浑笑嘻嘻的,“臣整天为殿下效力,东奔西走的不着家,若是道长再做了国师忙来忙去,臣的终身大事可就误啦!”
武皇后失笑,原是担心这样厉害的人物为他人所用,但她这样的性子,况且又有贺兰浑在……武皇后笑着摇头:“罢了,随你们去吧。”
眼前灰衣一闪,纪长清御风而去,贺兰浑追出殿外,天际传来她淡淡的语声:“我去去就回。”
这个就回,焉知要多久呢?不如跟着一道。贺兰浑撒腿追在后面:“道长等等我!”
灰衣的影子转眼即逝,纪长清走远了,贺兰浑摸着下巴,她会去哪里呢?
数日后,东海。
汹涌的波涛从中分开,纪长清踏波而出,身后跟着青芙:“阿师,赤金囊已经压在海眼中,眼下去哪里?”
纪宋是火灵根,水克火,有东海这万丈碧波镇压,又填在海眼里,任凭生生世世,再无可能脱身,这样,也算是永生吧?纪长清眺望远处:“回山。”
“好,”青芙甩干发梢的水滴,“我跟阿师一道!”
“不,”纪长清摇头,“你留下,我想一个人。”
纵身升起在空中:“待我出关之时,自会召你。”
青芙抬眼,烟云缭绕中纪长清一闪即逝,看不见了。
风声呼啸中,纪长清遥遥看见了玄真观的山门,纪宋的面容倏地浮现在眼前,纪长清怔忪着,突然听见熟悉的叫声:“道长!”
山门前,贺兰浑大笑着向她奔过来:“等了你好些天了,终于回来了!”
纪长清看见地上有密密的脚印,看见他鬓边沾着尘灰,他应该早就到了,他应该已经等了他很久,纪长清在恍惚中按落云头,握住了他的手:“你回去吧,我要闭关。”
“我与你一道。”贺兰浑双臂拥住她,灼热的嘴唇吻住她的,声音便含糊了起来,“你说过的,要我今后跟着你,不许离开。”
是呢,是她说过的,他从来都很听她的话。心尖轻着,眼睛热着,纪长清吻着他:“好,你跟着我,不许离开。”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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