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纳德的冷汗几乎沁湿了打底衫。
飞行器上有恒温设置,按理说这时候他应该感到微微出热才对。然而事实却是他根本不敢放下两只酸痛的手,冰冷的寒意从头发丝凉到了脚跟。
因为恐惧,双腿不受控制着地打着摆子。
第一枪勉强能说是开玩笑,但现在就不一定了。
生死攸关,罗纳德想起他还有一半的财富存在他妻子的账户里,虽然密码只有他知道,但是等他死了,这个小贱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拿走这笔巨款,和她的情夫远走高飞,而他只能成为一具无名尸骨。
操!
人死了,钱却没有花完,这算什么事?!
他心底怒骂一声,生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
“路易先生,请您先不要开枪。”
罗纳德脸上苍白得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真诚可信,“您大可放心,我不会透露您的信息,毕竟之前您也救过我的性命……”
他原本是想拿两年前的事来拍路易的马屁,再表明自己的衷心,但当他看到对方的表情时,到嘴的话立刻咽了下去。
江隋州的神色很冷淡。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罗纳德额头上立刻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路易和他的那些顾客不同,顾客没耐心了顶多送客,但是路易没耐心了,随时都会让他送命。
他得说些什么,来挽回一下——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窜进了罗纳德的脑海。他不知道这会不会是生路,但不试一试,等待自己的就一定是死期。
罗纳德望着黑黢黢的枪口,咬咬牙,赌了一把。
“……江先生。”
他颤颤地道。
在他话音落下的很长一段时间,江隋州都没有什么反应。过了一小会儿,他收起枪支,别在腰间,重新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
罗纳德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你怎么知道我姓江?”
江隋州叼着烟嘴,这次没有点燃,他双腿叠起,漂亮修长的手指自然地落在膝盖上,把玩着一把精致小巧、微微冰凉的打火机。
他语气随意的像是在和老朋友促膝长谈。
但是罗纳德不敢放松,此刻,他就是一只被猫轻松按住了尾巴的老鼠,如果他的回答让路易不太满意,说不定下一秒子弹就会洞穿他的身体。
“是,是文老弟告诉我的。”
他不敢撒谎,只能寄期望于这两人没有龃龉。
江隋州顿了顿,微微直起身,深邃专注的目光在昏暗中静静地落到了罗纳德的脸上。
“文老弟?”
他轻轻复述了一遍。
这短短的三个字其实没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但罗纳德忽然打了个激灵,一种死亡第六感突袭到眼前。
他立刻改口:“是,文先生,您也认识的。我们刚交易完一批蔬菜。”
江隋州嗯了一声,又慢吞吞地靠了回去。
“我知道。”
他慢条斯理地道。
罗纳德心里咯噔一声。
果然,他看见了。
要不是自己多嘴地问了那一句,想必他们现在的气氛要稍微愉快一些,当然,也只是稍微。每次过来交易罗纳德都会提前到,想必路易这次就是利用这短短的十分钟,和文老板岔开、潜进了他的飞行器。
他特意避开文郁,是想和自己说些什么呢?
“k12星的蔬菜运输,都是你在做么?”
江隋州忽然问。
罗纳德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保守回答道:“也不能说只有我在做,不过应该只有我的规模最大。”
他做的都是贵族生意,客户方向都是有钱人,是不会顾及普通老百姓死活的。说白了,他打的高端旗号,赚的钱全是暴利。
这点,和文郁不太一样。
江隋州沉默了片刻,打火机的磁吸盖子打开又合上,咔哒、咔哒,有规律地发出着响声。
这短暂的沉默时间里,罗纳德忍不住想,难道前段时间流火被制裁的新闻是真的?
这海盗头子不会是伤亡惨重了,所以打算在这儿避战搞个根据地,顺带挣钱吧?否则他真想不通为什么路易要过问这方面的事,还亲自参与进来。
“其实……”
罗纳德浅浅地咳了一声,大着胆子递了个话头,“您别看这蔬菜生意不怎么起眼,其实要我说呀,那和贩卖军.火也没什么两样的。大家都是走.私,您说是不是?这中间利润也大着呢。”
他话说得隐晦,目的却是赤.裸.裸的。
流火要真想在这儿发展,再搭配上幽灵船,可以跟他走明暗两道,表面上是代购高价蔬菜,背地里是私贩军备。这油水可不比单纯的蔬菜生意大多了?
罗纳德认得清自己的位置,他能力有限,能找到大树好乘凉的话,何乐而不为呢?
大哥吃肉他喝剩下的汤,那也足够了。
“是么?”
江隋州闻言,忽然弯了弯唇角,“那这么说的话,你的客户想要些什么,你都能弄来么?”
