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红焰。
书房内。
云落替容珩研了墨, 退下。
容珩从青玉镂雕五峰笔架拿起笔,蘸饱了墨,便在铺开的纸张上缓缓写起了字。
书房内只剩下容珩和秦月两人, 静得能听到容珩衣袖拂过桌沿的轻微声响,秦月看了容珩,容珩刚沐浴完, 洗去了一身尘埃,显得比回来时精神不少, 穿着一袭优雅洁净的雪色宽袖大衫, 长发松松半挽, 别只玉簪, 只是面容却依旧苍白, 如同白色的薄瓷般,脆弱易碎, 身体更是羸弱不少。
秦月觉得他的身体似乎出了问题,目光转落在他满头花白的头发上, 容珩还不到而立之年,但在那头发上竟找不到一根黑发, 这是生命 力极度耗损的迹象……
“说吧, 我不在京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容珩抬眸看了一眼秦月,语气清淡地说道。
秦月立刻收敛心神, 恭敬地向大人禀报:“遵照大人的吩咐,这段时间属下一直假扮您……”
秦月将东方琰命太医上门刺探和东方琰亲自登门的事完完整整地告知容珩, 又告诉了其余两件大事,一是将淮安王密谋造反消息放出去后得到的结果,以及北边发生战事,卫国公已经回北的消息。
听闻卫国公回北的消息, 容珩指尖稍顿,此事倒是他的意料之外,想到被自己利用,无辜惨死的燕良玉,再想自己所失去的,容珩目光掠过一丝迷茫。
难道这就是因果报应么?
秦月见容珩垂着眼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握着笔的手停止不动,笔尖在纸张上晕染出一团黑墨,秦月看到容珩抄写的几行字: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秦月有些诧异,他记得这好像是佛教心经里的内容,再看容珩的神色,他沉思安静的模样隐隐透着股清圣之气,心中不禁暗忖,他家大人不会是想……成仙成佛?
这个念头一起,秦月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
容珩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什么因果报应,都是骗人的玩意罢了。收敛神思,看到纸上的一团脏污,容珩罢了笔,将纸张揉成一团,丢到一旁。
容珩背靠椅上,闭着眼,伸手抚了抚额角,“其他事明日再说吧。”他声音有着淡淡的疲惫。
秦月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道:“大人,红卿姑娘被陛下封为美人一事,您知晓了么?”此事其实是宫中的眼线透露的,外人知道的只是东方琰宠幸了一位宫女,他对那宫女甚是喜爱,便给了她一个位分。
秦月的话令容珩面色一僵,再睁开眼里,他的眼底却一片平静,“是么?”语气不含任何情绪,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秦月看着他的背影,没看清他的神色,俊挺修长的身影莫名地给人一股触不可及的遥远感,秦月总觉得他好像变了,身上似乎缺少了些什么,可那东西又不具体,叫人说不上来。
“知道了,你退下吧。”
半晌,容珩睫羽半掩,淡淡开口。
秦月应声退下,容珩在窗下蓦然站立片刻,才回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份奏折。
次日,天晴,万里无云。
容珩没有留在府中,而是坐着船在莫愁湖游玩,他病愈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到朝廷百官耳中,今日府中门庭大概会被人踏破,容珩想寻一份清净,便离开了府邸。
容珩离开船舱,负手站立在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青翠山峦,目光渐渐幽邃。清风习习而来,他宽大的雪袖亦随风轻柔地摆动,整个人如谪仙般,欲乘风而去。
此时正值春日,踏春游湖的人不少,前面 有只游船悠悠荡来,船上是几名穿得鲜豪的书生,身边有美人相伴,看到容珩,那几位浓妆艳抹的美人小声讨论起来,其中一位生得最姣好的还偷偷给容珩眉眼送情,容珩不以为意。
直到那船擦过去,容珩脚下砸来一样物什,低头一看,是一条手帕,包裹着东西,容珩眉头微微皱起。
这时,船忽然微微晃动了下,耳边传来一清越的声音:“施主好艳福。”
容珩侧目看过去,只见无垢盘腿坐在一叶小舟上,舟上无桨,也不知晓他是如何划过来的,虽是说笑的话语,可他眉眼温煦祥和,并无一丝一毫的轻浮之态度,他站起身,合十行了一礼,口念一句“阿弥陀佛”,“贫僧的小舟坏了,施主可否载贫僧一程?”