罗纳德眼前一亮,以为路易听懂了他的暗示,连忙笑道:“您太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呀?也就会点儿移花接木的障眼法罢了,都是些小把戏,您要是看得上,那尽管使唤小弟就是了。”
他这话说得也有点意思,把自己位置先摆低,省得大哥看他不顺眼,一刀给嘎啦了。随后又表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帮大哥把账面给抹得干干净净。
成年人的圆滑和油润,就在这几句话里了。
江隋州意义不明地哼笑一声,他点燃含在唇瓣间的那根烟,随后把打火机丢到罗纳德打开的抽屉里。
“你有这个心就好。”
大哥模糊的声音从烟雾里透了出来,“正好……我有件事要你去办。”
·
江隋州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隐隐的烟味,文郁一闻就闻出来了。
“你抽烟了?”
他皱着鼻子问。
江隋州步伐一顿,下意识地闻了闻袖口,可惜什么都没闻到。
“……我在外面吹了一会儿才进来的。”
他纳闷地道。
相处了这么久,他当然知道文郁不喜欢烟味。只是前几天都忍着,今天烟瘾犯了,就多抽了两根。
“是我有些敏感——”
文郁正坐在板凳上挑拣生菜种子,话还没说完,烟味慢慢飘到跟前,他一闻到就忍不住打起了喷嚏,没几下脸和鼻头都红了。
江隋州知道是因为自己,连忙往后退了退。
文郁赶紧戴上口罩,又开了净化器,静音风扇轻轻地卷席着清新的空气,听不到一点转动的声音。
“不是你的问题。”
等做完这些,他转身解释,“是我对烟味过敏。”
不是讨厌烟味,而是对烟丝烧焦的味道过敏。哪怕闻到一点点他都会打喷嚏,多了就会头痛、呕吐,严重的时候还会惊厥,呼吸暂停,危害到生命。
就比如现在,他已经开始有些头痛了。
江隋州也没想到这么严重,赶紧把带着烟味的外套脱下来,扔到空间站外面去。他又打开了窗户,外面风刮得很大,这样也能让空气流通得更快一些。
“抱歉,我不会再不抽了。”
他表情有些歉疚,文郁不擅长地安慰道,“没事,等风吹散了就好了。”
他顺带按下手环的安全锁设置,要是自己晕过去,心率监测到不寻常,那五百伏的电压打下去,估计这人就要变成一摊焦炭了。
其实这只是一件小事,只要他不是整个人腌在吸烟房里,就不会产生严重的后果。但江隋州很慎重,即使他说了没关系也不敢靠近,怕身上残存的烟味又漫过来。
文郁想了想,道:“你和罗纳德之前认识吗?”
他实在是不会找话题,只能说一些工作上的事。
江隋州摇了摇头。
“没有,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表情很自然,甚至还有一些微微的疑惑。文郁面无表情地观察了一会儿,觉得不像是在说谎。
今天下午回来之后,他仔细想了想事情的来龙去脉,罗纳德虽然油头滑脑的,但也有些见识和手段,能被他眼熟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情感上,他和江隋州相处了这么久,对方一直尽心尽力地给予他帮助,也从来没有流露出恶意,他不愿意相信罗纳德这个骗子;但理智又让他忍不住怀疑。
文郁想起江隋州刚来的时候是坐着逃生舱落下来的,还在他身上搜到一把分子枪,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趁手的武器。
要猜测的话,还不如说是军官,或者是雇佣兵。
对了,雇佣兵。
他记得江隋州说过他也是个黑户,说不定还是犯了不少事的雇佣兵,谋财牟利的亡命之徒。
“怎么了?发什么呆?”
文郁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是在什么家庭里长大的。”
文郁慢慢地说,“感觉你好像无所不能。”
江隋州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
在此之前,他们对彼此的情况都避讳莫深,不约而同地遵守着同一道准则:我不过问你,你也别过问我。
这还是文郁第一次越界。
“没什么可说的,就普普通通地读书,上学。”
他回答道,“听起来很无聊,但也就是这样。”
“你的家人呢?都没有听你提起过他们。”
江隋州沉默了片刻,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
文郁紧紧盯着他的双眼。
他没有像小说和电视剧里的那样,察觉到伙伴低落拒绝的情绪就体贴地让开。他甚至能清醒地认知到,自己确实是在摸老虎的屁股。
江隋州很不高兴。
但那又如何呢?
两方僵持了半晌,最后还是江隋州妥协了,他微微撇过头,冷冷淡淡地道:“我的父亲因为做错一些事情还在监狱里服役,至于我的母亲……”
“她已经过世很久了。”
文郁不善言辞,也不太能理解感情,但他仍然能读懂江隋州这句话里复杂的情绪。
不是爱,但也不是恨,更不是爱恨交织。
他沉默了片刻,挤出一句自己觉得能算是安慰的话。
“没关系,我爸妈在我九岁的时候就死了。”
他说这句话时很平淡,江隋州望过来的时候,他还耸了耸肩,“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快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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