容珩示意一旁的秦月,秦月立刻找来梯子,架在船舟之间,无垢上了船,替容珩捡起了手帕,手帕里包的全部都是枇杷,他微微一笑,“她人美意,不可不受。”
容珩看到那包枇杷,想到之前在巫族部落的事,目光微微一黯,无垢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弯起,转而看向远处的湖光山色,眸中不乏欣赏之色。
容珩回过神,看着眼前年轻的僧人,语气淡淡:“大师此趟又为何事?”不知为何,与他站在一起,他烦乱的心会突然变得无比平静,许是他被身上那不被俗世所扰的安宁祥和之气所感染。
无垢微微一笑,目光清澈无垢,“仍旧是为我的故友而来。”
容珩俊美的脸上亦露出一和善的笑容,“是那位紫圣真人?”
“然。”无垢十分干脆地应。
“大师若不见弃,请入船舱一叙。”容珩微笑邀请。
“此乃贫僧的荣幸。”无垢应,神色间却十分平和。
他的言谈举止不会令人心生距离,像是在与一名多年未见的故友谈话,只是偶然间的一垂眸,会给人一股宝相庄严的感觉。
船舱宽敞明亮,里面坐榻,茶几,屏风等应有尽有,博古香炉上烟气袅袅,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四面窗户皆撑开着,可看到外头的湖光山色。
容珩手轻抬宽袖,拨开帘子,随口一说:“高山流水,清风暖日,可惜缺了一壶美酒。”
言罢想起来他是个和尚,应该不会饮酒,却不料无垢莞尔一笑,拍了拍他腰间的葫芦,道:“恰好贫僧这有酒一壶,美酒算不上,不过却是这世间再难寻之物。”
“大师也饮酒么?”容珩微觉诧异,一边笑问,
一边请无垢落座。
无垢应:“饮一杯无妨。”
宽袖如流云拂动,被玉白净美的手轻轻托住,容珩轻低眉眼,取出两个晶莹剔透的玉碗,轻轻地放置在桌面上。
“施主就算入了世,当了官,却依旧如同高山白雪,身上未沾染丝毫尘世气息,可见施主是身在凡尘心在仙。”无垢若有所思地看着容珩。
容珩微怔,没有回应无垢这句话 ,看着他将葫芦里的酒倾注到两人的酒碗中,那原本素白的碗面瞬间透出淡淡的红来,一股奇异的清香扑鼻而来。
容珩浅呷一口,容珩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喝的是白水,直到片刻之后,竟觉得口齿留香,还有股淡淡的甜,若有似无,无法忽视,再后来腹中感到一股热,然后是灼热,那股灼热之感又直涌上头面,令他苍白的面容瞬间浮起淡淡的红晕,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无垢,“这酒……”真是古怪,自身的修养令他没有说出最后那句话来。
无垢微微一笑,拿起碗,浅尝一下,随后缓缓说道:“这酒初尝时,只觉无滋无味,中间方感到一丝甜意,直到最后却如烈火般灼心。”无垢看着容珩,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便是红焰。”言罢,抓起手帕上的两枚枇杷,递给他,“这枇杷是好物,能够压制体内的灼热之气。”自己又拿起一枚,径自剥皮吃了起来。
“红焰?”容珩接过枇杷,却不急于食用,只是微感好奇地问:“这酒名倒是闻所未闻。”
“贫僧先前便说过,这酒乃世间难寻之物。”无垢神色似微有感慨,“如今只剩这最后一点了。”
“这酒难道很难酿制?”
“只是无配方。”
“何人所酿?”
“贫僧故友。”
容珩闻言,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在一旁的槃盂中洗净手,用巾帕擦拭干净,才拿起一枚枇杷,慢条斯理地剥皮吃下。
无垢见状,隐有深意地笑了下,随即悠然自得地又饮啜了一口酒,才接着道:“这酒本是由贫僧故友紫圣真人所酿制,酒的配方他一直不肯透露,可惜他如今已不在,这酒便再无人会酿制。”
容珩吃下一枚枇杷,只觉腹中的灼热感压下不少,擦拭干净手,容珩微微一笑,“如此看来,你这位故友未免过于小气。”
“小气倒不至于。”无垢轻摇了摇头,“据他说,这酒原是为他那伴侣红娘子所酿制,他本修无情道,无情无欲,直到后来遇到了如同一团火焰的红娘子,动了情-欲,便改修了有情道,而这酒的滋味便是其与伴侣的真实写照,从一开始的无滋无味,到后来感到淡淡的甜,再到后来的火热。”
“倒也是个痴情的真人。”容珩微笑,语气随意道,内心对这对情人的故事并无多大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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